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边的人却一个个的死去,难道你就没察觉出一点异样么?”
这句话似是戳到了房贤的痛处。的确,从他记事起,身边的人就一个个离他而去,从最开始的母亲,然后是
房一孝,接着是王妈他们,一个又一个人死去,只有他活着,活得好好的。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这一切会不
会是他的错。
脑子越发乱了。
房贤觉得没由来的恐惧,开始时房一孝死死拽着他的手下刀取血的一幕又一次浮现在了脑子里。
不能再去想了,理智告诉他不能再去想了。
房贤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乘着应修不备猛然甩开了他的手,逃也似地跑开了。
应修看着那消瘦的背影,转身对着身后的陈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你不用怕了,他根本不记得你了。”
陈其看着身边应修面无表情的侧脸,指尖冷得出了汗。多年前的那一幕始终挥之不去。
自己的那两个好友当着自己的面变成两个肉团,然后被推进了肮脏的臭水沟里。
陈其看着那个人的脸,鲜血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分外妖艳。
他张了张嘴,突然笑了起来。
嘴唇蠕动着说了些什么。
陈其努力地想努力地想,却怎么也想不起当时对方说的话。
23
房贤从未想过自己的脸上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原本看上去木讷甚至冷漠的脸,此时此刻竟然是笑着的。且不说那笑有多怪异,他会把一个微笑持续那么长
时间这件事就足够叫人觉得反常,更何况那笑在正常人眼里也不算寻常。
微微抿着嘴的笑,弧度不大,却因为眼里散发出的别样的神采而显得尤其生动。像是一幅画,一张艺术相片
,让看的人都不禁倍这个笑所感染。
笑是其次,房贤看着画面中的自己,视线慢慢从那张脸上下滑。脖子仍旧是那段熟悉的线条,每天早上刷完
牙洗完脸,总会端详着镜子里熟悉的容颜。
然而线条虽然丝毫未变,气氛却都变了。
只因为那苍白的颈间散落的一点红色痕迹。也许是因为光线不明的缘故,所以房贤直到现在才发现了使得整
个画面看上怪异的始作俑者——那散落在脸上和颈间的血迹。
房贤不禁一愣,那是谁的血迹?
是自己的,还是……?
房贤往下看,看着自己雪白的衬衣上沾满了鲜血。血迹斑驳,衬着他那张含笑的脸,尤其骇人。
这是怎么了?
房贤不想再去看,他努力想闭上眼,却发现根本毫无用处。
画面仍在切换,剧情仍在继续。
他带着那一身血迹缓缓前进,一步一步,朝着右边走去。
——一个男人模糊的声音突然出现。
“房……房贤……”颤抖着,呆着强烈的恐惧。
房贤看着自己抬起手,修长的指尖沾满了鲜血,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嘘……不准说出去哦。”然后房贤看着自己笑了,笑得有些天真,两眼弯弯,眼神灵动,“要是说出去的
话,会变成他们这样的。”随即放下唇边的手指,朝着自己身后指了指。
——灯光仍旧是暗淡的。
房贤在猜测那是什么东西的灯光,昏黄,苦闷,暧昧不清。
是路灯么?
房贤脑子里有一小段的空白。
画面切换到了“那个房贤”所指的地方。
那是一个黑乎乎的水沟,房贤完全可以想象那个水沟是多么不起眼,多么的肮脏。
而那里静静躺着的,只有一堆肉块而已。
仅此而已。
房贤从一身酸痛中醒来。
头昏沉沉的,看了看身上的衣物,晚上上完课回家竟然连澡也没洗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房贤抬起头,看了看墙上那个有年代的挂钟,指针正指零点。
已经这么晚了么?
房贤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推开门走到了客厅。
客厅里空无一人,房贤才想起来今天姜离白加班,也许会在公司睡。
房贤绕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可乐喝了起来。随便找了点吃的填了填肚子,就朝着浴室走去。
偌大的屋子只有房贤一个人,空空的,毫无人气。
房贤站在花洒旁,看着还没热起来的水从花洒里喷洒而出,脑子里挥之不去的仍旧是那个梦境。
水热了。
房贤伸出手,试了试水温,然后闭上眼,冲洗着全身。
温热的水从头顶顺着身体的曲线留下,房贤舒服得享受着这一刻。
双手搓洗着身体,滑过脸和脖子。
突然,房贤的表情愣住了。
手指反复摸着脖子里,却猛然发现少了点什么。之前进来的时候有把护身符拿下来么?
有么?
房贤冲出浴室,裸着身体在房间里翻找着。东西去哪里了?到底去了哪里?
一副口袋里,书桌上,书包里,没有一处有那个护身符的痕迹。
明明从来都没拿下来过啊,为什么会不见?
“到底到哪里去了……”房贤喃喃自语着。
“你在找什么?”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房贤乱七八糟的思绪。
房贤一转身,立即愣在了那里,身上一件遮盖物都没有的他赤裸裸地站在那里,脚下是一滩显而易见的水迹
。刚才出来的太急,根本没想到会不会冷这种问题,然而现在冷静下来,风透过窗帘吹了进来,房贤不禁打
了个寒战,身上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姜离白皱了皱眉,连忙放下手里的公文包,跑到浴室拿来一条浴巾,“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当心,身体是自
己的,冻坏了怎么办?”
房贤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姜离白手指的温度随着浴巾传递过来,他把浴巾绕了个圈,把房贤裹在了怀里。
房贤觉得原本的一丝凉意顿时随着姜离白的动作烟消云散了,身体起了最忠实的反应。下一秒,房贤猛地推
开姜离白,裹着浴巾逃也似的跑回了浴室。
姜离白莫名其妙地看着不小心沾湿的双手,歪了歪头,却又突然笑了起来。
24
房贤脑子里翁得一下,连忙把热水器关掉,开始冲冷水澡。深秋的天气,冷水打在身上,把房贤折腾地浑身
打颤。然而即使这样,他也没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冲完澡,房贤的脑子算是清醒了,身体也冷了下来。连忙裹了裹被子闭上眼睛准备睡觉。怎奈那冷水澡一洗
,洗得毫无睡意,只有躺在床上发呆的份。
隐约之间听见了屋子外姜离白来来回回的声音。
房贤微微发抖,试图把被子裹紧,脑子里都是姜离白的影子。房贤干瞪着屋子里的灯,为了驱散不该有的念
头而开始胡思乱想。
想着想着,之前的那个梦和那个叫应修的人所说的话就出现在了脑子里。
“哗啦啦……”桌上的纸被风一吹,掉了一地。
房贤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愣神地望着窗外。
窗户没拉紧,从一小片缝隙中挤进了几缕寒风。
房贤走到裹着被子站起身,走到窗前,把窗户拉紧,锁上,再三检查之后回到了床上。
身体又冷了下来。
裹紧被子,再次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把被窝捂热。房贤闭着眼,仔细倾听着门外的动静。奇怪的是外面一片寂
静,没有姜离白穿着拖鞋的脚步声,也没有吹风机的声响。
到底怎么了?
怎么突然没声音了?
房贤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起了身,推开了房门,探头一望,客厅里空无一人。
房贤套上睡衣,轻手轻脚地走到房贤的卧室门前,也许今天的动作特别快?房贤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门被
风吹出了一条细细的缝。
房贤顺着这条缝隙看进去,姜离白正闭着眼侧躺在床上,一张万年含笑的脸此时此刻竟然显得有些漠然,紧
闭的双眼连一点细微的跳动也没有,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这是难得的机会。
房贤定定站在门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望着姜离白,近乎贪婪。
这个男人,明明和自己毫无关系,却和他就这么过了这几年。也许从他第一次伸出手搭住他的时候,就注定
了他们之间的牵连了吧。
想着想着,竟然出了神。等回过神来,原本闭着眼的人竟然已经睁开了眼,死死盯着他看。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姜离白。姜离白没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不带一丝波澜。
房贤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姜离白却又恢复了平日的笑容,淡淡道,“怎么站在门口啊?”
房贤摇摇头,正想转身,就被身后的姜离白一把抓住。
房贤回头,惊讶于姜离白起身竟然如此之快。
姜离白的手有点冷。房贤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去面对。
姜离白伸出手,摸了摸房贤的额头,“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房贤愣愣看着眼前的男人,慢慢地低下了头,双眼无处摆放,眼神飘忽。却在看见姜离白腹部的时候吓了一
跳。
那原本只是一个红色的小点,看上去像是不小心沾上的番茄酱,水笔,或者颜料,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
个小点一点一点的扩散开,染红了一大块。“你……”房贤捂着嘴巴,“你怎么受伤了?!”
姜离白低头看了看自己腹部的伤口,也吓了一跳,“啊!原来有这么严重?”
原本呆愣着的房贤立即冲到了房间里拿起电话就按下急救中心的号码。
姜离白见状,也走了过去,“房贤,房贤,别打电话!”
房贤的脸色白得吓人,电话嘟嘟响了两下,就被身后的姜离白一把抢过按掉了。
房贤急切转身,“你干什么啊?你受伤了!还流了那么多血!我要打电话叫救护车!”
姜离白笑着撩起衣服,“我只是擦伤,你未免搞得太严重了吧。”
房贤低头看了看姜离白腹部的伤口,果真是擦伤,虽然流了点血,但是和房贤刚才想的被砍伤、刺伤之类的
,程度已然轻了许多。
房贤呆呆站在那里,一下子软了下来,“抱歉,对你大吼大叫了。”
姜离白走到房贤身边,摸着房贤的脑袋,“没事,你也是担心我不是么?”
房贤低头看着姜离白腹部的伤,“我给你处理一下这个伤吧。”
姜离白点点头,坐到了床边。
房贤从客厅的柜子里找出医药箱,单膝跪在了姜离白脚边,声音虽然是冷的,但是那微微颤抖的语气还是出
卖了他,“怎么受伤了?”
姜离白低着头,看着房头顶的发旋儿,“事务所大楼里有一层在装修,被扛着东西的工人撞了一下,当时也
没觉得疼,回来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就躺了一下想睡觉了。刚躺没多久你就来了。”
房贤皱着眉,“怎么会不疼呢,一块肉都给蹭下来了。衣服一定也破了吧。”
姜离白笑着点了点头,“恩,但是当时的确不疼。”
房贤的指尖压在棉签上,“你也太迟钝了吧。”随后又看了眼那伤口,“我看明天有必要去医院打个破伤风
针。”
姜离白歪了歪脑袋,“有必要么?”
房贤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地眼睛直直望着姜离白,“我觉得有必要。”
姜离白微微一笑,“那好吧,就听你的。”
25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房贤一大早就把姜离白给拖了出来,准备去医院打针。两个人正好也有好久没一起逛
逛了,决定打完针去市中心的商业街看看。
赶到医院挂了号,房贤就坐在医院的长凳上等着姜离白。
照理说星期六应该是医院人比较多的时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房贤所在的走道里人并不多。
房贤靠在椅背上,望着医院带着细细纹路的墙壁,竟然觉得有点微微犯困。
迷迷糊糊之间,视线越发的模糊了。
已经很久没出现过的场景突然出现在了模糊的记忆里,小时候他妈背着他在地里种田的画面又一次清清楚楚
地出现了。
惨白的月亮照在女人的的脸上,一张总是皱着眉地苦涩的侧脸,让房贤觉得陌生。
女人抬起头,仰头看了眼天,叹了口气,突然转过头看着被背在箩筐里的房贤。
虽然仅只一眼,却让房贤冷得彻骨。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女人的眼里清清楚楚地写着这句话。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房一孝眼神漠然地看着他,用平缓地调子淡淡说道,“你不是我儿子,你身上流着的不是我房家的血脉,记
住了么?”
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是多余的。
既然他是多余的,那么让他消失吧;或者,让那些想要抛弃他的人们消失。
“去死吧,都去死吧……”多年前的一幕突然钻进了脑子里。
那两个把他关在厕所里的同学的面目虽然早就模糊,但是他们当时的笑声却异常清晰。
笑声回荡在走道里,很快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黑暗和空寂。
既然你们都想抛下我,不如就此消失不见吧。
只不过是瞬间的想法。
只不过有一个瞬间有了这样的想法。
脑袋开始犯晕了,身体渐渐开始发热,连意识也不清起来。
不知何时就沾满了鲜血的双手,镜子里面无表情地自己,夜里的水寒得刺骨,一遍遍,一遍遍洗刷着自己的
手。
那两个人死了。
镜子里属于年少时他的容颜,一下子陌生起来,漠然而残忍的表情让房贤吓了一跳。
然而这个少年不正是自己么?
房贤转身,看着窗外的那轮满月,又回过头,接着月光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不不,这根本不是他!镜子里的少年神情暧昧,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看了不寒而栗,这又怎么会是他呢?
——你到底做了点什么?!
是房一孝的声音。
——房贤!你他妈的都干了点什么?
房贤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神情暴怒的房一孝,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然而记忆里并没有任何一个关于房一孝打他的记忆,房一孝从未打过他,甚至从来不碰他,更不要说这么歇
斯底里地摇晃着他,质问他,殴打他了。
那到底是哪里来的记忆呢?
明明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然而身体上的疼痛来得如此清晰,房贤却只是低着头,一语不发。
“放开我。”画面中的房贤说了一句话。
房一孝的脸色突然微微一变,捏着房贤的手不禁松了。
房贤慢慢抬起头,原本低垂着的脸仰了起来,略带稚气的脸上含着一个诡异的笑容。
这个笑着的房贤动了动嘴巴,对着房一孝说了几个字,可能是声音太轻的缘故,根本无法听到,又或者是他
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让眼前的房一孝凭着他的口型猜出点什么。
不管是哪种可能,房贤的笑是越发得意了。而房一孝的脸已经在瞬间惨白,跌坐到了地上。
房贤低头,看着瘫软在地上的男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那满是鲜血的双手,看上去熟悉而陌生。
房贤……
“房贤,醒醒。”
房贤猛一睁眼,姜离白已然站到了他的面前,“这么累?靠着椅子就睡着了?”
房贤皱着眉,摇了摇脑袋,“可能这几天快考试的缘故吧。”
姜离白点点头,指了指前边的出口,“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