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无奈道:「好歹把人弄醒了再走啊!」
就这样将萧绝云丢在乱坟岗里昏迷不醒,他们就这样一走了之么?
孟舜之只说了三个字,「死不了。」
他隐约觉得心里很慌,他已经是地仙,能一眼看破常人命格理数及前世今生。自孟适青十年前死而复生后,他却再
算不出自己徒儿的命数。及至修了地仙,也看不透他的前世。心里始终记着当年那转轮王之语,心想自家徒儿来历
恐是不凡,不是他这等修行便能看破。孰料昨晚一见迷了心智后的萧绝云,陡然心头一寒。
那舔着他徒儿脖子上血迹的男人,微微笑着的男人,俊美异常,魅惑异常。不是他曾经熟悉的萧府小少爷,也不是
如今的萧绝云,而是他竟然一眼同样看不透前世的男人。
看不到前世,意即前世必不在轮回,非神即妖。
他怕只怕,自己徒儿的这场劫数,避无可避。他如今只想早日了结扬州之事,尽快回到罗浮山。
孟适青自不知师父这番心思,见师父担忧,便也顺了他的心意,加快脚程,不多日便到了扬州。孟适青恐那知府等
得心急,一路问到了衙门,递上拜帖,不多时,便被迎了入内。
孟舜之堂而皇之的跟在孟适青身旁,扬州离惠州千里之外,根本就没人认识他,便是青天白日的走出来,也不用怕
被当成是鬼。再说他也不放心孟适青,风水之说毕竟不比纸上谈兵,他这徒儿虽天赋过人,却从无实际经验,有他
在一旁看顾,总不会出岔子。
扬州知府素来信道,对孟适青师徒颇为客气,替他们安排好厢房后,便吩咐设下了洗尘宴,请他二人稍事歇息后,
便着人请他们入席。
孟舜之是个地仙,不沾人间荤腥,只坐在一旁用了些茶水。孟适青便一边用着膳食,一边慢慢与那知府攀谈。
那知府见孟舜之一派仙风道骨,孟适青也生得相貌清朗,风骨不凡,便不由得欢喜了几分。心想罗浮山五松观的道
长果然不一般,比起普通人来,身上便没有那些俗尘味。又见孟适青谈吐不凡,进退得当,更加刮目相看,便吩咐
将夫人和小少爷一并请出来,听听这两位先生讲解风水之道。
下人领命而去,不多时,便见一位仪容华贵的妇人牵着个粉雕王琢的小少爷出来了。知府老爷晚年得子,对这独子
十分宠爱。小少爷不过才四、五岁大,粉嫩嫩一团甚为可爱。知府老爷招着手叫他过来,那小少爷乌溜溜的眸子四
处一转,落在孟舜之身上,忽然「咿咿呀呀」的向着他扑过去,脚步蹒跚,一把抱住了孟舜之的大腿,扭着身子便
往他身上爬。
孟舜之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推开也不是,搂住也不是,眼睁睁看着这小少爷爬到他腿上,口水流了他一身,兀自
拚命拽着他的胳膊不放。
孟适青瞧得目瞪口呆,知府老爷大为尴尬,一旁的下人急忙过去要将小少爷抱下来,那小少爷却不依,扭着身子死
命黏在孟舜之身上。孟舜之瞧着他的眉眼,忽然心念一动,抖着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心里「咯登」一声,霎时呆在
了那里。
那小少爷被下人强行从孟舜之腿上抱开,挥舞着胳膊哭喊不休,嘴里呜呜啊啊的,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词。孟适青
瞧着奇怪,心想寻常人家的孩子,长到四、五岁,不说能出口成章,至少也该口齿伶俐,怎这小少爷……
莫非是个哑巴?还是个……白痴?
知府老爷有些尴尬,勉强笑了笑,「两位道长见笑了,犬子……有些驽钝,长到至今,还不会说话。」
孟适青吃了一惊,心里未免同情,便道:「我看小少爷天庭饱满,眉目聪慧,也许是大器晚成。」
知府老爷叹气道:「两位都是修行之人,老夫也不相瞒了。犬子出生时便有些怪异,落地即能开口,直说此处不是
他家,要着人将他送回去……一片胡言乱语,闹腾下休。老夫心下慌张,请了高人来看。说是前世夙孽,自娘胎带
到了今生,忘了也就好了。淋了盆热狗血在头上,倒真不闹了,只是从此再未开口说过半个字,痴痴呆呆,一丝儿
慧性也没了。」说着不由得长叹了一声,苦笑道:「请了多少先生,也教化不开,老夫也只得认命了。」
孟舜之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身子抖了抖,垂下了眼帘。
宴席散后,孟舜之直到回了房,一直还是那副呆怔的模样。
孟适青跟在他身边十年,他师父为人时清冷淡漠,寡言少语,做了地仙后性子倒洒脱很多,喜怒哀乐各种表情,反
而比做人时还要多些,只是唯独没见过师父这种失魂落魄般的表情。
「师父,你怎么了?」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孟舜之摇了摇头,心神不宁。
孟适青见他不肯说,也不好强问。翌日一早,便开始替知府看宅。
坐山立向后,以一卦管三山,将本坐之星安入中宫,用洛书九星飞布之法,以中宫之卦的五行为我,八方为星断吉
凶。所谓紫白九星,乃指一白在坎为贪狼,二黑在坤为巨门,三碧在震为禄存,四绿在巽为文曲,五黄在中央为廉
贞,六白在乾为武曲,七赤在兑为破军,八白在艮为左辅,九紫在离为右弼。以一至九数与八方的生克制化调整室
内风水吉凶,开门纳气,化煞挡灾。
知府在一旁瞧得「啧啧」称奇,跟着孟适青在府内转了一圈。
孟适青心中已有大概,收了罗盘,回头笑道:「想必此宅初建时亦曾得高人指点,是个旺宅的布向。不过时运已过
,所谓风水轮流转,当年的化煞之物,如今却在凶门,从化煞也就变作了招煞——最近贵府可是多有人生病?」
知府老爷奇道:「确实,老夫还道是初春容易染疾。」
孟适青微微一笑,「是犯了白虎煞,主宅主多病易破财,重则会招来血光之灾。不妨事,请老爷去买一对石麒麟回
来,待在下安置在受煞方位,可化之。」
知府老爷连连点头,忙吩咐下人照办。孟适青回屋自去画了一幅布局图,隔日交与知府,便算大功告成。
他本欲就此告辞,知府老爷却盛情挽留,道再过两日便是一年一度的花舫节,万人空巷,热闹非常,两位道长远道
而来,不瞧个热闹再走,实在可惜。
孟适青瞧了瞧师父,见他亦有些想留下的意思,便点头应允了。孟舜之自那日被小少爷缠上后,这几日只要在府内
撞见,那小少爷便立即奔上前来抱大腿,不知为何独独与他如此亲热。
孟适青从未见过师父一脸困窘的模样,不由大为有趣,时常也逗那小少爷戏耍,那小少爷却只缠着孟舜之不放。
到了花舫节这日,知府老爷换了便服,领着一众家眷前去柳叶桥上观花舫。孟舜之被那小少爷缠着,非要他抱,只
得抱着他出了府。
孟适青笑着跟在身后,走出几条街后,他瞧着一路的风俗民情,与惠州大有所异,正看得兴起,忽然瞧见一座楼宇
,独独伫立在街尾,夜色中远远望去,竟是煞气缭绕,不由得吃了一惊,回头道:「师父,你且看那处……」
话说到一半,才发觉孟舜之竟不在身边,不知何时走散了。
原来孟舜之抱着小少爷走在前头,那小少爷经过个卖糖葫芦的,流着口水要吃,孟舜之只好掏钱买与他,耽搁了些
时辰,竟被人流与孟适青冲散了。
这扬州城内大半的百姓都出来看花舫,街头上人潮汹涌,黑压压尽是人头,一走散便不知被挤到了哪里,孟适青左
右找不着师父,却是一抬头,恰好看到一抹熟悉的人影进了那楼。
便是隔着人山人海,孟适青不知怎的,竟一眼认出了那是萧绝云。
孟适青不由得抚额叹息,这萧绝云,难道天生是个招煞的体质,穷山恶水处有他,煞气缭绕处也有他。他本欲不去
管,踌躇了一下,还是往那方向去了。
若师父知道了,又要骂他多管闲事了吧!
只是即便没有那萧绝云,既看到了这样一座凶宅,不去看个究竟他也心有难安。若他看得不错,那楼,犯的是阴邪
煞,堪称风水诸煞中最为凶险的一道恶煞,极易招惹阴邪之气。他没料到如此繁华之地,竟也会有这样一处风水恶
煞之楼。
他心念既定,便一路分开人群,向着那楼宇而去。只是那歌舞升平、流光四溢的背后,是怎样的一群枉死鬼聚而为
煞,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劫数,却是他此刻绝没有料到的。
他只听到远远的吟唱传来,古老的歌谣,很轻很轻,如同风中断翼的蝴蝶——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反反覆覆,来来回回。
第六章
却说萧绝云到扬州后,最初两日都忙着巡视萧家的商铺,直到今日才闲下来,被几位朋友约了去潋滟阁喝酒。以萧
绝云的意思,本欲去柳叶桥上观花舫,却被朋友笑话是外地人,才去凑那热闹。
「站在桥上人挤人,左右都是后脑勺,能瞧清楚什么?你又比不得那些官老爷,自有好位置留给他们。不信你现在
走去瞧瞧,柳叶桥上可还有落脚的地方?」
萧绝云不由得怔了一下,早被扯着身子走了。
「我们早在潋滟阁订好了雅座,临窗靠水,视角绝佳,一边饮酒一边赏美人,何必挤在人堆里一身臭汗。」友人拍
他肩笑道:「再者,今年的花魁状元一定是潋滟阁的容裳姑娘,你只管坐在这里等,她夺魁后必要回潋滟阁。」
萧绝云心内微微一动,「那容裳姑娘……当真如此绝色?」
友人笑道:「凡见过她的,没有不神魂颠倒的,你见了就知道了。」
萧绝云心下好奇,隐隐对这女子生出几分好奇,亦有结识之意。心想若当真才貌双绝,能让自己动心,也不枉千里
迢迢来扬州一趟。便跟着几位友人入了潋滟阁,落了座,举目往楼外望去,果然正对着波光潋滟的水面,十几艘花
舫错落而排,看得分明。
他心道不知那容裳在哪艘花舫之上?刚饮了两杯酒,便听到丝竹之声响起,却是花舫节已经开始了。扬州城内诸位
久负盛名的花魁娘子终于掀了帘,或抱琵琶、或引竹萧,轻歌曼舞,浅吟低唱,纷纷献技。只闻得岸边一阵高似一
阵的喝采声,下注之声不绝于耳。
萧绝云转头问道:「那容裳姑娘是哪位……」
话音未落,只听悠扬而清远的萧声蓦地传来,直入云际,漫漫的歌声亦随之响起。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分明是一首送新嫁娘的贺歌,落在耳内,却只觉说不出的萧索之意。萧绝云不由得循声望去,只见那十几艘花舫当
中,有一艘格外素净,船首立著名绯衣女子,月光洒落下来,映在她脸上,萧绝云不禁呼吸一顿。
他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容颜殊丽的女子。
「怎样?」一旁传来友人的轻笑,「果然是名不虚传吧?」
萧绝云略定了定神,收回视线,酒杯掠过唇边,但笑不语。那女子却看到了他,眼神微微一黯,一抹笑容悄悄绽于
唇边。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转头,轻声一笑,「良人已至,我又何必再守株待兔。走吧,我们回潋
滟阁。」
萧绝云觉得自己醉了,那堪称人间绝色的容裳姑娘,竟主动退出了比赛,在一片惊叹和惋惜声中,径自乘花舫上岸
,回了潋滟阁。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走向了萧绝云。
「容裳等到今日,才算遇到了公子。」她微微一笑,「可不是天赐良缘。」
萧绝云微惊的张着唇,就算他自负才情容貌不凡,可是这容裳身为潋滟阁头牌名妓,多少达官贵人、富家子弟千金
难买美人一笑,如今不过初次见面,竟主动向他示好。
这陡然间飞来的艳福,委实教他吃惊。
容裳见他不说话,微微露出受伤的神情,「莫非公子嫌弃容裳?」
萧绝云回过神来,忙道:「不,在下绝无此意。承蒙容裳姑娘垂爱,在下……有些受宠若惊。」
容裳闻言轻笑起来,如春花初绽,明丽无双,「若公子不嫌弃,今晚即是良辰,容裳愿侍奉公子枕席。」
此言一出,满座皆是一片低低的惊呼。
谁不知那容裳姑娘眼高于顶,莫说要她侍奉一夜,平常便是一掷千金,也难得见她一面。这位公子真是天外飞来的
好艳福,竟得容裳青眼有加,一时间妒忌愤恨的眼神纷纷向着萧绝云射来。
萧绝云此刻却是惊大于喜,难道扬州城内的名妓,都是如此主动而大胆么?
萧绝云虽非情窦初开,不识风月之人,但也是第一次遇到像容裳这般积极主动的女子。一时还未来得及开口,那容
裳已自转身上楼,侍立一旁的两名小丫头迎上来,笑着推他也一并上楼,一旁的几位友人均是一脸的艳羡,只叹自
己没有这等艳福消受。
萧绝云恍如踩在云雾中一般,被拉着上了楼,随即被推进了房内。
一名丫头笑道:「公子,千万对我家姑娘温柔些。」然后反手关上房门,离去了。
萧绝云抬眼一看,只见那容裳已经坐在了床沿上。粉面含羞,含情脉脉的望着他。忽明忽暗的烛光衬着满室幽香,
说不尽的旖旎缱绻。
「公子,」容裳轻轻开口唤道:「怎生还不过来?」
萧绝云却没有动,似乎有些迟疑。
容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缓缓站起身,向着他走过来,声音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春宵一刻值千金,公子……莫
非是害羞?」
她一面说,一面便伸出手去拉萧绝云的衣袖,冷不防突然被一把挥开,不由得稍微变了脸色,「公子?」
萧绝云也吃了一惊,不知为何,这容裳分明是难得的绝色,自己远远在花舫上瞧见时,也有些动心。此刻被她一碰
,却是说不出来的反感,不由自主的便将她挥开了。
「抱歉,」萧绝云开口道:「在下……似乎有些喝多了,怕辜负了容裳姑娘的好意,还是改日再来吧!」
容裳一愣,怒色在眸底一闪而过,下一刻却是笑靥如花,「公子,难道嫌容裳生得不美么?」
萧绝云退了一步,那张明艳无比的脸,竟让自己生出些寒意来。他想果然是喝得多了,竟无福消受这美人恩,低声
道:「容裳姑娘天人之姿,在下岂敢嫌弃,只是忽然记起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不便久留。恕在下失礼,下次一定重
金奉上,再来探望姑娘。」
语毕,他便想转身开门离去。谁知身子还没动,手腕忽然一紧,竟是被一道白绫紧紧缠住了。
那容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容裳一再俯意相就,公子竟如此不领情。既进了这门,难道公子还以为出得去么?」
萧绝云大吃一惊,那白绫也不知怎生缠上他的手臂,居然扯都扯不开。
容裳微一抬手,他便不由自主的被拉了过去,容裳娇笑着搂住他的脖子,「公子,容裳等了这么久,才算等到了你
,如何舍得放手!莫辜负春宵,成就这良缘吧!」
嘴里笑着,将萧绝云推在床上,手便去扯他的衣衫。萧绝云此刻哪还有半分缠绵意,吓得不轻,用力挣扎躲闪,冷
不防被容裳堵住嘴亲了上去,冰凉而滑腻的舌头钻进来,带着一股浓浓的腐腥味,萧绝云陡觉眼前一黑,恶心感油
然而生,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竟是一把将她狠狠推开了,跌跌撞撞下了床便往门口逃去。
容裳勃然大怒,白绫破空而至,一把缠住了他的脖子,硬生生将他拖了回来。萧绝云呼吸一窒,竟是晕厥了过去。
容裳冷冷一笑,「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慢慢松开白绫,俯下身子,便要将萧绝云抱到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