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妖物语 下——苏慕童

作者:苏慕童  录入:03-24

它啾鸣声更大,听到耳中如婴孩啼哭,眼中惊惶更甚,我化手为钳箍牢它,制住他的扭动,脑中千思百转,莫非夜月华是它的主人?却为何如此惊魂不定。

思想间,已走至一言堂门前。一个乌衣垂苕药童正在上门板。见我走近,清秀的小脸上露出些微歉意的笑,“今日诊治人数已满,还请明日早些来吧。”

我亦笑,“我并非是为看病而来,是来归还堂中旧物。”小黑呜呜声更大,一手制牢它,一手轻抚它背脊,稳定他的情绪,耳语道,“不怕不怕,并非真的要将你还给他。”

小童看了看小黑,有些恍然,“容我先去禀明主人再来回话。”放下门板,快步转入室内。我等了一会儿,他转回来,“主人请您进去。”

抱着小黑进去,药材的辛香扑鼻而来,太过浓重,熏得头开始疼了。小童上好了门板,在前引路。

堂内光线不是太好,比起秋日暖照的明亮街道来,略显昏暗,一时有些不适应,微眯起眼睛随小童一直向前,穿厅入室,心里有些警觉起来。

“主人,他们到了。”九曲八回,行到敞开的书房前,小童垂手静立恭敬禀道,然后对我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我抬步入内,将将适应了室内的暗淡,凝目远观书桌后的男子,微低着头,手执毛笔,走笔势如惊鸿踏雪,不知在写些什么。听得小童回话,也只是轻一颔首。

黑衣如墨,浸染一室墨色莹动,几缕乌发散落下来,衬得肤白如雪,周身轮廓被墨水泅染淡去,朦朦胧胧地看不分明,只觉得眼前是一片视线无法穿透的黑,连带那人也溶入恢弘的浓黑中去,缥缈的不像是真人,倒像是千缕万缕夜色幻化而成,仿若一声低叹就会幻影无形于空中。

不知他本身就是黑暗,还是黑暗的一部分。

行至末路,笔势一收,手中笔搁在笔架上,抬起了头。哗!好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若谪仙之神姿丰貌,神情冷冷淡淡清清。浓如夜海的黑暗顷刻在抬眸的瞬间退去,室内稍稍有了暖色。

双眸如夜色流溢,面容清竣如月华,眉宇间流露着洞穿人世的清淡之情,眼神中微微含有死亡的冷寂气息。呵,明明是神医圣手救死扶伤,却予人一种秋叶凋落冬雪飘零的肃杀之感,怪就怪在不但没有什么违合之感,反而更透出悲天悯人之情来。若真的悲天悯人,又为何暗中作祟——不过是用来迷惑世人的假象罢了。

身是同类,却无半点妖气。

玉颜若冷月清辉惑人,暗阗黑眸死一般的寂静,弯起了薄唇,无一点温度的笑,氤氤氲氲动心荡魄,如昙花盛放的一刹那,轻轻缓缓展开素白花瓣,华光盈盈,映照得室内亮如明昼。眸子斜斜地望过来,眼波流动之时,风动云涌。

“墨玉,在外过得可好?”声音温润,似玉珠散落,隐含凛冽如冰锋。

墨玉?视线落在小黑的身上。小黑也不叫了,僵在我怀里,哆哆嗦嗦。

流玉双眸复望向我,各色情绪参杂,眸中流光忽动,神情稍有异样,也不过转瞬而逝,复又风平浪静,“汝,命不久矣。”

我一挑眉,“何出此言?”

深不可测的黑眸含着些许戏谑,“无有心,何以活?”

一语中的。一颗心早已经不在我身上了,此身也不过只是躯壳行走人世。

那人站起身,黑衣泼墨行云流水,衣上所绣暗花纹路若明若暗迤逦一身,身姿挺拔,巍巍峨峨如玉山耸立,“多谢阁下送墨玉回来,”话锋一转,眼眸冷洌如寒星,“阁下此番前来,也不尽然只为墨玉吧。”

他既一针见血,我索性也开门见山,“还请夜先生解释一下病人脸上的黑气是因何而起,莫不是夜先生个人兴趣,喜好给被治愈的病人身上留下什么标记,好满足自己的成就感?”

眼神凌厉斜刺过来,黑眸灿灿若岩下电,我只定定地看向他,嘴角戏谑的笑与他同出一辙。

他的面目越发冷峻了,那笑却愈加深了,看起来月华般清冷染霜,笑起来却皎皎烂灿,满室生辉,肃杀之气敛去不少,气质仍是清淡若幽夜霜月,些微得柔和了。

“对死人而言,也无需隐瞒,”移步之间,如丹凤之翔雪路,姿意洒然,几步走至我身边,带起药香味深深浅浅萦绕鼻端,杂乱的思绪随药香入鼻而静无波澜。宽袍长袖,从指尖掠过,流冰似的冷意泛起,“随我来吧。”

那人的身影如夜色般流入廊中花影扶苏摇曳出的点点斑斑或明或暗的默然阳光之中,温煦的光沾染上了清冷之气,若霜气升腾,隐没云中,天色忽地暗了下来。

他——似乎是个拒绝温暖的人,从心到身都冷如冰霜。

管它暗室欺心还是陷阱密布,对此刻心如死灰的我来说,前路是什么都无所谓了,一切都不在乎了,所以也就无从畏惧。

举步跟了上去。

第三十二章:短兵相接

穿行而过逶逶迤迤迂回曲折的长廊,一路行,一路阳光渐隐,幽暗如暮色依地而起,暗淡无光若似我已遗失的明天,行行复行行,回顾无路,前路渺茫。

长廊尽头,孤寂伫立一棵月桂树,历年久已,似逾千载,树身粗劲需双人合抱,绿冠阴浓遮天弥日,阻隔碧洗的晴天,洒下一片阴凉与斑驳光影,一间风格古奇的房子隐在树下,被重重树阴泼墨般染上黑云,不露一丝光亮。

夜月华衣袖轻扬,如黑蝶展翼,门扉自启,窒闷的黑压迫而来,随他进入,门扉关合悄无声息,室内一色的昏冥,窗上罩着厚厚的玄色帘布,更是将点光星暖都隔绝在外。

分辨不出是何药香萦绕不去,极清极淡。

我眯起了眼,流光若夏夜溪畔草丛内的荧火虫般星星点点升起,流动之时光晕聚散汇离,飘缭轻淡,若月光缓缓流泄如水蔓延,暗色隐入墙壁角落,室内昏黄的色泽亮暖了起来。视界一点点清明起来。

静下心打量室内事物,除了黑还是黑,房间正中,一张纯黑沉香木所打造的大床上躺着一个少年,年若十四五岁,紧闭双眼,似在熟睡状态之中。肤色是半透明的白,鹅黄色的流光映照之下,似水晶般透彻朦胧,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病态,面上气流殷红如血触目惊心纵横而行。

空气中蔓延的黑气淡雾,在其头顶一丈之上盈动,留有一寸见方的缺口,精气凝结为丝,丝丝不绝涌入少年口鼻之中。

少年面部轮廓与夜月华有七八分相似,线条却比夜月华柔和多了,虽然面上盈流着惊心红痕,他仍是个漂亮的近乎绮梦的少年。

夜月华的孩子吗?可夜月华也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一时明了,“他就是你的理由?”

“不够么?”那人似乎深得老天眷顾,举手投足,皆成风景,白鹭踏水走至床榻前坐下,俯身看顾少年,纤长手指抚上少年的鬓角,冰月似的脸上首次不仅仅只有冷意,眼角眉梢皆是不加掩饰的关切。

对于在意的人,再怎么冷如冰锋的人,也会温暖如三月春光吧。

“兄台一片拳拳孝悌之心,惊天地泣鬼神,着实令人可感可叹,而以无辜之人精气来维系令弟性命,可谓是独具匠心巧夺神功,令人望尘莫及叹不绝口。”抑扬顿挫,明褒暗贬。我原是也不知自己如此牙尖嘴利。

大概人行到末路,无所惜亦无所惧,心中所想毫不粉饰,说话行事毫无顾及,他此番作为事出有因却令人不能恭维,而我心中郁结也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所以越发口无遮拦。

“还是这样。”淡淡地睨了过来,清霜复再笼上冰颜俊容,黑阗阗眼底暗涌的情绪却叫人琢磨不透。

还是怎样?还?说得好像跟我认识似的。

来不及细想,那人又开口了,“无辜?将其人病症治愈不取一文,作为回报,取其十分之一精气,并不至于伤及性命。”“不过各取所需的交易罢了。”

“交易?原来交易不是双方开城布公你情我愿,而是一已之力瞒天过海,兄台所谓交易实在让在下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我忽然发现,自己一字一句正在试图激怒他,眼前这个与暗黑浑然一体的男人。我自知他深藏不露,这种举动无疑于自取灭亡,但似乎那就是我想要的。彻底激怒,然后,一死百了。

“汝刻薄的性子倒是三千年如一日。”他不怒反笑。

过奖,过奖。

我一哂,“夜先生既是神医妙手,却束手无策于令弟之疾?”

夭夭其华的笑转为冰天雪地的寒,语气里也沾惹了月的漫凉,压抑的隐痛,“邪物所伤,无力施救。”

我正待问个清楚,空气中的黑雾,倏忽汇聚,转瞬化为小虫,飞身向我而来,明明可以躲过,我仍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无可计数的小虫闪电般附着全身,“嘶——”“嘶——”尖利小嘴划破衣衫,刺入身体的声音细碎不绝于耳,皮肤上黏稠的液体自上而下如小蛇蜿蜒游走,空气里渐渐泅漫起香甜的腥味,血珠沿指尖滴下。

指尖?小黑呢?这一刻却发现小黑不见了。

举目四顾,不见小黑踪影,疼痛如潮海。这点痛苦就想打败我吗?附骨之痛比不过每月发作的灼骨之痛,忍了下去,面目是老僧入定无念无嗔,语气无平无仄无欲无求,“为什么?”

突然的发难,是想杀人灭口吗?

正合我意。

我无法杀死自己,借君之手,免我生之苦楚,何尝不是解脱。只是不知你是否有此能力。

哀莫大于心死,日日堆积于身的寒,结为三尺冰冻。将八月暖秋生生逼成冬月严寒。这一片千里霜降万里冰封,等不到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来年春季。

就此身死,想来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这样不知前因后果的生,这样无望孤寂的生,就此终结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想起那人笑颜氤氲,心里还是会疼,想再见他一面,可是见了能怎样呢……还不是更添一份苦楚,还有那个故人刺目的可以……罢了,相见争如不见……若能随身之死就此遗忘……

视界开始模糊,渐渐地看不清他的面目表情,耳闻其声如冷霜,“坠落天人之心,可以治愈一切邪物侵蚀之疾,汝——不知?”

天人之心?坠落的天人?天人跟我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兄台你将我误认为天人?感知着血液流走的如蛇而行,在这种情况下,我竟然还能嗤笑出声,兄台,我谢你抬举我了,你搞搞清楚先吧,我是个妖,跟你口中所谓的天人,失之千里,八杆子打不着啊……笑声渐顿,等等——如果我自初始就是妖的话,那师尊,轻尘是怎么回事?如果我不是妖,那我又是什么?

零散的记忆片断里,从来都看不清自己面目。

方才他所说的话,我竟未曾留意,此时回想起来,句句藏有玄机,他知道些什么?

“你怎知——”喉咙一紧,未说出口的话被强行截止,费力地张了张口,一个字再也吐不出来,眼前所见皆幻影重重,虚虚实实无力可辨,力气抽离身体,晕眩之感甚重……随着虫咬深入,神经渐渐地麻痹,难道这些虫有麻醉之效吗?

快倒下去的时候,听到破空而来的声音,隐约看到幽蓝色的光线驱散浓郁的墨色,一抹纯白翩跹而至,扶住我欲坠的身体,熟悉的安息香的味道,安定着心神。

身上的虫幻为黑雾散去,麻痹之感退去,摇了摇头,想把晕眩给摇走,看清了眼前的人,轻尘?轻尘怎么会来这里?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纵然一心求死,心里也不免升起喜悦。

小黑站在他肩头,畏头畏脑,口罩遮起三分之二的脸,只露出一双大到空洞的眼睛看向我,流露着浓浓担忧,眼神却是不敢去看夜月华的。

“鸣蝉,伤得严重吗?”他扶着我双肩低首看我,俊容玉颜上的担心与紧张,纤毫毕现。

“我没事。”伤口正在缓慢而快速地愈合,面上绽出一个笑。你会为我而紧张,我在你心里可否有一席之地?那怕只有一点点。

确定我并无大碍,将我护在身后,清洌的星眸直视夜月华,“从来医者悬壶济世杏林春暖,如夜先生这般取人精气伤人性命者,世所少见。”语气不轻不重,却是不容忽视的凛然。

一身不染纤尘的白,渲染的他所站立的位置,那些浓浓淡淡的浮游黑雾瞬时消散于无形。像一道炫目的光线,整个八月的暖亮,自近及远晕开了整个室内的昏黑,华光灼然,世上无任何事物可以比拟的耀眼明朗。

夜月华仍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榻前,幽暗的黑眸看着轻尘,慢慢在脸上浮起一个怪诡的笑,“好巧。”随即目光转动,褪去了那不知所谓的笑,面无表情盯视小黑,眸中寒气渐生,语气冷寒,“好的很。”

小黑缩成巴掌大小,痛苦地啾啾了几声,一个倒栽葱骤然向地面而去,轻尘伸手去接它,触到他身体时,电光火石之间,小小的身体迸裂,散成黑雾,如云烟般淡去了……轻尘素白纤长的手指上,只抓着它的口罩……

纵然小黑是夜月华的人,纵然它以前曾经祸害过承柳,与它相伴的这一个月以来,它就像我的影子一般不离左右,是白白之后,我所拥有的本就为数不多的温暖,眼看他死于瞬间,愤然不已,怒视夜月华“你——”

夜月华冷冷淡淡地开口,“背叛者,死。已无价值的宠物,始于寂,即当归于寂。”

“在夜先生眼中,生命就是如此不值得珍惜,轻易就可扼杀于掌中,是生是死由你一手掌握?就如同你任意取走他人精气,却对将会造成的后果不管不顾?”轻尘深邃黑眸愈发冷洌,声音也冷了下来。

“我只珍惜我在乎的人,他人生死与我何关?且取一二精气,必不置人于死地。”深不可测的黑阗瞳目斜向轻尘,“假若你是我,知有一法可救你所在意之人,定也会如我这般。”

轻尘立即接道,“若是为救他而要伤及他人,我自会选择与他一同赴死。”一顿,复而淡然道,“若他知活下来需伤及无辜,也不会许我如此。”

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自然而出。那时何子萧久睡不醒,你是不是就是这样在心里想了很多次?真的这样爱他么?爱到可以为他去死?

心里空空落落的,那些虫蚁似又返身而来狠命撕咬,痛,不堪言。

夜月光一笑,流光之下,笑容死寂如严冬,“各人自行其道,我无阁下之高尚,自会按我的风格,行将行之事。”神情一暗,眼中闪过一抹残忍的狠色,坚定如铁的语气,“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让他活下去。”

轻尘冷视夜月华,复而看向晕睡不醒的少年,脸上的神情暗暗地变了几变,我想在某一瞬间,他一定是想到了何子萧,两者的情况多少有些相同,昏睡不睡,将亡未亡。然后他忽然开口,“他是被赤杌幽怪所伤?”

夜月华冷寂的幽瞳亮了一下,复又墨色覆盖。

“赤杌幽怪?”我好奇。

“一种怪物,无论人怪被其伤到,都会陷入昏迷境地,赤焓之气萦绕伤者,精气耗损殆尽,身裂而死。”原来如此,怪不得夜月华要取人精气来为他维持性命。

“若我有第二种方法,你可愿行?”轻尘看向夜月华。

夜月华墨阗漆暗的双瞳轻抬,冷雪之颜稍有动容,“言与我听。”

并未理会夜月华语中不敬,淡淡开口,“玄琅霜。”

“玄琅霜?”夜月华动容更甚,身形一动,已至轻尘身边,“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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