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比例倒是相当好;身材也十分匀称,应该不至于病弱,在电扶梯还没到达平地时,他就嫌不够快似的,以矫捷的动作,三步并两步跳了上来。
因为冲力的关系差点撞到人,浩禹轻轻道了声歉,漠然的表情没有带一丝笑意,脚步没停直走过来。
一路上几次和三两成群的人们擦肩而过,所以得一再道歉致意,但那也只是习惯性的牵动嘴角,连目光也不曾相接的礼貌动作而己。
淡褐色的眼眸反映出周遭的活络,呼吸因快步行走有点急促,但没有情绪波涛掀起;薄唇紧抿,偶尔舌尖轻舔而过,无视于流行及清新的装饰,对时而由某处流泻出来的音乐也无动于衷,完全不受一点吸引,他冷静地穿过所有宜人的店面。
「哥今天也加班。」浩钧己经垂下双眼,如抱怨般自言自语了一声。
己经快要到两人坐着的餐饮区,浩禹却突然刹住脚步,似乎有什么东西,骤然引起他的注意,而非得偏过头去确认不可。
在季饶瞄了一眼招牌,分心确定那是一家花店的那二秒钟,浩禹己经再次开始移步行动。
「咦!」浩钧和季饶,同时疑惑地叫了一声。
以为他只是停下来看一下,现在却是拐弯准备进入店内。
「……心情好像不错的样子。」
「嗯……看起来是那样……」
虽然有点愕然,但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透露出他心情不错的讯息,是他为由店内出来的一对客人撑住玻璃门时,对那十二、三岁小女孩和看起来像父亲的男人微笑了一下。
只是个匆促而短暂的笑容,浩禹的身影消失在店内。
不到五分钟,他又由花店内走出来,手里多了一个用报纸卷住的东西。
迈着同样的步伐,浩禹来到坐在白色塑胶野餐型长桌的两个人面前。
「抱歉,久等了。」
紧张的表情似乎松懈了一下,浩禹一面把外套和盆栽放在身旁空着的椅子上,一面招呼着,坐了下来。
「怎样?浩钧,玩得愉快吗?」凝视着弟弟,露出微笑。
「嗯……还不错……哥你也该一起去的。」似乎有点不满,哥哥的缺席让期待中的假期打了折扣。
「开玩笑,我得工作啊!」扬起眉毛,同时由长裤口袋掏出皮夹。
「啊……季饶,你要喝什么?」
早上和浩钧在这家购物中心买了一些东西,坐下来等浩禹时就点了一些饮料,因此季饶就作了一个什么都可以的表示。
「那么……浩钓,看你想喝什么,自己去点;我要矿泉水。」望了季饶一眼。
「季饶喝柠檬汁可以吧?」
抽出二张纸钞递给浩钧,后者只好带着认命的表情,站了起来。
望着被打发的弟弟往柜台走去,浩禹转过头望向季饶,勾动嘴角笑了一下。
「这个星期,一直麻烦你照顾浩钧,谢谢你。」
「没什么,毕业了难得来玩……」一直默默看着兄弟俩对话,现在露出更加温和的表情「不过,浩钧可能希望你抽空和他去几个地方。」
不置可否,浩禹苦笑了一声,抿了一下嘴唇。
「我知道你忙,但是兄弟们能相聚的时间,以后愈来愈……」
望着交叠双腿靠进椅子里的浩禹,季饶将手肘撑在桌上,试图缩短浩禹拉开的距离,还没说完,浩钧碰一声把托盘放在桌上,打断两人的谈话。
重重坐进椅子里,大概还是听到部分内容,而用肢体语言,对哥哥的冷淡抗议。
「……」无奈地叹口气,伸长手拿过自己的瓶装矿泉水,却扭不开瓶盖,于是交给伸出手的季饶,同时望了浩钧一眼。
「……我还没拒绝啊。」违背自己的意愿,而且改变坐姿,浩禹的声音有点低微,伏下眼掩饰自己的不甘愿,并且凑近吸管己经插好的水瓶。
「打算去哪里?」
季饶和浩钧对望一眼,季饶语带试探的轻轻吐出地名。
还以为浩禹会跳起来,但他只是无言的皱了一下眉,冷笑了一声。
「叫我飞到这个国家的另一边啊。」推开空了的瓶子,淡淡地说。
似乎是在思索,或着说,考虑着如何拒绝,原本交叉着靠在桌上的双臂,现在松开来,用一只手抚着额头。
抓住这个机会,季饶开始试着说服浩禹。
「那个地方」用劝诱的语气说着,一面搅动柠檬汁「夏天也很凉爽哦!」
在这个一年有四个月积雪的城市住了好几年,季饶己经发现,浩禹宁可每天提早半个钟头以上出门铲雪热车,也不愿意看到夏天湛蓝到恐怖的天空。
再加上,工作压力和高温带来的浮燥,夏天的浩禹总是心情不佳、陷入低潮,向他提出要求,百分之八十会被拒绝。
不过,这也正是浩禹最容易受诱惑的季节才对。
这么想着,一面露出微笑,凝视着浩禹。
对朋友的阵前倒戈不予置评,浩禹只是瞪了季饶一眼。
佯装没看见,继续说服浩禹。
「即使是海边,那里也不会人潮拥挤,也不会有你讨厌的防晒油和汗臭味。」
无言地听着,知道浩钓也正窥看着自己,浩禹面无表情,暗自等待解救的声音。
听到浩禹腰间的叩机开始振动,季饶停下来让他先低头检查,没想到浩禹看了一眼就推开椅子站起来。
「抱歉,季饶,」拿起外套「时间到了,下次再听你说。」
「啊?」坐着的两个人同时怔住了。
「你要去哪里?」忘了缄默战略,浩钧冲口而出就问了。
「工作,和业主约好了。」声音很轻,但却相当坚决,同时把报纸包好的盆栽放在桌上。
「等等……早上不是去过了吗?」目光虽然被盆栽吸引住,仍不由自主地问。
「那是另一个。」顿了一下,注视着浩钧,把盆栽往前推了推「这个,帮我带回去。」
「……」用手指拨动报纸,向里面窥看,浩钧眨了眨眼睛,趁着空档季饶语带迟疑地开口。
「现在就要走了?」看到浩禹流露出想当然尔的表情,觉得不妥而继续追问。
「不和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
将近华氏一百度的高温,就算开车,在偌大的停车场穿梭也需要体力。
「那有那种时间啊!」笑了笑,顿了一下「我只说和你们碰个面,没说要做别的啊!」
「这实在太……」季饶皱起眉头,仰望若无其事的朋友,正想说什么,却被浩钧打断。
「哥」抬起头来,却是一副好奇的表情「你买这是什么?菜?」
「Sinningiaspeciosa」忍不住笑了出来,视线移向那盆栽,彷佛穿透了报看到了里面「中文……啊……叫大岩桐吧。」
浩钧的表情实在太奇怪,季饶也把头凑过去。
「……怪怪的」有点疑惑地低语「本来就长这样吗?」
「当然不是。」
因有人经过而移动了一步让出走道,微笑着,浩禹用手撑住桌面,伸出手指拨动报纸望了一眼,彷佛确定没有被压坏。
「现在,应该会开花的。」
「不可能吧?」对着只剩下三片叶子的植物,实在没办法太乐观。
「我会让它开的。」
注视着弟弟的眼睛,浩禹露出微妙的表情,毫不犹豫的接口。
手指轻弹了一下报纸,收起撑着的手站直。
「没什么难的,是我就做得到。」淡淡地说着,同时准备抽身离去。
「啊……等等!要我带着这个东西去看展览!?」浩钧回过神来,突然想起来这样很麻烦。
「两个男人」一听立刻投下责备的视线,收窄了眼睛。「拿一小盆植物有什么难的?又不是叫你们带小孩。」
「……」无言的瞪着浩禹,浩钧一脸抵抗。
「好了!我真的得走了。」
当然不加以理会,转头开始移动步伐,走了两步又刹住脚步,转了回来。
「啊……」露出庄重的笑容「季饶,浩钧麻烦你了,先谢了。」
「别客气」沉稳地回应,但眼神却慢慢地凝住,四目相接。「很遗憾你不能陪我们一起去。」
尽在不言中的表情,似乎是,希望浩禹表示什么。
用没有温度的平和目光,季饶拉住浩禹。
瞬间有点惊愕,准确接收到季饶的讯息而闪过一丝困扰,然而什么都没说,完全无视似地别开视线。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最后转身注视着浩钧,似乎曾叹口气。
「你……想到那么远的地方,是想参加那个文艺复兴节吧。」
语气有点迟疑,声音几乎被四周的人淹没。
「……如果那时没跟客户有约,我就和你去……可以吧。」
站在路当中,身着西装的东方男人说着外语,引起了一些注意,四周人或多或少抬抬头看了他一眼,带着淡漠神色,说的话却一下子带起另一桌明朗的气氛。
浩钧绽放开心的笑容,望着他明亮的表情,季饶也安心似的露出浅浅笑意,浩禹默默地丢了个眼色给他。
(你满意了吧?)
回给他一个肯定的微笑,浩禹扬了一下眉毛,带着高深莫测的表情摇摇头,转身离开。
在他投入人群的一刹那,季饶却突然觉得,那纤细的背影,其实十分疲惫而且不知为何受了点伤害。
彷佛,年轻男人正面带孤高地咬紧牙根。
挥去脑中的错觉,季饶将目光转向浩钧。
「高兴吧。他答应了。」
「嗯!希望他那时不会有约。」
眼光追着快速穿过商店街的哥哥,无意识地转动盆栽,浩钧的笑容还没淡去。
「不会有的。」作了一个该走了的手势,季饶站了起来,将好几个瓶子都放入托盘。「真的是,给足你面子了。」
收拾完垃圾,伸手拿了那盆植物,让浩钧提一个购物袋,季饶转动眼睛,思索一下又继续说道。
「半年……」顿了顿「搞不好更久,我一次都没见到他,连电话也是我打过去的。」摇摇头。「见识到你哥多忙了吧!我们可是住在同一个城市里耶!」
和浩禹刚才走过的路径相同,但提着许多东西的两人,步伐却轻松许多。
到达天井时,季饶低头看了憔悴得很可怜的植物一眼。
「啊……浩禹刚才说这是什么?」踏上电扶梯。
「Sinni……我忘了。」眨了一下眼睛。
只是随口问问,没得到答案也无妨,季饶笑了笑,浩钧继续说。
「开花的时候,要通知我……是我们千辛万苦把它提回去的。」
「「我们」啊?」苦笑了一下,望了望明明就在自己手里的盆栽「今年大概不会吧。」
「会啦,是我哥就没问题。」
似乎,对这样一个,把大老远来看他的弟弟丢给朋友的哥哥,非常自豪,浩钧连这种小事都引以为傲,肯定的语气让季饶加深笑意。
「是。我知道了。寄照片给你可以了吧。」
几乎是维持这样的模式,浩钧在这个城市渡过整个假期,季饶陪着他的时候比哥哥还多。
但是,没有收到任何一张照片。
没那个必要。
夏天结束前,他己经拉着季饶来欣赏过哥哥承诺的娇妍花朵,并且笑颜逐开、得意万分。
(中)
昨天才下过一阵雨,细砂步道仍有点潮湿,踩过后留下轻浅的足迹。
只是漫不经心的散步,藉以打发时间,等待浩禹结束和访客的交谈。
初夏,滨海的小镇凉风袭袭,不需要刻意躲藏于树荫下的舒适温度,握着栏杆眺望海景半晌,由崖边退了回来,接近房屋时,目光被埋于绿草间的酒红色所吸引,凝住了视线。
成串坠落,仍然鲜艳的红虾花静静在躺在树下,有些惋惜地看了一眼,季饶伸手拂去随风落在身上的黄色羽状花瓣,继续沿着建筑物绕行。
经过落地窗打开着的餐厅,刻意向内望一眼,访客还未离去,浩禹仍继续和他的谈话。
站定向内凝视着,室内超乎想象地静谧。
侧坐着而面朝花园,白色藤椅里,浩禹交叠着双腿,右手肘顶着玻璃桌面,手掌支着下颚,以悠然的姿势,盯着两人间用以沟通的纸张。
似乎对正伏案写着什么的访客,有相当的熟悉度,戒备的神色消失,浩禹神情平静而且温和。
两人头上,古风的铜灯附有木制网格电扇,一明一暗在室内投下缓缓转动着的阴影,白色厚质落地窗帘随着风,扬起一阵阵鼓动。
画盘在灰墙上勾勒出暗影,阻绝阳光的餐室,也将虫鸣与风声隔绝于外,连光影都一并凝滞,蔓藤只在浩禹白色上衣上抹出淡绿,随风波动的轻浅变化则散于无形。
融于寂静的景象在访客推开纸张时划破,浩禹动了一下的同时,停伫的时间开始流转。
接过纸张后沉着的注视了数秒,深深望了对方一眼,浩禹拿起笔,但只是思索着却没有动作。
大概是,非常诚恳地在谈什么,于是浩禹必须反复考虑才能回复。
季饶不知不觉皱起眉头。
下决定心似的迅速下笔,把纸转回去的同时,丢了一个眼神给季饶,趁对方分神,还微动了一下嘴唇。
接收到讯息,季饶怔了一两秒后,转身穿过花园,往前门走去。
似乎一开始,浩禹就己经知道他站在那里,只是不动声色而己。
在对开雕花木门前,扬起眉头且叹口气,正要伸手推门,却发现檐廊阴影下有个人坐在靠墙的长椅上。
眨一下眼适应变暗的亮度,膝上摊着杂志的修长身影正是他要找的人。
「浩钧。」
只是无所适事的随便翻着,却没有开口任季饶从他身边经过,与哥哥相似地沉默着,却是浩钧少有的行为,似乎,正思索着什么。
「浩禹好像希望你去帮他解危。」
「哦。」
本来因为季饶呼唤而抬起头,听到这句话后却只应了一声就伏下眼,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园景间游移。
季饶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站在门边,默默盯着浩钧。
当年那个兴致勃勃跑去探望哥哥的大男孩,现在己经不复存在。
随着岁月流逝,浩禹身上增加的是禁欲与澄澈的气质,而浩钧则日趋稳重而性感。
只是卷起袖子翻着杂志,却浑身散发着成年男子专属的成熟,年少的青涩感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自制与沉着。
活力与韧性的特质倒是没有改变,也许将来会成为精悍而干练的男人。
「不去看看吗?」正打算进屋内,同时转身伸手打算开门。
「不了,我知道他们在谈什么。」摇摇头丢下杂志,对季饶笑了笑,站了起来。
「大概是,在劝我哥离开这里。」
「……!」放在门把上的手落了下来,觉得有弄清楚事情的必要,转过头停下脚步盯着浩钧。
「那也是个老朋友……」若无其事的耸耸肩,转开目光。
「他问过我,哥有没有意思回城里工作。」
往檐下因风摇动的吊篮靠近,抬头望着,然后伸出手指拨弄。
「我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所以就让他劝劝哥。」低语着。
沉吟半晌,季饶在脑中忖度浩钧的想法。
在意外发生后好几个月,季饶才由浩钧那里得到通知,到浩禹正在休养的别墅探望。
应该是充满顾虑的第一次会面,在忙着选择花苗的浩禹,愕然抬头露出一笑时,不安感烟消云散。
当时正在构思花园里的某一处花坛,各式花苗堆满这檐廊,是连通过都很困难的数量。
穿着淡色的牛仔裤和衬衫,盘脚坐在中间,直到季饶走到面前才发觉而抬起头。
刹那间似乎有点惊讶,但立刻笑笑脱下手套,自然地拿起一旁的纸笔,彷佛两人昨天才见过面。
那之后到现在过了二年,在假日时常造访,对这个别墅己经非常熟悉,浩禹似乎也住习惯了,屋内渐渐增加一些布置和私人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