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簋 上——潘郎

“我先洗澡。”我很累，睡不够，一直做梦。

她耐心的等待，满意干净的我，说起遇到我的那个早晨，那个干净的我，洋洋得意：“我知道，你值得等待。”侧面的夸奖，第二次，我没理由的担心惯性，还是势利得瑟的沈晨宁好，这样的皮让我称心如意。

我们进了一家半地下的麻将馆，乌烟瘴气。“你随便搭个台。”神奇环视了一圈儿，塞给我一叠港币。

“我不会。”我真不会打麻将，连斗个地主都是至尊臭手！

“没关系。”她拍了拍我的肩，蹿进了别桌。

我不得已的坐到靠门的一桌，两个师奶狂喷粤语，我讷讷的切牌，呃，完全没有意外的“大相公”了，两个师奶争先恐后的安慰我，从头到尾我只听懂“靓仔”二字，旁边的爷们儿赢了钱也不乐意，因为我抢了他的风采。四圈儿的麻将打得心结横生，爷们儿不满意师奶给我放水，无奈我实在不开窍，围观的人起哄。一个满口黄牙的男人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对我道：“后生仔，你系（是）来打牌还系（是）来沟女的啦？”我只好傻笑着打出一张三万，师奶“清一色”，却不要我的钱：“唔紧要，唔紧要的啦！”我要紧啊！老子根本就不会玩牌！

第七十四章：神奇女侠3

“怎么样？好玩吗？”神奇搭着我的肩膀，随意而亲热。

我翻开盒子里的筹码，还剩三个：“输过瘾了。”

她笑了笑，替下了我，一圈儿半的时间，赚回了我奉送于人的钱财，干净利落。神奇打了呵欠，招呼旁边的瘪三换她：“走了。”我点了个头跟在后面，她手上多了个箱子，还是黑色的，里面是枪吧，我这样想，却没有兴趣知道。“饿了吗？”她挽着我，情侣的姿态。

“饿了。”我站在茶餐厅前，挪不动步。

她选了个靠墙的座位，点了叉烧饭，丝袜奶茶，菠萝油，蛋奶土司：“你对吃的讲究吗？”

“填饱肚子就行了。”我的欲望容易满足，近乎低劣。

“嗯，不错。我讨厌挑剔的人。”神奇把一大块叉烧塞进嘴里，话就含糊了。

我嗑光了菠萝油，本该满足的，却莫名其妙的胃疼，这样的疼，接近干涩，碾过一圈儿就血肉模糊，狂飙冷汗，四肢发麻。我弓着身体，难过。

“怎么了？”神奇微笑道。

“疼。”

“哪儿？”

“胃。”

“嗯。”她不再管我，继续填蛋奶土司，喝光了两人份的奶茶，舔着手指：“结账。”

我佝偻着，跟不上神奇的节奏，她拐进了巷子，这样阴暗的窄巷适合命案。“还疼吗？”她回过了头。我靠着墙，颤抖。“没办法了。”她无奈的走进了我，耳语：“昏迷是最有效的镇定剂——”手刀，昏迷。我又做梦了，梦里的我趴在门缝边看卿城和段彦做爱，这次是什么身份？我已经厌倦了跳楼，急速往下坠，长不出翅膀，跌落，渴望飞翔。推开了门，卿城和段彦不见了，床上只有我妈和老簋，老簋斜着眼睛看我，嘴角的笑真够恶心的，可是任何恶心的表情，他总能做得漂亮，于是，我露出了跟他一样的笑容，踮起脚，我便站在天台上，摇摇晃晃的，下面一片漆黑，不想跳，身体不听话——我睁开了眼，醒来，酒店房间。

“好了吗？”神奇坐在沙发上，擦拭瞄准器。

我揉着脖子：“下次可以给我个心理准备吗？”

“那样就没用了。”神奇把组件归回了箱子：“好好休息，明天请你看戏。”她关掉了灯，大咧咧的躺倒在床上，抱住了我：“晚安。”

清晨，神奇打开了电视，看了天气预报，多风。我吃着送来的早餐：“这个煎蛋不错，你不吃吗？”

神奇歪着脑袋，看我：“吃啊——”她坐到我身边：“你最好现在多吃点儿。”

“为什么？”我舔掉了唇间的蛋液，滑嫩。

她只是笑了笑，喝光了牛奶。

下午，我们路过一家路边摊。“老板，两碗鱼蛋面！”神奇心血来潮的点餐，更心血来潮的是，她戴了顶黑色的假发，像个市井女人，没了神采。

“你饿了吗？”我一点儿也不饿。

“饿了。”她挑了张桌子坐下，把箱子放到脚边，表情渐冷，热呼呼的面放到面前，映衬明显。“晨宁，我去下卫生间。”她拎着箱子，离开。

谎言。我连拆穿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直直的看着她的背影，撒了青葱的面，香。

第七十五章：神奇女侠4

马路对面小的学门口，聚集了一大群接孩子回家的家长，我拨弄着面，无聊，老板好心招呼我，问我是不是不合口味。“不会！很好吃！”我努力演出“好吃”。突然“嘣”的一声，尖叫，千万的分贝，我抬起了头，一个女孩儿躺在路边，浑身是血。“明天请你看戏”，是戏么？是么？几分钟后，警车和救护车赶到，围起了隔离带，孩子没救了，没人动她，又过了几分钟，另一辆警车开进现场，一个男人拎着个箱子下来，带着塑胶手套，在小女孩儿的身上比划了几下，朝旁边的警员点了点头，小女孩儿被装进了尸袋。白色的袋子让我想起庄聿歌，她睡在类似的袋子里，不再醒来，她是以什么身份死去的呢？庄聿歌？还是曦琅？现在有个小女孩儿跟她一样，比她纯洁。“好看吗？”神奇回到了我的身边，箱子不见了，一样坦然。

“你杀了她？”我拼命按住发抖的双手，没用。

“她的脸很完整，我从太阳穴开进去的，尸体干净得可以被瞻仰。”神奇搅开发胀的面，不在意，吃了起来。

“为什么？”我望着那滩血迹，刺眼。

“什么为什么？想问我为什么杀一个小女孩儿吗？宝贝儿，那是生意，我不太挑剔，你知道的。因为是小女孩儿，我想让她死得漂亮点儿，幸好今天的风是顺势，否则我只好毫无美感的爆头了。”神奇微笑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最终没有吃光面，我们被警察侦讯了，然而一对观光的外地情侣最最无辜。神奇拖着我的手，一脸被吓坏的样子：“真恐怖啊！都是血！我不要来香港了！说好了！蜜月也不来香港！”我无法安慰，夸张的戏路不是我的风格，还好身边的警员先生吃这套，一直努力平复神奇的心情，什么“香港平时不这样子啦”“购物天堂”“绝对安全”巴拉巴拉的一堆。我不得不中途插进洒狗血的烂剧，因为神奇快笑场了：“没关系——”我把神奇搂到怀里：“我们回酒店，明天就买飞机票回家，好吗？没关系的，我在你身边。”神奇仰起头，看我，眼眶里的泪，不虚假。

“知道吗？我真的快哭了。”神奇牵着我的手，走过了两个街区。

“为什么？”

“你总喜欢问‘为什么’——”

“那我不问了。”我决定活在结果里，原因和过程略去，一样开心。

神奇沉了一刻：“为什么不问！问啊！从来没人问我，我喜欢你问我。”她踮起脚，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肩窝里：“我真的快哭了，没有人在我身边，你在。”

我的肩膀湿了，眼泪。人总是需要温暖的，杀手也不例外。

神奇拦下了一辆计程车，她的粤语说得很好，司机把她当成本地人调侃，我只好全程沉默。山顶，人很少，我们真的就成了观光客，看一片人工的风景，机械赞叹，她脱去了假发，还是火红色的头发适合她。一个丑陋的女孩儿主观意义上的漂亮。

第七十六章：神奇女侠5

“好吃吗？”神奇切开三分熟的牛排。

我没有胃口，抿着酒：“你不害怕么？”

“什么？”

“害怕。”

神奇大笑：“别人杀鸡我杀人，没什么好害怕的。”

“那个女孩儿还很小。”我试图回忆女孩儿的样子，一片血色。

“她永远都那么小，不是很好吗？这样，她会以为世界完美。”神奇晃着杯子里的红酒：“其实，这个世界挺完美的。”

除了我，和我所看到的，这个世界完美。想要一个温情的怀抱，想要，却没有人值得期待。夜店吵得人只瞄得准情欲，神奇和一个褐发碧眼的男人调情，我坐在一旁，喝一杯加了柠檬汁的酒，很奇怪，身边的人都说爱我，却从来没有人对我真正的感兴趣，有了身体关系的人，一直陌生。余谨谦说握不住我，我在乎的人永远都握不住我，谁才悲哀。难怪我妈靠不近老簋，她在他心上，屁大的位子也好，至少在。“滚！”我甩开了贴在我身上的男人，神奇腻在褐发碧眼的男人怀里吃吃地笑。

“识个朋友啦！”男人不死心。

“识你丫的毛线！”我喝光了酒：“你他妈给我说普通话！”

男人摸了摸脑袋，结巴道：“我，我普通话唔系很好，英文中意听D？”

“唔中意！”我朝门外走。

“喂，他不错！”神奇追上了我。

“对啊，不错，可是叫床应该不好听。”我抖了抖耳朵，想把噪音都抖掉。

“不试试怎么知道。”神奇坐到路边，点了根烟。兰桂坊的坡，陡斜，擦身而过的女人们把高跟鞋踩得很稳：“我一直想成为那样的女孩儿。”

我跟她坐到一起：“可以试试。”

“不用试，我知道我不会成为那样的女孩儿。”她抽出一根烟：“要吗？”

“好。”我欣然接受。

“穿高跟鞋杀人容易留下证据，也不方便。女间谍倒是适合，可惜我不是间谍。”神奇烦躁的吸着烟：“每次杀了人我都想做爱，像个性瘾患者，啊，不行了！我一定要和那个男人做爱，今晚你一个人过吧。”她站了起来：“害怕就找个人过夜，真的，那个男人不错。”

我微笑道：“把烟给我。”

她走到夜店门口，把烟给了觊觎我的男人，耳语，离开。男人红着脸走了过来：“她说，是你要的。”他努力说着普通话，平翘舌不分，笨拙的样子，可爱。“要我给你点上吗？”他抽出一支烟，几经犹豫，放到自己嘴里，点燃，递到我的眼前：“好了。”我看着发潮的过滤嘴，不接，他开始慌张：“不要么？”要。我推开了他拿烟的手，亲吻，男人的唇，烟草香，周围的起哄声，陪衬了不太成功的搭讪。“唔，人吔睇到——”

“喂，说普通话。”我看着他的嘴唇，薄薄的，淡色，湿。

“别人，别人看到——”

“他们看不到我们做爱。”我拖住了他的手，但愿，他的叫床声好听。

第七十七章：神奇女侠6

我亲吻着他，褪去他的衣服，男人的身体，男人的体温，野兽一样的做爱，我把他放到洗手台上，撕开了酒店提供的保险套：“我没耐性润滑了，忍着点儿。”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抱紧了我。“放松！”我有点儿狂躁，类似的行为里，男人总是比女人麻烦，可他们更安全，也更明白自己的位置。他敞开了身体，我一点儿一点儿的进入，一点儿一点儿的镇定，躺倒的小女孩儿，鲜血，卿城问我“沈晨宁，你后悔过吗？”，“后悔吗？所有的。”，“为什么？”，我不擅长回答问题。后悔吗？不知道。男人皱紧了眉头，咬着唇，声音含糊。我掐住了他的下颚：“怎么了？”

“I don't know what can I say！”他吸着气，轻声。

“该死！说普通话！”我使劲儿捅了他一下。

咽唔，不是不好，他疯狂的吻着我：“我爱你！我爱你——”

我确定刚才那句不是这个意思，但这句好听。港味十足的“我爱你”，算叫床么？他痉挛着高潮了，我还差得远，索取，索取彼此，都不占便宜。他承受不了，摇头，粤语英语的混乱，我陷入语言无能的境地，不如肢体，配合。总有共同之处，我们是同类。

我被阳光弄醒了，明媚的事物。烟还剩一只，男人睡得很沉。“他叫床好听吗？”神奇开门进来，脚步清浅，职业习惯。

我推开了窗，点燃了烟：“丫的普通话太烂。”

她笑着，和我靠到一起，摸出一包烟，拆开，抽出一支，借了我的火：“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

“你呢？”

“我？”神奇拨弄着火红色的头发：“不错，意大利男人总是活儿好！”

我们闲散的聊着，调侃对方，还有对方的床伴儿，随性到了一种境界，神鬼不管。男人醒了，愕然，用被子裹住了身体，笑容尴尬。我穿上了衣服，给了他一吻，神奇则用粤语跟他打起招呼，这样的场面，很微妙，女人和男人丝毫没有关系。男人走路的样子有些别扭，衣服上尽是折儿：“可不可以知道你手机号？”

“不可以。”我懒在沙发里，不想送他。

“我会挂住你嘅。”他低声道。

我没明白，笃眉。

“他说他会想你的。”神奇掀开了被子，倒到床上，腥涩的味道，不在意。

“嗯。”我撑着下巴：“再见。”

男人还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这样的结尾，意犹未尽。

“他很喜欢你。”神奇把烟灰弹到床上，肮脏的事，硬要参一脚。

“和我上过床的人都喜欢我，而从不和我上床的人才爱我。”我寥微嘲讽。

“我有可能爱你吗？”神奇突然撑起身体，语气高亢。

“我觉得我们保持现在这样最好。”

“为什么？你害怕吗？害怕我？”她也喜欢说“为什么”了，传染。

“我害怕血。”我真的害怕，血液，游走在生命外的残忍。

她再次跌到床上，大笑：“沈晨宁，你真诚实。”

第七十八章：神奇女侠7

我的诚实相对而言。神奇和我分享了一包烟，和一盒酸奶。我们真的去了迪斯尼乐园，应景的买了两个米老鼠发箍，她觉得我比米奇更有魅力，却不靠近我，因为偷影我的人太多，她是不入镜的。两个人离了十米远，始终有联系，她朝我指了指摩天轮，我点头。狭窄的盒子里，装得下两颗心。她趴在玻璃窗前，看着脚下的人流。“我以为你会喜欢云霄飞车。”我讪笑着，看到玻璃上淡淡的自己，多了两只圆圆的耳朵，女人们喜欢的样子。

“我的生活已经够刺激了。”神奇摸了摸我的“耳朵”：“你真帅，知道吗？你的样子有可能杀死你。”

“同意。”我看着远处的海，更远的地方，还是海么？

我们做了八次摩天轮，检票员都懒得看我们的票了。“走吧。”神奇望着摩天轮，却没有走的意思，灯亮起的刹那，反而失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