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的马车都是双层的,在马车的底部,其实是一个宽大的烤火盆,为马车提供温暖。而萧祈白现在躺在马车里,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大氅,却丝毫没有作用。
亓元宏在他的身边坐下,他身材高大,却不笨重。从这个角度看来,正好可以完美的俯视到萧祈白的全貌。
不得不承认,萧祈白的容貌,当真是令人惊艳的,这样一张脸长在了男人的身上,不知道是福气,还是上天的作弄。那双令亓元宏最为深恶痛绝的眼睛,此刻紧紧的闭着,这倒让此刻的萧祈白在亓元宏的眼里,变得可爱了不少。
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着眼前的少年,是不是真的感觉痛快了不少呢?亓元宏俯下身子,冰冷的手顺着肩膀而上,故意在他的伤口处轻轻一掐,果然看见了两道秀气的眉皱在了一起。
长得是多么的像母亲啊……亓元宏残忍而快意的一笑,手指继续向上游走。紧贴于手掌之下的肌肤在轻轻颤抖着,而那一突一突的脉搏,也被自己一手掌握。
曾在北冥的宫殿之中,他就曾扼住了对方的脖子。但鬼使神差的,他竟然心虚的移开了自己的眼睛,没能下手。而现在呢?萧祈白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躺在自己的眼前,只要轻轻的一捏……
这样想着,手指当真有些用力起来。
昏睡中的萧祈白感觉到一阵略带窒息的痛苦之后,不安的蠕动起来,他无意识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孩子在不满的撒娇。
亓元宏的手一松,自己却已经被自己快一步的反应给吓了一跳。
他心软了,他手软了。他怎么能这样!?
亓元宏一直有一个想法,就是要将所有证明了他屈辱的东西通通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这也是他生存下来的唯一动力。
而萧祈白,无疑就是其中一个。
只是有些东西,却让他无法预料,比如萧祈白是他在这个世上,第一个主动有肢体接近的人,第一个让他费尽了心思的人,第一个让他辨不清情绪的人。
是的,主动接触,即使在分开这么久之后,亓元宏只要看见他的嘴唇,就会偷偷温习那两个不算温柔的吻。
手指,摩挲上了嘴唇,要是在萧祈白清醒的时候,铁定又是一番激烈的挣扎。而此时,他乖乖的躺在那里,甚至主动的贴上了亓元宏的手掌心。
他大概是有些燥热了,而亓元宏总是冰冷的手指,能给他一丝舒适。
亓元宏被他这个动作给惊呆了。他直愣愣的坐在那里,连自己的手都忘了收回,只知道看着萧祈白,一直看着一直看着。过了半晌,他如梦初醒般猛的将自己的手缩回。
一直都在沉睡中的萧祈白突然间开始咳嗽,一口接着一口,像要喘不过气来一般。他的脸因此而更加的潮红,而嘴角处渗出的血丝,让亓元宏吓了一跳。
刚刚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怎么只一会儿的功夫,就便这样了?
他用蜷起的指关节“砰砰”的敲着马车壁,快速的节奏里带着一丝自己不易觉察的急切:“去把二王爷请来。”
二王爷来的时候,还有些睡眼惺忪。他身上披着一件厚大衣,领子奇怪的竖立翻卷,似乎是匆忙之中赶到的。亓元宏见他来了之后,还未等他发话,自己便向一边让了让,露出了躺在那里的萧祈白:“你看看他怎么了。”
说话的语气还是命令。沉声,冷静。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看见血的一瞬,自己的心跳还是乱了节奏。
二王爷蹙眉,伸手替萧祈白断了一会儿之后,面色沉重。
“说。”
“似乎是白天的时候,被撞断了肋骨。”
“其他的呢?”
“不知道有没有伤及肺部,但他现在高烧不止,在这样下去……”他抬眼偷偷瞅了下亓元宏,把话说完,“怕是很难醒,即使醒了,也不知世事了。”
不知世事,那就是傻子。亓元宏的目光又落在了萧祈白的身上。要让他变成傻子吗?或许那样还可以留他一命。
二王爷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还有……”
“一次把话说完!”
“上一次你给他服的药,可能也给了他致命的一击,新伤旧伤一起,他恐怕撑不住啊。”
亓元宏没说话,他藏在黑暗中的脸色,看上去阴晴不定。
“我记得他曾说自己头疼?”
“是。”
“你给的药治头疼?”
“是。”
“你还在骗我!”亓元宏不知为何发起火来,“那明明就是毒药,你以为我忘了当年师父的教导?”
二王爷眸光一闪,低眉敛目:“以毒攻毒一直都是最好的解毒方法,我一直私以为是那药让他头疼,所以才给的解药。”
“哼。”亓元宏撇过脸去,果然让他猜对了,那瓶子装的,竟然就是解药。
以毒攻毒?哈,果然无毒不丈夫。为了接近萧祈白,竟然背着自己给解药?
亓元宏伸手要抱起萧祈白,却引得二王爷一阵轻呼,他再一次的提出异议:“陛下,这样使不得!”
不满的瞪着眼前挡在自己面前的人,亓元宏挑眉:“怎么?”
“他现在体内骨头断裂,不能随意挪动。”
“那平躺在马车里呢?”
二王爷惊讶的看着亓元宏,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只得点头:“可……可以。”
亓元宏当即下令:“来人,把这辆马车后面的东西全部卸掉。”
“陛下……”
“你来赶车。”他指着原本驱赶马车的人,“现在开始,给我全速前进。”
48.命不该绝
北冥的马车,是复式结构的,除了上下两层之外,还有前后两层,通常后面的一层,是用来存放东西的。
卸掉了后面繁重的东西之后,变小了不少的马车轻巧快捷起来,两匹马的臀上各挨了一鞭之后,嗖的窜了出去。亓元宏带着小股兵力,要率先离开,而其余剩下的部队,被要求在三天内到达。
接受了命令的韩勇将军单膝跪地,虽然这样的命令根本很难达到,但他脸上却是坚毅的表情。而二王爷,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打着哈欠,依旧像没睡醒的模样。
亓元宏看了眼二王爷:“我在都城等着你们。”
身上盖了件衣服一直在马车里打盹的赵茴儿,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中被惊醒。马车的速度陡然增加了很多,她一个不妨,脑袋撞在了窗边的棱角上。她朦胧的睁着眼睛,有些茫然:“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她,但身下的速度却依旧未减。赵茴儿将手伸出,重重的拍了拍马车外面的车厢壁:“喂喂,出什么事了?”
“公主请你坐好。”一个婢女小跑着追了上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陛下有令,必须在三天内回到都城。”
“三天?”这怎么可能?正常要一周时间的路程,他竟然缩短为三天?颠簸中赵茴儿不得不伸出手扒紧了车窗,“他疯了!”
“陛下已经先行离去,现在是韩勇将军带队,公主你还是安稳的坐好来的稳妥。”
亓元宏已经离开了?那祈白哥哥呢?她伸长了脖子,却怎么也找不到那辆装饰特别的马车。
难道一起走了?
韩勇将军不知得到了什么情报,骑着马从前面奔到了这里。他拉着马让它和马车保持速度一致:“公主有什么要求?”
赵茴儿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我是韩勇。”
原来是那个将军,只不过看上去,似乎比想象中的年轻一些。
赵茴儿轻轻一笑,坐回了马车:“不,没事。”
赵茴儿是没事,但她担心的萧祈白却是真的有事。原本一直昏迷的萧祈白蓦然醒了过来,却怔怔的认不得眼前的人。
彼时亓元宏正在假寐,听见动静之后,也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萧祈白的眼睛还不甚清明,他迷惑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气息不稳:“这是……”
话未说完,一口血已经吐了出来。
亓元宏虽然见惯了血,但萧祈白吐出的这一口却还是吓了他一跳。心一慌,手已经抢先一步的扶上了他的肩膀。
毛皮大氅从身上滑落,露出萧祈白瘦削的肩头。亓元宏的手搭在上面,温暖的触感让他有些不自然起来。
松了手,他同时转开了眼睛:“快到都城了,你好好休息。”
“都……城?”萧祈白仿佛还有些迷糊,而亓元宏等了他很久,都没有再听见他说话之后,回首之时,却发现他又陷入了昏迷。
真是投错了胎。亓元宏嘴里喃喃,带着不屑:比女人还柔弱。
亓元宏一行,除了一辆马车之外,都是骑兵,这样的组合,行程便加快了很多。他们彻夜赶路,一个个疲惫不堪。却终于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都城。当士兵们一个个看见那青灰色的墙壁和朱红色的朱雀大门时,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亓元宏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清晨的空气清新中带着潮湿,让远山环绕在一片朦胧之中。整个城市还没有醒来,一片寂静。但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人在城门口等他了。
他回首看了眼身边的萧祈白,从还在飞奔的马车里跳了出来。
这么多天都憋屈在那一方小小的密封空间里,还真是委屈了自己。
雪白的坐骑这么些天里,一直紧紧跟随他们的身边。亓元宏伸手扯过了它的缰绳,翻身上马,顿时神清气爽起来。
小时候,当他被欺负时,有多少次也是这样,那种策马奔腾的感觉,仿佛让风带走了他的伤痛。
城门已经大开,早些得知亓元宏回来消息的都城长官,在朱雀门那里焦急的翘首以盼。当亓元宏侧影而过的时候,他忙赶了上来。
亓元宏勒马:“都城动乱?怎么回事?”
“回陛下,北冥战胜那天,突然有群暴民成群结队的打家劫舍,还纵火烧了好几家民舍。我们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他们抓住。”
“现在人呢?”不耐烦的挥鞭,亓元宏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死……死了。”
“死了?”亓元宏暴怒,“怎么会死了?连几个人也看不住吗?”
“不……不是我们……他们一被抓住,就……就自杀了。”
自杀?亓元宏看着自己那最为熟悉的建筑,并没有放柔和的表情里,反而掺杂了一丝阴狠。
暴民起义?好,很好,好的很啊。竟然开始有人公然反抗起来了是吧?他愤怒的夹紧双腿,一鞭子抽下,让马更加迅速的向前奔跑起来。
主殿前,那一长溜的台阶,此刻也显得碍事无比。抛下马,亓元宏掀开腿前碍事的袍子,“蹬蹬”的往上大步疾走。直到身后有人急急的跟上。
“陛下!陛下!”
“什么事?”他恼火的回身,“谁许你们也进来了?”
身上还配有兵器,平时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是立刻斩首示众的,不过今天亓元宏没那个心情。士兵大概也想到了自己的冒失,脸“刷”的变白。
“不……不是……”他结结巴巴道,简直连站着还是跪着都拿不定主意,“萧……萧公子该怎么办?”
萧祈白?他差点忘了这人了。挥一挥手,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去找御医,然后午时之前来向我汇报。”
来人退下。亓元宏看着那多天以来一直相伴的小马车渐渐走远,心有那么一瞬的空荡,但当他回神再看向自己眼前的台阶时,立马收敛了心神。
他,一直孤傲的斜睨天下,现在岂能容忍他人扰乱心神?
萧祈白喜欢微笑。
可他现在最多的表情,恐怕就是苦笑了。
当他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雪白的天花板,闻见的就是馥香扑鼻的药味时,这场景是多么的熟悉?
头痛欲裂。比他之前的日子里那些疼痛并不减掉多少。他安静的躺在那里,却想起了亓元宏和二王爷的对话。
哈,原来亓元宏当初强逼他吞下的,真是毒药。这个暴君!他细细的磨着一口细牙,竟然到了现在,都不愿意将解药给他?还阻止二王爷对自己伸出援手?
当初自己只是高烧不退罢了,却还有着模糊的意识,二王爷替自己把了脉不可能不知道。难道二王爷是故意和亓元宏说这些,指引着自己知道真相的吗?
萧祈白刚想到这里,就被身边的声音给打断了思绪。一个可爱的女孩子睁大了眼睛盯着萧祈白,而后拍了拍小手:“哈哈!你醒了,醒了!”
“你……”开口的声音嘶哑至极,萧祈白看着那女孩可爱的面容,用下巴示意自己要水喝。
有了水的滋润,喉咙没有变回原样,但至少说话没那么吃力了。
“我躺了很久?”
“已经好几天了,伤口发炎还高烧不退的,一个劲儿的叫着胡话。”
胡话?萧祈白心一凉,他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我……我说什么了?”
“嘻嘻……”女孩子捂嘴偷笑,不知为何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了雅玲蒂,“也没什么啦,只是说什么不要啦之类。”
不要?不要什么?
萧祈白完全陷入一片迷茫之中。回忆梦境,竟然连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小女孩替他把枕头拍好,又扶他躺下:“你的嗓子还不能多说话,一定要好好休息哦。”她走到一边的暖炉,伸手向炉子里添加了些东西,一边做一边自言自语道,“还好二王爷特地送来了一些安眠的香料给你补助睡眠,不然啊,你肯定还睡不好的。”
“二王爷?”他已经回来了?不过也是,亓元宏要求他们三天后到达,现在也差不多时间了。
“是呢……”他闻着那有些熟悉的香味,慢慢合上眼睛,“他是个很好的,好好王爷。”
二王爷一跨进飘满了幽香的宫殿,就听见了萧祈白的自言自语。他微笑了一下之后,转向那个女孩:“睡了?”
“是的。”
“你先出去吧。”二王爷转身看了眼萧祈白,低声吩咐女孩道,“屋子里少进人,不要打扰他休息。”
“是。”
女孩离开,宫殿的门被关上,现在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有人过来。二王爷慢慢的靠向萧祈白,低声唤了他两下:“萧公子,萧公子?”
萧祈白费力的抬了下眼皮:“二王爷?咳咳……”
二王爷一惊,伸手轻抚他想止住他的咳嗽,却不想萧祈白越咳越凶。二王爷一脸愁容的感叹:“你的伤是治疗的差不多了,但还不宜活动。”
“水……”
二王爷伸手从一边的瓶子里倒出了些水,递到萧祈白的唇边。萧祈白喝了一口,皱起眉头:“刚才就想问了,这水怎么一股怪味?”
“怪味?我闻闻。”二王爷把碗凑到自己的鼻下,轻轻的嗅了嗅,“应该是大夫给你开的药泡的水,清热解毒,你喝了吧。”
“药?”萧祈白对这个字实在无好感,但他还是顺从的张开口嘴。二王爷趁机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小瓶子,塞进萧祈白的手中。
“还好我预先留了一瓶,否则被我王弟收去了,可就给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