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允之吸了口气道:“太医怎么说?”中兴帝疲惫的揉着额头道:“连朕都知道,他这是心病,必得云娃回来,方能好转。朕已发出榜文,昭告天下,凡能治愈此病者,赏金一千两,另赐七品官一职。”魏允之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中兴帝望着他的左肩道:“你的伤势如何?”魏允之无所谓的笑了笑道:“臣弟不是好好儿的吗,可见是无碍的。”中兴帝看了看他的脸色,皱眉道:“是什么人,竟能够伤到你?”魏允之回想当日之情景,仍旧有些心悸,慢慢道:“真乃是高手。臣弟在他面前,尚未走出二十招,便被伤得这般。他的路数……”魏云治低头细想一会儿,终是摇头道:“臣弟实在也看不透。”忽想起一事道:“臣弟与那僧人交手,眼看便刺中他了。他像是怕剑气伤到了孩子,竟然用手遮住她的头。”中兴帝也有些纳闷儿,低头沉思着,半响方道:“记维多说,初一那日,他并未派人前去。这等说来,果然另有其人吗?宫内还有人,想置他于死地不成?”
又把魏允之望一眼道:“那晚的蒙面人是你吧?”魏允之眼下没心情装傻充愣,只得把头点一点,承认了。中兴帝道:“你一个亲王,三更半夜不带一人,独自蒙面到别人家做什么?”魏允之听他弦外有音,话里有话,不由冷笑道:“皇兄是怀疑臣弟吗?好啊。我那日是吃饱了撑着了,散着步就去了!你待怎样?”中兴帝盯着他道:“你必是知道他在那儿,所以才去的。谁告诉你的?”魏允之思付再三,觉得没必要因误会,闹得兄弟失和。便将骆缇到王府之事,和盘托出。
中兴帝把骆缇暗骂几句,紧接着道:“你半夜到他房中,意欲何为?”魏允之怒极反笑,拍着他的肩道:“你把我当做是什么人?不入流的采花大盗?见着美貌之人,便想行那苟且之事吗?亏我还是你的亲胞弟,还口口声声叫你兄长,你竟这般想我。”说罢,竟有些支持不住了,忙靠在桌旁,闭了眼,半响做不得声。
中兴帝见他惨白着一张脸,竟显得如此的茬弱。平日见惯他,装模作样的假斯文,要吗便是一身市井气,满脸无赖像。如今这副模样,到叫他着实的不习惯,竟有些手足无措。
才将手放到他的肩上,便听得魏允之有气无力的道:“把你的龙爪拿远些,我这个淫棍可是受不起,没得玷污了你!”中兴帝望了柳春来一眼,压低声音道:“当着奴才的面儿,你混说什么?朕何曾说你什么了?都是你在自说自话罢了。明知身上有伤,还不知保养。叫个太医来瞧瞧吧?”魏允之微微睁开眼,斜斜的看着他道:“我们这等人,如何配看太医?陛下还是留着自己看吧。”中兴帝赌气道:“不识好人心的东西!”魏允之道:“向陛下谏一句忠言。骂臣弟之前先想想,自己脱得了干系吗?别连父母都带累了。”中兴帝方要发怒,看见他用手轻抚着左肩,皱了下眉,又将那火儿强压了回去。
一位皇帝,一位亲王,在桌边干坐了近一盏茶的功夫儿。
正当中兴帝要劝魏允之回去休息之时,却见他猛地睁开了双眼。眼光犀利,有如双剑直刺过来。中兴帝不防,身子往后一仰,诧异的看着他。
魏允之脸色阴沉下来,对柳春来道:“你先出去。”柳春来望着中兴帝,听他示下。见他点头,这才缓缓退出去。
中兴帝道:“你有何事?”魏允之紧盯着他道:“请教陛下,云掌印去骆缇家过年,记维多是如何只晓得?不会也是骆缇透漏的消息吧?”中兴帝波澜不惊的道:“你这话问得蹊跷,朕如何知道,他是从哪儿得的消息?”魏允之扶着桌子立起身,几乎是咬着牙道:“陛下的手段,臣弟怎么会不知道?你要骆缇将云掌印的行踪传扬出去,引得记贵妃将此事告知其父。后,用云掌印作诱饵,借题发挥的,抄了记维多的家。可是也不是?岂料,半路杀出另一批人马。将你精挑细选的大内高手,一一击溃。就连松风的师弟高智远,也不是他的敌手。”
魏允之此时站也站不稳了。两腿打着颤,身子几乎全伏在了桌子上。那双眼睛,却还死死地瞪着他。中兴帝看见他左肩的衣服,隐隐有血迹透出。几步跨将过来,接住他缓缓滑落的身子,两人都跌坐在了地上。
中兴帝方要叫内侍传太医,魏允之在他怀里低声道:“你要不怕人听了去,你便只管叫。”中兴帝抬头,朝云修儒这边望了一眼。魏允之笑道:“怎么,你怕他听见呀?”中兴帝铁青着脸道:“你究竟要怎么样?”魏允之这会子晕的厉害,忙闭了眼,稍稍调理气息。片刻后,方微眯着眼道:“陛下便是如此爱一个人的,臣弟受教了。你把他一步一步,逼到了绝境之上。哈哈……从此以后,你也不必上朝了,天天的守好他。你心里头明镜儿似的,若是没有那个孩子,云掌印便撑不了多久了。”中兴帝浑身一颤,又听他道:“这就是他被你爱的代价,你……”魏允之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前渐渐的暗了下去。
灼阳宫委实不大,房舍虽旧些,但并不破败。只是宫中只有七八名内侍,并不曾见一个宫女。
同为首领,同是五品的官阶。人家手底下最少也管着三四十人,还不算宫女。出来进去的,虽不敢吆五喝六,却也多有奉承。
与廉松风交厚的同僚,哪一个不替他抱屈。就因为在军营里吃醉了酒,险些误了军情。被打了五十军棍不说,还发回后宫,做了这不受宠的,六殿下的首领内侍。
与他极熟的,更是怀疑他被人陷害了。想他吃酒,是颇有节制的。那日既不是庆功宴,又非逢年过节,更不是谁的生日,怎么便吃醉了?相必是有人嫉贤妒能,在酒里做了手脚,才出了这档子事儿。
私底下又埋怨中兴帝。不管如何,廉松风的赫赫战功,在那儿摆着了,怎么就不念旧情,与他个好差事了?偏偏将他给了六殿下。
不过廉松风也怪。众人为他抱屈不平,让他在宫里活动活动,或是找骆缇,求他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他竟更没事儿人似得,不予理睬。一个人静静的,安之若素的守在六殿下身边儿。
众人见正主儿都不急,渐渐的也都丢开手了。
廉松风坐在椅中,长眉微蹙,双眼盯着手中的书,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方?
从云修儒出事,到后宫所有人等个个皆知,最多也不过用了一个时辰。灼阳宫自然也知道了。
汲庆祥毫不掩饰的为云修儒哀叹不已。六殿下魏崇翼,胡乱吃了几口饭,便回自己的房里,再也没出来。廉松风没有对此事,做任何评论。他默默地,立在魏崇翼的房外,仰望着天空密布的厚厚云层,
许久未动。仿佛是崇山峻岭间,不畏严寒的巨松。只有汲庆祥,看出他今夜有些反常。
睡在床上,只要一闭眼,便能看见那人委婉的笑容,和春水般温柔的双眸。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了,才勉强眯瞪了会儿。
伺候魏崇翼用早膳之时,意料之中的看见他,眼圈儿有些泛青。他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第25章
大清早儿,吴老二从大杂院儿里,耸者肩吸着鼻涕,一路骂骂咧咧的晃出来。顶头儿看见街对面,包子铺的老板娘,立在门口儿。
吴老二眉眼一弯,颠儿颠儿的跑进铺子坐下道:“给爷夹五个包子,再来碗粥。”老板娘拿眼角儿夹了他一下道:“我这儿可是不赊账的。”吴老二呲着一嘴的黄牙笑道:“我几时欠过你的钱?”见她有些变脸,忙道:“还你便是。”说罢,打怀里掏出一个,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袋子。鸡爪一般的手指,在里面慎重的数了十纹钱出来,往桌子上一撂道:“清帐了啊。”老板娘这才稍稍有了些笑模样。一面收钱,一面吩咐小伙计上包子。吴老二有意无意的,在她手背上摸了一把,拿起个包子,狠咬一口,赞道:“这肉可真嫩啦!”老板娘猛地一缩手,描的细细的眉倒竖起来,抬手便打。吴老二抢了那碟儿包子,嬉皮笑脸的东躲西藏。
此时,铺子里陆陆续续的,进来四五位食客,俱都是左邻右舍相熟之人。见他二人在打闹,张鞋匠笑道:“当着我们的面儿便怎么着,背地里,还了得?”老板娘喘吁吁的骂道:“滚你娘的蛋,再要混说,老娘撕烂你的嘴!”张鞋匠淫笑道:“我娘可没那个,我到是有一副,你要便只管拿去!”众人一阵怪笑。老板娘朝他脸上啐了一口,自去帮着伙计上包子。
众人边吃,边议论起大年初一发生之事。
吴老二道:“这可都初六了,那拐孩子的人,怕是早就溜到爪哇国去了。”张鞋匠道:“唉,这年过的。开年第一天便来怎么一出儿,不是好兆啊。”吴老二道:“你们是不知道。那日,我路过怀化门,宝麟亲王骑着马,一头便栽在我脚下。那身上的血流的,啧啧,好悬没吓死。”张鞋匠道:“我看那榜文上的画像,真真的是个美人儿胚子。这要是被卖到青楼里,可就算毁了。”众人无不叹息。吴老二道:“那位云公公,据说是受了惊吓,又丢了女儿,如今变得痴痴傻傻,拉屎拉尿都不知道了。怎么一个美人儿,可惜了儿的。”
张鞋匠喝了口粥道:“你们可知道,为何皇上的心肝儿出了事,宝麟亲王竟这般不要命的出力吗?”众人皆摇头,连老板娘也急切的望着他,等着下文。张鞋匠颇有些得意,摇了摇脑袋道:“皇上与亲王都对那位爱的紧呢。说是为这事儿,二位还动过手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旁边一个又脆又亮的声音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众人皆是一惊。张鞋匠脖子一缩,回头看时,只见门口立着几个番邦人士,一个着浅玫瑰红锦绣袄裙,足登鹿皮高帮小蛮靴的女子正望着他。
老板娘赔着笑,走过来道:“姑娘休要听他胡说。他一个鞋匠,如何能知宫里的事?”张鞋匠一脸惊慌的点点头。女子旁边的年轻人,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拉着她去了。
众人望着张鞋匠哄堂大笑。吴老二尤其笑得响亮。
百里兄妹一行,来至在宝麟王府门前。门上几个华服侍从问明来由,一面恭敬的将他们迎进去,一面飞奔入内禀报。
少时,见一端庄清秀的中年内侍,领着人快步迎了出来。旁边的家人两下里做了介绍,杭士杰躬身问安。
公主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你家王爷现在可好些了?”杭士杰微笑道:“多谢公主挂念,王爷略好些了。只是伤口虽小却极深,未免失血过多,以至身体尚虚弱,不能下床走动。请二王子并公主,移驾到内室相见。”公主一听,要到魏允之的寝房中去,暗自欢喜,脸上微微的有些发红。杭士杰见她这般,不由轻叹一声,暗道:“难怪得王爷不愿意,分明还是个孩子呢。”
魏允之听见外头脚步声响,忙摆好了姿势,又朝两位侧妃,四个女儿,并那姬妾娈宠打了个手势。众人都忍着笑,依序往外走去。
雍小君方要跟着退下,却被魏允之一把扯住手腕儿,在床沿儿上坐下。又示意夏至,将手里的药碗递给他。一切安排妥当,只等着百里兄妹的大驾。
公主在门外,望着一群莺莺燕燕打里头走出来,鼻端闻着淡淡的脂粉香,先前的喜悦之情,立时便风吹云散了。待看到走在后面,七八个左耳戴耳钉,年轻貌美的少年,只觉心里跟火烧似的难受。不加任何掩饰的,狠剜了他们几眼。百里安平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随杭士杰进到房中,一眼便瞧见坐在床沿儿上二十出头,极秀气的年轻男子,正服侍魏允之吃药。待看见他也配有耳钉,公主一下咬住了嘴唇儿。不仅脸色难看,眼里还有薄薄的一层水雾,在慢慢凝聚。
当雍小君在魏允之示意下,起身与百里兄妹见礼时,公主紧咬着牙,转身便走。百里安平一把将她拉住,回身微微拱手道:“今日小王委实来的不巧,偏偏诸位宝眷皆在此处相聚。舍妹还是小孩子,亲王休与她计较。望多多保重贵体,小王告辞了。”说罢,牵了妹子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杭士杰急撵上去道:“奴婢恭送王子公主。”
雍小君颇有些不忍,横了魏允之一眼道:“王爷的心肠未免太狠了些。人家一个小姑娘,又是公主的身份,如何受得了?”夏至在一旁赞同的点点头。魏允之道:“孤正是为她好。你们也看到了,她比郡主们才大几岁,”拿眼瞅着雍小君道:“你要如何的称呼与她?孤那几个丫头们,‘母妃’二字又如何叫出口?要紧的是,孤从头到脚没喜欢过她。”雍小君忽然轻声道:“若是王爷‘从头到脚’的喜欢她,便什么都不顾了吗?”
夏至微翘着嘴角儿,低头往门边蹭去。
魏允之在床上侧身而卧,向着雍小君招招手。雍小君才低了头,便被他勾住脖子,甜甜蜜蜜的亲了个嘴儿道:“孤只道你是个贤良淑德之人,却原来,竟也是那拈酸吃醋之辈。”雍小君知他身上有伤,不敢挣扎,只得任他一味的乱来。
待摸到私处时,雍小君已是满面通红,微微娇喘,下意识的并拢双腿。魏允之伸手去了他的腰带,慢慢拉开衣襟儿,将嘴贴在怒凸的红樱之上,轻轻的咬了一口。雍小君许久不得他沾身,此刻哪里还忍得住,喉间呜呜咽咽的呻吟出来。岂料,魏允之听在耳中,竟是脸色一变。望着那胸脯儿呆了呆,嘴里缓缓地叹出口气,伸手与他牵好道:“你下去歇着吧。”
雍小君望着他的脸,半响方道:“我知道,王爷心里有人了。”魏允之笑笑道:“孤这几日天天躺在床上,能有什么人?有的也只是你们。”雍小君道:“王爷是个极爽快之人,有便是有了,难道还怕我等阻拦吗?只是王爷,那个人你是得不到的。就撂开手吧。”魏允之看着他皱眉道:“你少听那些王八蛋乱嚼舌头!”雍小君道:“王爷在我们面前,从不说着等粗话。如今是怎么了?”魏允之扭头儿不睬他。雍小君再道:“我进了这个门便知道,王爷身边不止我一人。现在是,将来也是。我没有太多的奢求,只愿与王爷长相厮守,一家子和和顺顺的便好。王爷爱着谁都好,唯有他……他是陛下的人。难道王爷果真要去抢,去夺吗?非要弄的君臣反目,兄弟成仇吗?”魏允之猛地一掌拍在床上,压低了声音喝道:“你太放肆了,还不与我退下!”雍小君定定地望着他,在床前行了礼,低头从后面退了出去。
杭士杰在外头听见里面声音暧昧,慌忙令内侍们退远了些。隔了一阵,听得魏允之在唤人,忙同夏至低头进去。
魏允之道:“外头有什么新消息吗?”夏至道:“能有什么新消息?寻人的,求医的两幅榜文,看的人多,没一个敢揭的。”
方说到这儿,内侍来报,夏国公来访。魏允之笑着坐起身道:“快给孤拖进来!”杭士杰同夏至皱紧了眉头,迎了出去。
少时,一个如半截儿黑塔的,四十五六岁年,粗眉爆眼的汉子,打门外走进来。见了魏允之也不行礼,上前打量他一番道:“王爷不是好好儿的吗,外头那些灰孙子怎么便咒你要死了?”杭士杰在一旁道:“国公上了几岁年纪,怎么嘴上越发的,没个把门儿的了?”夏百年笑了笑,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拍在他的肩上道:“小杭儿啊,亏你还在他身边儿,呆了近十年,你家王爷就喜欢这个调调儿。”他自觉不曾用力,杭士杰却被拍的站立不稳,夏至慌忙上前扶住,赔笑道:“哎呦,您到是轻着点儿啊,我们总管哪儿禁得起呀?”夏百年道:“禁不起便快些出去,我和你家王爷要说事儿。”夏至道:“您老可得多多体谅,我们王爷才好些,别让他累着。奴婢这便奉茶上来。”说罢,拉着杭士杰要走。夏百年笑道:“我只吃酒。”杭士杰急道:“万万使不得。国公要吃酒,请回自家去用,恕王爷不能奉陪。”夏百年道:“我什么都不要,出去吧,杭小君!”魏允之先自笑将起来,示意他们退下。杭士杰又羞又恼,却又无可奈何,气哼哼的带了夏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