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对方完全放下燃烧着的圆木,君浩然轻轻挥手,城门打开,越军士兵手持尖矛利枪从城内涌向外面,方才还在城门口
的殷兵顿时乱做一团。与此同时,将帅的旗帜方才竖起。
那不是四王爷的王旗,也不是金字红底的凤炎王旗,而是名震天下的君家紫龙旗。
挂着君家紫龙旗的地方,只有战死,没有投降。
满目的紫色,让人不由的联想到紫气东来这四个字。
君浩然就站在城楼中央的帅旗旁,剑指九霄云天,声震百里山河——
大越子民听着,今日一战关乎家、国、生死存亡,我们非赢不可!君家浩然奉王命守城,与所有将士一起与城同生共死!
城在我在,城、破,我、亡!
几句话后,城下响应的呼声一片。
紫龙旗下,只有战死,没有投降。
殷军似乎也一下子被满目的紫色吓住,一时间晕头转向完全处于被动的地位。
君浩然盯着敌军中央熟悉的身影,他在赌,赌戚梓墨知道现在城墙上的主帅是他君浩然后,不会再将箭对准他。如果他真
的将箭对准了他,也可以了了他那飘渺无边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亲眼见着那人拉开了弓又放下,那身影僵在原地,听不到周围将士的呼唤。
君浩然悲哀的笑,戚梓墨,你在想什么?君家浩然这四个字,可让你心动了?
君浩然一动不动的望着戚梓墨,他知道,对方也在望着他。
忽然一条身影窜到眼前,身体被拉到旁边,君浩然向旁一望,是君怜。
你疯了!不会躲啊?
君怜手握着一支险些射中君浩然的箭,气极大吼。
君浩然不可思议的再度望向敌兵中央,戚梓墨似乎拽的某人的衣领骂着什么,再看城下,没了最高将领的指挥,敌军果然
乱作一团。
迟誉到他耳边说,偷袭成功。
君浩然笑的惨淡,局势瞬间逆转,殷兵凶多吉少。
其实他很想出城,告诉那人,梓墨,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我已经不想再见到你了,不想再与你兵戎相见。
城下那人还是望着他,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仿佛自己不是在战场。
不知过了多久,殷兵终于溃不成军。有人拉着戚梓墨要他离开,他不肯,那人便打昏了他带他离开。根本不用怕他注意与
否,他的心,全系在了城上。
君浩然在城上望着直到再也看不到对方的身影,他想问他梓墨我是不是很卑鄙?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好么?你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要来?你知道我一定会在这里等着你你知道我不会让你再前进一步的!
城下欢呼声一波接一波却都入不了他的耳,尽管,这的确是他所希望的。
南修,我不想对你说抱歉,不想对四王爷说抱歉。今天这样的结果,可让你们满意?
爹,这样的结果,你可以安心么?
君家与大越,孩儿就是死,也会守住。
君浩然手握成拳转身走下城楼,每一步都像灌了铅那么重。
王爷!
侍卫匆匆奔来,慌张中带着喜悦,他说,四王爷醒了!
四王爷醒了!
君浩然几乎是跑着进入卧房,先生站在四王爷身旁,手中还端着碗药。
然儿,辛苦你了,也难为你了。
四王爷微笑着说,却是气若游丝。先生没有笑,君浩然心头紧紧的,已经知道了答案。
四王爷示意君浩然到他身边坐下,说,戚梓墨的事,我略知一二,你也想开点,事情,往往不是那么简单的啊。顿了顿,
他又说,你爹去的突然,这些事,他一定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吧?
君浩然默不答话,他不知道四王爷说的是哪些事。
四王爷盯着君浩然,似乎在考虑什么。四周可怕的寂静,先生不知何时绕到窗边站着,没有出声。良久,四王爷摇头叹道
,这些个乱事,我们本是不愿告诉你的,可就算我不说,你以后也还是会知道,然儿,你只需记得,不必替你爹不平,因
为那都是他自找的!明明就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却什么都不说,还要演那场可笑至极的戏!
戏?
君浩然不解,四王爷只是长叹一口气,眼睛望着上方,没有焦点。
月,你说越之大限将至,这限,还有多久呢?
先生没有转头,只是淡淡的回答,放心吧,只要你活着,越就不会灭亡。
四王爷苦笑,我命,不久。
然后他轻轻拍拍君浩然的手,似是像对自家孩儿说话般,缓缓笑道,然儿,我本来也有个儿子的,如果他还活着,可是比
你大出些许呢。然后他又说,记着,如果想做什么事,就去做,不要等到最后空留遗憾。无论隐城还是大越,都不该是你
最后的归宿。
再然后,他放开手,闭上眼睛,神情祥和的,归入天地间最漫长的寂静。
直到最后,君浩然也没有说出南修的事。他知道,如果他说了,四王爷定然走的不甘。他不希望这个曾经驰骋沙场叱咤风
云的英武王爷,带着遗憾离开人世。就如他的父亲。
屋外跪了一地的人,低低啜泣,御医也跪在地上不起来,君浩然忽然想起,三年前,他似乎经历过几近相同的场景。
那时御医在房中呆了很久,出来时摇头说节哀。
那时他的世界瞬间天崩地裂,他发疯似的大喊不可能,却一切已成定局。
节哀。
这足以改变他一生命运方向的两个字,他已听厌。
他知道,这次,因为这两个字而崩溃的,将是隐城,将是他所爱的亲人,将是大越五百多年的河山。
先生曾说,朝中有君家,边境有轩辕自家儿孙,这是大越最后几十年的保障。
如今,所谓大越最后的保障,终于都化作过眼烟云,一点不剩了。
第十五章
持续三天的隐城一役结束后的第二天,大越威震天下的四王爷辞世的消息方才从隐城传出。
昭告世人这一消息时,也是四王爷遗体启程回京时。本来打算将他葬在隐城外后山的最顶端,好让他能时时看着大越河山
,但在众人刚刚作出决定的时候,隐城来了一个人。
那人说,四弟十二岁那年就挂帅出征,带着八千精兵为国为民南征北讨餐风宿露几十年不曾回家,就连册封太子新皇登基
他都不能前往一看,其中辛酸血泪哪是一言可尽?如今,他好不容易卸下了全部重担,就让他,回家吧。
他俯视众人,口口声声的四弟叫的悲凉,叫的心力憔悴。
他说,寡人终究,还是没见到他最后一面么!寡人当真,孤家寡人!
第二天早上,他带着四王爷生前的二十名随身侍卫,护送堆满冰块的木棺踏上京城遥远的路途。
那天殷军自动退到五百里外,殷军三名大将未带一兵一卒只身来到隐城外四王爷的坟墓旁,也是那一天,君浩然在与戚梓
墨分开三年多后,第一次面对面。
现实如梦,那么真实又那么飘渺。
无人的地方,君浩然颤抖着问,梓墨,你恨我么?
是我站在城头之上扰乱你的心绪,是我让你阻止手下的利箭发挥他该有的作用,更是我毁了你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你不
恨我么?你该恨我的!
我怎么能恨你!
戚梓墨紧紧抱着不住颤抖的君浩然,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不是你的错,那不是你的错!我知道,是他们要你做的,是他们要你做的!那不是你的错!你从来没有错!
不知究竟是在说服谁,戚梓墨胡乱的重复着自己都搞不清的话,
君浩然咬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比谁都清楚,从来没有人逼他什么没有人要求他做什么,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小然……
梓墨,那棺材里的,是四王爷。
君浩然仰头望着他,眼中仍是水气朦胧,语气里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知道,你们来,不过是要确定王爷真的死了,我告诉你,他死了,真的死了,像我父亲一样,永远不会起来了。你就给
他个清静,让他离开吧。
听到“父亲”两个字,戚梓墨莫名的变了脸色。
君浩然定定的看着他,道,梓墨,你不信我么?
小然,不是我不信你,而是……
而是什么?梓墨,你与南修,终是不同的……
话没说完,唇已被堵住。那双唇接触的地方冰凉,渗透到四肢百骸,跟着僵硬。在最后一丝空气被吸干前,那冰凉离开他
,映入眼帘的,是对方怒极的眼。
南修南修你总是不停的说他!我不要你再提他我不管他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人!
梓墨,你在气什么?你到底在气什么?
君浩然轻轻的问,得到的回答仍是那几乎令人窒息的拥抱,以及对方似有似无的一句“对不起”。
大越安献三年五月末,隐城一役,越全胜。第二天,隐城传出消息,大越四王爷,薨。
十天后,四王爷遗体运回京城以皇帝的礼仪葬于皇陵,举国缟素,大丧半月。
自此,殷退兵,两军战事暂时告停。
决战当天,隐城百姓因河水中毒死亡数十人,殷将声称此事乃其三世子私自所为,遂除去其世子封号发配边疆,半月后又
传来三世子在往边疆土中身染恶疾不治身亡。
安献三年六月,殷秦王世子素渊兰真继位殷王,同年八月,殷王称皇,定国号殷,国姓素渊,都城应天。
戚梓墨被封为大将军,率兵驻守在隐城九百里外的含图城。此举一度引起殷宫廷中大臣们的不满,但碍于戚在朝中的身份
地位以及手中兵权,也没有人公然站出来反对。
消息在戚梓墨还没有到含图赴任时传到隐城,君浩然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如果戚梓墨是为了他求素渊兰真派自己到殷越边
境,那素渊兰真点头同意又是打的什么算盘呢?好奇的不止是他,迟誉说戚梓墨此刻大可留在宫中帮新王整顿朝纲,对素
渊兰真来说有戚梓墨在身边他可以更轻松无忧的收回各王公大臣手中会对他产生威胁的权利,对戚梓墨来说留在应天远比
在含图有前途的多。然后他又说,这个戚梓墨本身也是奇怪,素闻殷将戚梓墨百步穿杨箭术天下无双,怎么那日攻城时就
中了邪一样毫无动静了?
君浩然心下一紧,表面仍是笑着,却笑的苍白。
隐城中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与戚梓墨的曾经过往,戚梓墨却强迫彼此相信那是身不由己,这是悲哀还是幸福?
没有战事的隐城每日安静,君浩然无意间养成每天到城楼上观望的习惯,他知道,九百里外的含图,戚梓墨就在那里。他
们不能见面,为了彼此不知道能否称为身不由己的原因。好几次,君浩然都想偷偷溜出城,但都被君怜阻止了。每次她都
说,你这傻瓜,要见面,也是他来找你!否则就你这身手,天知道会死的多惨!我怎么能让你去冒那个险!君浩然无法反
驳,不管在心中多少遍恨自己无用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
于是,他只是每天到城楼上观望,有时他想,九百里外的含图,是否有人,也在和他做一样的事?
再然后,第二年的元月,京城传来消息,越帝轩辕南修大婚。
第十六章
皇帝大婚,普天同庆。
君浩然对着那大红的帖子,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太上皇曾问南修,满朝之中,除了君家,就属谢氏最大。谢相有个与你年龄相当的女儿,如果你想要靠山,就把她娶来吧
。当时南修不屑的回答说,我不喜欢那女子,也不会娶她。我是太子,大越就是我的靠山!要权利,我自己会去拿,不要
别人给!
南修说的豪气十足,当时几岁大的君浩然为此崇拜了他好些天。
如今,南修已经到了不得不靠谢氏才能支撑的地步了么?明明已经守住隐城,明明已经留下兄长在朝,难道对他,一点帮
助都没有么?君浩然忍不住迷惑,到隐城后没收到过南修一丁点的音讯,南修,你是遇到什么难处,还是心中始终不愿原
谅我?
闷闷的叹气,君浩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没出去,留下不明所以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夜深人静时,君浩然才走出房门。
隐城的冬天虽不如京城来得冷,却也不暖,冷飕飕的微风从三天前开始一直没停,君浩然呆呆地站在院子中央,一时间竟
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他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一个人站在这样的夜里,夜很静,心也跟着静下来,让他慢慢思考。
隐约的听到后方的脚步声,还未回头便已陷入温暖熟悉的怀抱,那人在他耳边轻唤,小然,你在等我么?
我来晚了,你不高兴了么?
小然,你想我么?
还是,你现在想的,都是你的南修大越安献帝?
梓墨,你很高兴么?乖顺的任对方拥自己入怀,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君浩然反问道,要成亲的是皇上,怎么好象最高兴
的是你?
我当然高兴。
戚梓墨笑着朝君浩然颈间吹气,丝毫不演示自己的心情。
他成亲了,于你自然就无望了,我为什么不高兴?
那皇上如果不成亲,就要有什么望了么?君浩然眉头立刻皱起来,道,戚梓墨你怀疑我?
小然,我不是有意的,你要明白,他对你太好了,你们又一直在一起,我没有自信……就算小然你的心始终是向我的,我
还是害怕,那种心情你懂么?好不容易可以告诉你我爱你,却又要和你分开,你最伤心难过的时候,我不能陪在你身边,
这样的我,怎么可能有自信你不会……不过现在我不怕了,他要成亲了。他再想碰你,就算你不在乎,君家也不会允许,
大越太上皇也不会允许。
梓墨,我现在在想一件事。
恩?
怂恿南修成亲的,不会是殷派去的人吧?
啊?
回头瞥见戚梓墨正不知所措,君浩然轻笑道,该不会让我说中了吧,那朝中的谢相,不就是殷的人?
不……不是的!我……不是……梓墨,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说不出来话时,特别可爱!话一出口,戚梓墨更是憋的满脸
通红,见君浩然笑的越加花枝乱颤,戚梓墨索性捧起爱极的人儿的脸,对着冻的有些发白的唇作势狠狠咬下去,真正落下
时却是轻柔至极。
小然,我明天带你去玩好不好?
那我要装病窝在屋子里一天么?
不,我们光明正大的去。
君浩然眼波一转,方才想起戚梓墨这时出现的蹊跷。
哦?呵!也对,我这隐城的护卫,在你戚将军眼里,小菜一碟,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自然可以光明正大。
这你可冤枉我了小然,我不是偷偷进来的,我手上还有个叫迟誉的人给的什么文碟呢!可是我送拜帖进来,他们却说你现
在不见人。
君浩然想起自己的确一整天窝在屋子里,殷的使者来访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看来下次这一有事就不出屋的习惯要改改了
。想了想,又好象哪里不对。
迟誉让你进城?
那是自然!大越皇帝成亲,殷自然也要表示表示,他哪能有不欢迎之礼?拒我于门外,不有失大国气度?
什么大国气度,现在的大越,还能算大国?君浩然忽然觉得窝火,冷冷的反问道。
好小然我们不说这些,明天你想去哪里玩?
我是不会让你借机查探我城中秘密的。
君浩然思索半晌后,眯起眼睛盯着戚梓墨,盯的对方一阵心慌。
什么都瞒不了我的小然,好,我们去别的地方,明天,你决定,可好?
好,有什么不好?
那我可就先走了,要是让他们知道两军首脑在这里深夜私会,不知道要想些什么的。我还好,要是连累你,那可真是罪过
了。
戚梓墨说罢亲昵的在君浩然额角轻轻一吻,恋恋不舍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方才悄悄离去。
等戚梓墨离开了一段时间后,君浩然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不见。他深深地叹口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