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爱 下——劳人草草

钱涛涛于是闭上双眼，张开嘴巴，沉醉的接受了杜雅文的吮吻。

一吻完毕后，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稳。

杜雅文水润的眼眸安静的注视着钱涛涛，而钱涛涛也默默的回望着他。

然而，钱涛涛却轻缓而坚定的推开了杜雅文——

“抱歉，今天我很累了，不想做。”

杜雅文听到涛涛这样对自己说，然后他听到自己淡淡的回应：“嗯，那你早点休息，晚安。”接着，他安静的躺下，背过身，隔断了身后的视线，和温暖。

灯灭后，杜雅文对着眼前稀薄的昏暗痴痴的发着呆，直到身后的呼吸渐渐变得又稳又沈，他才敢回过身，借着月光打量这个令他感到分外陌生的钱涛涛。

被拒绝了，这是第一次。

所以杜雅文才会感觉到狼狈，感觉到尴尬，感觉到措手不及和茫然无助，所以他才会连忙背过身去，因为他不想让钱涛涛看到他眼中闪过的慌乱和难堪。

自己想个渴爱的少妇一样求欢却遭到了拒绝，这让杜雅文感觉到无比的羞耻和挫败。

他抬起手，借着月光偷偷的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他的皮肤还很紧致，也很白皙，这是因为几个月来不见日光的缘故；他的身材没有走样，即使缺少必要的体育锻炼，但适度的饮食还是幸运的维持住了他的体型；他的四肢，和过去一样修长而挺拔，他还记得曾经有不止一个人这样赞扬过自己：雅文，你真是天生的衣架子……

然而杜雅文却知道，即便如此，相比于钱涛涛而言，自己还是老了，尽管岁月并没有在自己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但自己的心神和思维却依然无可避免的染上了沧桑。

如果那时候对自己的告白不过是钱涛涛一时的头脑发热的话，那他现在是否终于领悟过来，自己其实不过是个没有背景、没有依靠、没有薪水，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的残疾人，自己将一辈子和一只单拐作伴，永远不可能陪他一起晨跑、登山、游泳，甚至连做爱的姿势都不得不限制……

若说原先的自己还可以用身体来吸引他的话，那现在的涛涛是不是终于意识到，与他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并不是什么皮肤娇嫩、身材火辣的性感女郎，而是一个满身伤疤、蜗居家中、长久不见天日的又丑又老又喜欢胡思乱想的落魄男人？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令杜雅文连忙猛吸一口气，他坚定的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了，涛涛还是爱你的，他只是有不得不说的苦衷……

可是，当残缺的生命中只剩下那最后一丝温暖，最后一缕阳光时，又怎么可能不让他患得患失、坐立难安呢？

时间慢慢步入十一月，深秋凛冽的寒风将马路两旁的梧桐叶纷纷扫落在了地上，只留下一株株笔直朝天的树干，显得冷清而又肃杀。

这一天，家里的膏药用完了，杜雅文本想打电话让钱涛涛去医院采买，然而转念一想，他最近总是在外面那样辛苦，而自己却整日在家中无所事事，还是自己亲自跑一趟吧。

几个月里第一次出家门，杜雅文竟然觉得有些紧张，再一次接触到外面的社会让他感觉到既激动又忐忑。他穿好毛衣、外套，将涛涛前几天留给他的一点生活费小心卷好，放到衣服里面的小兜子里，接着便拄着单拐推开了家门。

44.真相

因为冷空气侵袭的缘故，十一月初的上海忽然变得异常寒冷，尽管杜雅文已经尽量用衣物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但突如其来的寒流还是让他狠狠打了几个喷嚏。他揉揉鼻子，然后一点一点朝着医院挪动。

即使已经是距离家里最近的社区医疗中心，但以杜雅文目前这样的龟速，依然足足让他奋斗了两个钟头才到达目的地。走进医院以后他已是满头大汗，胳膊也快累的抽筋，在走廊上的坐凳上狠狠喘了几分钟粗气才缓过劲来，最后他整了整衣领，拿着医生给的单子到中药处去配药。

“你好，我要买愈骨贴膏十盒，还有生骨活血丹也要五盒。”

柜台后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的将药盒捆成一组塞进塑料袋里，接着推出窗口，冷冰冰道：“二百三十块，现金还是刷卡？”

——呃，这么贵？！杜雅文瞪大了双眼。平时见钱涛涛把这膏药不要钱似的往自己身上贴，他还以为这东西也就几毛钱一贴呢！

杜雅文这次出门统共也就拿了两百块而已，他还以为可以省下钱去菜市场丰富一下两人的伙食呢，没想到连买药都不够。

踟蹰了一下，杜雅文厚着脸皮问道：“不好意思麻烦问一下，这贴膏多少钱一盒？”

“十块。”

“那那个生骨活血丹呢？”

“你不会自己算么，二十六一盒，不打折。”

——他说什么？！治病疗伤的贴膏只要十块一盒，而那什么劳什子的生骨活血丹竟然要二十多块一盒？！那该死的医生是不是看钱涛涛模样乖巧好骗所以才开这么贵的药啊，又不是什么治骨折的药不过是补养身体的附加品而已竟然比贴膏还贵？哼，还不如买几斤骨头炖汤喝实在呢！

就在杜雅文埋头腹诽的时候，柜台后的工作人员不耐烦的敲了敲玻璃窗：“喂，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就闪一边去，后面的人还排着队呢！”

“哦，买的，买的，要十盒愈骨贴膏，用现金付。”

年纪大了，杜雅文的脾气已经比过去好上许多，碰到这种服务态度差的工作人员也权当没看到，他伪装良民乖乖的递上一百元大钞，然后接过了药盒。

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杜雅文迎头碰上了他的主治医生，钟医师。

杜雅文笑着点头招呼：“钟医师，好久不见。”

钟医师对这个俊秀坚强的年轻人印象挺深，被大熊猫咬断了腿，这种病例可不多见。他也冲杜雅文点头笑道：“确实很久不见啊，来拿药的都是那个金毛小子，你的腿恢复的如何了？”

“还可以，走路基本没什么问题了，多亏您医术高明。”

钟医师朗声笑了一阵，接着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渐渐收拢了神色，将杜雅文带到一边人少的走廊里，低声道：“雅文啊，虽然那个金毛小子不让我告诉你，但现在上面管的紧，我的压力也很大，希望你也能体谅体谅……”

杜雅文满脸困惑：“钟医师，您指的是什么？”

钟医师从手中的文件夹里翻了翻，找出一张单据来递给杜雅文：“这是你的医疗费，加上两场手术和后续的复健治疗训练，总共是八万元，先前那个金毛小子说他没有那么多钱，恳求我允许他慢慢还，我同意了，这完全是靠我私人关系压下来的事。可是最近我们院财务科换了主任，这事恐怕就没那么好办了。你看，你能不能回去和金毛小子商量一下，先从别处借点钱，把这医疗费给缴了……”

后面钟医师又说了什么，杜雅文并没有细听。他默默的端详着手中这张收据单，脑海中仿佛突然被一道闪电划过，明白了很多事情。

答允了钟医师尽快还上剩余的医疗费后，杜雅文拄着拐杖，拎着药盒，慢慢的步出了医疗中心。

考虑到手里还有一百块大钞，他决定还是去菜市上转一圈，买一点鲜肉或是活鱼回家给涛涛补养一下身体。

偿债虽然重要，但涛涛最近确实太消瘦了，杜雅文实在看的心疼。

中午十二点，菜市里的人渐渐变得多起来，许多退休在家的老人们纷纷出来采买家中午饭、晚餐的食材，不大的菜市顿时变得熙熙攘攘。杜雅文混在人群当中，在这嘈杂、肮脏的菜市里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注意着各种摊位上的价牌。

十来分钟后，他买好一条鲶鱼，将找零塞进口袋里，然后拄着单拐从菜市场后门出来，准备回家。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五串鱼丸、五串虾丸是吗？要不要来一点火锅饺，今天的火锅饺做的很劲道哦~！”

“哦，你吃完了吗？总共是七块六。这是您的找钱，下次再来喔！”

“小美女，这是你要的粉丝，已经煮好了，要放到你的盘子里吗？”

突然有人喊道：“喂，那个谁，麻酱没了！”

于是，那一簇金毛连忙钻进身后低矮的小棚子里，抱出一个巨大的铁罐子：“麻酱来了，麻酱来了，谁要麻酱？”

……

杜雅文拄着拐杖，呆立在人流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远处那一头金灿灿的黄毛，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当听到有人喊“涛涛，鱼丸快没了，快到屋子里再去串一些来”的时候，杜雅文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看错，那个围着围裙、站在简陋肮脏的麻辣烫摊位中央、东奔西走忙碌着的大男孩，正是自家的钱涛涛。

他不是应该去杂志社上班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小摊实在算不上干净，只不过是一个挨着菜市场墙壁而建立的临时窝棚，全部家当也不过是两口几十公分口径的铁锅，几张折叠桌椅，一货架装满菜叶、鱼丸、粉丝、海带之类食材的塑料筐，仅此而已。

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四五个食客零零散散的坐在小凳上埋头吃着麻辣烫，而钱涛涛则围着一条略显肮脏的围裙，站在那两口铁锅面前，一手抄着一双长筷，一手抓过塑料筐里的食材投到那热气腾腾的铁锅里去，一边照料食材火候的同时，一边还要应付食客们各式各样的要求。

这里是露天，风很大，那不结实的窝棚被风吹的东倒西歪，可是钱涛涛却穿的很少，只一件单薄的白色套头衫，或许是因为一直在忙碌的缘故，他的脸颊是像苹果一样红扑扑的颜色，额角甚至还挂着几粒汗珠。

这时一个食客刚好吃完，他抹抹嘴，将几个硬币扔在桌上便大摇大摆的走人了，钱涛涛连忙走过去将滚到地上的硬币捡起来，擦干净放在围裙前的兜子里，接着把脏碟子收到一边，将桌子擦净，然后洗洗手重新回到先前的岗位上。

食客来了，他殷勤的凑上去……

食客走了，他恭敬的收钱，然后收盘子、抹桌子……

整整一个中午，杜雅文便怔怔的站在远处，看着钱涛涛像不知疲倦般忙东忙西，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上去精力满满的大男孩回到家里以后竟然常常连晚饭都来不及吃就累的直接睡过去；自己也没有想到，已经拥有一份体面工作的涛涛，竟然会为了自己，在寒风瑟瑟冰冷刺骨的深秋，在这种人流混杂肮脏凌乱的地方打工……

午市高峰过去后，钱涛涛帮忙老板一起撤了摊子，然后抱着一大盆食客们留下的脏碟子，站在水槽前卖力的擦洗起来。

一阵寒风吹过，衣着单薄的钱涛涛狠狠哆嗦了一下，他皱皱鼻子，朝套头衫里缩了缩，然后继续可怜巴巴的卷着袖管、顶着一头被风吹成了鸟窝的金毛，将脏盘子一只一只洗干净码到一边……

手掌在口袋中悄悄攥紧了那张收费单，杜雅文忽然感觉眼眶有点热。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涛涛早出晚归，其实都是在背着自己偷偷打工赚钱？

所以他每天累到虚脱，累到消瘦，累到连饭都吃不下，其实是因为自己？

那么，那一天，他之所以支支吾吾、什么都不肯告诉自己，其实是怕自己觉得愧疚和过意不去？

涛涛，这回你猜对了。

我确实愧疚了，我愧疚的都快恨死自己了。

你每天在外面为了我们两个人的生计而忙忙碌碌、东奔西走，而我，在家里什么事都不用干，白白耗费粮食，还偏偏像个寡居的女人一样闷闷不乐、胡思乱想，甚至怀疑你是不是不再喜欢自己了……

生活本该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责任，现在却完完全全落在了你一个人的肩膀上，而我还不懂体谅你、关心你……

我真是又愚蠢，又无能，简直坏到无可救药……

在人流中兀立了足足一小时以后，杜雅文终于动了。

他缓缓拄起单拐，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着那个毫不起眼的小窝棚，一点、一点的走过去，直到来到那个洗盘子洗到热火朝天的金发大男孩身后。

接着，他慢慢张开双臂，轻轻的，小心翼翼的，靠了上去——

“涛涛，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45.坦白

身后突如其来紧靠上来的温暖令埋头苦干的钱涛涛顿时浑身一僵，他转过身，看到本该乖乖待在家中的杜雅文竟然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吓的整个人都蹦了起来：“大，大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接着，他的眼角忽然瞟见自己身上的围裙，娃娃脸一红，磕磕巴巴的解释道：“大叔，我，我在这里，其实是，我……”

钱涛涛模糊不清的解释了半天，可杜雅文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安安静静的靠在他的肩膀上，这不禁令钱涛涛又诧异又忐忑——啊，大叔该不会是生气了吧，好可怕……

就在两人静默无言的时候，麻辣烫摊的老板从小窝棚里钻了出来，见这两人紧贴的模样表情不由一滞：“呃，涛涛啊，这是你女朋友？身材够……呃，魁梧的。”

钱涛涛两眼一瞪：“什么女朋友啊，他是男的！”

“哦，原来是男朋友啊……”老板恍然大悟道。

男朋友？这是第一次有人将他和大叔理解成这种关系，虽然只是帮工一个月的老板，没想到他眼睛这么亮，竟然一语中的。

不过，他该不会只是开玩笑说说的吧……

要承认吗？承认大叔是自己的男朋友？虽然很想这么做，可万一老板其实真的只是在开玩笑怎么办？

嗯，所以还是否认好了……

钱涛涛露出又尴尬、又气恼的神态，摆摆手，他刚想说“老板你说什么啦，他怎么可能是我男朋友”，结果肩膀上的大叔却霍然抬起头，冲老板伸出手，微笑道：“你好，我是钱涛涛的男朋友杜雅文，谢谢您这些天来对涛涛的关照。”

寒风瑟瑟，钱涛涛和他可怜的老板都在这一刹那呆住了。

——什，什么？还真是男朋友？！

老板没想到，自己只是随随便便开个玩笑竟然还真就蒙对了！

哦，怪不得呢，怪不得前些天一个身材火辣的美眉吃完鱼丸少给一块不肯给钱的时候，钱涛涛还跟她大吵了一架，本来还以为涛涛是想借此机会跟那美女“不吵不相识”，没想到事实的真相竟然是涛涛根本就不喜欢女人，难怪他能那样铁面无私……

不过，这个叫做杜雅文的年轻人长的可真帅啊，站在这些来来往往的路人中间简直鹤立鸡群，那种相貌，就算是上电视做明星也不赖啊。

哎，只可惜这么一个好端端的年轻人，竟然是个瘸子，真是可惜啊可惜……

感慨之余，老板忽然想起了自己出来找涛涛的本来目的：“涛涛啊，你的盘子快点洗，都快一点了，你不是一点半还得上班嘛。”

钱涛涛顿时浑身一个激灵，想到下午万一迟到必定要遭受主编的批评及蹂躏，手下立刻加快了速度：“啊，我知道了，我马上就洗完！”

不过在洗到第三个盘子的时候，他的手却被杜雅文给握住了——“涛涛，你还没吃午饭吧？你先吃，我来帮你洗。”

“啊？这怎么可以，这，这水很冰的，还有盘子，脏……”

“你能洗，我就能洗。好了，你也不想下午饿着肚子上班吧，快到旁边休息会，顺便把肚子填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