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假期的补课。
进入高三,老师们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补课的理由,于是,我们年级主任发话了,学生也挺不容易的,补课,补一
个月就行了。
还好,没补一个半月,我真该谢谢她八辈祖宗。
班里骂声连天,哀鸿遍野,我却突然听到了一个消息:承方来考过试了。
还有可能会来补课。
31.不能做朋友
补课的第一天早上,我依旧第一个到,在座位上坐下,我整理着要用的课本,没有注意到门又被推开了。
承方走进来,在我旁边的位子坐下,若无其事地整理着东西,好像我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早上好。”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决定跟他打声招呼。
他停了一下,然后,没有任何反应,又继续自顾自地翻着书包,丝毫没有要理我的意思。
那一刻,我知道我已经伤害到了他,他应该还是在生着我的气,所以我也没有再跟他说些什么,只是低头忙自己的
。
同学们也都陆陆续续地来了,看见承方,他们也都挺惊讶地上前打招呼,而承方则是回以一个微笑。
补课通常都比较枯燥,没有音体美,尽是主课轮番轰炸,连堂的课也一大堆,把我累得半死,最后,我忍不住在生
物课上打了个盹。
生物老师是个老花眼,他的课上,底下的人干什么他都看不见,他就一直自己干讲,上他的课也没人举手,因为他
也看不见。
自然,生物课就成了放松心情的最好时机,而且也从没有人被抓到过,只不过,我就成了这第一个被抓到的。
等我睡眼朦胧地睁开眼,我就看到了全班集中在我身上的目光,以及距我不到一米的生物老师。
其实我当时很想对他说一句老师好,但整个班里鸦雀无声,所以我马上意识到这时候沉默是金。
“下课到我办公室去一趟。”他的声音沙嘶而沉闷,却听得我睡意全无,我只能感叹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训话结束之后,我回了班,然后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被老师发现的。
因为上课的时候,承方问了老师一道辅导书上的题,而老师没有那本辅导书,所以只能下讲台来看,于是,在不到
两米的距离内,老师以其近乎零的视力发现了我。
陷害,我突然想到了这两个字。
我看了看埋头看书的承方,再看了看我桌上刻的诗,突然一阵心酸,也许我伤他伤得太深了。
我突然觉得有些愧疚,我想跟他道个歉,于是,我叫了他一声:
“承方。”
“承方?”他挑了挑眉,样子突然让我觉得很陌生,“我跟你有这么熟吗?谁允许你这么叫的?”
我愣了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咬紧了下嘴唇,继续说:“对不起,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可是……”
“停。”他无情地打断了我,“我们除了同班同学之外,还有什么关系吗?请你不要随便套近乎,可以吗?”
我一时间哑口无言。
是啊,就算曾经有过什么关系,随便一句就都可以否定掉了,感情的事本来就无从考证,他说没关系,我又能怎么
样呢?
我知道,他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被他一句话给抹杀掉了。
我记得莎士比亚有过这么几句诗:因为曾经伤害过,所以不能做朋友,因为曾经相爱过,所以不能做敌人。说的,
好像就是我们了。
看样子,我们只能做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夏日炎热的光透过窗户,在教室中蔓延开来,粉笔碰触黑板,发出笃笃的声音,深棕色的木桌上,深刻着早已破碎
的记忆诗篇。
时光一点点从前眼前流走,犹如夏日清凉的风,它走的时候没人发现,但等到回头后才知道,又失去了那么多。
补课的日子一天天日历般翻过,承方确实是没再理过我了,但刻在桌子上的诗却依然没有褪色。
“我跟你有关系吗?”
“我凭什么要借给你?”
这几句话,已经听了好几遍了,最初听的时候,会难过,会失落,但是,再伤人的话,听多了,也都麻木了。
然而,他似乎还是不满足于此,变本加厉地针对我,只要是我考得不好的测验,他一定大声念出我的分数,只要是
我回答问题,他一定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最后甚至演化成了,当众羞辱我。
“苏凡同学,这么简单的题你都不会,你有没有脑子啊。”这是在午休时,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地说了出来
。
似乎全班人都被他收买了,没有一个人同情我,满堂的嘲笑声。
这种记忆,曾经有过,是在他大声念出我的告白短信之后,他可怕的羞辱。
“李承方,我跟你有仇吗?你为什么处处针对我!”我实在无法忍受,最终,喊了出来。
见到我发怒,他似乎很高兴,他站起来,一把推倒了我的椅子,我狠狠地摔到了地下,但我还来不及感觉疼,就听
见他说:“那又怎么样?”
一时间,哄堂大笑。
我从来未曾想过,那一张张人模人样的嘴脸,是那么的可憎。
我又想起了那几首诗,又想起了阳光下,操场上,一千五百米的跑步练习,又想起了和他一起坐摩天轮到最高点时
,从天际洒落的黄昏……
我还是我,但他已经不是他了。
那张原本清秀的脸扭曲地笑着,像一个恶魔,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我看到了憎恨,却没有一丝丝的留恋。
我用手扶着桌子,用力地站起来,面对着冷笑的承方。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对不起。”我苦笑着说道。
他停住了让人心口发凉的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一言不发,气氛在瞬间变得可怕无比。
我顿了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一切都是会变的。”我低头说着,却没有注意
到承方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住口!我不要你的怜悯!”拳头飞了过来,但我没有躲开。
咚!我倒在了桌子堆中,剧烈的疼痛让我晕了过去,在我失去意识的一瞬间,教室中,一片哗然。
窗外,有鸟从树间飞过,树枝发出了轻微的颤抖。
然后,就不知道了。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离的意识间,我听到脚步声,由近及远,由远及近。
还有细碎的说话声,金属碰撞声,水声,以及……微微颤抖的呼吸声,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光,照进来了。
我慢慢地睁开眼,白床,宽敞明亮的房间,有点像病房,却又没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空气中萦绕的是淡淡的清香
。
承方坐在床边,用手揉着些许凌乱的头发,似乎没有发现我已醒来。
面部传来微微的痛觉,我愣了愣,然后不经意地笑了笑,这似乎是我第二次被承方打晕然后躺到病床上了。
我看了看边上的办公桌,略微思索了一下,才意识到我这是在校医室。
承方抬起头,那一瞬间,我看见了他脸上的泪痕。
“对不起。”我和他几乎是同时说出了这一句话,随即,我们都愣住了,我看着他,他眼中满是愧疚,就像我所熟
悉的那个承方。
“对不起,我好像太任性了。”他开口说道,“只是我真的很难过,我觉得我好没用,所以才会对你……可是,我
真的好没用,就连想伤害你,都不忍心。”
我顿了顿,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怪你。”
“你真的,原谅我了吗?”
我点了点头。
他笑了,虽然笑得有些无奈。
我抬头看了看四周,再看了看承方,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刚放学没多久,大概六点吧。”
“哦,我已经没事了,现在应该可以回家了吧。”说着,我就要起床,突然从尾椎传来了一阵剧痛,我又咬着牙躺
了下去。
承方失措地扶住我,对我说:“你可能受了点伤,所以暂时不能走路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无助起来:“那怎么办?我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吧。”
他笑了笑,眼神又恢复了些许光彩:“我背你回家吧。”说着,他蹲了下来,用背对着我,一付示意要背我的样子
。
我愣了愣,然后伸出了手,然而,我却在搭上他的肩的前一秒钟,停住了,因为我想到了俊宇。我收回手,对他说
:“不用了。”
他回过头,看着我,脸上写满了失落,刹那间的光彩灰飞尘灭,如同被宣判死刑一般的表情。
我勉强对他笑了笑,拿出手机:“我还是叫人来接我吧。”说着,拨通了俊宇的电话。我在电话里大概说明了一下
情况,然后让他来接我。
承方一直看着我的手机,眼中漆黑一片,如同在刺眼阳光下飘落的,乌鸦羽毛的颜色。
我打完了电话,看向承方,最后,我移开视线,对他说:“会有人来接我,你走吧。”
他沉默着摇了摇头,随即,又开口说道:“等那人来了我再走。”
“……”
我知道我倔不过他,所以也只好随他了。
夕阳的光透过窗户,染红了白色的被褥,窗上摆了一盆花,正开着小朵淡蓝色的忧伤。
“小凡。”他突然叫了我一声,声音中带着丝丝犹豫,“他……对你很好吗?”
我愣了愣,随即,无言地点了点头,没有回头去看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是这样么?你一定很幸福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好像在笑,味道很苦的笑。
我想说些什么,但却始终是没有说出口,我没有告诉他十一个月的约定,我没有告诉他张月设下的圈套,因为我知
道那意味着什么。
可能有些傻,但我不想为俊宇走后的自己留一条后路,至少,我现在不想,我只想一心一意地和俊宇在一起,直到
最后一分一秒。
那之后的生活,我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我抬起头,面前是即将坠落的夕阳,地平线上有折射出来的,七色的白
光。
如果这时候,承方走过来,就会发现我已泪流满面。
但他没有,他站起身,离开了。
32.现实
一个月的补课终于结束,暑假来了,这也许是高三前的最后一月狂欢了,我掰着手指,细数着最后的三个月。
街上的树木郁郁葱葱,连成一片阴凉,我和俊宇坐在这片荫凉下,我靠着他的肩膀。偶尔有路人经过时投出异样的
目光,我们都视而不见。
他的眉头皱着,像是有什么心事,我把头抬起来,问道:“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是么?”他笑了笑,“因为剩下时间不多了,我十月就要走了,你会难过吗?”
我微微思索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知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他笑了笑,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我的头,也没有再说话。林间的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好像时间细碎的脚步
声,转眼间就消失,一刻也不停留。
“凡。”他突然叫了我一声,“你还记得我送你的三个愿望吗?你一个都还没用过。”
“嗯……可是我暂时没什么想要的,等我想到要许什么再说吧。”
“不行,现在就许,时间不多了。”他否决了我的拖延。
“那……你不要走,可以吗?”我说了惟一的愿望,然后勉强笑了笑,在他回答之前又开口,“开玩笑,不要在意
。”
“……”
这一切不是早就注定了的吗?从一开始就约好,要分开,俊宇是一定会回去的,就像涨上来的潮,一定会退,而在
海滩上搁浅的,就是我这条弱小的鱼。
风吹动地上的沙砾,有细微的摩擦声,静谧的呼吸声,还有,心跳声。
手机钤声打破了林荫下的安静,我的手机响了,我极不情愿地离开俊宇的肩膀,拿出手机,然后接了电话。
那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熟悉:“你好,请问你是苏凡吗?”
“我是,请问你是谁?”
“我是承方的妈妈,我们能见个面吗?”
“……”
我们在一个人不多的公园见了面,俊宇也陪我去了,我没有让他回避,因为我觉得我已经可以面对我曾经爱的那个
人了。
承方的妈妈穿着一身紫色的商务式服装,给人以女强人的感觉。她与我面对面坐下,没有理会俊宇,说出了这么一
句话:
“承方昨天试图自杀,不过被制止了。”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接着说:“他这次自杀,似乎就跟你有关系,根据我的调查,承方向你告了白,然后被你拒绝了,没错吧。”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虽然这不像承方的作风,但他的确为了你而轻生,我希望你可以去劝劝他。”她这么说着,又看了一眼俊宇,加
了一句,“以朋友的身份。”
我看了看俊宇不太好的脸色,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承方不像是会做傻事的人,所以这件事一定还另有内情,可能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不论为了什么,我得帮帮他。
出乎意料的是,承方的妈妈走后,俊宇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我陪你去。”
“……”
承方的家很大,至少比我家大,他继父不在,他的妈妈把我们引到承方的房间里,关上门,就离开了。
承方的脸色非常苍白,比任何一次我见到他都要苍白,他的手腕处围着纱布,看起来是割腕未遂的结果,我刚进来
时他还闭着眼,门一关上,他的眼睛就睁开了,配上他惨白的脸色,霎时间有些吓人。
我和俊宇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他看着我们,说:“是你们。”
“你还好吧,为什么要做傻事?不值得。”我这么对他说。
“我妈一定以为我是失恋了才割腕。”他有些无力地笑了笑,继续说,“其实不是,我其实不是自杀,我是在反抗
我继父的时候被弄伤的,我怎么可能自杀呢。”
我微微愣了愣,想起了他那道貌岸然的继父,有些气愤地对他说:“你为什么不告诉你妈呢?难道你就一直这么忍
下去?”
他摇了摇头:“没用的,我妈的公司全靠他才得以运作,如果没有他,我们母子俩早就流落街头了。”
“……”
他朝我勉强一笑,我知道他选择了生活,放弃了尊严,人都会这么做的,我也无可奈何。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俊宇却突然开口说道:“也许,我可以帮你。”
“……”承方沉默了,深黑的瞳仁中,看不见一点光。
最后,承方给出了这么一个回答:“好好对小凡,我会谢谢你的。”
离开了承方的家,我看着沉默不语的俊宇,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帮他么?”
“很简单,去告就行了?”俊宇这么回答了我。
“去告?”
“告他的继父性骚扰,这样应该也能得到很多赔偿。”俊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