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爱 上——劳人草草

文案：

从二十岁，到三十岁，

他执迷不悟的爱了他十年。

而这一天，

他终于下定决心离开。

1.大叔

“文子，滚出来！”一条人高马大的精壮汉子，用他蒲扇大小的手掌将货车车盖拍的啪啦啪啦巨响。

“干嘛？”货车下探出一张布满机油的黑脸。

“吃饭！我操……都几点了，再不吃老子就把你那份猪食喂狗，我操……”

汉子骂骂咧咧的走后，杜雅文从货车底下钻出来，走到旁边的水槽里将头伸到水龙头底下冲了冲，也不甩干就走进了食堂。

猪食？

就这，也配叫猪食？

盯着眼前那碗黑绿黑绿的咸水青菜，杜雅文冷哼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悠悠的吐了口气。

“嘿，你小子还挑食，管饱就不错了，”汉子走过来，将手伸进杜雅文的口袋里掏了掏，“我操，没了？！”

“最后一根，下根就要等工资出来了。”杜雅文叼着烟，坏笑道。

“我，操！”汉子臭骂一声，拎起工具包又钻进了车底。

虽然是猪食，但好歹管饱。

汉子说的没错，所以杜雅文每顿都强忍着恶心将粗糙的米饭咽下去。

——至于青菜，他没胆碰。

吃完饭后又到水龙头下灌了半肚子的自来水，杜雅文终于觉得差不多了。他将烟蒂扔到地上一脚踩灭，跟着汉子钻进了车底。

“光头，你那的离合器修的怎么样了？”

“离合器？我操，就这破车，驱动桥和油管都裂了，光离合器修好了顶个屁用。就这种车，过不了几个星期还不是要送到垃圾场去，还让我们修修修，修个屁！上路就撞死！”

“行了，行了，人家付了钱我们就修呗，撞不撞死那是人家的事。”

“也对，关老子屁事，操……”

汉子愤愤的喷了一车屁股的口水后终于平息了怒气，转头瞧了一眼一本正经修着轴承的杜雅文，难得将嘴巴放干净的问道：“话说你小子找到睡觉的地方没，该不会还要跟老子挤吧？老子虽然没老婆，但也不能总搂着个带把的睡觉吧？”

“靠！”杜雅文手上一抖，差点把制动阀的螺丝给拧下来，“谁他妈让你搂了，你还敢说，昨晚上是谁抱着我一边喊什么小花一边摸来摸去的，老子的豆腐都让你吃光了你还敢嚷嚷？！”

“我操，老子就是欲求不满了怎么滴？谁他妈再睡我床上我就操谁！”

饶是杜雅文这么厚的脸皮，也让光头这一通直白的豪言给说红了脸。这里可是车来人往的汽配店，这小子竟然嚷那么大声，也忒不要脸了，靠……

“行了别嚷了，我今晚上就滚还不成么！你以为我想睡你的床？床单臭烘烘的三百年换一次，谁他妈稀罕！”

“操，给老子滚蛋！”

虽然光头不会真的赶他，但杜雅文想自己总不能老是在人家的床上赖下去，正好这两天发工资，虽然还不到一千块，但起码可以找个窝挡挡雨吧。

从光头家里搜出自己的几件汗衫和裤衩，杜雅文将衣服团巴团巴扔进了一个塑料袋里，将袋子甩到肩上，卷起刚发的几百块大钞便上路找窝去了。

在附近几个小区里转了一圈，未果。

最后杜雅文盯上了一根电线杆。

“求合租，月租五百，包电水费……这个还不错……加一百块管晚饭……嗯，可以考虑考虑……”

嘴上说着考虑，手中已经掏出了一百块的二手黑白屏诺基亚开始按号码。

电话接通后，对面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讲明来意后那人让他按照小广告上的地址自己过去看房子，杜雅文觉得这人的声音谈吐感觉都还不错，于是便踱着拖鞋按照地址摸上门去了。

按过门铃后，门很快就被打开了。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小伙子探出脑袋来，看了看杜雅文，奇怪的问道：“大叔你找谁？”

……

好吧，杜雅文承认自己有点受伤。

好在他很快克服了痛扁这小子一顿的念头，轻咳两声，抖擞起浑身所剩不多的优雅，文质彬彬道：“你好，请问是钱涛涛先生吗？我叫杜雅文，是来租房的。”

“杜，雅文……？”

钱涛涛瞧了瞧眼前这个一身黑油、胡子拉碴、穿着松垮的脏兮兮的背心、还拖着一双夹脚拖鞋的中年男子，只觉得这名字让他浑身不自在，就好像当年看到周星驰电影里那个叫做“如花”的猥琐男人一样。

“哪个雅，哪个文？哑巴的哑，蚊子的蚊？”钱涛涛想再确定一遍。

杜雅文无奈的摸了摸额头，微笑转身道：“不麻烦你了，再见。”

钱涛涛此刻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过于唐突了，慌忙上前抓住了杜雅文的包——呃，塑料袋——然后说道：“不好意思啊，我这人特不会说话。你是来看房的吧？进来看看吧，我这里的租金可是全上海最便宜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下个店啦。”

杜雅文知道钱涛涛说的没错，一个月五百的租金确实全上海只此一家，所以他告诉自己不要跟这个臭小鬼一般见识。

转过身，脸上浮起虚伪客套的笑容：“那我就进去看看，要换鞋吗？”

钱涛涛瞄了一眼对方同样沾了机油的双脚，摇摇头：“不，不用了……”

走进门后，杜雅文四处转了转，发现这房子其实还不错。两个独立的卧室，每个大概十来个平方的样子，虽然不大，但相比起它廉价的租金性价比就很高了。厨房和卫浴是共用的，这在上海的老房子里很正常，所以杜雅文没有任何异议。

杜雅文一路转悠，钱涛涛便一路跟在他屁股后面介绍：“这房子是我爸妈留给我的，是八十年代他们毛纺厂留下来的职工宿舍，虽然年代远了点，但住起来还是很方便的。这房子墙壁厚实，隔音好，阳台又是朝南，冬天可以坐在上面晒太阳。对了，这里交通也很方便，底下就是737路的车站，旁边有个谈家渡菜市场，拐过一个十字路口还有一家华联超市，附近还有便利店、面包店、小吃店，晚上很热闹的……”

“既然这么好，那为什么只要五百块钱？”杜雅文随口问道。

钱涛涛顿时笑容一顿，然后闷闷不乐的垂下头：“因为这里是老房子，变压器功率很低，带不动大的电器，所以装不了空调——夏天，夏天，有点热……”

哦，原来是装不了空调。怪不得没人来租这房子，在夏天极度闷热的上海，如果没有空调那简直就不用活了——杜雅文终于了解了——不过他毫不在意，光头那屋子也没空调，蚊子还多，他晚上还不是照睡不误？

事实证明，人只要累极了，就算在大热天枕头旁摆一盆火炉，也是睡得着的。

“好吧，我租下了。”杜雅文对这房子满意的不能更满意了。

“哈？”钱涛涛呆呆的看着杜雅文，他以为因为不能装空调的缘故，这位大叔肯定就不要租这房子了。

“五百是吧，我先给你一个月的租金吧，以后再按月交给你，可以吗？”

“好，好吧。”钱涛涛傻傻的看着眼前的大叔从口袋里摸出一卷折的皱巴巴的草纸，然后展开，接着他惊异的发现那卷草纸竟然是印着四个大头的百元大钞。

“一百，两百……五百，好了，给你。”

“喔。”钱涛涛木讷的接过沾满乌黑手印的钱。

“对了，你的广告上写着如果加付一百块可以管晚饭是吗？晚饭是你来做吗？”

钱涛涛顿时还魂，积极地推销自己道：“是啊，我做饭很好的哦。虽然只多收你一百，但每顿都会有肉有汤，绝对比外面餐厅里烧的好吃。”

“哦，这样，”杜雅文思考片刻，脑海中浮现过中午那盘黑绿黑绿的青菜，立刻狠下决心多放了一张一百块到钱涛涛手里，“菜不用太好，肉偶尔吃一顿就可以了，我想每天三顿都在你这里吃，可以吗？”

钱涛涛见对面大叔一身狼狈的模样，还有手中皱巴巴的纸钞，顿时猜想对方的生活一定比自己还要拮据，也就不忍心再苛收多的费用了，于是点头道：“那好吧，不过三餐都要准时，如果超过时间就不做了，我也是要上班的。”

……

“沃特，你你你，你还上班？！”

杜雅文手中的塑料袋，啪嗒，掉在了地上。

2.同居

钱涛涛听了，顿时不爽的竖起眉毛：“干嘛啦，我就不可以上班？有什么好奇怪的？”

杜雅文盯着对方鼻尖上那颗闪闪发亮的青春痘，讪讪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咳咳，没有啦，只是看你那么年轻，没想到都已经大学毕业工作养家了……”

钱涛涛闻言，虎着脸道：“大叔，你觉得我几岁了？”

“呃，十八、九岁吧……不过大学毕业的话，应该也有二十一、二了吧？”

不过这个数字显然无法让钱涛涛满意——

“大叔，我都二十五岁了！二十五！”

“咳咳咳咳，”杜雅文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的目光从上到下将钱涛涛打量了个遍——娃娃脸，金色刺猬头，白色套头衫，上面还印着维尼熊的图案……

于是，杜雅文总结道：“孩子，你一定是误会你自己了……”

钱涛涛愤愤不平的瞪过来：“长一张娃娃脸又不是我的错，不信，我们来比身高，我一定比你高！”

说完，钱涛涛就迈动长腿走到了杜雅文身边，伸手比划了一下，满意的露出灿烂的过份的微笑：“看，我果然比大叔高，哇哈哈哈。”

杜雅文也很憋闷，自己一八三的个头，本来走在人群中也算鹤立鸡群了，没想到这顶着一张娃娃脸的大男孩竟然比自己还高了好几公分……

难道自己真的老了？

杜雅文顿时觉得对方的笑容有点刺眼。

“咳咳，”杜雅文不动声色的离开那人形竹竿半米左右，令两人的身高差距不那么明显，然后悄无声息的转移了话题，“钱涛涛小朋友，我既然付了租金，可不可以今天就住进来？”

钱涛涛点头道：“当然可以，现在你就是我的房客啦。但是，不准叫我小朋友！这里的邻居们都叫我涛涛，你也可以这么叫，不过你如果想要唤我房东大人，我也不会介意的啦~”

果然还是大男孩啊，杜雅文笑笑，接着钻进了他刚刚租下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朝南，阳光非常好，窗户很宽阔，嵌着纯色的玻璃，可以让室外的光线毫无阻拦的洒遍整个房间。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单人床，上面铺着蓝色的床单，一看就让人有种想躺上去酣睡的冲动。床头边上有一只小茶几，上面有一座看起来年代悠久的台灯，嗯，还有一只闹钟。与床正对的墙壁上靠着一个柜子，杜雅文走过去打开一看，原来是只衣橱，还挺宽敞的。

“好大的衣橱，可惜我用不着。”杜雅文笑着晃了晃手中瘪瘪的塑料袋，他所有的衣物都在这里面了。

“那，还可以放别的杂物……”钱涛涛越说越小声。

杜雅文将塑料袋里的几件内裤背心拿出来放入柜子里，然后合上柜门：“你看，我所有的家当都在这里了，柜子那么大实在是浪费。如果你有什么东西房间里放不下，也可以拿到我这里来放。”

钱涛涛呆呆的点头，忽然觉得眼前的大叔才是房东，而自己才是房客一样。

“奥，对了。大叔啊，不好意思喔，因为这间房间太小没有地方摆写字台，所以如果你要看书写字的话，可以去我房间里。”

“呵呵，”杜雅文觉得有些好笑，他摊开自己粗糙的双手，“你看我这样，像是会写字的人吗？写字台对我来说完全没用的，你自己用就好了。”

钱涛涛这才重新用审视的目光观察起眼前的大叔来，看上去确实是普通蓝领的模样，浑身上下都很邋遢，身上的衣服也很脏，手掌虽然形状优美，手指也很细长，可惜却十分粗糙，而且布满了厚茧。

“大叔，你，你是做什么营生的啊？”钱涛涛小声的问。

“我啊，”杜雅文摸摸鼻子，“修车的，就在白玉路那个路口的汽配店里打工，嘿嘿。”

钱涛涛知道那家汽配店，是由一栋五十年代的老旧楼房改建而成的店面，又低又矮，店里总是黑漆漆的，店门口总是积满了洗车后留下的水，每次市长宣布要改造市容市貌的时候，这家店都会迫不得已的关门歇业几天。

原来大叔就是在那家店里工作啊，那倒真是很近，怪不得大叔说每顿都可以回来家里吃。

“那你呢，你又在哪里工作？”杜雅文对这小鬼的工作也有点好奇。

说到这个，钱涛涛顿时挺起了胸脯：“我是一个记者哦，在明光杂志社供职。明光杂志社，很有名的呦~”

杜雅文思索半天，还是放弃的摇头：“没听过。”

昂扬的笑容于是慢慢收敛起来，最终变成一张沮丧的娃娃脸。钱涛涛垂着肩膀承认：“好吧，虽然现在我们社还不是很有名气，买我们社杂志的人也不是很多——但有朝一日，我们社绝对会变成远近闻名响当当的上海第一旅游杂志社，而我，也会成为我们社的第一王牌记者！嗯，绝对会有这么一天的！”

“旅游杂志社？你们社是搞旅游的喔？”

“什么搞旅游啦！我们社的工作是专门外出拍摄最美的风景，结合作者编写的游记，最后印到杂志上贩卖，这样就可以让读者们足不出户就能身临其境的欣赏到这世界上最美的景色，是不是很美妙哇~”

“嗯，听起来确实不错的样子，”杜雅文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然后在对方亮晶晶的炯炯有神的渴望赞同的注目下说道，“不过，我表示，我现在想要表达意思是……”

“嗯~？”

“涛涛啊，你是不是，该去做晚饭了？”

3.晚餐

“笃笃笃笃笃笃笃——”

厨房里，钱涛涛把冬瓜当做了仇人，切得震天响。

那个没文化没见识没品位没修养的大叔，真是太气人了！把自己供职的杂志社当成了旅行社不说，自己浪费了半天口水，他竟然连一个愕然的表情都没有！

自己可是记者诶，传说中的记者诶，写的东西拍的东西可都是要卖出去给大众看的，好歹也算个头面人物好不好？！

难道那个乡巴佬大叔见过记者吗？

笑话，怎么可能？

既然没见过，他为什么不吃惊，他为什么不诧异，他为什么不羡慕的崇拜的像瞻仰领导人那样的看着我？哼，有眼不识泰山的臭大叔！我切，我切，我切切切！……

其实，杜雅文很想声明的是，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不是故意想驳了钱涛涛小朋友的面子，他也很想夸奖他几句让小朋友高兴高兴，可是自己中午才扒了几口饭，一肚子都是自来水，而且下午又兜来晃去走了那么大一圈，自己是真的真的饿惨了——以至于很不合时宜的打断了小朋友的自我吹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