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稍有不同的是,我的这辆囚车旁有一位年老的内侍相随,时不时的为我递些衣物,水食,以防我在到达蒙托前会不支死去。
冬日的寒风透过囚车毫无遮挡的吹在身上,逐渐的让四肢慢慢失去知觉。我瑟缩在囚笼的一角,团成一团儿,上牙打着下牙的看着远处的一缕红光慢慢扩散开来。
天,要亮了!
当那一轮红日终于跳出地面,我看到自己正行在来时的那片沙漠。只是这时的沙漠却显得更加荒芜,冷冽干燥的沙土,将连绵行进的大军衬成一片萧瑟。
沙漠中的路途是漫长且枯燥的。烈日和寒风同时考验着每一个步入其中的生灵。
我不知道行进在这大军中的人,是否会考虑,他们为何要去经历这样的艰辛和苦难?真的是为了去达到一个不知道是否会成功的罪恶目的,还是只是麻木的服从一个不应该服从的命令。
抬目看向远处,耶律金台吉的巨大龙撵缓缓的行在队伍的正中间,沉寂而华丽,迎着太阳,反射出冷冷的色光。
……
在沙漠中行进的日子中,耶律金台吉很少步下他的龙撵。白天往往只是掀开车帘,向外远远的眺望。到了晚间扎营时,也是独自呆在龙撵内休息。他这样的孤僻行径,常常会让我觉得,他已将自己囚入了那个龙撵,一个比我豪华,却同样孤独的囚车。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坐在大兴皇宫里的那个小皇帝,为了皇位,为了江山,执意的去做很多违返心意的事情,最后只为了将自己囚禁在那张小小的龙椅之上。
大队整整的在沙漠中行进了五日。
在第五日的中午时分终于抵达了与蒙托的交界处,也就是我与李玉明曾到达过的草原前的那片戈壁。
同样,在我们曾住过的那个废弃的古城遗址处,耶律金台吉下令全军驻扎,整理营地,将这里作为此次大战的后方战地。
十数万的大军经过一下午的忙碌,入夜之前,终于依着古城建扎出绵延一片的巨大营地。而耶律金台吉也终于从他那辆龙撵上走下,走向专为他扎制的豪华大帐。
在步过我的囚车时,他望着仍被囚在囚车里,脏破不堪的我,得意的笑了笑,道:“看来你比本王想像的要坚强的多,居然活着撑到了这里。既然这样,本王后日便送你去与你的轩辕翼团聚。想来现在他也已该抵达了蒙托,正在做死前最后的准备。”
说着他故作大度的与身旁的侍卫吩咐道;“来呀,将他押入一间土屋中,换洗换洗,吃些热食,好让他后日能容光焕发的去与轩辕翼相见。”
说罢,他大笑着,抬身向大帐走去。
看着他渐远的身影,我急声在他身后喊道:“你将大忠他们关于何处了?”
是的,自到了这里之后,我便再没有看到大忠他们的囚车。
他头也未回的答道:“当然是你找不到的地方。这里已近轩辕翼的势力范围,本王当然要小心提防,若是你敢逃走,或是自裁,本王便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们三人。所以你最好安分些。”
声音未落,他已走入大帐。
而我则被军士押下囚车。
几名军士将我带入一间隐蔽在营地深处的土房,房内全无照明之物,我一人坐于黑暗中被牢牢关起。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房门被打开,有人送来了一盏油灯,两个烤饼,并抬来了半桶热水。
当我吃完烤饼,正准备净身之时,门再一次被开启,路上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年老内侍捧着一身衣服进入我的房内。
看着房门关上,年老内侍一边为我擦洗,一边小声说道:“柳公子,睿王已到蒙托,一切皆依计划行事,后日开战前,千万莫忘将秘药吃下。”
这名一直随着我的老内侍便是无情。
我听了无情的话,一颤,差点惊喊出声。捂住嘴好半天,才压住声音,问道:“什么?无情,你是说睿王亲自前来应战了?”
无情点了点头,“是。还有李玉明,也一同前来了。”
我更是急,自水中挺直了身体,问道:“睿王怎会这样安排?这岂不正中了小皇帝和耶律金台吉的奸计?”
无情帮我将身上的水渍擦净,答道:“柳公子莫急。睿王自有他的安排,您只需依计行事便可。另外,大忠他们的关处也已寻到,在后面不远处的另一处土屋中,后日交战时铁手会设法将他们救出。”
将干净的衣服递与我,无情继续说道:“所以您先在这里委屈一日,一切等后日便有分晓。”
听他这样一说,我虽还是担心,但却缓了许多,心下无所再问,只好接过衣服快速穿起。
看着我将衣服穿好,无情低头收起旧衣,“那柳公子,我便先离开了,免得引起怀疑。”
说着转身走到门口敲响门板,让门口的军士将浴桶抬出,锁门离去了。
……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被关在土屋中,除了送来的饭食,所能见到的就只有屋中的四壁。
于是我只好靠着门板静听着屋外的声音,以判断耶律金台吉他们都在做些什么。
早饭后不久,我听到了大军一阵阵的高呼声,一如耶律金台吉阅军那天般高亢。我料想,定是耶律金台吉又在做战前动员。
到了午饭时分,这声音终于停止。
接下来的一下午,到是安静了许多,只有在个别军士经过这里时才能听到三三两两的说话声,说的无非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闲言。
晚饭过后,听到了门口两个守卫的高谈,似乎晚饭吃的不错,酒食都很是精致,只是量少了些。
再后来,整个营地陷入一片寂静。
这一晚,立丹大军早早的入睡了。
……
抬手熄灭油灯,我缩在墙角的草垫上,在死一般的安静和黑暗中静坐。
这样的时刻我无法让自己入睡,我的心里拢着太多难以说清的东西,害怕,担心,期待,渴望……绞得我既害怕天明,又期待天明。
我不知道明天我和禽兽的见面会以何样的状况开始,又会以何样的场面结局。
我更不知道,我们最终是否都能安好,去完成曾经的愿望,从此相伴相守,纵情天涯。
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不想睡,不能睡,也不敢睡。
这将是一个漫长的等待之夜,等待着一切最后的答案!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无论是害怕的还是期待的都将到来。
……
当喧哗再起,在大战这一日的清晨,所有人都起的格外的早。天上的星星还未完全隐去,我已被人押到了营前,重新关入囚车。
今日的耶律金台吉未再乘坐他的龙撵,而是高骑在一匹壮健的白色战马之上。他的身上也穿上了一件立丹勇士特有的镶着貂毛的深色战袍。
晨风吹动着他战袍上的貂毛,绒绒的舞在身侧,衬得他灰蓝色的眼睛中闪出野兽般的凶狠。手举着长剑高声一呼,向前一挥,大军应着他强而有力的动作立时发出。
从这里到达蒙托草原需要三个时辰左右,而那里便是大兴的守地。所以,若是照耶律金台吉所说,禽兽已来到了蒙托,那么,正午时分,交战的双方大军便应该在那里相遇。
囚车吱吱作响的车轮辗压着坎坷路面不断前行。我双手把住囚笼的两边,努力的克服着颠簸。
当路途行过一半,大军暂歇时,我趁着看管松散之际,背过身将禽兽给予的秘药偷偷吃了下去,并稍喝了些水。
小歇了片刻,大军再次启动。
我缩在囚车的一角,等待着身体上的变化。
我一直认为这秘药吃下后我定会有些特殊的反应。而最有可能的就是假死过去。这样一来,耶律金台吉要以我为质要挟禽兽的目的才会落空。而无情等将我救出的机会才可能增大。
但是等了许久,我却连一点想要晕睡的迹象都没有。相反的,却好像愈来愈有了精神和气力,浑身的血气翻滚到几乎有些微微出汗。
将衣领向外散了散,心里不禁暗疑到,难不成禽兽给我的是一颗补药?以防我因长时间囚禁,身体虚弱,逃脱时会体力不济?
带着这疑惑,直到大军行到了草原边际,那冬季枯绿交错的景像映入眼帘时,我已热的是衣衫尽湿,浑身胀红。
就在此时,枯草皑皑的远处,一条长龙似的黑线迎风横立,静静的拦阻在了那里。
虽然距离遥远,我不能看清他们的全貌,但我仍然清楚的知道
——那是禽兽所带领的大兴守军,他们正等在那里。
……
第六十八章:两军阵前
显然率军前行耶律金台吉也看到了这景像,自腰中拔出佩剑,高举过头顶猛的一横,大军便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只有前排哨探的数骑人马继续向前冲去。
稍一刻,几骑哨探折返回来,领头的哨探跑至耶律金台吉的身边,急速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耶律金台吉一声不吱的听着,脸上露出一丝冷冷的笑。
哨探说完退走,耶律金台吉提起马缰,长剑又是一挥,大军再次向前推进。
随着两军的距离推近,远方所立人群的样子愈来愈清晰。直至立于阵中最前端的那一骑银白色挺拔身影占满我的眼睛,耶律金台吉挥手勒停了大军。
我极是紧张,又有些激动,双手紧紧的攥着囚笼。
我不知道禽兽能不能看到我,我的囚车被挡在第一排大军的身后。但是从人群的夹缝中我却能清楚的看到他。
他瘦了,下巴较我来前削尖了很多,但神情却依然是高傲霸道,眼神也依旧锐利清明。
满不在乎的提着马向前跃了两步,禽兽含着冷笑望向立于大军中的耶律金台吉,哼笑道:“耶律兄,好久不见啊。怎么,不出来与我叙叙旧么,窝在这一堆军将中做什么?”
耶律金台吉的背猛的紧起,显然是对禽兽讽他无胆十分气恼。但声音却仍是平常的模样:“轩辕兄,别来无恙。你这匹夫之勇的毛病还是未改啊。只是,不知今日之后,你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来卖弄你的愚勇。”
禽兽略一昂首,眯眼,故作疑惑道:“怎么,耶律兄,难道你已开始担心此阵自己会死于我的剑下,没有了再见之日么?”
耶律金台吉的背绷的更紧,口中却哈哈大笑起来,“轩辕兄,你还是同以前一样,除了愚勇,就好逞这口舌之强。我此番的这些说法完全是为了你着想,想你今日就要亡于地下,还来这样卖弄,我委实有些替你有些脸红。不过回头想想,也就让你这一回吧,终是个要故去的人了,就让你过过这最后的瘾。”
禽兽提马又向前进了几步,仍是冷笑着:“数年未见耶律兄好大的口气啊。怎么,以前的战败都忘记了么?要不要我在你的大军面前一一回叙与你听?”
耶律金台吉斜目微微向我的方向瞥了一眼,唇角带上了一丝得意,回道:“逞论当年之勇,想来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能笑到最后者才是真英雄。今时不同往日,这次我必保你会输的血本无归。”
禽兽习惯性的挑了挑眉,脸上露出惯有的不屑一顾,高声答道:“耶律兄这样说到是引起了我的兴致,我本以为此次交战不过又是同以前一样,赢的无趣。既然如此,便不要再多论了,各自摆阵,看看最后谁是输家。”
耶律金台吉,抿唇,点首,应道:“好。那便开始吧。”
禽兽笑笑,策马返回阵前。
随着他俩手中的佩剑向天一扬,双方令旗挥舞,鼓声大噪,人影晃动。所有军士披甲执锐,在漫天的灰尘中列出各自的阵型。
随着阵型的变动,我的囚车被四名军士缓缓的推于战阵的最前端。而我身后的便是耶律金台吉亲训的几千名弓箭手,全部羽箭在弦,待命而发。
双方结阵完毕,漫天尘土渐渐散去。我坐在囚车内任由阳光晒在脸上,高抬着头望向坐于对面阵台上的禽兽。
我十分肯定这次禽兽定是看的到我的,因为他的眼睛也一直凝结在我这里。
我很想与他说点什么?僻如,‘你来了。’或者是,‘你万不该来。’
但我却只能这样一动不动的望着他,看着他把目光一点一点的从我身上移开,然后望向我身后的耶律金台吉。
“怎么,耶律兄,这是什么阵仗?为何会将一名囚徒推至阵前?难不成是用他来祭阵的么?”禽兽扬声喊道。
“正是。”耶律金台吉高声答道。“只是你怎会认不得他。他不就是你的心肝宝贝柳如是么?”
说着耶律金台吉吩咐道:“来呀,将囚徒自车中拽起,让轩辕王爷好好辩认辩认。”
我被两名军士自囚车中拖起,拉拽住头发,仰面正对禽兽。
禽兽的目光回到我的脸上,略略的看了看,又望向耶律金台吉。
“仿佛是有些像。”禽兽轻淡的说道。“只是为何现在会丑至这个样子?简直难以视睹。不过,耶律兄将他拉至阵前是何意义啊?”
听了禽兽的话,我突然极想叫好,嘴角噙满了笑,连肩都耸紧起来。禽兽这番表现实在是妙的令人叫绝。竖着耳朵不禁想要听耶律金台吉会如何回答。
但未待耶律金台吉做出反映,从禽兽的阵台侧方却闪出一个人影来。
这人未穿盔甲,仅着一身青袍,急急忙忙的向阵前跑来。可未等出阵,已让数名军士拦住,只好望着我高喊道:“恒一……”
“李玉明!”
看着挣扎高喊的他,我不禁轻喊出声。
这时李玉明已近疯狂,一边与拦他的军士撕扯,一边向耶律金台吉高声质问道:“耶律金台吉,你答应过我要好生照应他,怎么能背信弃义将他做了人质?你这骗子,骗子!快些将他放了。”
耶律金台吉闻言笑的不可扼抑,好半晌才说道:“李大人,你这话讲的便没有道理了。是你千里迢迢的将他送至我立丹,陷他于不义,再求我收留他。我好心留了他,现在又好心将他送来与你和轩辕翼团聚,你不谢我,反而还在这里骂我,是何道理啊?那么,你为何不与众人说说,他会落于这等境地到底是谁先背了信,弃了义啊?”
李玉明被耶律金台吉这番话堵的没了词,红着脸望向我几番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终是扭头冲着禽兽大喊道:“睿王殿下,我,我……他是如是,他真的是如是,您快些想想办法将他救下来吧。救下来吧。”
禽兽垂下眼,盯住自己的剑锋,未接李玉明的话,只淡声吩咐道:“众军士将督军李大人请回阵台。”
眼见着几名军士将李玉明拖回,李玉明一路挣扎狂喊道:“恒一,恒一……睿王殿下,救他,救他……”
不一刻,李玉明的身影和声音皆被隐与阵台之后,禽兽这才再次抬起眼来看向耶律金台吉,“耶律兄,你还未曾回答我,你将这人推至阵前来到底是所为何意?莫不是真的笨到想以他为质,阻我杀你不成?”
说完长笑起来。
耶律金台吉默了片刻,也随之长笑起来,“你我到是不知谁笨些。你若是以为做出这不以为然的样子来,就能保住你和他之性命,便才真是让人小瞧了。”
说着长声喊道:“来呀,行刑,让轩辕王爷仔细看看。”
我还未理解耶律金台吉这话是何意思,囚车旁另外两名军士已手起刀落,生生在我的两肩划出两条长口,一时间血流如柱。
惊诧过去便是钻心的疼痛。浑身打着颤,我咬住牙,宁死也不肯喊出声来。
血顺着我的双臂滴溅流淌而下,将囚车与地面染红了一片。
我不敢去看禽兽的表情,只低头忍着痛。生怕自己若漏出半点苦痛之相,便会引得禽兽乱了章法,坏了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