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死心眼。」
「嗯,经常被这么说。考大学的时候决定要念法律。念法律系的时候就决定要考律师,一旦下了决定就很难改变,或者应该说还没有改变过——真的不能让我看你卸妆后的素颜?」
「尹先生,你跳tone跳得太快了吧?」怎么又回到老话题上?
「说真的,我很好奇你怎么把自己打扮得那么像女人。」尹士尧接过最后一个盘子擦干,顺道抓来莫复言的手,擦拭上面的水珠,凝视涂着熏衣草紫指甲油的手。「我甚至想象过帮你擦指甲油的画面。」
他瞪他。「你要不要顺便帮我上蜡除毛啊?」
「咦?可以吗?」尹士尧抬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哪里的?」
莫复言眯眼,闪出两道凶光:「你想死吗?尹大律师。」
「我想尝尝你真正的味道……」隔着眼镜,男人的视线飘落说话的唇,粗糙的食指轻按水润的下唇。「吃这么多唇膏会不会铅中毒?」
莫复言呵笑:「我不会买含铅的不良唇膏好吗。」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
「魔术师是不会让舞台下的观众知道他是怎么变魔术的。一旦被发现窍门,就等于宣告这个魔术的结束。」
因为距离拉近,迷醉在香水带着体热发散开来的淡雅香氛下的尹士尧猛地醒神,难过地看着他。
「怎么了?」
「……没事。」
当他很好骗啊!好歹也是Mask的老板,从事服务业,怎么会察觉不到他的情绪变化。
但他没有追问,只是回了句「没事就好」,便草草带过。
诡异的沉默降临,两人都感觉到了,但为着各自的理由选择回避不再追问,话题突然打住的静默充满教人窒息的尴尬。
尹士尧先有了动作,将身边的人搂进怀里,确定他看着自己后,才缓缓俯身含住抹上不褪色唇膏的红唇。
只有在接吻时,不同于女人的柔软,充满弹性的触感才能让他意识到自己爱上的是道道地地的男人。
魔术师是不会让舞台下的观众知道他是怎么变魔术的。一旦被发现窍门,就等于宣告这个魔术的结束……
尹士尧不知道怀中的人明不明白自己方才说这话的意思。
若不是怕他生气,再次将他拒于千里之外,他真的很想说一句话——
我不是台下的观众,我是你的情人!
知道是他的吻,莫复言没有排斥,甚至尹士尧不知为何忽然加重力道,他也默默承受。
为了某种程度的明白。
隔着唇膏的吻,就像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虽然薄却牢不可破,坚实地划出让人无法靠近、碰触的距离,看不见,却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因为它,尹士尧触不到真实的莫复言;但也因为它,莫复言才能安心地让尹士尧留在自己身边。
尹士尧是个体贴的人。
体贴到就算明知他刻意的保留,也不会罔顾他意愿,强硬揭开。
而他,只是个利用他的体贴与感情的卑鄙小人。
明明不确定自己能否回应尹士尧对他的感情,还是以交往的名义困住他。
这只是利用,自私到连自己都唾弃的利用。
他知道,他明白,但他——无法阻止自己这么做。
他已经一个人太久,久到忘记有人可以依赖可以商量是件多么幸福多么安心的事。
就像走在南极冰原的旅人,看见前方一堆篝火,便忍不住上前煨暖,但也清楚不能靠篝火太近,免得烧伤。
尹士尧就像那团火,他为取暖而靠近,停留在可以感觉到暖意的距离,不打算再近一步,更别说是碰触。
他不想灼伤自己。
一如以往,送莫复言到Mask之后,尹士尧便驱车返家。
停好车,朝自家大楼走去,忽然手机铃声响起,萤幕显示着「不明来电者」的讯息。
尹士尧按下通话键:
「喂,请问哪里找?」
……沉默。
「喂?」再问了声,还是相同的沉默。
打错了吗?尹士尧耸肩,正要收线的时候,忽然一道低沉如磁石的声音从话筒传了过来。
『离开他——』
按在结束键的拇指一顿,尹士尧瞪着手机。
『——他是我的。』
「……陈毅?」
对方回以一声冷哼:『不愧是律师,很聪明。』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要再纠缠他,离他远一点。』
「这句话我奉还给你。」尹士尧四周张望,却找不到可疑的身影。「离他远一点,你应该不想再回到牢里去吧。」
对方轻哦了一声。『你知道我跟复言的事?呵,倒是小看你了,演技不错啊,小子。』
「你在哪里?」
『怎么?想见我?见复言之前的男人?』
「你在附近对吧?出来!跟我当面把话说清楚。」尹士尧推测。「难道你现在只要躲在暗处看我和复言交往就能心满意足?」
『交往?』手机那头的陈毅忽道:『你确定是交往?』
「什么意思?」
『你以为Yasuko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尹士尧握紧手机,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那是我取的,为了我可爱的复言,当然,几年不见,他更懂得打扮、变得更美丽了,不再像以前那么青涩……』
「你说够了没!」无法不介意,尹士尧动气,迈步寻找陈毅的踪影。「放手让他自由吧,这你欠他——」
话还没说完,尹士尧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逼近。
本能地迅速转身!
「你——」
强烈的钝痛袭中他后脑。
是谁……
第六章
他生气了吗?
莫复言盯着桌上的手机发呆。那天晚上之后,他没有再接到尹士尧的来电。
平常每天下午五点会打电话来问他晚餐要吃什么的男人,忽然人间蒸发似的,消失无踪。
转到手机的通话纪录,已接听、未接听的来电纪录,第一页满满的都是他的名字。
「Yasuko,你怎么啦?」
莫复言回过神,看见客人担忧的脸,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工作。
从没有过的失神令他赧然。「抱歉,赵总。」
「难得看你恍神,谈恋爱了?」
「赵总……」
「不必害羞,你也是人,怎么可能不谈恋爱。」被称为赵总的男客笑道:「托你的福,跟我老婆表白之后我们两个人补了蜜月旅行,回国后差点被公事压死,好一阵子没来,听说错过某人的追心大作战。」
莫复言睨了他一眼。「什么追心,没有的事。」
「信不信,我没结婚之前曾动过追你的念头?」
「呃?」莫复言吓了跳。「赵总,别看我这打扮,衣服底下——」
「是啊,你是男人。」赵总叹了口气。「之后遇到我老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成为我个人的小袐密。」
「那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
「我认为你需要知道自己有多吸引人。」赵总长臂朝中央舞池一挥,「瞧,不管是Mask的公关,还是进来Mask找乐子的客人,至少每个人在Mask的时候都是开心的,只有你表里不一——表面上看起来很开心,事实上却隔着一段距离看着这里的一切——」
「我并没有——」
「不是说你不用心或虚伪。」赵总打断他的话,继续道:「应该这么说,你重视这里的一切更胜于你自己。你看重每一个在这里工作的公关小姐,却轻视你自己身为Yasuko的这个角色——这种矛盾曾经一度让我觉得有趣,不过看久了,真正认识你之后,也难免替你心疼。从Mask开店至今一直光顾的老客人里,可不只我一个有这样的想法。」
「赵总……」
「我们当不了你的情人,至少可以成为你的客人,甚至是帮助你的朋友。」赵总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不畏艰苦、跋山涉水摘下你这朵高岭之花,可别把他给一脚踹下山谷啊。——先说好,我可不会为了鼓励你诚实面对感情,就把我老婆给杀了,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告诉你说爱要趁早啊。」
说道最后,这个叫赵总的男人还是忍不住算了下之前被他以诓骗的手法开导,回家跟老婆求爱的帐。
莫复言苦笑,轻喃:「也许已经踹下山了也不一定……」不自觉又看向手机萤幕,切换到通话纪录的页面,除了工作上的联络外,尹士尧最后一次的通话纪录是三天前的下午五点零一分。
他已经三天没有听见尹士尧的声音,更没有见到他。
忽然间,强烈的思念涌上莫复言心头。
真的很想见到那个拥有憨厚温和笑脸的男人……
莫复言心想,自己一定是哪根神经接错线才会跑到这里。
按捺着想见到尹士尧的心情,一路撑到下班,看见清晨的太阳,不知怎的,一股冲动驱使他买了清粥小菜就这么跑到尹士尧住的地方。
早上七点,哪个上班族会这么早就起床?盯着紧闭的大门,莫复言内心暗啐了自己一顿。
还是——将东西放在门口,传个简讯给他?
又或者到楼下交给管理员?会不会很奇怪?
「该死……怎么变得这么扭捏,像个思春少女……」他低咒。为什么要为了送早餐一件事搞得自己心绪大乱!?
算了!如果不联络是他的决定,那就这样吧!
也许他厌倦了爱闹别扭又有女装癖,打死不在他面前素颜的自己;也许这段时间他已经领悟跟男人交往没有未来可言;也许他终于发现还是女人最好;也许——
「请问你找士尧有什么事吗?」娇细的女声打住莫复言胡乱暴走的思绪。
莫复言转头,看见一名OL打扮的女性一脸好奇地打量他。
士尧?莫复言打量对方,是个娇小玲珑的圆脸女性,明亮的大眼、淡红双颊,白白净净的,右颊还有处浅浅的小酒窝,一看就讨人喜欢。
所以尹士尧不再找他是为了她?
「你——」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女装,莫复言连忙变声:「你好,请别误会,我只是尹先生的朋友,我姓莫——」
「老板的女朋友!?」OL忽然大叫,表情从防备转为惊喜。「你回国了!太好了,律师娘,您回来了!您终于从该死的北大荒回来了!」OL感激涕零的模样吓坏了一头雾水的莫复言。
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她刚叫他什么?律师娘?
「老板没人性,工作要人命啊,律师娘!呜呜呜……」OL痛哭流涕,只差没拿莫复言身上价值不菲的名牌洋装当抹布擤鼻涕。「人家工作已经很忙很忙,诉状多到写不完,还找男朋友来做家庭代工,他还不放过人家——」
「小姐,你是——」
不待莫复言细问,OL的嘴巴就像溃堤的黄河,哗啦啦径自说个没完。
「被人盖布袋是他做人失败,关人家什么事……呜呜……明明有像你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还要人家负责他三餐、接他上下班呜呜……说什么怕出国的女朋友担心——就因为我是学妹,以前考试拿他笔记当小抄就这样坑我象话吗!法务助理也是人啊!学长没良心,老板没人性!」
「你是士尧的法助?」
OL点点头,把手上的烧饼油条交给他。不待莫复言反应,又送上学长兼老板的住家钥匙。
「律师娘、学长嫂,我现在把你的领土和主权还给你,我走了,老板就交给你照顾了。」OL手上的钥匙几乎是用塞的,也不管莫复言收不收,国土归还的瞬间,人就像子弹一样冲离现场,活像逃难似的。
尹士尧到底是怎么虐待这个小法助的?让她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还有,他什么时候出国去北大荒了?
又,盖布袋是怎么一回事?
铃——闹钟声嘶力竭地尖叫着,高频的音波像千万枝针,狠狠扎进疼痛欲裂的脑袋。
直到一只大掌按下开关中止可怕的噪音,手掌的主人在床上翻了个身,因为牵动到身体受伤的部位,忍不住呻吟出声。
「该死……」尹士尧捂着脑袋。
头还在痛,仿佛被巨大的钳子夹住似的。
终于知道电视连续剧中被掐的橘子或苹果是什么感觉,那种骨头被强力挤压到胀痛,逼得脑浆迸溢的感觉实在难受。
三天前,送莫复言到Mask上班后返家,就接到一通陈毅打来的电话,才说了一会,就忽然遭人背后暗袭。
想当然尔,真相只有一个,犯人也只有一个——除了陈毅,不做第二人想。
要不是恰巧有路人经过,尖叫声吓走陈毅,尹士尧想自己的情况应该会更糟。
陈毅是真的想要杀了他。那时候,尹士尧很清楚地感觉到了,更从那浓烈的杀意中体悟到那个男人对莫复言疯狂病态的独占欲。
也难怪复言一看见蓝玫瑰,情绪就这么激动。
喀喀!房门外传来细碎的声响,尹士尧看了闹钟一眼——七点十五分。
尹士尧缓慢地下床,还不到三十岁的他行动有如六十岁老叟,算是提早体验老人生活,踅着拖鞋走出卧房。
睡眼惺忪的他,对饭厅里晃动的身影道:
「学妹,你迟到两分又三十五秒,用○○电信的费率来算,至少也要扣你八十七元。」
「你这是哪国的国际费率?」这么坑人,难怪小法助见到他的时候就不分青红皂白演了那么一场惊天动地的鬼哭神号。「我现在才知道你对员工这么苛刻。」莫非他的人好只是假象?
这声音——尹士尧吓得瞪眼,意识到自己没戴眼镜,赶紧用最快的速度冲回房间,虽然在旁人眼里看来是半拖带走。
拿了眼镜戴上出来,饭厅空无一人。
是他看错?还是听错?
尹士尧一脸困惑看向饭厅,莫复言正拿了碗筷走出厨房。
「复言?」
「你的脸比上回更糟。」莫复言放下碗筷走到他面前,轻捏他下巴往下扳,强迫他低头好让自己看清楚。「你的助理说你被人打?」
「这个是——」确定是莫复言,尹士尧方才的恶形恶状学长样瞬间飞到九重天外,只剩平时的憨傻样。
错愕的脑袋一时之间还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不要说什么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的烂借口。遇到什么麻烦的案子是吗?」
「咦?」
「慕以前也遇过。」莫复言为他盛粥时边道:「我会认识慕,是因为他一件案子里的对造寻他晦气,他为了避难躲进Mask。比起慕,我最先认识的是司冠——怎么这样看我?」像见鬼似的。
「你第一次跟我说自己的事。」尹士尧愣愣说道,一会,扬笑。「我好高兴。」
「笨蛋……」瞬间,莫复言因为他满足开心的表情感到内疚。「还不快去刷牙洗脸准备吃早餐。」
尹士尧呆呆地点头,转身朝浴室走了几步,忽然停下。
「怎么了?」
「没,只是终于有种我们正在交往的实感,有点不太敢相信……」尹士尧如置梦中的喃语清楚传入莫复言耳里。「这还是你第一次为我准备早餐……」
在莫复言心中滋生的内疚感因为这句话愈发强烈。
仔细一想,的确从交往开始他不曾主动表示过什么。
但那是因为他认定尹士尧最后会发现和男人交往并不有趣,相信他不久就会知难而退,离开自己,不再扰乱他的心、他的生活。
谁知道他没有,从头到尾都是玩真的。
连带的,让他愈来愈无法忽视,不由自主地认真了起来。
直到看见对方讶然的表情,尹士尧才惊觉到自己失口说了什么,猛回神,急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只是你来找我,我非常开心——」
「还不快点去刷牙洗脸!要我等多久?」莫复言恼怒道,语气里夹带着撒娇埋怨而不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