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倒数——雪季

早上，我起得很早，早早地来到附近的广场，人少得可怜，远处的人影一晃而过，却似幻象，我毫无知觉地笑了笑

。

清晨的阳光从叶间漏下，斑驳了淡色的树影，一如化不开的薄雾，氤氲而空灵。

炎热的太阳很快升起，灸烤着小小的人间，也许是因为太热了，我不再继续徘徊，而是回家。

令我惊讶的是，承方和他的爸爸都在我家。我进屋时，承方看见我，迎了上来，问我去哪了，而我却用微笑拒绝了

回答。

“你跟张俊宇怎么样了？”他问我。

“很好，没怎么样，他受伤了，在宾馆休养，就不过来了。”我很巧妙地搪塞着他的关心，然后很迅速地转移了话

题，“对了，你想到要怎么救你妈了吗？”

他舒心地笑了笑：“有我爸在，当然不用担心了。”

“那就好。”我也跟着笑了笑，虽然有些勉强，但没有被看出来，“对了，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承方在倾刻间有些怪异地缄口不语，而这次，却是他的爸爸先开的口：“这次来，是希望你能帮一个忙。”

“帮忙？”

“对，是关于上次的计划，其实上次的计划，也不算完全不成功，也留下了那个人的录像，如果能够把它当作筹码

，成功率也会大一些。”

“……”

“现在这个录像，就在你男朋友手上，虽然这样对他不太好，但还是希望你可以去帮我把它要回来。”

“……不要。”许多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是每一次，俊宇受伤的眼神，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口，于是，我摇了

摇头。

“要知道，如果不能扳倒对手，我爱人她恐怕要坐上好几年的牢，你愿意看着那个人渣逍遥法外吗？”他是一个理

智的说客，说得头头是道。

我想起了承方的妈妈受的苦，又想起了昨天俊宇受伤的眼神，一切像是要把我扯成两边，心在不堪重负之下一阵阵

绞痛。

最后，我咬紧下嘴唇，用力地摇了摇头。

承方在一旁变得犹豫，他转身对他爸爸说：“爸，还是算了吧，我们别逼他了。”

然而，他爸爸却没有理会他的犹疑，依旧坚决地说服着我：“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要考虑现实，而且如果你担

心会破坏他的声誉，我们可以给录像打上马赛克，你要想想，如果让这样的人渣继续兴风作浪，又会有多少无辜的

人被陷害，希望你可以牺牲一下自己的利益，为国为民做一件好事。”

“……”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也不知道每个答案背后，通向了什么样的未来。

可是，就算我去见俊宇，他也一定不会答我的，我知道，他连见都不愿意见我，现在的我，还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他

牺牲自己，拿出录像。

既然如此，去就去吧，反正他也不会答应的，就当是再见他一脸，也好，他每次一难过，就会喝酒，我怕他现在恐

怕已经醉倒了。

我看了看承方和他的爸爸，最后点头同意了。

坐着公交车，我来到了宾馆门前，上楼，走到房间前，我鼓起勇气，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门。

没有反应。

心里忐忑了一会，我加大力度，再次敲门，门内传来脚步声，停在了门前，最后，嚓的一声，门开了。

俊宇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让人有一种窒息般的心悸，他的头发很乱，不知道是睡的，还是揉的，他看起来神色有

些犹豫，目光在我身上停留，包含着莫名的情绪，我读不懂，也不敢与他对视。

“你来……有事吗？”他犹豫着说出了这句话，眼神避开，不知道在看什么。

“嗯，有事。”我低着头，说道。

“你……要进来说吗？”

“嗯。”

我随着他进了房间，在沙发上坐下，我不知如何开口，便先问道：“你的伤还好吗？”

“已经上了药了，应该很快就会好。”他答道，语气有些淡漠。

“哦……”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我无法开口，也不敢去面对他给我的答案。

我犹豫着，想着要如何去开口要那天的录像，最后，却说了另一件事：“昨天的事，对不起，其实我不知道那天到

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会过来对你大吼大叫，真的很对不起。”

“……以后不要再随便误会别人了。”

我舔了舔嘴唇，竟然止不住地继续说道：“嗯，还有，谢谢你帮李承方出谋划策，虽然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我知道

你是为了我，谢谢。”

我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道歉，然而看着俊宇有些憔悴的脸，我还是禁不住说了这些。

“傻瓜，不用谢。”他突然间有些心酸地笑了笑，却让我突然有种鼻子发酸的感觉。

他顿了顿，喉节上下浮动：“傻瓜，你根本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是一个怎样的存在，能跟你十一个月在一起，我一

直都觉得很幸福，你真的不用自责。”说完，他抱住了我。

“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就剩几个月了，让我们好好度过，好不好？”他这么说着，声音有些颤抖，怀抱中的

我也有些颤抖。

他的怀抱很温暖，从计时开始到计时结束，永远都那么温暖，让我不舍得说任何一件事，让我又贪心地开始幻想永

远。

“俊宇。”我鼓起勇气，轻轻叫了他一声，心中却极度不安起来。

“嗯？”

“我……还是希望能够帮帮他们母子俩。”我试图开口说出这件事。

“帮就帮吧，他们也怪可怜的。”他不经意地答道。

“他的亲生爸爸回来了，而且已经介入这件事了，只要我们再帮点小忙，他就可以解决这件事了。”我一步步地引

入话题，却好像走在深渊的边缘。

“什么忙？”

我深吸一口气，对他说道：“他希望，你能把那天晚上的录像给他，当作筹码。”

“……”

我能感觉到，他抱着我的身体僵住了。

他放开了我，一言不发地望着我，嘴角早已失去了笑容，眼神空空的，看得我心里也空空的。

我的身上还留有他的余温，那一点点残存的暖意，正一点点地变成透心的冰凉。

他看了我很久，然后，突然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办？”

我愣住了。

“我不知道……”我只能用摇头来表示我的无助。

他站起身，走进了房间，我听到了他叹气的声音。半分钟后，他拿着一盘光碟走了出来。

他在桌子上放下了光碟：“这就是那天晚上的录像。”然后，一双黑瞳望向了我。

“……”我慢慢拿起了光碟，手竟然微微颤抖。

“……他们会给你打上马赛克，所以不会有人知道是你。”我想说些什么，可等到说出口之后，我却发现说出来的

完全不是我想说的。

“无所谓。”他有些生硬的语气听得我很不是滋味，像锋利的碎石片，深深地扎进了心脏，触感冰凉。

“哦。”我胸口堵得厉害，不抬头敢去看他的眼睛。

沉默的气氛，不知道僵持了多久，最后，是他打破了僵局，把一切变成了死局，他说：“你可以走了吧，我想一个

人静一静，也许我能想到答案，到底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在想通之前，我们还是先不要见面了。”

“……哦。”

想通之前……几个月能想通吗？如果想不通，就分手，各自天涯，是么？好委婉的……分手方式。

我没有再停留，而是站起身，匆匆走了。

直到最后一刻，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我怕我一看到他的眼睛，就失控得泪流满面。

从沙发到门口，再到楼下，他没有再说一句话，我也没有再回一次头，因为我不能让他看见，我的眼泪一直在流。

我知道，这次不回，就永远也回不了头了，可是，我已经没有回头的资格了，爱情的限时拉距战，就在刚刚，我已

经提前出局了。

俊宇，祝你幸福。

35.结束

短短一个月的暑假，转瞬即逝，有很多东西，我还没来得及缅怀，就都失去了，就像俊宇给我的爱。

自从那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任何一面，也没有再和他打过电话，发过短信，他就这么远离了我的世界，就

好像我们从来没有相识过一样。

夏天的炎热未曾褪去，骄阳在天上，放肆着最后它的狂傲。

我把那一夜的录像给了承方的爸爸，然后，他跟承方的继父明着暗着打了场官司，最后的结果是，两边都无罪，承

方的妈妈被放了出来，也跟承方的继父离了婚，而真正的罪人依旧逍遥法外。

把人救出来就好了，这是承方他爸爸的原话。

而现在，我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离婚，原因就是他们的性格都太强势了，承方的妈妈想要证明自己不用依靠男人也

可以生活，所以，他们打了个赌，然后就离婚了。

现在，这个赌是承方的爸爸赢了，所以，他们一家人要回去了。

他们离开时，我去了机场送他们，承方并不知道我跟俊宇的事，所以，他还是微笑着祝福我们。

而我，只能比他笑得更灿烂。

“你一定要幸福，知道吗？”他紧紧地抱着我，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没有用语言回答他，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你一定要幸福，知道吗？”他好像失去了语言能力，傻傻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声音变得哽咽。

而我只能一个劲地点头，直到我的眼眶也慢慢发红。

最后，他慢慢松开了我，两双红红的眼睛对视着，他的五官秀气，却是我最后一次欣赏了。

我想说些什么，却满心茫然，好像千言万语在心中，不知从何说起，犹豫了许久，终于，赶在眼泪掉下之前，我开

口说道：

“忘了我吧。”

我说的时候，笑得很灿烂，如同这个秋天的太阳，凭借着最后一丝力量，拼命地灿烂着。

风来自人海，吹动树叶，有几片残叶凋落，吹动发丝，狂舞成青春的形状，然后，他笑了，很用力地笑了，脸上零

落着点点星光。

“我不忘，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在灰白色调环境的映衬下，他的笑容变得格外绚烂，一如缤纷的彩虹，笑弯的

眼睛掩藏着漆黑的瞳仁，悲伤被深深地埋了起来，直到酿成了眼泪，在眼角轻轻流淌。

我们两个人都落了泪，于是，彼此嘲笑着，相互抹去脸上温热的液体。

最后，他背过身去，塞给我一张便利贴，头也不回地跑向了飞机，身影渐渐消失在人海的尽头。

我发了一会呆，然后拿起了手中的便利贴，我看见那上面写了一首诗：

少年不知情滋味，回首阡陌不生愁。

谁知一入龙阳劫，笑靥如花泪倾城。

长恨当时轻狂事，斯人渐远爱不曾。

一夕天涯桃红苑，伤尽零花陌路人。

又是……陌路人。

走到最后，都成了陌路人，不论是俊宇，还是承方。莎翁说的对，再好的东西，都有失去的一天，再深的记忆，也

有淡忘的一天，再爱的人，也有远走的一天，再美的梦，也有苏醒的一天。

因为曾经伤害过，所以不能做朋友，因为曾经相爱过，所以不能做敌人。

只能做，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回了家，对着如山的作业堆发呆，自从进入高三以来，作业量与日俱增，然而我却多了一丝庆幸，因为这样，我

才不会有那么多时间去胡思乱想。

承方走后，我旁边的那个坐位便空了，老师也懒得再去调整，于是，就这么一直空了下去。

生活绕了一个大圈，又重归于寂寞。

如果要说多了什么，那就是那个短信的儿子，我也就和他在闲暇时刻聊会天，以证明我在世界上，还是有人记得的

。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他会用短信安慰我，虽然我们之间隔着很多东西，但正因为我们彼此并不相识，所以

说什么都无所顾忌的了。

我常常通宵苦读，一抬头，会看见日历，那一瞬间，心会有骤然缩紧的感觉，因为十月，是俊宇离开的时间。

我跟他已经没希望了，所以他什么时候走都一样，我这么安慰着自己。

从窗户望去，城市的繁华，像是在苦苦支持下的强颜欢笑，霓虹的光彩，似乎有一种醉人的力量，可以让人的心变

得麻木，不会痛，也不会热。

俊宇，现在又在干什么呢？

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会咬住下嘴唇，让自己再次被淹没在作业当中。

对不起，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我没有力气再想你。

一天下午，我收到了来自俊宇的一条短信：“十月一日九点半的机票，你可以来送。”

看完了短信，手有些微微颤抖。可能还是希望可以和他多说几句话，我回了一条我会去，但这条短信就像掉进深渊

的石子，发出去，就没了回音。

等了许久，他没有回我，我最后还是把手机收了起来。

没过多久，承方的短信来了，问我过得怎么样，我编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梦，骗着他，也安慰着我自己。

寂寞的时光通常都会过得很慢，可是这一次，成了例外，一个月，眨眼间就过去了，一直逃避的我只能面对现实了

。

趁着放假，我去了机场，在那里，我终于又见到了俊宇。他变瘦了，脸上的线条多了几分刚毅，却依旧有着摄人心

魄的魅力。

距上一次见到他，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如果想下一次见，是不是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了呢？

他在人群中发现了我，一双不包含任何情绪的眼睛看得我心隐隐作痛，迎着他的视线，我向他走了过去。

“俊宇。”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怯怯地叫他的名字。

“真难为你还来送我，等我走了之后，你就可以和你的初恋情人在一起了。”他用讽刺的语气说着。

“他已经走了，一个月前。”

“……”

“直到走前，他还以为，我和你还幸福地在一起。”我笑了笑，风吹卷落叶，在地上磨擦，发出嘶嘶的响声。

“……与我无关。”他侧过了身子，不再看向我。

天空有一只孤单的大雁飞过，叫声有些凄凉，映衬着我与俊宇间的沉默。我看见有风，吹动他的衣襟，微微飘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开了口，说道：“我记得你给了我三个愿望，现在，我要许。”

他看向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第一，以后，不准再酗酒了。”我用力地笑了笑，如同落叶的绝舞，要把自己的模样，最后一次展现出来。

他动了动，眼睛再次移开，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第二，你结婚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一下。”我发现我的声音竟然变得有些喑哑，眼眶也开始发红。

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看向别处，眼神像罩着一层氤氲，看不清楚里面的东西。

我咽了口唾液，深呼吸，继续说道：“第三……钱要省着点花，不要浪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