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的少年——虫鸣声声

一个人影笼罩而来，韩千岭眼睛舒服不少。抬头对上欧阳宁疲惫的眼睛，“回来了？”

“恩……进来吧。”欧阳宁开门径自走了进去。

韩千岭在房子中间的桌前坐下，摸着桌沿，偶让碰到比较碍手的凹凸。皱起眉毛，不知为何花了很长时间才越过那障碍。

“……什么时候出事的？”

欧阳宁给他倒杯水，然后也在桌前坐下，“捡垃圾的时候，忘了看车吧。接到电话那时候，我在餐厅上班。赶到医院她已经……”

“这样啊……”

“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

一直到谈话的最后一刻，韩千岭揣在口袋里的礼物还是没有拿出来。也许自己的礼物可以让他高兴一点？但是只是低下头的功夫，他就否定了这个念头。更大的可能是无视吧……

一直惦记将礼物交给他的自己，是不是很可恶？

这种时候不合适吧。当然能够送他一个外婆那就另当别论……

深秋悄然降临，红红黄黄叶儿洒满地。秋风带着丝丝凉意攀窗而入，不小心就着凉了。

事情快过去两个星期，欧阳宁完全没有来学校的意思。大概很忙吧，韩千岭好几次上他家去都是家门紧闭。

韩千岭收拾东西回家，书一本本地放，懒懒的。最近放学已经看不到灿烂的黄昏了，斜阳的余光打在脸上，连眼睛都知道它的无力。天黑得越发地快。

“哟~”欧阳宁立在校门前，笑笑朝韩千岭招个手。

“……”韩千岭小跑着过去，“为什么不去教室？”

待他来到身前，欧阳宁一手勾住韩千岭的肩膀，“我们去走走？”

韩千岭用力地点点头。

尽管天凉了，城市的夜晚也从来不会寂寞。一天劳碌的谢幕，来到人们最为放松的时间。街道的情绪也随着飞扬起来，亮丽的灯光，照亮各种脸孔上红彤彤的兴奋。比起白天露的隐忍，疯狂。

公园里的活动如火如荼进行，跳着那个无法理解的舞蹈。还有打球的，踩滑板什么的……

“……学校……我不回去了。”欧阳宁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眼睛闪烁，辉映着面前的喷水池的光华。

“诶……”韩千岭愣愣地拉住他的衣袖，张着嘴没了后文。

欧阳宁转身看向他，拉住他的手，皱眉说：“接下来我要去上海，我爸爸那里。”

“……什么时候走？”

“明天……”

“……”

韩千岭低头，埋在自己创造的阴影里。垂下眼的瞬间，眼里的光亮一下子熄灭了。那一刻，他的世界似乎也要随之熄灭。

有时候事情的突然，甚至会让你产生置身梦境的错觉。你无法去清晰理解，只能混混沌沌接受。

欧阳宁用力握握他的手，抬头呼一口气，“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忘了给我带礼物哦？”

“……恩……”良久韩千岭才拿出那两只瓶子，张开手掌说，“我一直戴在身上，你选一个。”

欧阳宁拿起一只，举起来往喷泉的灯光看看，“里面有什么？”

“我自己放进去的，以前坏了的吊坠……”

“恩恩，真不得了的东西。哈哈~”欧阳宁笑笑，把东西收进口袋。

韩千岭歪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金黄的喷泉。偶然一两滴水洒下，落在脸上就像清醒的泪滴。

他没办法像欧阳宁那样笑着道别。尽管相处的时间不过短短的几个月……

对面一对情侣在嬉闹，男生勾住女生的脖子，头慢慢低下。女生后仰着头，欲拒还迎。韩千岭眼皮跳动一下，移开视线。

忽然一片湿润印在了他的额侧，带着一丝温暖。韩千岭僵住，咬住下唇，眼睛随即红了。

“对不起……”耳边是欧阳宁压低了的声音。

死亡造成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不仅仅对个人而言，就连周遭的亲人朋友，朋友的朋友……更多的更多有形或无形的异样或别扭。

作为孩子的他们无力面对，除了随波逐流……

韩千岭转身抱住欧阳宁，嘴巴紧紧咬住他外套前襟的一角，身体微微颤抖。似在抽泣……欧阳宁垂下眼，下巴在韩千岭的头发上轻轻摩擦。

喷泉光灿灿水伞投下阴影，蔓延开一地的不舍和忧伤。金灿灿的水珠扬起，不是两情相悦的幸福，是不得不分开的哀伤。

欧阳宁垂下眼，无法控制地滑下一滴热泪。他不忍放开怀里的这份温暖……

韩千岭离开欧阳宁，脸侧的那片湿，不是他的泪。他并没有哭。相反欧阳宁却无声地落着泪，稚嫩英俊的脸上两行泪痕，难掩狼狈。那个场景，让韩千岭胸口一堵，几乎要跟着放声大哭起来。

“……你会……一直爱我吗？”韩千岭带着哭腔说。

“……绝对……我爱你，无论千秋万世。”欧阳宁哽咽一下，似乎说话很艰难。

韩千岭吐一口气微笑道：“我们考同一个大学吧。我绝对会去的，因为我也很爱很爱宁。”

欧阳宁一愣，重重地点个头，“好。以后也要在一起哦。”

“好！！”

这个承诺就像一个强力的咒语那般，随着时间流逝，魔力肆意扩张。几乎拧断了其他一切的可能性。无碍秋去秋来，花开花谢。只朝着少年伟大的目的前进……

那里有两个少年共同期待的美好未来……

高三的平安夜，韩千岭怀着满心的期待到教堂祈祷。一道刺目的车灯闪出，把他照得无所遁形，穿透到灵魂背后更遥远的地方。就像“啪”，谁按下了开关，世界忽然就是一黑。一切在此中断了……

最终章：照片·故事

列车缓缓的前进，走过一个黑夜。乘着晨曦的柔光接近目的地，车厢里人群开始涌动，报站声就像一个锅铲在锅里翻起一阵喧闹。

听说那是个更加繁华的城市；听说房子10万一方；听说那里的人们热爱时尚；听说……

……听说著名摄影师顾宁会在这个城市签售……

韩千岭专注地欣赏着膝盖上的集作，指尖夹着的书页轻轻落下。小心翼翼地翻过一页，生怕弄坏脆弱的宝贝。

这是顾宁的最新的摄影集。纵然画面看起来安宁又孤僻，但依然可以感受到其间涌动着各感，折射着人间万象。的强大，可以延伸到画外。看者多少会从中找到自己的故事，或感动或忧伤。从此被虏获，一发不可收拾。

大概，这就是他受欢迎的原因吧。在细节中说故事的摄影师。

过了这个芬芳的春天，韩千岭就会从学校毕业了。

那次晕倒，韩千岭找回了所有记忆。是如宝藏般珍贵的重要东西。他在医院醒来，身边只有家人。两只雕花瓶子完整地放在枕边，刺目得几乎要落泪。那是如钻戒的存在，是他还回来的，是自己的背叛伤害了他。

原来的欧阳宁随母姓，后随父姓，改名顾宁。

韩千岭深知自己的罪恶。第一，他没有按时赴约，让他在等待中失去希望。第二，他交了女朋友，更是让他无药可救的绝望。第三，他忘了他，这彻底的打击。顾宁已经无法相信他们之间任何的可能性。

在韩千岭疯了地找顾宁的时候，顾宁已经悄然退学。一个人远飘他方，出国去了。很久以后韩千岭收到一个信件。三个字，后面是一个简洁的句号——送给你。

一条银白的钥匙，一个暧昧不清的结局。

韩千岭盖上书本，手指轻轻滑过封面那个名字，冰凉没有凹凸的触感。封面是白枕上两只紧靠的雕花瓶子。每一本都是一样的封面……

韩千岭收拾东西，随着人流下车。

购书中心广场人头涌涌，多半是年轻人。大楼上吊下来红布黄字，谁谁谁和谁谁某时某地亲临签售新作……

一钻出出租车，一股冷风从广场横扫而来。韩千岭拉紧衣服，提着包包扎进人群。

签售会场人满为患，韩千岭在人群后眯着眼睛眺望。最后不得不跑到楼上，攀着护栏探身张望，终于他找到了要找的人。那人还是一脸淡然，眉宇间流露出忧愁。一身黑衣一丝不苟，像个禁欲者。拒绝读者要求合照，低头几笔，在将书交还给读者时，嘴角微微拉开，淡淡的笑一个。

韩千岭掏出那只雕花瓶子，抬手差点就扔了出去。后悔的他随即把瓶子换成了糖果。瞄准顾宁桌面，糖果滑过一道亮光，轻轻打在顾宁桌前的读者身上。像当初那个可乐罐，带出了微不足道的遗憾。

“啊？”看女生嘴巴微张，应该是低呼一声，很是惊讶。周边一伙人随即抬头看来，包括顾宁……

傍晚，顾宁套上帽子走出购书中心。广场上人不少，零零散散地各走各的。他四下张望一下，垂眼走向路边。抬手拦车了辆车……

刚钻进去，门就被一把拽住，韩千岭推着他也钻了进来。顾宁被逼退到旁边的座位。

“小伙子，上哪里去？”司机热情地问道。

韩千岭抬抬下巴，瞪着顾宁问：“问你，上哪去？”

“……”顾宁沉默半响，“吃饭？”

“好。”韩千岭爽快地答应。他昨晚连夜坐火车过来，一出火车站就马不停蹄赶过来了，完全没吃过什么。现在才发现肚子空空。他揉揉太阳，甚至有点犯晕。

顾宁对司机说了个餐厅的名字，车子随即就扎进了大马路。

餐厅很有情调，看起来就是高消费的地方了。门口是一片草地，石道在其间迂回前进。花丛里散落着数个景观灯，幽幽的浪漫。

“你住哪里？送你回去？”走出餐厅，顾宁双手放在大衣口袋里，远远回头问韩千岭。

韩千岭皱眉，低头说：“我住你那里……”

“……”顾宁愣住，淡淡地笑笑。

“你说会一直爱我的！”韩千岭上前，抬头对上顾宁的眼睛。

“……你为什么来这里？”顾宁移开视线问。

“我来找你。”眼泪一下子滴下，粘在嘴角。韩千岭咬咬嘴唇，吞下那眼泪。

“……恩……”顾宁低头呼一口气，“找到了。”

“原谅我？”韩千岭扔了包包，一把抱住他，脸窝在他的肩上。由于激动，身体开始一阵阵地颤抖。

顾宁身体一颤，眼睛闪烁，脸上开始迷惑起来。良久他低头，下巴抵在韩千岭的肩上，慢慢闭上眼睛。一股淡淡地烟草味传来，顾宁皱眉睁开眼睛，“你抽烟？”语气略显惊讶。

韩千岭有点哽咽，许久才“恩”一声，“有时……”

顾宁抬手，轻轻回抱他。

“三年了，每一天都在想你。”韩千岭颤抖着声音说，手指越发抓紧顾宁的衣服。

“恩。”顾宁沙哑地应一声。

“你的书都翻烂了……”

“恩。”

“我难受，真的很难受。我都想死了……”

“恩……”

“……我……我爱你的！”韩千岭开始有点失控，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顾宁手环到身后，抓着韩千岭的手腕拉开他。手指轻轻触到一些碍手的东西，抚摸一下，滑动成条形……

顾宁一惊，把韩千岭的左手抓到面前。手腕上俨然三条淡红的疤痕，交错着阻断白皙的肌肤。

“你……”顾宁厉声喝道。既生气又心痛，几乎呼吸不过来。眼睛一闭，眼泪从眼角簌簌滑下。他双唇颤抖着贴上那伤痕，轻轻吻一下。

“原谅你，什么都原谅你。”顾宁狠狠抱住他，痛哭着。

“不要离开我。”

“恩，好。”顾宁点点头答应。他哪里还敢啊，这次离开差点就真的永远失去他了。

韩千岭终于放松下来了，低声道：“最爱你了。”

“顾宁也最爱韩千岭，永远永远。”

身旁的水池忽然升起一阵高高的水花，在景观灯的照耀下，染上七彩的颜色。哗啦啦，交织出一片美好的绚烂。

韩千岭拉过顾宁的手，把那只瓶子放在上面。顾宁笑笑，握紧。低头轻吻对方的前额。

韩千岭闭上眼睛，仰头贴上顾宁的唇。

深情的接触点，水池边的身影，拉远成光华边上模糊的影子。故事从此定格成永恒。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