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望断(雍正 穿越 第二卷)——寻常巷陌

作者:寻常巷陌  录入:06-18

胤祥点点头,想了想,又讷然摇摇头,少年青涩的模糊的绮丽幻梦刚刚开始,却已经隐约感到一种对残酷现实微妙的恐惧。

“顺治八年,侯方域参加本朝科试,中举,李香君,依卞玉京而终。”——

“……四哥我刚才是摇头的。”

“我看见了,你不想知道但我想告诉你。”——

“明代究竟为何而亡呢?”胤祥又咬了一口烧饼,咕嘟着。

胤禛再次习惯性地顺手抹掉他嘴角边的渣滓,目光闪了闪,“自己想。”

“想到有奖励吗?”胤祥吞下最后一口。

“再给你买个烧饼。慢慢想,不着急。”

“自小读书,四哥便说过,自古王朝覆灭,无外乎二者,内忧,外患。”

“明亡于内。”

“党派之争,损士族正气,宦官专政,损朝堂正气,上位者……不提也罢。”胤祥沉吟半晌,终是在兄长面前吐出最后半句,“损天下正气。”

“你还漏了一句,最最紧要。”

“嗯?”胤祥不解。

“百姓。”胤禛轻描淡写地露出这么两个字来,朝他轻轻颔首,率先走了,之一句断语随风而来,“你多次随父亲出门,该留意的……也罢,回程时走旱路,好好看看吧。”

胤祥连忙追上,“……话说这故事根本讲的就不是爱情,是明朝灭亡史吧?”

“不,是幻灭。”胤禛想起明,想起清,想起民国,想起无数个古书中的时代,微微的摇了摇头,带着端肃的恍惚,轻轻叹了一声,“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罢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87、斑衣

看了一场戏,胤祥说是长大了些,可终究是淘气翻天的性子,不断拉着孔尚任几人踅摸有趣的玩意儿,还偷偷摸摸不让胤禛看,也不知在倒腾什么。

因脾性投缘,这些日子孔尚任便常带着他的酒葫芦和草蚱蜢来寻袁氏兄弟游玩,因他们本就打着长见识的心思,各色的戏种、宴席、文会、比斗便都没落下,今日那草蚱蜢又眨着黑豆眼睛拽人去看新编拍的《牡丹亭》。

虽本朝不好这个,但江南之地,倒避忌不多,胤禛在京里听惯了弋阳腔,到这儿来换换耳朵,倒也不差,况且那旦角生角面容迤逦多姿,提袖结眉都别有一番风韵,唱的又真是好,真真婉转多情绕梁三日。

“满弟你觉着……”

转头随口闲谈,才惊觉一直坐在自己身边的胤祥位子上早已空空如也!心里突的一跳,面上却不敢动颜色,唯用力按在几上的之间微微沁出汗来,转头看了一眼背后立着的戴铎,见他神色平和的点头,才放下心,知道无事,只暗骂胤祥,就会让人操心,这不过演了小半场就坐不下去不知道蹿到哪玩去了。

到了中间歇场,胤禛连忙把暗地里的人撒出去找他们小主子,转眼瞥见孔季重老神在在的模样,猜他俩可能又捣鼓神马玩意儿,便一股火气,脑子里老是一只小狐狸一只老狐狸勾肩搭背的图样,自己想了半天却又笑了出来。

下半场开始,生旦已经换了人。

之前的旦角柔婉多情,现下这个……别有一番风味。

“幽谷寒涯,你为俺催花连夜发。俺全然未嫁,你个中知察,拘惜的好人家。牡丹亭,娇恰恰;湖山畔,羞答答;读书窗,淅喇喇。良夜省陪茶,清风明月知无价——”

身材纤长高挑,唱功比前头差得远,但举手投足别有一股英气勃勃,樱桃口开,流云袖甩,连情话都说的这般飒爽。

台上之人,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本就血脉相依,两世之中,他更是他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化做了灰,他也认得的。

可此刻……看着粉面、红唇、娥眉、凤眼、云鬓的“杜丽娘”,胤禛却觉得,心脏突然,跳了一跳。

只此一瞬,不可深究。

一曲终了,大团圆后演员尽皆返了后台卸妆,惟生旦下场谢客。

一团锦绣的生角自被熟人拉住团团作揖,也有几个来拽小旦,却被笑着推开了。

往角落里瞧一瞧,四王爷正大刀金马靠在椅背上,一手扣在茶杯盖上,不启不饮,面无表情,只双目沉沉瞪着他。

“杜丽娘”站了一下,又故意掩嘴轻笑,一甩流云袖,众目睽睽之下小碎步飘了过来,立在胤禛身畔,兰花手抻住他袖口,娇嗔着摇了一摇……胤禛脸色更黑了些,扥手将他甩开了,旁边一片对他不解风情的惋惜之声。

小旦抿了抿嘴,粉面上的酒窝晃得四周书生扇子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故意做出娇羞状,腰肢一扭,反身坐在胤禛腿上,素手轻抚过桌案,将茶盏收在掌心里,艳唇请启吹了吹浮沫,凑到他嘴边,“大爷,请用茶……”

胤禛听着那要多别扭有多别扭的调子,一股脂粉气扑鼻而来,浓眉大眼偏着眼线彩妆,不自觉地狠狠抖了抖,觉得一身鸡皮疙瘩都在皮肤上跳来跳去,扭曲的脸色直如锅底一般,浑身僵硬的身上揽在他腰上,在旁人调笑的眼神中一把把人拽了下来,凑在耳朵上格外平静的说了句什么,那“杜家姑娘”立刻生硬了下来,收了媚色娇肢,飞快奔后台而去。

……

胤禛与孔尚任在前头侃侃而谈,胤祥扇坠子一样荡在后面。

垂着脑袋没精打采,不时抬眼瞅瞅前头人,像被主人训斥了的小狗儿一样,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路边的石头。

完蛋,四哥真的生气了。

与孔尚任分了道,胤禛却没有回住处,反而在城里散起步来,逛逛街,看看摊,给小孩子们买几件不常见的玩意儿,跟小贩们聊几句家常,有几个孩子啊,日子过得怎么样啊,就是不看胤祥。

小狗儿脑袋耷拉的更低了些。

一直逛到太阳西斜,胤禛才停了步子,扭头看看后头的“扇坠子”,轻轻招招手,有气无力快贴到地上的小狗儿立刻吐着舌头蹿过来往他肩上拱。

伸手打掉那爪子。转头阴测测道:“十三爷好本事啊……”

“四哥……”胤祥可怜兮兮地看着哥哥,心里却稍微松了松,他熟悉胤禛脾气,刚才那样平静至极的说明真是气到了极点,眼下只要肯理他,语气多狠那都是不要紧的。

“我可没福气领教这个,看不出来啊,小爷你还能当个戏子伶人啊!”

“说话呀,刚才不是演挺好吗?那小模样身段招惹了多少人啊?现在这副样子做给谁看?!”

“……能耐啊!”胤禛就那么看着他,却像能把人烧出两个洞来,半晌,才咬着牙根斥了一句,转头又走。

“四哥!”胤祥在后面跺跺脚,咬着唇又赶紧跟上去,“我知道错了,这不是好玩么……”

胤禛转过来看他一眼,没理会,继续往前走。

“四哥……我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四哥你信我一次……”

这一路上便听胤祥皱着脸可怜巴巴的悔过认错,走了老长一路胤禛脸色才渐渐和换下来。

他在天上见的多了,对这一行当的鄙弃之心比当世之人已是大大的不如,但到底总有那么些轻视,弟弟真是好奇那么玩玩他也就当笑话看了,指不定还跟他调笑两句,但他下场那做派便是大大不该,自低身份装神弄鬼,好好个男儿汉作那么一副娘们样子,油头粉面,实在不该。况且再见周围那些破落户瞅着自家宝贝弟弟的眼色,真当他是侍人伶童不行?!想到那些赤裸裸的眼神他心里就没来由一阵一阵的蹿火!

“……四哥,我饿了……”

渐渐消了气,再听少年仍小心翼翼的声音,看看天色,才发现过了时辰,想他今天折腾了一天,可别饿得狠了,这就又心疼起来,看前头饭馆样子不差,连忙带人进去了。

一打眼,看见里头坐着的人,不由相视一笑。

88、醉酒

“孔先生咱们还真是巧……”

谁知孔尚任看了他们两眼,并不接话,又转过头去喝酒,墙上有新鲜的字画,笔墨彩绘像是刚用过的摆在一边,显是他的手笔,而他面前,已经整整齐齐地码了一摞酒瓶了,也不知喝了多久。

胤禛皱了皱眉,不待他说什么,胤祥这刚好了伤疤的就已经窜了过去,指挥小二收了半尽的残羹,擦抹桌子重新布菜,拉着胤禛与孔季重成犄角之势坐了。

“孔先生饱读之人,还不知道借酒浇愁愁更愁吗?”胤祥话是这么说,手里却主动帮人斟上酒,笑盈盈地眨着眼,用一副引诱的口气劝:“或者是有什么烦心事?”

孔尚任不开口,只一杯一杯喝下去。

“素当先生洒脱出尘,不想还是为情爱所累。”

听他这么说,胤祥抬头看了他一眼,胤禛没有解释,他便自己细细去想,许正是今日《牡丹亭》惹出的犯愁。

“莫不是京里哪家妈妈的女儿还是班台老板舍不得的名伶?”

这年头大家闺秀也不可能当真跟他私定终身后花园去。

“啪!”

却不想话音未落细瓷杯子已炸碎在他脚下,孔尚任两眼通红死盯着他,“莫要辱没旁人。”

胤祥被他这素来的老好人一吓还正愣着,旁边胤禛已经刷的站起来,面色冷然攒着眉毛与他对视。

胤祥看这样子,自觉失口,同时为四哥对自己的维护好笑又心热,连忙赔礼,两厢按下,亲自布了酒菜。

还想再问,被胤禛扯了扯,又住了口,任由孔尚任自斟自饮。

两人陪他喝了一会儿,便想告辞,找他家人来接就是,那醉酒的却突然开了口。

“怠慢了两位,是老儿的不是,原不过是自己做下的孽,又在装什么自苦……”

胤禛二人这几日与他厮混一处,颇为相得,现下看他苦闷难纾,便又坐好,“老兄若愿一吐为快,我兄弟倒能做个听众,保证法不传六耳就是了。”

“我原有个朋友,自年轻时便意气相投,那时我四下游学,人看我衍圣公后裔,便敬上三分,他也是世代显宦,连得府道之首,我俩当时都年轻气盛,从不服人,对上了便见天拼文斗笔,后来反倒感情日厚、互相钦慕,便引为知己,觉得天地间再没有更亲的人了,结了……结了契兄弟。”

胤祥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胤禛脸色倒是如常,“以文会友,以友辅仁,虽然特别,倒也寻常。”

“是呢……那是少年,自不觉得有什么,后来相交日久,他入职京师,我也辗转官场,十分契合……”

“大善。”胤祥拊掌,“兄弟俩倒都是人杰,莫不是他叛了你?”

“……他自然不会。”

“……”胤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袁兄许是已猜到了,”孔尚任看他一眼,偏了偏头,“自然是我放手了。”

“为什么?!”

“莫问了……”胤禛音色沉了下去,自己动手斟了一杯酒,轻轻端着。

“我作《桃花扇》,看似今上并没说什么,但既然传布天下,结果如何我自然是清楚的,由清贵到罪臣,当日棣棠之花,今日却注定天上地下,我如何能再连累他……”

胤禛自听见“天上地下”四字,面色便有些戾气,胤祥丝毫不查。

“那他呢?狗眼看人低吗?”胤祥的少年音色即便沙哑了仍显是清清朗朗,干干净净。

“怎么会?若他如此,我怎会与他相交一生?”孔尚任苦笑了一下,无比难看,扔去抓酒壶,“自然是我与他疏远、隔离,淡了交情,不告而别……”

胤禛看看胤祥半张着的嘴,转头按住孔尚任覆在壶盖上的手,容色淡的几乎化在酒里,“让袁某猜一猜,恐怕不止是说的这么简单,是否一下抛了你们几十年知己旧情,不开玩笑、不和诗歌,自己在外面潇洒狂傲,对上人家却见面官称、行礼,恭恭敬敬,有礼有节,送个东西也不敢收受,恨不得原来那半辈子都是做梦一样……”

孔尚任愣愣地看着他,胤禛不再理他,单自喝酒,胤祥拿扇子推了推孔季重,想安慰两句,却被他一把夺过扇子,指节一抹,掀开翠竹露出白面,捏过笔来舔舔墨,信笔挥毫,竟是一簇桃花,娇艳欲滴,落叶似血。

画完最后一笔,满头花白的老文士竟扑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粗犷干涩,却是断肠。

“……你只顾自己伤心,却道那人便好过了吗?”

“他现在是能稳居高位,不受牵绊,可你有没有问过他,这是他想要的吗?你凭什么便替他做了主。”

“若他不愿高官显宦,宁与你归隐田园,甚至陪你同患难呢?”

“你能与他相交一生,可见是忠直之辈,你眼下这般动作,却将他推到了何等田地?心中凄苦无人可塑,偏偏又知你本意,连恨也恨不得,更不能不顾你的牺牲委屈一意孤行,便只能生生忍着,又叫人情何以堪哪?”

“……若你二人易地而处,你……心中又是如何?”

“说什么高下之分,天差地别,哼,你倒当你们的交情是什么了!”

“……”

待他哭了半晌,胤禛才开了口,一句一句说出来的话却直往人心窝子里戳,尽是诛心之语。孔尚任怔怔地仰头看着他,像是听不懂他话中之意一样,眼中的墨色确实越来越重,神色惨淡地恐怖起来。继而,再次痛哭失声,悲恸渐次转向啜泣哽咽,但其中伤心意味却愈发浓重起来。

胤禛只负手背向他们立着,看不清面容。

这故事听得胤祥心里悲悲戚戚,想着自己“家”中支支房房上上下下沉沉浮浮,更觉得难过起来。伸手握住胤禛垂在他身侧的手,用力的握住,平静而万分笃定地注视兄长:“四哥,将来我们,不要这样。”

“无论尊卑上下,生死离合,我们,不要这样。”

“好。”胤禛转过头来,看着弟弟漆黑的发亮的眸子,抿了抿嘴,反手握紧他,“不离,不弃,不移,不易。”

89、蛮夷

自那一日,孔尚任隔了好几天才再来找他们,仍是一个小干老头,一袭在风中飘飘荡荡的长袍,一个磨得发白的酒葫芦,一只鲜活鲜亮的草蚱蜢,人却少了几分郁积之色。

走到跟前,先扯着酒葫芦向胤禛做了长长一个揖,不待胤禛说话已经直起身来,仍旧像以往一般嬉笑怒骂。

“今日老孔带我们去哪?”胤祥正日跟孔尚任没大没小的,也难为老头子不见怪,仍是笑嘻嘻的。

“文昌楼的咸水鸭,是这城中一绝,再晚可就没座了……”

——

进了楼,胤禛本嫌吵闹,欲上包间,偏这两个,老的生平就好观察世情百态,小的少出门好热闹,非拉扯着在一楼挑位子坐了,挨个名吃点了,要继续做饕餮。胤禛不满地捏了捏胤祥肉呼呼的脸颊,看人吱哇叫着还伸手去抓吃的,又没好气的扔下了,由着他吃去,能吃总比不能吃的好,大不了回去接着往下练就是了。

推书 20234-06-18 :微恙——直立行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