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千山鸟飞绝——茶蓝

顾长晏猛然抬起头来，那腐尸气息的来源已经在瞬间逼近。

那是一张极为恐怖的脸，半面用血作胭脂，画着鲜艳的妆，而另外半面，却在一滴一滴的向下掉着腐肉。那东

西上身还能看出是人形，下身同样也是一团腐肉，全身上下，并无半分人的气息，似乎只是一团腐肉，得了个

什么精魂，但念力不够，没有能完全转为人形。

那东西停在顾长晏面前半步，睁着一只妖媚的眼，半张嘴里发出冷冷的声音：“呵。秋震，好久不见了。”

顾长晏退后了一步。

那东西冷冷的哼了一声，然后，目光扫到躺在地上的越梁，半张脸露出娇媚的笑，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主

人要苏醒了。”

顾长晏摆出防备的姿势：“你是谁？”

那东西并不答话，只是深深的盯着顾长晏的眼睛许久，然后，面带鄙视之色的摇了摇头：“秋震……也算你有

点良心。”

顾长晏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

那东西向后飘了一步远，半张脸娇媚的笑道：“既然你诚心诚意的要去送死，我也不好拦你，不过，你死的那

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话音还飘在空中，那东西已经远远的飘走了。

顾长晏怔然的望着那东西半晌，迷惑不解的回过头来。这是什么东西？它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越梁一直昏迷不醒，顾长晏试了很多办法都没有作用，也只能一直拖着他向回家的方向走。一路上所见，尽是

惨淡的景象。天阳与地阴之间的界限，本来是维持三界平和的基本，但此时天地间魔性渐深，地阴得势，压过

了天阳。

地阴一旦越界，沉寂的妖魔便开始四处肆虐，几乎每过一处集镇，都能感觉到妖气在聚集。顾长晏虽然有心助

他们，可是也明白根源只在越梁一人身上，若是在此耽误了时间，而让灭世魔现世的话，三界之中恐怕都将很

长时间不得安宁。好在偶尔能见到一些斩妖除魔的游方僧道，让顾长晏得以暂时收起心中的不忍，一直向前。

艰难的走了很多天，当顾长晏终于抬头看到牌坊上三个大字“万家集”的时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越梁给自己的记忆，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从仰着着望着这块牌子开始的。

顾长晏回过头来看了看昏迷中的越梁。但是，接下来又应该怎么办呢？

无奈之下，顾长晏决定先带着越梁找一处可以住的地方安顿下来。他负着越梁，慢慢的从那块牌坊之下走过。

冷冷的感觉流过身体。顾长晏一怔之下，立在了当场。

像是跨过了什么结印，先是从头到脚的一冷，然后全身一个激灵。顾长晏还没来得及想些什么，只听得身后的

越梁轻轻呻吟了一声，竟然是醒过来了。

顾长晏也来不及再细想前因后果，连忙将负在身后的越梁放下来靠来牌坊旁边，拍了拍他的脸：“越梁？”

越梁的意识仍有些模糊，好半天才张开眼，仔细的辨认了一下面前的人，才慢慢的靠了回去，缓声问道：“这

是哪儿？”

顾长晏指了指头上的牌坊，越梁抬头一看，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万家集。”

顾长晏急切的问道：“我们要怎么办？”

越梁看了他半晌，不答反问：“……你害怕吗？”

顾长晏双手微微一握，又轻轻放松，慢慢的道：“不知道。”

越梁笑了笑，扶着顾长晏的手，站起身来：“走吧。”

越梁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倦，顾长晏也没有问他什么，只是跟在他的身后一直向前走着。越梁在集镇上转悠了半

天，却哪儿也没去，只是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进了客栈之后，顾长晏追着他问解法，越梁也不答，只是坐在窗外，低头看向窗外的街道。

万家集与一路走来所见到的其他集镇并不相同，完全没有妖魔之气的困扰，集镇之上人来人往，竟然是一片生

机昂然之气象。

顾长晏走到窗边，见越梁目不转睛的望着某个方向，跟着去望时，却什么也没有，不禁问道：“你看什么？”

越梁笑道：“那条巷子的尽头有一家大户，户主人称万老爷，是个秀才，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住处变没变。

”

顾长晏啊了半声，又掩住口道：“你说的是你的……”

“他们跟我没有关系。”越梁做出了一个用刀斩断的动作，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顾长晏收住声，隔了一会儿又开口道：“我……陪你去看看？”

越梁却摇了摇头，眼睛望着那个方向淡然道：“不用了。到了该去看他们的时候，自然会去的。”

顾长晏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的话里，似乎藏着些什么。但看越梁，嘴上噙着一种很怪异的笑容，

与平素里所见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越……”他正要开口相询，却见一只白色的光蛾，自窗外缓缓的飞了进来。

越梁提起手来，将它握在手中。

“这是……青穹子道长的光蛾？”顾长晏有些奇怪的摇了摇自己的手，明明收在自己手里的。

越梁点头。

“道长说什么？”

越梁微微的握着光蛾半晌，缓声道：“他说……我要的一切，他都准备好了。”

顾长晏还没来得及问，越梁已经继续道：“他会在十日之后，前来万家集。在那之前，有些事情我要做一个了

断。”他抬起头来看向顾长晏：“你……害怕吗？”

第三十五章：空然旧梦（2）

顾长晏总觉得心下有些不安，低声问道：“越梁……你还好吧？”

越梁站起身，走过来，抚了抚顾长晏的脸。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得窗边一声闷响，抬头看时，一具人形

的身体立在那边。

那东西穿着一件桃红色的绸衫，画了个娇艳的妆，只不过，虽然是一副人的形状，却森森的透着一股阴寒的死

气。

顾长晏直瞪了它半晌，才认出来是路途中曾见过的那个半面妖，不由得跳了起来，手里金芒闪动，就要向那东

西砸去。

越梁却伸出手来，压住了顾长晏的动作。

半面妖不知道为何，竟然在短短的几日之内变成了人的形状，它慢慢的飘过来，向着越梁的方向，轻轻嗅了嗅

，冷声道：“没想到就凭你一介凡夫，也能强压着主人的法力。”

越梁微笑道：“你来干什么。”

半面妖扬起脸，娇艳地笑：“为主人铺设的祭台已经完成，我只是来看着你们怎么样去死。”转过头，它看向

顾长晏：“特别是……秋震。”

“你认错人了。”越梁淡然道：“他不是秋震。”

半面妖怔道：“不可能，他身上有秋震的气息。”

越梁缓声道：“烬，原来……你眼睛看不见了。”

半面妖似乎全身一震：“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只有主人才知道……你……”

顾长晏也一惊，连忙看向越梁，但见他神色平静的跟那半面妖对话，根本看不出来身体里面潜藏着的灭世魔的

部分是否苏醒。

越梁微微一笑道：“你主人的印记与我共生，而且这么多年来，你的精魂一直跟着我，知道你的名字，有什么

奇怪。”

半面妖冷哼一声：“不管你知道了我多少事……你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这处万家集，已经被主人的法力封印

起来，你们跨进了结印，就别再想逃出去。”

越梁道：“我们既然敢来此，就从未想过还会逃出去。”

半面妖忽然又变得娇媚了起来：“念在你们将会唤醒主人的份上，这余下来的几天日子，就让你们好好享受。

”它扬起脸来，朝向两人娇柔地笑：“十日之后，我来接你们上祭台。”

直到那半面妖飘远，顾长晏才从越梁手底下抽回自己被压制住的手：“越梁……”

“嗯？”越梁拖长声音，回了他一句。

顾长晏有些疑惑不定的看着越梁的眼睛。“你……”

越梁回过头来与他直勾勾的对望。顾长晏被他望得不大好意思，低下头来道：“这……是怎么回事？”

越梁解释道：“这个烬，是当年灭世魔的随侍小妖，灭世魔被封印的时候，它的本体也跟着一同被消灭了，只

剩下一点忠心的精魂，在这个世间流转。后来……它就跟上了我。我随了师父之后的这些年，倒是一直未曾见

过它，不过大约是阴气日盛，它重新得了人形，又找过来了。”

顾长晏似懂非懂的道：“那……它说十日之后……？”

“那便是命定之时。”越梁轻声道：“你是修道之人，当听说过雷火天劫。”

顾长晏点头道：“我知道。”

越梁道：“引天劫之雷火，劈开我的肉身，灭世魔的封印便会在那一刻解开，然后召唤他被深压在爻匀山下的

本尊。”

顾长晏焦急地道：“那……那要怎么办？那烬可是要一直守着你，直到看着你上祭台？”

但越梁却轻轻的笑了。

“你笑什么？”顾长晏瞪了他一眼。自己在为他担心，结果他却是这样一副样子。

越梁回首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开口：“师父当年，曾经留下过这样一句话。”他侧了侧头，缓声道：“

生即死，死即生。”

顾长晏沉默半晌：“你是说……解法便蕴藏在那祭台上，天劫将至之时？”

越梁轻轻点头：“只有绝处，才得以逢生。但若反抗不过，我们便都只剩一条死路。”他侧过头来望向顾长晏

，眼中含着无限温情：“你……害怕吗？”

顾长晏摇了摇头。

越梁的脸上露出一股奇特的情绪，有些痴痴的望着他半晌，然后伸出手来，抚了抚他的脸。

顾长晏半含羞涩的别过脸去：“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越梁牵起他的手道：“接下来，陪我去看看万老爷吧。”

走出客栈的门，门外的人来来往往的一片平静，顾长晏偷眼看越梁的脸，发现他也是一片平静。无从想象他是

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却见那一家子绝然抛弃自己的人。

越梁似乎是完全不在意，只是握着顾长晏的手，缓步的向前走着。

毕竟是大白天，顾长晏有些别扭的想要抽回手来，越梁却握得死紧，见他回抽，只是侧过头来回了他一个暧昧

的笑。顾长晏脸红的低下头来，觉耳根发烫得紧。

万老爷的家，就在这一处小巷子的深处，门前有一片很大的片地，有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在那里高兴跳着格子

。越梁倚在不远处的墙上，颇有兴味的看着那几个小孩的玩闹。

顾长晏似乎有些体会越梁的心情，默默的被他捏着手，陪他望着那几个小孩。

越梁默默的站着看了一阵，晃了晃顾长晏的手道：“走吧。”

顾长晏陪着他走进了前门。守门的家丁客客气气的问他找谁，听说他有事要找万老爷，连忙恭恭敬敬的请他上

厅。越梁也不与那家丁多说话，只是和气的让他们请万老爷与万夫人都过来一趟。

万家似乎一向没什么架子，家丁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位客人的要求是多么无礼的事，客气的应了一声，便去相请

老爷夫人。

越梁背向门口站着，默默的等，顾长晏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将手被他握着，一言不发的陪着他等。

隔得一会儿，便听得有脚步声向厅边走来，顾长晏回过头去望，见一对面相和善的中年夫妇走了边来，那老爷

还一边走近一边笑道：“两位客人找我们有事？”

越梁缓缓的回过身去。

那两人的脚步猛然便停了下来。

万夫人全身像是被雷电击中似的颤抖了起来，她伸出手，指着越梁，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好半晌，才

叫出一声来：“你……你是……小越？”

万老爷猛然捂住了万夫人的嘴，颤声道：“你……你回……来做什么？”

越梁微微一笑，缓声道：“我来，是将当年斩断的亲缘，续回来。”他将嘴角弯成一个弧度，轻轻唤道：“爹

，娘。孩儿……回来了。”

万氏夫妇一言不发，面如死灰。隔了半晌，万夫人忽然凄切的哭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空然旧梦（3）

万老爷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万夫人前面，哀声道：“……小越，当年我们，虽说逼不得已……但，你在我们家的

这么多年，我们毕竟也没薄待了你……”

顾长晏心中莫名的平生出些悲凉来，这种说法，生生的是将越梁当作外人了。

但越梁却依然在笑：“我知道。有我在这里的一天，这里就永远没有宁日。孩儿体谅你们的逼不得已……”

万氏夫妇才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得越梁继续道：“但是孩儿今天来此，也是逼不得已，还望爹娘，也体谅一番

孩儿。”

“你……”万老爷指着越梁，说不出话来。

越梁轻声道：“孩儿与爹娘，不可能同存在这个世间。逼不得已这四个字，倒真是绝妙的理由。”他低下头来

自顾自的笑道：“孩儿今日前来续这份亲缘，便也是缘于这四个字。”

万氏夫妇呆立在那里，浑身冰凉。万夫人呆立了半晌，推开立在身前的万老爷，踉跄着跪到越梁的脚下：“小

越……小越……是我们对不起你……可是，求求你放过静儿……他才十岁，是你的亲……”她说到这里，忽然

生生住了口，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大大的眼睛瞪着，急促的呼吸。

这份亲缘，自从斩除了之后，便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越梁依然笑着，弯腰扶起万夫人：“娘怎么能跪孩儿？那是会被天雷劈的。”他叹了一口气，缓声道：“只是

爹娘与孩儿的孽缘，如何会涉及他人？”

万夫人惊魂未定的被他扶着，却听他接下来平淡的道：“还有十天，请爹娘安排一下后事吧。”万夫人瞪大眼

睛，只见他放开扶着万夫人的手，牵起顾长晏便向祠堂走去。万老爷望了一眼夫人，提脚便追了过去。

“越梁……”顾长晏先时一直未曾出声，此时忍不住唤了他的名字，却见越梁并不答话，只是拖着他向前走。

一直到两人站定，顾长晏才发现挡在两人面前的强烈结印。

“你想干什……”万老爷追过来，一句话还没喊完，便见明亮的蓝芒自越梁手上升腾而起，与那结印一碰，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