单佳月从来知道牧天南的善良。
“南福里大道吗?”牧天南转换话题,确认单佳月的居住地址。
“……啊,是……”是,所以请开慢一点。即使以后相见,也应该不会再有这种同车共乘的机会了。
他到家时,他要离开。
牧天南打开了音箱——一个女人的声音穿透时空,以寂寞而淡然的口吻唱道:
多谢你,在多年之后相遇,
妻儿在旁,你笑着将我介绍出去;
好恨你,当年那么轻言别离,
事实证明,你可以对谁不离不弃。
不是我,也会是谁,这不稀奇,
不是我,也会是谁,这不稀奇。
那么,为什么,要和你再遇?
多谢你,好恨你,看你幸福,我终可原谅自己。
世间情爱,爱人爱已,至此终止。
——《小团圆》
那个女子的声音响彻一整个车厢。
在歌曲的尾声,单佳月用极小的声音说:“我喜欢你。”即使,你不喜欢我,即使,我永远都无法得到那种欢喜。
第14章
半刻钟左右的车程,汽车就驶上了南福里大道。
这时已是深夜了,说起来南福里也算是富人聚集地,道路两旁是树叶半红的法国梧桐和散发着昏黄光线的欧式路灯。
此行,至少牧天南知道了单佳月的住处。
从温暖的车厢出来,秋夜凉意让两人瞬间清醒。
单佳月说是不敢太接近牧天南,但事实上又想更近一步。好吧,人都是这么纠结的。
他在想可以利用“天太晚,夜太黑”这个理由将牧天南留下,他真得想知道牧天南这些年的际遇。
只是他们静默对视,他还没有开口,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佳月?佳月!”
单佳月转身,不用看对方,听到声音就知道那人是谁了:“张妈!”
单佳月跑到自家门口。
牧天南将车子锁上,最终出跟了上去。
牧天南借助单佳月家门口的灯光看到有一名老妇人正一脸担心地拉着单佳月的手,她说:“佳月,你去哪儿了啊?电话也不接,这么晚才回来,你让张妈好一番担心……”
单佳月用手覆上了那双苍老的手,一脸歉意地说:“啊!我去……我去见朋友了,就没有拿手机。可是,张妈,您怎么在这儿哪?不是说回老家了吗?”那老妇人听到“朋友”二字,就将目光调到了牧天南身上去打量,随后又看向单佳月说:“先生、太太都去了……张妈一个人回去与家人相见,可是你是一个人啊,我怎么能放心?就提前回来了……”
牧天南远远站在一旁,看这一幕煸情画面,好吧,他是不会有共鸣的。回为在他的人生中他不常经历这种事。在他的母亲死后,他回到牧家认祖归宗,就再也没有人守在家门口等他了。
牧天南在当年就知道单佳月拥有一个和乐美满的家庭。他的父亲是业界知明的医师,母亲是名扬海内外的画家。两个人顾家爱子,单佳月是个幸福的人。
如果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牧天南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幸福的人。但是,他是二十六岁的成熟男人了,当然不会纠结于这些东西。
他只是远远看着,应该有些许羡慕和遗憾。
直到听到那个老妇人说道“先生和太太都去了”的时候,睁大了眼,心中吃了一惊。他用惊诧的眼光看向与老妇人亲切交谈的单佳月。
那个人……在笑着,一脸温暖笑意。仿佛从没有经历过岁月悲喜。
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十年之前那个“拉娜”之夜,在那个漆黑的小木屋中,那个十五岁的男孩子一脸单纯地坐在自己右侧细数家珍:他的父母,他家的小狗和他的拖鞋。
“啊!不行,张妈妈,我待会儿再跟你说。我还有朋友在呢。”单佳月叫了一下,去看了一眼一直默默站在那里的牧天南,朝对方笑着表示歉意。
牧天南感到内心最深之处被某种情感温柔地击中。
他甚至想对单佳月说一些什么。但他的手机响了。
他在一老一小地注视下接下了自己叔叔的来电。
牧家雄要牧天南在十二点之前驱车到他家。
“单佳月……”其实,牧天南想说什么的,但他还不知道说什么。
单佳月几步走到他的面前,说:“要走了吧。太晚了,路上请小心。”任何人都听不出他话中的遗憾。
牧天南看那个人眼中有真诚关心的亮光。
牧天南从上衣口袋中抽出一支钢笔,说道:“把你的手给我。”
“啊?……可是,为什么?”但他还是伸出了手。
下一秒,牧天南伸出右手握住单佳月的,左手开始书写。(他是左撇子)
单佳月只感到手背很暖,手心很痒。
牧天南将电话号码留给了单佳月后,就与两人告别。
单佳月觉得手快烧着了,而心脏,高兴地就要跳停机了。
有一种人,像单佳月这样的,给一点甜头就能high到不行。也许只有这种人,才能历经岁月变迁,依旧保持天真的心。(?)
——我也觉得我认死理,但这是不是天真还有待商榷。我确信我对你的爱是以不伤害你为前提。
——但是,或许,我对你好,你有一天也会喜欢上我的呢?
——我内心有一个最隐匿的想法,那就是有一天我的世界可以和你的世界重合。
第15章
银色宝马将秋夜寒意完全隔绝,牧天南驱车又奔向城南,于深夜十二点左右到了他的叔叔牧家雄的家。
牧家雄是一家之主,现在他身着丝质睡衣,正端坐在真皮沙发上。
一家之主未眠,整个装潢华丽而气派的欧式庭院当然也是灯火通明。
牧天南将车交给佣人后,就直奔大厅。
他进入客厅,就看到牧家雄坐在那里吞云吐雾,像是等候多时的样子。
牧家雄和所有保养得宜的富人那样,从外表看去充满中年男人的成熟魅力。除此之外,迫力十足。
看到牧天南来了,牧家雄把烟按到了烟灰缸里。说:“来了,坐。”
豪门大户,利益纠缠,关系复杂。牧天南不动声色地坐到了牧家雄的左侧。叫首:“叔叔。”
“嗯。”牧家雄翘起了腿,“天南啊,你是大哥的唯一遗脉,相信你是知道我们整个牧家都对你寄托着厚望,甚至可以说,整个牧氏家族的未来都担在你的肩上。”
牧家雄面色郑重,眼神犀利地看向牧天南。
牧天南依旧不动声色,他直视他的叔叔。
“所以,关于越繁星,关于那些私事,请你解决好。不要让他再来破坏我们牧家的声誉,让死者不能安息。更不能伤害我们的亲人。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件事。”
听到这里,牧天南连眼色神都没有改变,他只是应道:“是。”
他的叔叔看到他的侄儿这么乖巧的表现甚为满意,于是转换了话题。结束了自己身为牧氏背后真正的大家长的威信演习后,他开始向牧天南散发亲人的温暖。
“天南啊,明天是‘十一’长假后,你要正式与员工见面,执掌‘龙翔‘的日子啊。你可有做好功课?是不是感到紧张?想当年,你叔叔我……”
牧天南和牧家雄半聊半不聊地交谈了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半个小时后,牧家雄看时间实在是太晚了,说道:“处理好越繁星的事,照顾点牧野。太晚了,就在这儿睡下吧。”然后就起身去睡了。
牧天南目送牧家雄的离开。
他的眉头这才皱了起来。他厌恶别人的指手画脚,尤其是与越繁星有关的事。不过几秒,他收拾好情绪,恢复了淡然。
且看他如何巩固他的河山。
但他并没有马上去睡,而是直接来到了牧野的房间。
如果说牧家雄如狼似豹,那么很遗憾,他把他的孩子牧野养成了一只小白羊。
床头柜上放着一盏小灯,灯光下是男孩子的睡颜。
“牧野,我知道你没睡。”牧天南对着有天使面相的牧野说道。
下一刻,牧野从床上坐起,他当然睡不着,他在担心如果他的父亲知道他大闹G吧的原因后的后果。
“南哥。”男孩子坐着,眼睛红肿,用沙哑的声音叫道。
牧天南从他的身上依昔看到了刚刚相遇又分别的那个人的影子。他站在原地,俯身看这个十八岁,爱上了个不该爱的人的男孩子。越发感到越繁星的报复手段的愚不可及,以及爱上这个很混蛋的同性的牧野的愚不可及。
不过,最愚不可及的应该是“爱情”。它让世人愿打愿挨,自愚愚人。
“我只是说你喝醉了,别的,什么也没有说。”但牧家雄肯定知道的比他说的多,至于他知道什么别的,牧天南就不肯定了。
“嗯……这件事,我很抱歉。我只是想去看看他的,但是被阻拦下了。我心中很气闷,就喝多了,然后就去干傻事了……”说着,像是又要哭出来的样子。“南哥,我真得很感谢你在这件事上对我的帮助,真的……”牧野果然还是哭出来了。
他的绝望,牧天南无法体会,但他也不会去鄙视。如果这件事不是与越繁星有关,他根本不会去管。
母亲,你从来自认潇洒,办事任性独断。可是,母亲,这世间所有与情感有关的事情怎么可以论斤称两?你那时可有想到这些结果?
牧天南揉了揉眉头。看来,接下来,他要忙的事还有很多。
感受到累了,他对牧野说道:“我不能再帮你别的什么了。你知道,这不能传出去。趁还未如何,你要马上收心。”
“……我明白。我会的。”牧野点头,相信对于他来说,这是个不眠之夜。
牧天南随后在佣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客房。看看时间,就干脆合衣而睡。
二十六年的人生,摒去与母亲和越繁星相处的八年童年时光,牧天南此后再无轻松可言。学校的课程,家庭补课,乃至于出国申造,乃至于在国外分公司当小员工实习。满满当当,十八年。
牧天南累极了,沾床即睡。
从不作梦的他,竟依昔仿佛做了一个梦:
世界下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雨,雨后天空湛蓝,沾满了露珠的青草地上突然冒出了一个小东西——它越长越大,瞬间长成了一个参天的蘑菇!那蘑菇白皮红点,高耸入云,让牧天南看傻了眼。突然有一个声音从巨大蘑菇的顶端传来:“我来了,你要接住我啊——”
那个人的叫声和他的身影都越来越大。那个人沿着蘑菇一路下滑,直到滑入牧天南的怀中。
牧天南接住了他,这才发现怀中的人竟是单佳月?!
而那个从天而降的人趁机亲了牧天南的唇角。
——然后。
——然后,牧天南被惊醒了。
他清醒过来,看一眼手表:5点34。然后,侧头嗤笑自己做的梦。
从母亲身上,他学会不相信爱情;从越繁星身上,鄙视同性之恋;从周遭为富者沉溺肉体、玩亵男女,厌恶像牲畜一样的禽兽。
将梦境忘掉也不过几秒,他起床,开始整理衣容。
六点整,他打电话给朱葳安——他现在的女朋友兼秘书,告诉她他会在七点出现在她家门口,他们一起去公司。
二千一零年十月八日,牧天南正式任职“龙翔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总裁。
第16章
十月八号这天“龙翔“热闹极了。
后勤部在忙着租借、部置鲜花、盆景,辅设地毯。人事部在下达新总裁会先后到文各部的相关信息的文件……
“我们公司的发展方向会发生变化吧……”
“新任总裁可年轻了……”
“据说,他在美国从一个实习小生凭着一已之力一直上升到部门经理……”
“长得可帅了……”
“好像有女朋友的样子……”
单佳月走到哪儿都能听到类似于这样的对话。
“嗨!喂!喂?”张妮一出女厕,就看到单佳月在发呆。
“嗯?……啊,张姐。要干嘛?”
张妮瞪着喊了半天才回魂的人,“我说你这是在干嘛才对吧,这是女厕所门前哎,你在这儿发什么愣?”
“嗯……思考人生。”单佳月说。
“去。是在想新任总裁的事吧。”张妮吐槽,看了看四周没人才接着说:“张胖子下了,听说要回美国去承欢漆下。不过,他走得蹊跷。唉,算了吧,我们小职员就不要管这些事了……”说完发现对面的男人又在发愣了。好不满地拍向他的肩,“不带你这样的,想啥呢?”
“啊。和你想得一样啊。张姐,别拍了,要内伤了。”单佳月脸都皱成了包子状,扮可怜讨欢心。但他其实在想上次人事部调职的事,真得是有点不对劲的感觉。但愿这些变动都是有利于牧天南的。
“别发愣了,看,八点四十五了,九点集合呢。走吧。”张妮看一下手机。
“好,你先走吧。我去一下厕所。”
和张姐分别,单佳月就去了男厕。这时,里面已没有别人了。他径直走到洗手池前。
他只是站在水池前看着对面的镜子中的自己。他让镜中的自己的表情极致平静后,又洗洗手,才朝大厅走去。
这时,各部的人都已列队整齐,静候在大厅。
单佳月站在人群最后,看红毯那头几个经理级的人物迎在大厅门口。
一会儿,他们等到了他们要等的人。
于是,那个人被迎了进来。厅中的人开始鼓掌。
单佳月的看那人如何光芒万丈,又看他身边的人是如何欢迎握手。他还看到他身侧的那个一袭蓝色职装干练又不失女性妩媚的女子。
“新任总裁会带来自己的秘书……”张阁(人事部经理)的话回响在他耳边。
单佳月看她用爱慕的眼光年着她身侧的、此刻正在熠熠发光的牧天南。
谁又能料到这时光如何将命运安排?
单佳月只能拍着他的手,站在最后方看那一行人从人群正中走过。
“这只是公司内部的欢迎会,下午还有一场正式的媒体见面会……”
“唉,快看,那个女人,就是总裁的秘书吧,好漂亮……”
“总裁,好帅的……”
能传到单佳月的耳中的话当然只有一片褒奖之词,谁又会傻到将内心的不满、嫉妒、猜忌说出?
而单佳月这个悲摧的人还在想,明明是昨天才相见的啊,明明那人亲手执笔告知自己他的电话号码的,明明他是当自己是朋友的——可是,为什么,不满足呢?从内心深处,不安开始潜滋暗长。
单佳月低头对自己暗示了又暗示,然后才抬起了头,对着身侧的同事说:“真希望新总裁新气象,给我们涨工资啊……”
——不相见时,我早已习惯了。你在我心中,又不会去轻易去触碰,因此不相见又如何呢?必竟相见也不能如何。
——当已相见,惊喜过后,你依然在遥远彼端。还要我做到不动摇,这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