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你为我受苦,我不想自己的错,别人来承担。
那你就忍心我看你受苦了?然儿,隐城,不是你能去的地方啊!
哥,你相信我,我有先生跟着,不会有事的,况且嫂子腹中孩儿已有八个月,这个时候,你不能离开。
君浩然微微地笑,笑中却是不可忤逆的坚决。君无忌知道,他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了。
走的那天母亲带了一名少女来送行,她说,三年前,我和老爷都以为你会走,结果,你回来了,当时,我们不知道多高兴
。她又说,这次,你是真的要走了,然儿,你知道母亲心里有多不舍么?然儿,我多希望你永远都是母亲怀里那个喜欢撒
娇的小可爱。
你一定要走,我不拦你,只是,我要你带一个人一起走,你不能随便让这个人离开你身边。
她叫君怜。
五百多年前帮轩辕成炽打天下的君家在大越建立时就分家了,留在朝中继续效忠轩辕皇朝的是君家宗家,隐居武林的是君
家分家。
怜是分家的人,比你小一岁,论辈分她该叫你声表哥。这次你去隐城就带上她吧,她会护你周全。
君浩然苦笑,他明明是男人,怎么还需要这样一个娇小少女来保护了?
终究逆不得母亲执意的要求,那名叫君怜的女孩便跟在了他的身边,这一跟,便是一生。
第十一章
大越的破败,君浩然是在往隐城的路上才真正知道的。
先生曾说大越官场腐败奢侈成风,地方豪强势力四起,盗贼肆虐流寇占山为王,天灾连年人祸不断,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
言,他当时还是有点怀疑的,毕竟京城之中并非先生所讲的那般可怕。而见了这一路上的景象,他方才知道,京城的一切
,也不过是腐朽衰落的华美表象,像层纸,一捅就破。
离京城越远,土地就愈见荒凉,等到了隐城八百里外的临潼,几乎已经都是空屋,鲜有人烟了。
他从来不知道越朝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尽管南修也曾告诉过他。
南修曾说越朝世家掌权官场腐败、能人志士得不到重用、民间赋税不断增加、下属藩国日渐强大朝中却是无能为力,长此
以往,国将不国。然后他又笑着说,你知道,这话谁说得么?是我祖爷爷,父皇得爷爷。早在他做皇帝时,皇权就被架空
,否则,皇位又怎会传到那个最胆小怕事的儿子身上?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其实如今,国已不国。
国已不国,不过如此。
四王爷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为这样的国土而鞠躬尽瘁的?同样的事,他君浩然做得到么?
越是靠近越是动摇,君浩然领人进隐城时四王爷没有出现。迎接他们的副将说,王爷已经下不了床了。尽管四王爷卧病在
床,君浩然还是清楚的了解,他比太上皇,更适合那个王位。
隐城虽是最前线,百姓却是安然生活;城中虽是粮草短缺,却没有抢盗成风;没有欺压百姓的士兵,没有飞扬跋扈官员,
上行下效,只有一个无比出色的领导者,能在这样的世道下,创造此一番天地。
这些,他君浩然,做不到。
默默的随副将到四王爷居住的府上,从前厅到主屋,都是简朴又不失大家风范的布置。
浩然见过四王爷。
卧室里,君浩然轻声道。
同为王,不必行大礼,身为晚辈,君浩然欠身拜见。
你就是然儿?
四王爷闻声睁开眼,在一旁侍从的帮助下撑坐了起来,仔细的打量床下身着红边炎凤官服的少年。
来,到本王身边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君浩然走到床边,抬头望向四王爷的瞬间,愣住了。
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个长的与太上皇只有三分象的四王爷,与他的南修,却是九分相似!
你象你爹。
四王爷似是欣慰的笑。
你爹有告诉过你,我们曾经是好朋友么?他当监察御使时去过北方,第一次见面时我们互相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大打了一
架,那是本王出生到现在,唯一一次打架输给了人家。
四王爷边说边笑,仿佛又回到很多年前,他们都还年轻的时候。
本王可是一直不服的,奈何又找不到时间理由去找你爹再打一次,如今,就算本王有时间有理由,怕是也不行了……
王爷……
然儿,你要是有什么事想做,就不要管其他的,尽管去做,不要让自己等到后悔那天。
然儿明白了。
轻轻点点头,思考再三,君浩然还是把到嘴边的问题咽回肚子。
有时候,秘密就让它永远是秘密,要比揭开它更好。
浩然,你可知你这次来隐城,是做什么的?
守城。
君浩然答的干脆答的坚决,四王爷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道,
破城一座,守它何用?不过是自取灭亡的手段罢了。
不解的皱起眉,这里是与殷交战的最前线,也是王朝最重要的防线,怎么能说守它何用?
四王爷无奈的摇头苦笑。
这些天不分昼夜连日赶路,你也累了吧,去休息吧,等晚上一起用膳可好?
见对方无意点破话中含义,君浩然也不多问,点头称好。
连日赶路,对他大病初愈的身子的确负担不小,只是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精神无暇多顾其他,到了隐城,押送军饷的任务
正式宣告结束,精神也随之放松,疲倦便铺天盖地而来。
到了床上,倒头就睡,朦胧中有人帮他换下了未脱的外衣,又喂他吃了什么,然后才又睡去,一觉下来,觉得深沉安稳非
常。
睁开眼,床边坐着个俏丽少女,正是君怜。
母亲说五百多年前帮轩辕成炽打天下的君家在大越建立时就分家了,留在朝中继续效忠轩辕皇朝的是君家宗家,隐居武林
的是君家分家。
原来君家还有分家,原来君家的血脉,不止有他与长兄而已。可为什么从小到大,父亲都没有告诉过他们呢?为什么分家
的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在这时候才出现呢?甚至父亲的葬礼,他们都没有派人出席。
又为什么当初,君家宗家不与分家一起隐居武林呢?
若是当初离开,何苦如今面对这等局面?
君浩然轻轻叹口气,其实就算不离开,也还是要面对类似的局面的,因为他与那人之间,是注定,不是选择。
你想什么呢?
少女见君浩然眼中茫然,扬声问。
我娘说你心事重,还真是重!
你娘?
君浩然带着些许惊讶望着君怜——你娘——令堂是——
恩……你是不是该叫她婶婶?还是叫别的什么……现在宗家和分家之间的辈分太乱了,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浅浅的笑,眼前的女孩纯净的可爱。
婶婶对我的事,很清楚么?
是啊,你的事,大伯二伯还有我爹,他们都知道的!
是“我”的事,不是“宗家”的事?
君怜皱着眉想了想,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偶尔会提到宗家吧,但大多是“浩然”,那不就是指你么?你对整个君家,都是很重要的!娘说了,君家谁都可以死,只
有你不行!还有啊,你的……
我的?
君怜慌忙中捂住嘴,心惊差点将不该说的话说出来。
怜?你怎么了?我的什么?
没,什么都没有!
怜,你瞒着我什么?
我……君怜欲言又止,几番挣扎后,咬着唇,默不做声了。
君浩然叹道,你不想说,那便作罢。
君怜见对方不再逼问,顿时松了口气。
对了怜,我怎么没看到先生?他人呢?
先生啊,你才一睡下,他被四王爷找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第十二章
先生被四王爷找去,他们认识么?君浩然带点疑惑,又想起父亲年少时便遇到先生,那这三人都认识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父亲去了,四王爷遇到先生必定心中感慨万分,他们一起闲话些什么,也是再正常不过。
这样想着,忽然被人从背后拉住,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回头一看,还是君怜。
你走路时可不可以专心点?
君浩然皱眉,他是被人从小抱到大的,早就习惯了随时随地的神游太虚,好象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走路时一定要专心,现在
被一个小女孩如此再三提醒,心下多少有些不舒服。
他果然是被宠大的。
对他的不满,君怜不屑的撇嘴,好象在说我从前在家里好歹也算个大小姐,有个大小姐在旁服侍你有什么好不满?
君浩然想起方才在房中君怜说王爷的人都来四遍了,晚饭半个时辰前就准备完毕就等君浩然睡醒好去吃饭,之后君怜想了
想又说我本来想直接叫你起来的,可王爷吩咐要等你自己起来,还好你现在起来了,你要是就这样睡一夜,我怕他们只好
明天一起吃早饭。
两人僵持半刻,君浩然得出结论——这个女孩子和以前他身边的人,果然是不同的。带他们去庭院的王府总管路上笑着说
,今日王爷料是十分高兴的,自从得了那怪病他身体越来越差,有半年多没和大家一起用膳了,今天知府大人还有各位将
军副将都来了,王府总算又热闹了!
到了庭院,其他人都已入座,四王爷见他来了,微笑着站起身,让出自己的位子。
这个动作让在座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论血统,四王爷是名正言顺的皇族之人;论辈分,四王爷于君浩然乃是叔辈之人;论德行,四王爷更是德高望重不容置疑
。整个院子里整个朝堂上整个大越王朝,没人敢和他争首座之位。而今,他却自行将位置让给一个既无功劳又无实权只凭
父荫当个挂名王爷的小字辈,不免叫人惊愕不明所以。
而君浩然再没大没小再无视礼教,也知道凭他,是万万不可能居于四王爷之上,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好。望向先生,
先生却顶着一副没事人似的面孔悠哉喝茶,再看看四王爷,还是笑的和蔼可亲一点罪恶感都没有。众人的目光积聚在他身
上久久不曾转移,静默许久,君浩然无力的叹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托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首座旁的四王爷,走到
他身边,下跪,叩头。
晚辈于此向天立誓,定不负王爷所托!
此话一出,众人再度愕然。
君浩然话说完了垂眉低首并未起身,四王爷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君浩然话说一半语意不明,他向天立了什么誓?王爷托了他什么?他接下来又会做什么?
众人疑惑,当事人也未必清明,只有首座那名青年男子,唇边笑意更深。
沉默片刻,四王爷道严肃问道:凤炎王是以什么身份,向老夫发这重誓?
君浩然手握成拳,一字一顿回答——晚辈,君、家、浩、然!四王爷闻言一愣,随后俯身扶他起来,叹道,然儿,你误会
本王的意思了。思考半晌,又道,你到底是他的学生,总是喜欢不战而屈人之兵。说罢,像是想起什么高兴的事,呵呵笑
起来。
众人看着这一老一少,实在想不明白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见王爷笑了,气氛才缓和开,本来站起来的人也都坐下
。四王爷见君浩然还是跪地不起,无奈的笑着摇摇头,坐回首座,君浩然这才起来,恭敬的坐在四王爷身边。
席间,四王爷低声说,然儿,今天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不可惜么?
君浩然苦笑,回答道,王爷厚爱然儿明白,可是然儿这次想自己来。
想日后在隐城有立足之地,就必须在众人之间树立强而有力的威信确立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件事如果通过现在的四王爷来
做,无疑是最快最好的方法,对此,君浩然再清楚不过,今晚的宴席,也就是为此而摆。
在众人面前让出首座,四王爷等于宣告世人将他在隐城独一无二的地位让给君浩然,有他的认可和支持,君浩然日后想在
隐城立足便会轻松许多。但君浩然的回应,却是明确拒绝了他的一番好意。
君浩然低着头只笑不答。
大家都在为他着想为他铺路,将全部的选择权交给他,然后帮他达成心愿。当初的父亲是,太上皇是,南修是,如今,只
不过才刚见到他的四王爷也是。他忍不住怀疑,自己到底何德何能要这么多人替他受苦为他费心?到底是谁为在他不知道
的时候为他搭设一切?是那从未谋面的亲生母亲?还是已经离开自己的父亲?他究竟要搭乘他人的阴凉到什么时候?
所以这一次,他要自己来。
这是从他在大殿之上向南修发誓时便已决定了的。从此以后,他自己要面对的,不会再假手他人,君家名誉,他来护,大
越王朝,他来守,从此以后,他只是君家浩然!
四王爷无奈的摇头道,一切,又哪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然儿,记得本王说的,隐城不过破城一座,守它无用,你在大殿上发的那看似壮烈的重誓,其实没有必要。
本王多年戍守边疆,这些事,本王再清楚不过。
该走时,你走便是。皇上和那些老臣奈何不得你,不是么?
困住你的,永远都是你自己。
君浩然低着头没有回答,走,不过是说的容易,自己这一关,如何过得去?君家与越朝已是注定同生共死,越朝不再,君
家定然不侍二君,越朝一旦灭亡,第一个陪葬的,就将是君家之人。
前途命运已定,何必还要苦苦挣扎?一切努力,只是为了延缓毁灭的时间罢了。
所谓苟延残喘,即是如此。
四王爷摇晃着手中茶碗,思考些什么,良久,叹道,其实世人,何必将一切看的如此之透啊?
第十三章
那天晚上君浩然做了个梦,梦里他只有几岁大,连路都走不稳。
他在京城君家的府邸里和南修玩捉迷藏,无意间走到一间破旧漆黑的屋子里,他觉得那里面好象有什么人在叫他。然后,
忽然出现的可怕的面孔,凄楚哀怨的眼神,声嘶力竭的尖叫呐喊,有什么缠住他让他无法呼吸无法动弹,他害怕的伸手大
叫,一睁眼,身上方却是那个三年多没有闯入视线过的戚梓墨。他觉得自己的唇被填满,身体被填满,意识被填满,三魂
七魄被挤出了血肉之躯,缓缓的飘上空中,俯视那人怀中玩偶般的自己,竟没有一丝情动,他想起读的佛经上说,舍利子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人中,无色。灵魂此时,无欲无求。
他进了那间漆黑的屋子,不曾离开过。
他被困在了那间漆黑的屋子,何时才能离开?
他醒来时是三更天,先生和君怜都在他身边,君怜手拿着浸湿的锦布,满面掩不去的焦急神色。她问,表哥,你做什么梦
了?都被魇住了,怎么都叫不醒,吓死我了!先生也问,浩然,你梦到什么了?
梦到什么了?
君浩然不知怎样回答才好,事隔三年,在他以为已经忘记的时候,那人却开始频频在梦中出现。
他犹豫着怎么告诉君怜和先生他没事时,有人开始在外面用力的敲门。
他听到本来安静的可以听到虫叫的夜晚,忽然间像开了锅的油,四处崩溅嘈杂的叫喊,滚烫的液体缠绕着头,热的难受。
叫喊中君浩然只听清四个字——
殷兵来袭。
殷兵来袭,主帅戚梓墨亲自上阵,于隐城外叫战!
四王爷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缓缓踏上城楼,君浩然随一些将军们一起默默的跟在他后面,下面黑压压的士兵与飘扬的殷字
旗,回头再看城内,疲惫的将士仅仅因为城楼上那已病入膏肓之人而显出些许士气。
有士兵来报,此次殷几乎倾巢出动,看来对拿下隐城已是势在必得。
众人听后焦急的望着最高的权位者,等他做出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