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好吧,以后不叫你兔子了,叫你小兔子。」
「将军!」
「哈哈!」
沉默一阵,白峤忍不住问:「将军,你这样把我带出来没有关系吗?」
「没什么,京城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他笑着解释,「找了个人假扮你,别人都以为你还乖乖待在我府中。」
「啊?那会不会出什么事?」
「不会的。」顿了顿,宁怀恩又说:「我派了人跟在那人身边保护。那人是个官妓,我允诺事成之后会替他赎身,他就答应了,即便有什么危险也不过是受些凌辱而已,我说明白了,他也看得开,说就当被狗咬了。」
官妓一般都是官员犯事,他们的妻妾子女受累而被眨入此一贱籍,不可赎身、不可脱籍,世袭此业,比小倌还惨——起码小倌还能赎身脱籍。若是受几顿羞辱就能摆脱贱籍,对官妓来说真是莫大的幸运了,也难怪那官妓答应得如此爽快。
但即使这样,白峤心里还是有些闷闷的,总有一种让人代他受罪的感觉。
跟着队伍行了七天,终于到了东楚边城望山城,此时战争尚未开始,只是北翰已经大军压境,东楚皇帝害怕,赶紧让宁怀恩赶来主持大局。
连续几天骑马令白峤腰酸背痛,下马时像虾米一样弯着腰、扶着宁怀恩才勉强站住,宁怀恩笑着替他揉背。
这时一个身着轻甲的年轻男子跑了过来,离得老远就扯开大嗓门嚷道:「宁帅、宁帅,你终于回来啦!俺想死你啦!」
白峤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周围的士兵也是嘻嘻直笑,宁怀恩无奈,骂道:「你个倪愣子!」
男子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目光转到白峤身上,咦了一声,又是大声说:「哎呀,宁帅,你家雪瑞终于化形成人了呀!我就说嘛,那么聪明的兔子怎么可能是普通的兔子,一定是兔妖!」
「噗哧!哈哈哈……」宁怀恩没忍住,捂着肚子大笑。
白峤面色涨红,硬是挺直腰杆强调,「我才不是兔子!」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兔妖!」男子笑呵呵地上前勾住白峤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语带商量地说:「我说好雪瑞,你也给哥哥介绍两个同族怎么样?母的就成了,哥哥阳气旺,不怕吸人精气的妖怪!」
「我不是兔子!」白峤尖叫道:「雪瑞不是我!我不是兔子!」
宁怀恩笑不可遏地从男子怀中捞过白峤,道:「行了,什么兔子兔妖的,他叫出云,是我的新侍从。雪瑞还在家吃胡萝卜呢!」
男子露出一脸失望,「原来不是兔妖啊,怎么长得这么像呢?哥哥还指望他介绍两个兔美人呢!」
「臭小子!去,叫各将领在主帐待命,我等会就过去。」
宁怀恩下达了命令,男子终于收起嘻皮笑脸,一本正经地握拳于胸,行了个军礼,有力应道:「遵命,宁帅!」说完转身就走,但还没有走出两步,又回头,眨眨眼,问了句,「这小家伙真不是雪瑞?」
宁怀恩抬脚就是一踹,「滚!」
男子笑呵呵地跑走了,宁怀恩让亲兵们各自就位,他则带着白峤走进城中的元帅府。
白峤气鼓鼓地说:「那个人太坏了,我哪里像兔子了!他才像兔子,他一家都是兔子!」
宁怀恩笑得肚疼,直到白峤瞪他才勉强停下来,说:「那家伙叫倪世龙,人挺好玩的,就是经常说话不经大脑,爱欺负人,不过没有恶意,你别放在心上。」
宁怀恩将白峤带入后院,找来府上管事替他做安排便离去了,虽然战争尚未开始,但备战已刻不容缓。
三国之中,北翰最强,西霖最弱,因此宁怀恩都是坐镇北线,不过今年夏天西霖犯境,把东楚皇帝惹毛了,恰逢北线休兵,东楚皇帝便将宁怀恩调到西线教训人去了。宁怀恩只用了两个月就打得西霖元气大伤,这还是军队不趁手的情况,若是他一手带出的镇北军,只怕一个月就达成任务。
不过宁怀恩才从西线回京休息没几天,又被派回他的老本营,因为秋天快到了——秋天和冬天是北翰动兵的老时间。
宁怀恩到军营走了一趟,听过诸将对近日局势的汇报,当面虽然夸奖鼓励了一番,但等回到自家书房却是叹了口气。
望冬为他研墨添茶,听了他的叹息,忙问:「爷儿,怎么了?可是茶水凉了?」
「不,这样就好。」宁怀恩制止对方要去烧水的动作,半是解释半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些人还是差了点,若是能再等五年,应该就有一个两个人能独当一面了。」
望冬这才知道主子是为那些手下叹息。
这几年东楚大局全靠爷儿一人支撑——看皇上把他西北两处来回调派就知道了。爷儿自然知道弊端所在,纵然他一直在努力提携底下人,但苦于时日尚短,始终没能找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物。
而且最关键的是,皇上已经对他有了忌惮之心,这些年掣肘之态越来越明显。而出身门阀世家的爷儿,才智过人,骨子里自有一股傲气,皇上不信任他,他也懒得去辩白,可他越是这样,皇上就越是不信任。如此下去,只怕再过不了几年就会被皇上给罢官了。
爷儿本人倒是不着急,天下之大,以他的家世和才学,哪里不能去。但东楚的有识之士可就急了,少了宁怀恩,东楚要怎么办?
宁怀恩将所有文书看过一遍,转眼已是傍晚,推门而出,却发觉外面正淅沥下着雨。
风雨刮过,带来初秋的寒冷,望冬体贴地为主子披上披风,又关切道:「爷儿,小心别着凉了。」
这点寒冷宁怀恩并不以为意,但望冬的心意让他心里舒坦。很多时候世家大家和皇宫一样,手足之间充斥着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父亲和爷爷都是严肃的人,在他的记忆里,除了望冬,便只有娘亲为自己披过衣服,那带着体温的清香令他缅怀至今。
宁怀恩拍拍望冬的肩膀,微笑道:「你自己也注意点。」
望冬背脊一挺,大声道:「望冬不冷!」
宁怀恩笑笑,没再说什么。
该是吃饭的时间,宁怀恩出了书房,没多想就去了白峤那儿。只是到了后院,却发现他和半柳都不见了,问了下人,才知道原来小家伙下午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宁怀恩听了微微皱眉。
望冬立刻板起脸说:「他出去做什么?才来就乱跑,以为是来游山玩水不成!」
回话的丫鬟战战兢兢的,「奴婢不知,不过听出云公子和半柳说的话,好像是他好久没上街,想出去走走看看什么的……」
宁怀恩怔了怔,忽然想起白峤住在自己府中时,每日除了打理花草就是看些杂书,从不曾步出过出云院。
大概是被陈洋之事吓坏了吧?
宁怀恩软了心肠,眉头也舒展开了,温言道:「他出去时带伞了吗?」
丫鬟想了想,「回将军的话,公子出去时天还是晴的,应该是没带伞,奴婢没看到半柳拿伞。」
宁怀恩点点头,「去拿把伞来。」
望冬吃了一惊,「爷儿你……」
宁怀恩浅浅一笑,「那傻瓜估计是没带伞被困在半路了,我去将他拎回来。」
望冬何曾见过主子如此微笑,不禁怔了怔,回过神,忙道:「这事让下人去就好了,外面风雨大,爷儿你……」
宁怀恩却制止了他的话,从丫鬟手中接过伞,丢下一句,「你去让厨房准备热水、姜和晚膳吧,过一会我就回来。」说罢,便转身离去。
茶馆的屋檐下或站或蹲地停了十几个人,馆里也坐满了人,大家都静静地看着屋外下个不停的雨,也不时有等不及的人拎了衣摆,手往额前一遮闷头冲入雨幕。
白峤托着腮同样望着外面不曾停过的雨势。
过去在西霖时,他不曾乔装上街闲逛过,但自从到东楚之后,一方面因为自己的身分,另一方面因为陈洋的关系,即便有了宁怀恩的保护,他也谨慎地不敢随意走动。
这回来到望山城,心里那座沉甸甸的大山被搬走了,开始蠢蠢欲动,这才萌生外出走动的念头。只是没想到出门不久就碰到下雨,没有带伞的他们无奈之下只能避入茶馆。本以为雨很快就会停,没想到眼见天就要黑了,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茶壶已经添了三次水,他肚子饿得咕噜叫,茶馆里虽然也有吃食,他却觉得就这样在外面吃不好。
本来遇到这种情况,该是随行的仆从跑回去拿把伞来,好让自己主子干干爽爽地回家。只是……白峤看了眼半柳。对方正吃糕点吃得开心,自己是不可能指使得了他的。
眼见天色半黑,白峤坐不住了,看雨稍微转小,便找来店小二结了帐,准备冒雨回家。
没想到他才起身,雨又大了起来,简直像和他作对似的。
白峤一犹豫,半柳已开口道:「公子,我看我们还是坐下来再等会儿比较好。」
白峤迟疑着,「可是时间已经很晚了。」
「难不成你还要冒雨回去不成?恐怕一回去,你就要生病了,到时候可别指望我照顾你。」半柳不客气地说。
白峤心中微恼,只是他软弱惯了,一时间发不出火来。他知道其实是半柳自己不想冒雨回去,反正他在这里有吃有喝的,根本不着急。可自己不一样啊,这阵子他都是和宁怀恩一起吃晚饭,他若是这么一声不吭地就在外面吃了,那个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白峤心中有气,本来还有些犹豫的,现下却是下定决心要走了。
他踢开长凳猛然起身,却没想到刚一转身就撞到人。鼻梁一阵阵剧痛,眼泪刷的就冒出来了,他正想道歉,不料对方已经捂住他的小鼻子,好气又好笑地说:「小傻瓜,走路怎么都不看路的?」
熟悉而又出乎意料的声音让他惊讶地抬头,那俊美的面容不是宁怀恩还会是谁?
宁怀恩为他轻揉鼻头,微微俯身,温柔地问:「痛吗?」
湿热的气息落在脸上,白峤不争气地红了双颊。
「不疼了……」他羞赧地低头,忽然想起什么,又飞快抬头,「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怀恩失笑,「知道你这个小傻瓜出门一定没带伞,给你送伞来了。」
「咦?」
白峤这才看见桌脚上靠了一把伞,湿漉漉的还在滴着水,分明是刚从雨中而来。
他是特别来找自己的?
只见宁怀恩又解下披风为他披上,像个老妈子似的絮叨地说:「身子本来就弱了,还穿得这么少,出门也不知道带件衣裳。」
男人火热的身躯让披风暖烘烘的,顿时将所有寒冷都驱走了,白峤心中一暖,竟有些哽咽。
「将军,我……」
他想说点什么,可是一肚子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低头站了许久,才小声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会下雨,所以就……」
宁怀恩摇摇头,苦笑,将人揽进怀里问:「肚子饿了没?」
他吸吸鼻子,用力点头。
「真是大傻瓜!」宁怀恩骂他,「饿了也不知道在外面吃一点,难不成你没带伞连银子也不带了?」
「带着,可是……」白峤哪里好意思说出原因,支支吾吾的,最后干脆闭了嘴。
「傻兔子,走吧,回家吃饭去。」
宁怀恩笑着摇摇头,牵起他的手,走出茶馆。
雨水湿不透抹了桐油的伞面,滴滴答答地顺着伞架落下。
宁怀恩将白峤搂在怀中,像是为了配合他的步伐,刻意走得很慢,干爽而温暖的怀抱将风雨都挡在外面,白峤抬头看了眼对方,对上男人低头看来的满眼温柔。
白峤红了脸,低下头去。
走出最繁华的街道,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屋檐流下的雨水织成线,在青石板上蛀出小小的坑洞,那答答的声音听得人心绪平静。白峤面上的红晕渐渐退去,僵硬的身体也渐渐放软,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亲密地偎在男人怀中。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跟在身后,他这才想起跟着自己出来的半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小太监已是衣裳尽湿,因为主人家走得慢,他也被迫在雨中漫步,湿透的发丝贴在脸颊上,不时抹一把脸,免得流淌的雨水进入眼睛。他看上去狼狈极了,嘴唇微微发白,在这风雨之中,他一定冷透了。
乍看的瞬间,白峤萌生了一股报复的快感,可是再看到对方哆嗦的样子,就又不忍心了。
他回过头来,沉默了片刻后,嚅了嚅唇瓣想说点什么。
但在他开口前,宁怀恩忽然收紧手臂,让他更加贴近自己,当他看过来时,沉声说:「傻兔子,有些人不值得你心软。」
白峤这才惊觉男人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
「可是……」
「这是他应得的惩罚。」宁怀恩淡淡道:「他身为仆从却不做分内之事,你善良不惩罚,我就没有这么好心肠,让他淋淋雨,日后才知道好歹。」
白峤无法辩驳,半晌将脸埋进男人的胸口,轻声道:「谢谢你。」
到家后,望冬当先迎了上来,见状惊呼出声,「爷儿,你怎么淋湿了呀!」
白峤看了眼,才惊觉宁怀恩竟然已经淋湿半边身子——定是那伞不够大,这个人为了替他遮雨而将伞面倾斜过来,结果顾不得自己才给淋湿了。
宁怀恩倒是不介意,笑道:「别喳喳呼呼的,去给我准备衣裳,送到白峤那儿,还有饭菜也都拿过去,别忘了还有姜汤。」
「知道了,爷儿!」望冬飞快地跑走。
进了屋子,周围没了人,白峤愧疚道:「对不起,都是我……」
宁怀恩抬起他低垂的脑袋,「若是觉得抱歉,那就帮我换衣服吧。」
白峤连连点头,羞涩地上前为他宽衣解带。
湿衣脱去,露出掩藏在宽袍大袖下的矫健身姿。虽然这具身体白峤看过许多次,然而从没有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宁怀恩的肌肤不像其他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一样白皙,而是略带蜜色,充满健康的光泽,肌肉紧实,线条明显。
白峤觉得自己一定是着了魔,竟然伸手抚上对方的胸膛,火热的肌肤下,心脏有力地跳动着。或许是羡慕吧,这样充满力量的身体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如果自己也能如此强壮,母妃就不会受苦了吧……
大手轻轻握住白峤的手,同时也将人按入怀中。
脸颊贴上对方裸露的胸膛,白峤这才记得脸红。
耳根子像是烧起来一样,偏偏男人还要低头来咬,白峤觉得自己真要变成红烧兔子了!
「将军,我……」
「为了找你害我也饿得很,不如你就先喂饱我?」
宁怀恩低沉的嗓音充满邪气,白峤的脸蛋已红得快烫手,想要辩解,却已被男人勾起下巴封住双唇。
声音被深吻剥夺,大手在他身上游移,带来一股股热流,白峤软了身子,微小的抵抗更像是引诱男人的手段。
气氛正好,宁怀恩察觉到白峤的顺从,嘴角微勾,然而就在他想要更进一步时,门外传来望冬吃惊的叫声,「倪将军——啊,不可以!」
望冬话音未落,门已被砰的一声推开,倪世龙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他张口欲言,却撞见了暧昧的场景,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呵呵两声,抓着头一脸「憨厚」地说:「这个……宁帅,您在红烧兔子啊!」
白峤大窘,慌忙躲进宁怀恩怀里。
宁怀恩嘴角一抽,用身子去挡白峤,没好气道:「有事快说!没事就给我去跑校场,跑一晚上不许停!」
倪世龙双腿一并,正色道:「宁帅,北翰有动静了!」
宁怀恩这才缓下脸色,松开白峤,淡然道:「知道了,我去看看。」
这下也顾不得吃饭了,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喝了口姜汤便和倪世龙走了,临走前又嘱咐白峤要好好吃饭,并记得泡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目送他离去,白峤心中很是愧疚,若不是为了接回被大雨困住的自己,宁怀恩也不至于还没吃饭就要去处理军务。
他闷闷地吃完饭,在屋中呆坐着。
半柳在一旁安静地站着,刚才在雨中宁怀恩的话并未特别压低,他听得很清楚,算是学乖了,不敢再恣意造次。不过这会看白峤不言不语,忍不住开口道:「公子,你不做点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