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爱 上——劳人草草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杜雅文现在很后悔，也很愧疚，不过他却不敢走进厨房跟小朋友道歉——因为小朋友手上有凶器。

将视线从那杀气四溢的厨房挪开，杜雅文等的有点无聊，决定在房子里继续溜达两圈熟悉环境。

客厅和饭厅是连在一起的，靠着阳台的那边是客厅，放着两只乡村风格的点缀着小碎花的沙发，有点可爱，有点好笑，杜雅文猜想这一定是钱涛涛母亲的杰作。连着厨房这边的是饭厅，靠墙摆着一张普通的木桌，上面码着十公分厚的汽车杂志，旁边还散落着纸巾盒、可乐罐、零食袋之类的琐碎东西。

杜雅文摸了摸胡茬，心想——嗯，不错，这样才有单身男人住处的气质……

“大叔啊，饭好了，把外面桌子收一收！”我们的房东大人上任不到半天就开始对房客呼来喝去了。

杜雅文应了一声便打算着手将那些盒子、罐子、袋子挪到客厅的茶几上去。

“哎哎哎，等等！大叔，你先把手洗洗去！”

呃——钱涛涛不说，杜雅文自己还真的没注意到这个。

在汽配店的时候大家都差不多脏，勾肩搭背捏来拍去都没事，不过现在既然要和钱涛涛这样的文明小朋友“同居”了，看来也要注意注意个人卫生才行。

杜雅文进厨房倒了点洗涤剂到手上，然后钻进盥洗室里狠狠揉搓爪子，直到冲得两只手上的褶皱都快能夹死蚊子了，手上的黑油才终于被洗成了灰色的印子。

杜雅文朝着灯光满意的照了照自己的双手——

嗯~好久没洗这么干净了……

“大叔啊，菜都要凉了，你怎么还不出来？”钱涛涛在外头不耐烦的敲着盘子。

“好了，来了来了，”杜雅文笑嘻嘻的走出卫生间，在桌旁坐好，瞄了一眼桌上的菜色，不由大喜过望道，“哎呦，西红柿炒蛋，清蒸小白菜，我的天啊还有红烧肉~！”

“……大叔，您非洲来的吧？”杜雅文那过于灼热的狂热的神情着实让钱涛涛诧异到了。

“嘿嘿，不好意思哈，我都好几年没吃上这么好的菜了，嘿嘿。”

“啊？大叔，你不至于吧，过年的时候总比这个要吃的好吧？”

“过年的时候……其实也跟平时差不多，咳咳不说了，吃饭要紧，吃饭要紧。”

杜雅文此刻已是饿的前胸贴后背，实在没有耐心再和小朋友继续谈心下去了，于是胆大妄为的打断了房东大人想要侃侃而谈的势头，夹了几筷小白菜放进自己碗里，捧起饭碗便呼哧呼哧吃了起来。

其实杜雅文原先吃饭不是这样的，只不过在汽配店打工的这一年里，身边几个一起工作的弟兄都是乡下来的，吃饭的模样永远比饿狼更勇猛一点。于是在这一年绵绵不断的熏陶下，杜雅文的吃相，也就成了，咳咳……

这模样瞧在钱涛涛眼里，就成了从农村出来的打工仔身上与生俱来的那种乡土气。虽然这大叔这样吃饭看着并不讨厌，但到底也不够雅观。

于是钱涛涛假惺惺的说了一句：“大叔啊，‘慢’点吃，别噎着。”

杜雅文咽下口中的米饭，讪讪的放慢了进食速度，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在汽配店食堂，身边坐的也不是那个五大三粗的光头兄。

“抱歉啊，我吃饭一直这样，不太，不太好看。”杜雅文在脸上挤出一个憨厚老实的笑容，果然钱涛涛一看就没再说什么了，只是文质彬彬的捏起筷子，也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

其实菜色真的很一般，西红柿番茄和小白菜都是上海的家常小炒，而唯一的那碗肉也是钱涛涛昨天烧的，瘦肉都已经被他挑走吃掉了。可是就算这样，杜雅文也就着剩下的半碗肉汤，足足吃了三大碗米饭。后来实在吃不下来了，才恋恋不舍的将其余的肉汤放下，还说：“涛涛，这汤别丢了，明天午饭我还可以浇两碗米饭尝尝肉味呢。”

钱涛涛觉得有些心酸，瞧了一眼杜雅文比寻常男人都要细的手腕，语气难得软软的说道：“没事，倒了就倒了，明天我再做一盘不就好了。”

杜雅文知道有些人是天生吃不得剩菜剩饭的，就算看到都会心里难受，他想钱涛涛搞不好就属于那种人，于是也只好忍痛割爱的将肉汤推到一边：“那好吧，味道还挺好的……”

吃过饭，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

杜雅文手里的这部老帽诺基亚，也不知是上个世纪哪年出的机型，灰扑扑的，屏幕只有小小的一块，也是黑白的。

这手机键盘都快磨平了，钱涛涛看杜雅文一个一个键都按得很吃力，心中莫名的就涌起一股叫做同情的热流。

他抢过杜雅文的手机，狠狠的把自己的号码输入进去，按下保存：“看，好了！还是我厉害吧~”

杜雅文接过手机，瞄了一眼那些被摁得再也抬不起来的按钮，很神伤。

默不作声的将手机装回口袋里，杜雅文帮忙钱涛涛将碗筷收到厨房里，顺手洗净放进碗橱，随后便洗了下手准备出门。

钱涛涛有点奇怪：“大叔，你要出门？”

“是啊，我们店有台车子急着修，我回去帮帮忙。”

“喔，”钱涛涛摸着头上的金毛想了会，“哎呦差点忘记给你钥匙了！”

接着便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交给杜雅文：“喏，给你。银色的是大门钥匙，黄色的是你的房门钥匙。要是以后我不在家里你就自己开门进来，不过晚上的话最好十一点之前就回来，太晚了我就不知道是小偷还是你了。”

杜雅文笑着接过：“我晓得了。”随后便摆摆手出了门。

为了那辆破的半死的货车，杜雅文在汽配店一直忙活到了十点半，光头也不知上哪去了一晚上不见人影，本来想跟他说找到窝了，现下也是白搭。

下班以后杜雅文到旁边小巷里一个杂货店买了新的毛巾、牙具，原先的毛巾都破洞了，现在毕竟是和别人住一起，也不好太寒碜。

买完东西回到新租的地方已经十一点，杜雅文用刚拿到手的钥匙开了门，客厅里果然已经漆黑一片。

杜雅文蹑手蹑脚的闪进卫生间，见到干干净净的花洒和浴缸，简直有点激动。

光头的屋里没厕所，大家伙洗澡都是在汽配店后院的一个小棚子里解决的，一手握着皮管一手上下揉搓脏污，每次冲澡都是一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硬仗。

杜雅文都不记得他上次好好洗澡是什么时候了，不过肯定是在一年以前。

打开花洒，调好水温，杜雅文痛痛快快的享受了一次温水浴。他将自己从头到脚打了一遍肥皂，头发、身体都狠狠揉搓了一通，将那些污垢都洗去后，杜雅文觉得自己好像脱胎换骨一样舒爽。

吹干头发，杜雅文钻进自己的房间，脑袋一沾枕头，铺天盖地的睡意便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他浸没。

今天，真是爽极了~

杜雅文这么想着，两秒后就人事不省了。

4.非礼

在汽配店打工那么久，杜雅文早已经习惯了早上六点就起床的作息时间，所以外面公园里的鸟还没叫唤几声，杜雅文就已经勤勤恳恳的起床穿衣了。

呼~好软的床，好香的枕头，真是三百年没睡过这么爽的觉了。就算昨晚差不多快凌晨才睡，杜雅文也觉得自己现在养足了精神。

叠好被子后，杜雅文打开窗子放风，楼下是一户人家的小院，一个老太太正在院子里打太极。见楼上的窗户忽然打开，老太太抬头望过来，杜雅文笑笑，挥手道：“阿婆锻炼身体那？起的真早。”

老太太见这年轻人笑的亲切，便也和蔼的笑笑：“是啊，年纪大便睡不着，早上五点就醒，睁眼躺着还不如起来打打拳。小伙子起的也蛮早啊？”

“呵呵，习惯了。阿婆你继续锻炼着，我忙去了哈~”

“去吧去吧，年轻人，早睡早起身体好啊……”阿婆继续打太极。

杜雅文洗漱完已经快六点半的样子，他小心翼翼的趴在钱涛涛门上听了听动静，里面只有隐隐的小动物咕噜一般的声响传来，联想到钱涛涛在里头呼呼大睡的模样，杜雅文不由的捂起嘴巴闷笑。

汽配店老板规定员工七点就要到店里干活，眼下虽然还早，不过做早饭的人怎么还睡的这么香？

“笃，笃。”杜雅文小心的敲着门，轻飘飘的喊着，“钱涛涛，起床啦，起来做早饭啦，我可是付了钱的……”

没动静。

杜雅文又敲了几下，门板上忽然传来“砰——！啷啷”的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铁器砸到门上的声音。

杜雅文摸了摸鼻子，没想到这小鬼的起床气还有点大。

既然做早饭的人赖床不肯起来，杜雅文只好披上外套带好瘪瘪的钱包出了门，昨天听那小鬼说这楼下有小吃店，还是去店里买几个小笼包来果腹好了。

七点不到，杜雅文就到了汽配店，今天的第一人。

卷起店铺的门帘，将写着“洗车汽配”的木头招牌放到路口，这个又低又矮的汽配店便开始了今天的营业。

昨晚好不容易将车修好，现在时间还早没什么活，杜雅文就拎了一根板凳坐在店铺前的人行道上，看风景。

“嗯，今天的尾气，格外的浓郁……”杜雅文感叹道。

坐了一会，杜雅文突然觉得不对劲——

身上怎么好像有只手在摸来摸去？

悲剧，年纪一大把了竟然还被色狼非礼，难道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按住那乱动的爪子，杜雅文转身一看就开始破口大骂：“靠呀，光头你干嘛，竟敢摸你杜大爷健硕的胸肌，不要命了是不是？欲求不满就到对面发廊里找小妹，别总来吃劳资的香豆腐！”

“我操，就你那胸肌，还没劳资的小腿肚结实，爷才不屑碰它呢！”

“那你还摸摸摸，摸个鬼啊？！”

“我操，劳资是找烟！”光头骂了一句，便又开始伸手在杜雅文身上巡梭，“烟呢，怎么没烟？你昨天不是发工资了嘛，怎么没买烟？”

杜雅文拍开那两只皮糙肉厚的咸猪手，道：“我昨天刚租了地方睡觉，哪里还有铜板买烟？！”

“哦？怪不得你昨晚上没回我那睡。怎么样，终于忍不住找小姐了？”说完，光头就一阵怪笑。

“我靠，劳资是租了房子住好不好！谁跟你一样成天精虫上脑想着找小姐啊。你昨天不是也领工资了，怎么自己不买反而来搜刮我的？”

光头顿时被呛得咳了两声：“那个，那个，我妈给我找了个相亲对象，那对象要我给她买衣服买鞋子啥的，你看我都多大年纪了也得赶紧找一个是不是，所以我一咬牙一狠心就……”

“就把工资都烧给女人花了？”杜雅文鄙夷的瞪着光头，开始教训，“说你精虫上脑，真是半个字都没错！现在的女人都那么势利，你对象要是个好女人，看你生活这么窘迫就不该再要东要西的！我们这些打工的在上海混容易么？她也不他妈的好好想想！还有你，别瞎了你的狗眼，现在的女人精着呢，到时候别他妈偷鸡不成蚀把米！”

光头讪讪的摸了摸脑袋：“行了行了，我不要你的烟了还不成么？一大清早火气那么冲，您跟天底下的女人都有仇是吧？”

“我呸，”杜雅文难得粗鲁的吐了口口水，“你是没吃过女人的苦头！靠……”

车来了，活有了，杜雅文便也平息了怒火。

他手上拿着皮管，一边冲洗轿车，一边将自己租房的事跟光头说了一遍，羡慕的光头直嚷嚷：“我操，五百块就包吃包住，忒他妈便宜了！你看看我们这旁边的房子，一坪起码都要两万了，你那屋子就算旧也还能住人不是？五百块，才五百块，你小子真他娘的走运！”

杜雅文也觉得自己运气挺好，竟然在电线杆上那些贴的密密麻麻摩肩接踵的小广告里，就找到了钱涛涛的那一张。

不得不说，这世上或许还真是有缘分这种东西存在的。

中午，杜雅文在光头布满血丝的艳羡目光下，插着兜子哼着小曲回了住处。可是在家找了一圈却愣是没找到钱涛涛其人，可想而知，某位信誓旦旦的大厨又翘班了。

在厨房里摸了一通后，杜雅文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昨晚上剩下的剩饭剩菜，他把这些饭菜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一边等一边想，等这个月过去一定要钱涛涛把伙食费退回来点，不然这生意也太亏了。

饭菜温好后，杜雅文坐在饭桌旁开始狼吞虎咽的享用，吃到一半，饭桌上一本杂志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本杂志的封面上写着——明光出版社……

明光？那不是小朋友打工的地方吗？杜雅文顿时来了兴趣，将杂志抽过来看。

如钱涛涛所说的那样，这是一本旅行杂志，大幅大幅华美瑰丽的风景照构成了杂志的主体，而图片旁所附着的那些充满小资情调的旅行日志无疑也勾起了人们去那些美丽的地方走走的冲动。

杜雅文对杂志的内容并无多大兴趣，早些年一年到头世界各地的跑，他对旅行的记忆只有陌生、疲倦以及各类鸡同鸭讲的鸟语，他更感兴趣的是钱涛涛的工作成果。

顺着目录找，杜雅文在目录的最后一行找到了钱涛涛的名字。

“嗯……附页——钱涛涛，摄。”

5.短信

翻开附页，杜雅文看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嫩绿嫩绿的草地，几只乳牛在远处唯一的树木下埋头吃草，除此以外，只有满眼稚嫩的绿意。

附页的右下角标注着：钱涛涛，摄于崇明岛。

不知道为什么，杜雅文看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想笑。

像这种简简单单充满童趣的摄影，果然只有钱涛涛这种小朋友，才能拍出味道来啊。

吃过饭后，杜雅文就回汽配店工作了。

整个下午都很平常，只除了一条，临下班的关口杜雅文收到了一条来自钱涛涛的短信：

大叔，你几点下班啊？我要去超市采买东西，咱们一块去吧？^^

一旁的光头也凑过来看，磕磕巴巴的认全字后便是一通怪笑，接着大掌便拍上了杜雅文的后背：“行啊兄弟，一眼不见就勾搭上了？来来来给哥说说，啥时候勾搭上的，长的标致不，波大不大？”

杜雅文被那熊掌拍的差点内伤，赶紧前走一步躲开：“说什么呐你！这是我房东好不好？！”

光头的眼珠子顿时瞪的更大了：“房，房东？那不是昨天才认识，今天就勾搭你出去逛街了？！我操，劳资就觉得这五百块忒实惠了些，该不会是个老婆子房东看上了兄弟你的花容月貌，想包养你吧？！他奶奶的，按兄弟你的姿色，怎么着也得让人家倒贴你五百啊，你回去以后跟你家房东再商量商量价钱……”

杜雅文听了，笑的差点岔气：“我家房东是男的，小伙子，比哥还帅呢！你才他奶奶的老婆子呢，真他妈异想天开！”

“我操，男的啊，那岂不是没戏了？操，还以为可以捞一把呢，奶奶的……”

光头万分失落的离开了，留下杜雅文一个人，一脸哭笑不得。

手机的按键昨晚上就被钱涛涛彻底作废了，杜雅文的手机现在是只能看不能用，唯有一颗拨号键依然完好，于是他按了下去——

“喂，大叔？”

“咳咳，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