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房门忽然被凌空而至的剑气破开,一个略带嘲弄的笑声响起,「姑娘,你又何必强人所难,非逼着
人与你成就好事呢?」
容裳脸色陡变,转头一瞧,却见一名灰衣男子正含笑站在她身后。
容裳之前从没见过面前之人,那是个笑得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青年,温润的眉眼,却让她不由自主的从心底升起一股
寒意。
「你是什么人?」她冷冷的开口,却有些底气不足。
「不过是个多管闲事的路人罢了。」孟适青依旧带着微笑,眼内却没有半分轻视。这女子——不,女鬼——绝非简
单之辈。浑身散发出来的浓浓鬼气,倒像是不知聚集了多少冤鬼在她体内一般,强大而骇人。
难怪整个潋滟阁笼罩在一片黑压压的煞气之下,看来这女子,便是那阴邪煞的源头了。
容裳后退了一步,倏然间露出一丝森然的笑,「既是路人,劝你别蹚这浑水,替人强出头,可别连自己的命都丢了
。」
孟适青微微一笑,「姑娘身上的煞气如此之重,在下实在无法坐视啊……」
他嘴里笑着,却是冷不防陡然祭出八卦铜镜,兜面向那女鬼掷去。那女鬼猝不及防,被八卦铜镜罩住,惊叫了一声
,双袖急忙遮住了脸。
孟适青笑道:「不过披了张人皮罢了,怕照镜子么?」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那八卦铜镜竟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孟适青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女鬼慢慢的放下了衣袖,一头赤色长发垂及脚踝,一双眼珠子恰似一对血琉璃,嘴边
缓缓浮出一丝冷笑,「自找死路。」
她的腹部诡异的蠕动起来,孟适青眼睁睁看着她的肚子上陡然现出一个巨大的黑洞,阴森凄寒的鬼气源源不绝的自
内而出,无数厉鬼嚎叫着争先恐后从洞内爬了出来。
整个房间,瞬间成了一片活地狱。
孟适青刹那间惨白了脸,「你……你是九子鬼母……」
南海小虞山,有鬼母,能产天地鬼,一产十鬼,朝产之,暮食其九,只余其一,故名九子鬼母。孟适青从来也只闻
其名,作梦也没想到竟会亲眼看到。
可那九子鬼母早在千百年前便被北阴酆都帝君镇于罗酆山下,不得出世,如何竟会出现在扬州?
九子鬼母大笑起来,「算你有见识,居然认得出我。」笑声一敛,骇气顿生,「我被那北阴帝君锁在九幽阴曹之下
,好不容易出来,怎可被你坏了好事!」
孟适青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那你……为何非要萧绝云不可?」
既为九子鬼母,自然恨不得天地间皆为鬼魅。为何她要抓走萧绝云,还一副迫不及待要与他成其好事的模样?
九子鬼母冷笑了一声,「我要与他交合,生下天地间最强大的鬼之子。」
孟适青惊得险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找回了声音,「他……不过一介凡人……」
「一介凡人?」九子鬼母看了昏迷中的萧绝云一眼,笑得说不出的诡异,「你这凡夫俗子懂什么?我为了找到这么
个被困于凡人之躯内的上古元神,等了多少岁月才等到这场机遇!阴气聚为鬼,阳气聚为神,我若得他精元,生下
的孩儿则御阴阳为一体,上不惧天神,下不畏鬼役,到时候那北阴帝君还能奈我何?」
她纵声狂笑起来,一干爬在她脚边的厉鬼也跟着「桀桀」大笑。
笑声一顿,她冷冷看向孟适青,「你也可以去死了。」
话音刚落,一群厉鬼瞬时便向着孟适青扑了上去。九子鬼母嘴边噙着抹阴森之极的笑,知道那孟适青片刻间便会被
群鬼所噬,俯下身子,将萧绝云抱起来,回到床上,径自解开了他的衣裳,便欲强行交合。
刚伸手至他胯下,忽然觉得身体一僵,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恰好对上萧绝云正缓缓睁开的双眸。
那是一双冰冷至极的眸子,没有一丝温度,九子鬼母不由自主浑身一寒。
这种连一个字都发不出来的恐惧感……就如同她当年被北阴帝君生擒时的感觉一样。但是很明显,眼前这人绝非北
阴帝君。
因为他身上,没有半丝鬼气。
从萧绝云身上散发出来的,是强大到几乎将她肝胆震裂的仙气。她虽早看出这萧绝云的体内,困着的是个上古天神
的元神,却没料到他竟会觉醒。
不,不可能!
既被打为凡人,必定是触犯了极严重的天条。他现在不过是个凡人之躯罢了,怎可能突然恢复仙体?
萧绝云冷冷的看着她,身子一动,九子鬼母瞬间便被弹到了床下。
只听他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道:「什么鬼东西,也敢伏在我身上?」
见他慢慢的从床上下来,九子鬼母吓白了一张脸,狂叫一声,「孩儿们,娘亲有难!」
霎时间,数只厉鬼便向着萧绝云扑了上来。
九子鬼母所产之鬼,非是普通的鬼,生前非人,死后也不在地府名簿之上。乃是天地间之纯鬼,生食人肉,阴煞无
比。萧绝云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任凭这群鬼扑了上来。在沾到他衣角的瞬间,只闻数声惨叫响起,这群厉鬼顷刻
间灰飞烟灭。
九子鬼母面若死灰,见萧绝云毫无表情的向着自己一步步走过来,吓得肝胆欲裂。却是忽然看到躺在角落不知是死
是活的孟适青,忙飞身过去,一把将他的身体拖了出来,尖叫道:「你若敢伤我,我便将这人的魂吞下去!」
萧绝云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孟适青身上,陡然一凝。
九子鬼母见他冷冰冰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不由得悄然松了一口气,趁势道:「这人可是为了救你而来,你也
不想他死了后,连鬼都做不成吧?」
孟适青一动不动的被九子鬼母抓在手内,衣衫破成一片一片,浑身是血,体无完肤,显然是被那群厉鬼噬咬所致。
看样子……即使没死,也没有几分生气了。
若他的魂魄被九子鬼母抓出来吞下去,则会成为她腹中鬼,永世不得超生。萧绝云紧盯着孟适青血淋淋的身体,忽
然一伸手,拧上了九子鬼母的脖子。
「喀嚓」一声,只听得一声脆响,伴随着个冷冷的声音,「我生平,最恨受人欺骗,最恨受人威胁。」
而她……竟然有胆两项都占全了。
上一个敢这样对他的人,是谁?
他的视线缓缓的落在了孟适青的身上,那张没有一丝血色苍白无比的脸,那曾经无比熟悉的眉眼。
「想不到……你竟也转世为人了?」冷冷的笑意泛起在唇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了那人的面庞,猛然瞳孔一缩,
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一般,倏然间松开了手。
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响动,目光一转,那被他拧断了脖子的九子鬼母竟不知何时消失了。
被逃脱了么?
无碍,他也懒得去追。那种低等下贱的鬼魅之物,哪里值得他污了手。
他收回视线,将孟适青的身体翻转过来,探了探他的心脉,随即缩回了手。慢慢的俯下身子,印上了他的唇。
缓缓将真气渡到他体内,直到听到一声微微的呻吟,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带着冷意的笑,看来是死不了。
「都快被那群厉鬼咬断气了,也不肯恢复真身吗?做人就这么有趣?」萧绝云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那好,我就
陪你做一世人。」
那笑意,渐渐在他眼底凝结成冰。
孟适青被那群厉鬼扑上来,随着阵阵剧痛向他袭来,喉管被咬开的瞬间,眼前一黑,身子却陡然一轻,在一片黑暗
间,飘飘荡荡,仿佛魂魄已经离体。被隔断了一切感知,只迷迷糊糊的,朝着远处一点微弱的光芒飘去。
自己是死了么?
他漫无目的的向前飘去,渐渐的,那道光芒越来越近,他终于看清楚,那是个人。
一身白衣如雪,华发如苍,那人慢慢转过头来,孟适青吃惊的张大了嘴。
这人怎么会和自己长着张一模一样的脸?
就仿佛站在镜子前一般,分明是和自己丝毫不差的眉眼,只是那人神情清寂,衣带翻飞,三分似仙,七分似鬼。
他分明就站在那人面前,那人却仿佛没瞧见他一般,苍寂的目光落在远处。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那人一动不动的
站着,浑身一抹刺眼的白。
良久,那人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缓缓张开手掌,几缕青丝缠绕在他指间。他的唇边泛起一抹淡淡的轻笑,然后慢
慢抬眼,看向孟适青。
「你……是谁?」
「我,就是你。」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寂寞夹杂着痛苦向着孟适青袭来,下一刻,他竟然已经与那白衣人合为一体。他看到自己掌心
握着一缕青丝,缠绕在指间。他看到自己立于漠漠的夜色之中,触眼所及,除了黑还是黑。
「十里南柯一池醉,薄酒艳色缚情丝。」他听到自己轻声说:「换来痴人一梦。终究是,求不得。」
手指松开,那缕青丝轻轻的滑落,融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刹那间,孟适青感觉心脏仿佛被利刃穿透,太过强烈的痛苦恍若要将他吞噬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身子猛然一挣,
睁开眼,却是躺在地上。
耳畔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孟适青艰难的转头,跃入眼帘的却是萧绝云的脸。只见他双眸紧闭,似乎还陷在昏睡中,
还好,安然无恙。
略松了一口气,身子一动,剧痛便席卷而上。孟适青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身子,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鲜血淋
漓,简直是惨不忍睹。
他竟没有被那群厉鬼咬死。
那九子鬼母呢!?
孟适青急忙抬头四处看了看,房间里还残留着一丝鬼气,却早已不见了九子鬼母和那群厉鬼的踪迹。见师父亲赐给
自己的八卦铜镜被劈成两半落在不远处,孟适青心疼得想要爬起来去捡起。
怎会料到这次撞上的竟是如此可怕的恶鬼——奇怪,怎么会没事呢?
他刚强撑起身体,痛得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却被一双手臂抱住了。
一转头,才发觉萧绝云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了。被他接在怀内,伤处摩擦着衣料,痛得孟适青禁不住变了脸色,
差点就忍不住呻吟出声。
「你没事吧?」萧绝云担心的看着他。
与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对上的瞬间,孟适青只觉得心脏猛然一抽,似乎自己在失去意识时,身处黑暗中所承受过的那
种连身体都要撕裂一般的心痛感又要袭上来一般。
「我没事。」他急忙避开萧绝云的视线,努力调匀气息,将痛楚压下去,「你……无碍吧?」
萧绝云迷茫的看着他,「我?我一睁眼,就发觉自己昏睡在地上,你就躺在我旁边。」顿了顿,他问道:「孟兄,
你怎会在此?」
孟适青哑然,心想难道他一直昏迷不醒着,什么也不知道?
「容裳姑娘又去了哪里?」萧绝云皱起眉头,「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怎会弄得浑身是血?」
孟适青苦笑道:「你撞鬼了。」
萧绝云大吃一惊,「鬼?谁是鬼?」
「就是你那容裳姑娘。」孟适青浑身是伤,实在是痛得撑不住,不得不靠在萧绝云的肩上,尽量言简意赅的回答:
「我恰好经过,想收了她,结果被那厉鬼所伤,就成这样了。」原以为萧绝云必不会信,至少也会怀疑两句。
孰料他在吃惊过后,竟一脸愧疚的道:「原来如此。孟兄,多谢你相救,害你弄成这样,萧某实在过意不去。」
咦?
孟适青吃惊的抬头,心想这萧绝云不是说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的么?怎这次自己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萧绝云似乎瞧穿了他的心思,带着些歉意的笑了笑,「之前,孟兄劝我不要留宿于那民舍,萧某却执意不肯听,结
果真的就撞邪了……看来萧某此次来扬州,果真是不宜出行。」
孟适青忍不住笑了一声,「我也觉得奇怪,莫非你天生容易招惹这些不干净的玩意?」
心念一动,他忽然想起那九子鬼母之言,说萧绝云是困于凡人之躯内的上古天神,不由得伸手便向他面上摸去。命
骨之说,他也稍懂几分。
萧绝云虽有些吃惊,却没有推开他的手,任凭他摸索了一番,只好奇道:「孟兄,莫非这是在替在下摸骨?」
孟适青有些尴尬的缩回了手,笑了两声。心下却极为吃惊,这萧绝云的命骨……为何他完全参不透?一丝也算不出
来。
萧绝云含笑追问道:「孟兄替在下算出了什么命?」
孟适青随口一笑,「萧少爷自然是大富大贵之命。」
「哦?」萧绝云状似不在意的一笑,「不是天命孤煞么?」
孟适青微微一怔。
「又或者,」萧绝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没有什么夙世孽缘么?」
孟适青被那双微微斜挑着的凤眼盯着,那分明含着笑却带着一丝说不出寒意的眸子使得他心下陡然一颤,勉强笑道
:「萧少爷……说笑了。」
萧绝云微微一笑,眸底的寒意一闪而逝,又是一张如沐春风的笑脸,仿佛刚刚只是孟适青瞬间的错觉。
「在下委实是说笑,孟兄伤得不轻,还是先去医馆要紧。」语毕,他弯腰将孟适青抱了起来,便向房外走去。
孟适青大为窘迫,忙挣扎道:「多谢萧少爷好意,在下可自行前去……」
萧绝云轻声一笑,「既是萧某害得孟兄如此,理应负责。孟兄就别逞强了,不然萧某会更加过意不去啊!」
孟适青还欲拒绝,只是身子一挣扎,伤处便越发的痛入骨髓。他心知自己为厉鬼所噬,不是普通的受伤,寻常的药
草又如何治得好。这要一去医馆,不是图添折磨么?
「医馆不必去了,在下受的伤……恐怕非是普通郎中能医得好的,还请萧少爷将在下送至知府府宅。」
横竖他这个样子,走出房门都难,又何必死撑。最好是萧绝云雇辆马车将他送回去,见了师父应当就没事了。
萧绝云笑了笑,抱着他走出了房间。
孟适青略微疲倦的闭上了眼,他不明白自己和萧绝云是如何逃出生天的,那九子鬼母怎会如此好心,放他们一马?
而自己……在失去意识游离于阴阳界时所见到的那人,所发生的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只是他实在太痛、太累了,只得暂且将满腹疑虑搁置一旁,闭目养神。因此也就没有看到萧绝云浅笑着的唇边,一
闪而逝的那一抹冰冷。
第七章
萧绝云抱着孟适青出了潋滟阁,果真替他雇了辆马车,吩咐车夫前往知府府宅,自己也钻进了马车。
本就不甚宽敞的马车内陡然挤进了两个人,孟适青只得忍着伤痛往一旁让了让。一路上萧绝云也不多话,大约是体
谅孟适青伤势甚重,免得扰他休息。只是随着马车的颠簸,两个人的身子时不时便撞到一处,孟适青痛得脸色青一
阵白一阵,却又苦于出不得声。
又是一阵颠簸,孟适青的下颔一下子撞在了萧绝云的肩上,硬硬的骨头戳在他的伤处,痛得他「啊」了一声,险些
飙泪。
他的喉管之前被厉鬼咬破,也不知怎么止的血,结了痂。此刻恰巧撞上,顷刻间鲜血便涌了出来。
萧绝云吓一大跳,急忙扶住他的身子,「唰」的一声从衣襟上撕下一条布条,缠在了他的脖子上。
孟适青有气无力的靠在他肩上,只能用眼神示意多谢。
萧绝云有些不可思议的瞧着他,「孟兄……真是命大。」
喉管都破了,居然还活着。
孟适青也觉得自己命大,两次在鬼门关打转,居然都强撑过来了。他昏沉沉的想,十年前我胸口差点被鬼爪插穿都
活过来了,咬破喉管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