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簋 上——潘郎

作者:潘郎  录入:06-16

那头短暂沉默:“沈依纯女士于上周五去世。嗯,如果您这周三有空的话,麻烦来卿城律师事务所办理下遗产继承的相关手续。”

“好。”我约定了时间,挂上了电话,脱力。我名义上的“母亲”死了,她说过她活够了,她问我为什么不早出生二十年,我开始喜欢她的爱情,再想想,我可能更喜欢她的死亡。

“晨宁,你高兴吗?”小贵附在我耳边。

“你觉得我很高兴?”我只是觉得应该高兴。

“你一直在笑。”

原来,我在笑,我以为这是我的面具,可这刻,我真心笑了。

卿城律师事务所,我喜欢诸如此类的专业领域,每个人都道貌岸然的扮演着衣冠禽兽,出神入化的境界。前台小姐确认了我的预约,call来一个所谓助手的女人点头哈腰的领我进了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微笑站了起来,致意:“请坐。”

我忽然有了错觉,相差无几的办公室成了诊室,他是“医生”,我是“病人”。男人架着无框眼镜,无声息的距离感,礼貌而冷漠:“您好,我是卿城,沈依纯女士遗产的处理律师,这是继承的相关文件,麻烦您检查一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请签名——”

我合上了文件:“我看不懂英文——”

“后面有翻译。”卿城不耐烦的扶了扶眼镜,皱眉的样子很英俊。

“我懒得看。”我痞笑:“不如你来告诉我,如果我签了名能得到什么。”

“沈氏集团百分之三十一的股份,分布在纽约、上海及本市共计七处的房产和沈依纯女士的珠宝、存款以及基金股票,还有——”

“停!”我被成串的词汇轰炸:“直接说一共多少钱就行了!”

“折算下来,市值二点一亿人民币。”卿城脸色不变,专业素养。

“你确定没有说错了?”我很想掰着手指数零,很想,也仅仅是想而已。

“税后二点一亿人民币。”卿城的鄙夷懒得倾出眼角,指尖划下的都是轻贱。

我痛快的签了名,盘算着自己如何腻死在人民币的海洋里,如何,死。卿城的话,一句都不在耳里,他的声音真的好听,样子也好看,纯姨连立个遗嘱都要攀附色相,活该非命,可仔细掂量,也算正寝:“喂,你真的相信我是她的养子吗?”

“法律上的关系是这样。”卿城懒得掩饰厌恶,瓜葛已经不在。

我满意他的反应,避之不及的眼神让我认得清楚自己,沈晨宁啊,只能是一定范围内的沈晨宁,更宽的道德尺度里,我是恶心的。“喂,你知道沈依纯的墓地在哪儿么?”我点了根烟,空气太干净了,跟我不配。

“松山公墓。”卿城别有深意的看着我。

“谢谢。”我由衷感谢。

第五十一章:卿城2

沈依纯的墓,贴着她年轻时的照片,一往情深的好年纪,笑的样子沾上丑陋的青春,让人恶不起来。我捧着开到繁盛的百合,衬了碑的汉白:“纯姨,祝你好梦。”

但愿,我死的时候,还有人记得我。

“余谨谦,一起喝酒吧。”我诚挚邀请。

他在手机那头沉了一刻:“好。”

余谨谦迟到了,好在他来了,否则好事没人分享,难过就会趁虚而入。我挑眉看着一桌子颜色各异的酒:“你想先喝哪一瓶?”

余谨谦拣了瓶汽酒,不管礼遇:“沈晨宁,你想喝死?”

“不,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死,我有很多钱,很多的钱!我得活着,使劲儿挥霍。”我搂着他,低声,余谨谦的味道很好闻。

“这么说沈氏的下任董事长就是你啰?”余谨谦奸笑。

“什么董事长?”我睁大了眼睛,大骇。我也不是那“懂事”的料啊!光预着花钱没想干事儿呢!

“沈依纯是你养母?”余谨谦玩味着我的话。

“法律上这么规定的。”

“原来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沈晨宁啊——”余谨谦点了根烟:“沈家人最近为沈依纯的遗嘱忙得焦头烂额,沈依纯倒是把你护得严实,否则你早就嗝屁了——”

“操——”我骂不出来了,其实为那点儿钱来个“杀人灭口”挺值的,不过想到自己是那个被杀的,又觉得冤枉:“那个,我该不会真的会死吧?”

“继承文件签了?”

“签了。今儿一早签的,该不会签坏了吧?”我心惊胆颤,看谁都像杀手。

“是不是坏了我不知道,你最好明天跟相关律师研究一下。”余谨谦讪笑:“害怕了现在就喝死得了,早死早超生。”

“妈的!你以为我是你啊!随便死一死随便穿一穿,换个身份性别的继续活!老子运气从来不好——”

“不好?你真的运气不好吗?”余谨谦笃着眉微笑,一副狡猾的狐狸样。

好吗?还是我这个人不够好?我缩在阴影里,被黑暗掩埋,不够,我想成为黑暗。余谨谦把我揽到怀里,温情的爱抚。“我想老老实实的过一辈子,老老实实的,好好的死,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变聪明点儿,变成很丑很聪明的人。余谨谦,我可以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下辈子的事,晨宁,你不可能变聪明了,还好,你很漂亮。”余谨谦的安慰,肤浅。

“再漂亮你也不爱我。”我讪笑。

“爱你,不过不是爱情。”余谨谦松开了怀抱:“你知道,我只要让我省心的人——”

“张小顺?”

“我找到了。”余谨谦的骄傲是淡淡的,却不散。

然后,不甚高明的安慰打了折扣,却很好的削弱了恐惧。我抿着烧胃的酒,理智还没消失殆尽:“你丫还是炫富好了,起码我现在不眼红了,好赖不计,老子也亿万富翁了!”我起了身:“没意思,回家!”

他拉住了我:“我送你。”

我没客气,很清楚自己血液里的酒精浓度超标,虽然脑子很清醒,清醒得想杀人,或者被杀。余谨谦说没什么可担心,他的圈子和沈氏搭得上,保我性命无忧是绰绰有余。我懒懒的应着,下了车。死不死的,听天由命,我一向命贱。

第五十二章:卿城3

卿城看到我的时候很吃惊:“文件已经处理完了——”

“完个屁!老子签字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沈依纯身后那一大家子吃人不吐骨头的!”太他妈缺德玩意儿了!呼啦一群人就这么黑白道全开的杀来诊所,极度热情的问候了我祖宗十八代后,又威逼我签一份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放弃继承的文件,连“利诱”都舍不得上个一招半式的,要不是护士小姐天上地下的全通,我他妈熬不过今天就直接“天妒英才”的去了!“我要死了,就抓你垫背。”我眯起眼睛,轻言细语的。

卿城停了停手上的笔,复又平和:“沈先生,我只负责遗产继承的部分,至于后续事宜,不在我所控制的范围内,而且我也没义务——”

“沈家人要告我。”我微笑。

“您也是沈家人。”卿城的语气不屑。

我姓沈,但最初,我不是沈晨宁。他的话非常有意思,就好像所有既定的事实都是理所应当的,我不该质疑,不该挣扎,得到所有,再倾尽所有。可有时候,我还是会想要扑腾一下:“我只认识你这个律师。”

“您是想聘我当你的代理律师吗?”

“我就是这个意思。”

“抱歉,我对这个case不感兴趣,或者我可以帮你介绍其他这方面更为专业的律师,相信他们会很乐意为您服务的。”卿城看着我,万分真诚,至少表面上是那样。

“如果哪天我暴尸街头,你就是我所有遗产的合法继承人。”我拿出我万万分的真诚。

“你报复我?”他阴鹜。

生气了吧,称呼连心字底都去了,我当然要报复!见死不救就尝尝跟我一块儿提心吊胆的滋味儿!“我哪能报复您啊!见谁拿二点一亿人民币送您这么傻X的报复法儿吗?”我淋漓尽致的表演了我的傻X劲儿。

“如果我告诉你继承后的后果,你还会签字吗?”卿城的口气冰凉。

“签!”对“毛爷爷”我从来不犹豫!

“我不会签。”卿城一字一字的说,清澈。

妈的,老子又被耍了,而且不留余地。聪明人不会被我威胁,怎么我尽碰到聪明人呢!

当晚,我被人电话叫起床尿尿八次,第二天,我的诊所被人泼红油漆,紧接着,我收到了附赠小鸟尸体的恐吓信。方法虽老,架不住有效,都是老祖宗的精髓啊!我和护士小姐窝在一起玩了一天的《QQ华夏》,杀人杀爽了,直接身败名裂,成了全区烂渣。护士小姐郑重的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帅的烂渣!”我谢谢你!

诊所修业了,百无聊赖,沈氏财团的人联系我回公司主持大局,毕竟,我是沈依纯的“儿子”,她认可的,能暂时唬住那帮唯恐天下不乱还要乱上加乱的老股东。“我不想去。”我跟余谨谦发着牢骚,毕竟,他最清楚我有几斤几两重。

“你不去的话,那二点一亿会很快缩水的,又不是现金,就算是现金,贬值也是分分钟的事。”余谨谦说到了重点。

“我又不懂生意上的事儿,忽悠忽悠人还行。而且过一阵儿就开庭了——”

“收到传票了?”

“这不是废话么!那家人民事附带刑事的,告我诈骗。改明儿我坐牢了,你还是偶尔来看看我呗,给我带点儿大肘子,我就爱吃那个!别忘我忘得那么快——”我伤感了,真伤感。

“你要进了监狱只有被鸡奸的份儿!”

擦!我还忘记这茬儿了!gay民无处不在,即便不是gay,那样一个干渴至死的狼窟,有个“洞”就能自动自觉的意淫成“穴”。我要奋起抗争!“那要怎么办啊?”这就是我抗争的第一步。

“跟律师研究过没?”

“我压根儿没律师。”沉默,绵长。“喂,你还在听吧?啊?难道我手机坏了?”

“沈晨宁,我看你还嫌死得不够快!后天带着所有相关文件来我公司!”余谨谦难得急躁。

我高兴他的紧张:“干嘛还后天?明天多好!晴,18到25摄氏度,艳阳高照,最宜出行聚会发展奸情!”

“我现在在悉尼,后天早上才回得来。”

我突然觉得胸口好闷:“余谨谦,你别对我那么好。”

“沈晨宁,你是我朋友,唯一的,记得吗?”

记得,记一辈子,一辈子也不够。“喂,我如果真坐牢了,你会不会难过?”

“我不会让你坐牢的。”

余谨谦,你为什么偏要找让人省心的人呢?我这么不省心的,你也管了,不是矛盾么?好吧,小顺很好,我不好。

第五十三章:卿城4

我失眠了,我讨厌失眠。开着车漫无目的的瞎晃,温度渐失,霓虹的招牌像一只巨大的妖怪,我渴望被吞没。不知名的酒吧,橙色的鸡尾酒甜蜜得忧伤,周围的人好吵,还不够吵,我想一直赖着,赖到天亮,然后拖着狼狈又可怜的样子去博余谨谦的感情,哎,我真的可怜。搭讪的人喜欢我我这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想保护,想蹂躏,能含蓄点儿吗?我微笑着,不接受任何挑逗。酒保送了我一罐醒酒饮料:“小心点儿,那桌的人注意你很久了。”我不经意瞟了一眼,只差贴块“富二代”的废柴招牌了,其实我也应该是其中一员的,空降兵也是兵啊,可惜气质不和。我喝光了酒保赠的饮料,结了帐另算了小费,出了酒吧。

午夜的空气,潮湿冰凉,我来不及呼吸便躲进了后巷,那群人找我,明目张胆的举动划破了脆弱的宁静。我蹲在垃圾桶旁边,把自己想象成一堆垃圾,于是,有了同类,翻垃圾吃的猫在我的裤腿儿上蹭了蹭了,看来,它也认为我是一堆垃圾。我躲在黑暗里,看月光下坑坑洼洼的路面,疮痍尽显,每处伤害都不一样,结局到相似,即便被嫌弃着,人们还是踩着它,因为这是路。我可以成为一条路吗?理所应当的被践踏。也许,会有人想成为我的路。

想着,脚麻了,外面的声音渐远,我庆幸我的贞操得以保存,虽然不怎么珍贵。我靠墙站着,缓劲儿,麻痹的感觉一点儿一点儿吃掉了我的身体,走路有点儿困难。

休息的间隙,听到了争吵,我安静的站着,不打搅,享受别人的争吵。两个男人,所谓的爱情,其中一个的声音很好听,呃,还有点儿熟悉,揪扯,衣服撕裂,反抗,喘息,耳光,更多的争吵。我听不下去了,因为那个好听的声音,卿城的声音。

狗血戏要有观众才尽兴,我不想当观众就跳上舞台,是不是主演定论尚早。而注定担当主演的两位男主角显然没有准备给后来的演员发挥的位置。卿城吃惊的看着我,他没有戴眼镜,衣服垮在肩上,里面的衬衫被粗暴的翻了出来,残破。像某部G字母打头的科教片的前奏,通常情况下,一分钟的前奏一小时的正戏,我这种后加入的,屈从于3P——

“滚!”强势的男人没有更多的言语。

我扬起嘴角,卿城眼里的慌乱摄人心魄,他在求救,即便不说,也是求救。我打量了男人,没我高比我壮,优势一半一半:“好——”我缓慢的从他们中间擦过。卿城在发抖,绝望。“跑!”我低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奔跑。他踉跄,继而镇静,奔跑。

地下停车场,灯光暗淡,些微的声音无限放大,恐惧蔓延。我拉下了车座,和卿城平躺在狭小的空间里尖着耳朵听男人的行动,时间被主观意义的延长,呼吸成了需要努力的事,他抓着我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我朝他笑了下,闭上了眼睛。总会脱险的,早晚。

第五十四章:卿城5

我快睡着了,卿城推醒了我:“他走了。”

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了,揉了揉惺忪的眼,摸出了口袋里的烟:“要吗?”

他接过了我的好意,举止从不突兀,我发动了车子,在平坦的马路上延伸,路过无数昏黄的路灯,停在河堤边。他安安静静的吸着烟,脸上的表情,凄凉,糟糕的场面被无情的抛弃了,连带着那个凶狠的男人。“谢谢。”他轻声说着,低不可叹。

“我可以要报答么?”我疲倦的趴在方向盘上:“放心,我对‘以身相许’这种事不感兴趣。”

“你想要什么报答?”卿城按下车窗,弹掉烟蒂,明明还有火光的,就那么一秒,便被黑暗吞噬了干净,短暂。

“做我的代理律师。”

“还有其它选择么?”

我看向他,没有镜片遮挡的卿城,失了锐利,某种程度的妥协,温柔,简直温柔。“你的衣服破了。”我微笑道。

他怔了怔,裹紧了外套:“我知道。”

推书 20234-06-17 :拜托你,铭记于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