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恩赐依旧没有回过神,而顾钦容身后的张力此时也盯着他呆若木鸡,“你……”
“哪里哪里,老,我也是刚来。坐坐坐,那位副官也请坐,陈恩赐,楞什么!快去让小二上菜!”杨霖站起来跟顾钦容拉了下手,朝陈恩赐吼道。
陈恩赐这才定神,连忙拿袖子胡乱擦了脸绕过张副官跑了出去。
第二十七章
顾钦容入了座,扫了眼还没定神的张力,对杨霖笑道:“杨旅长说请客做东,邀顾某来,怎么不见别的客人?”
“老,我就请顾军长一人,这上面都被我包了场,咱兄弟今天喝个痛快!”杨霖抬起脚想翘在桌上,见顾钦容眼里噙着冷笑,又放了下来。
“顾某只是个师长,算不上军长,杨旅长抬举了。您这么客气,倒显得我这东道主有些失礼了。”顾钦容微微一笑。
这一笑笑得俊朗而高贵,衬得顾钦容更是英俊潇洒器宇不凡,但眸子里煞气却令人畏惧,杨霖被笑得只觉脊梁骨发寒,却又不舍得移开眼睛,连陈恩赐领着店小二进来都不知道。
顾钦容见陈恩赐进来,又道:“陈参谋是顾某的家兄,未想今日竟成了杨旅长的参谋,顾某实在感激杨旅长对家兄的赏识与栽培。”说罢,举起店小二斟好的酒向杨霖一抬,一饮而尽。
杨霖听到顾钦容说话才回过神,又见顾钦容向他敬酒才意识到顾钦容方才说话的内容。
原来当日张力当日私下派人追杀陈恩赐,哪知那杀手是个马虎子,做事不利落,只朝人崩了两枪见人躺下就走了。那两枪一枪崩在陈恩赐的胸口被一块怀表挡住,另一块崩在右臂也不致命。陈恩赐只是昏了,醒来后认定是顾钦容找人暗杀他,便不再敢去香港,转而去了广西,哪知半道儿差点因伤丧命,被刚入编的土匪杨霖遇着带了回去,成了“泄欲”的对象,陈恩赐本想自杀,后来觉得倒不如利用杨霖去杀了顾钦容。于是便告诉杨霖他知道南京有一人拥有前清的藏宝图,而那人被顾钦容所囚,只要杀了顾钦容他就能帮他搞到藏宝图,找到宝藏。
杨霖本就是土匪出身,听到有宝藏两眼都直了,便答应下来。之后便找人暗中向上级诋毁顾钦容是GONG党,再利用桂系与蒋关系不和挑拨了顾钦容与李师长的关系。如今来到南京,只要趁机杀了顾钦容。
而陈恩赐倒是从未对他说起与顾钦容的关系,他只当顾钦容是陈恩赐的仇人,却没料到两人还是兄弟。
此刻他已被顾钦容外貌所迷,只想着那些不堪的事儿,替陈恩赐报仇的心思少了大半,只想着这么个英俊的人若是得到手该有多美,杀了实在可惜。
他见顾钦容说话斯文高雅,显得自己大老粗土气十足,憋得厉害,把着不平常说的斯文词都挤进脑袋,半响才道:“哎呀,大家都是兄弟么,咳,令兄很有才华,做鄙人的下属是鄙人的荣幸。顾,顾师长,你愿意赏脸,鄙人实在高兴,来,老,我敬你一杯。”说罢,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擦了擦嘴角,将酒杯灌在桌上道:“上大碗来,这杯子太小,喝得不痛快!顾师长,咱们今天不醉不休!”
顾钦容连忙拦住店小二,道:“顾某酒量不好,只能小啄,不能大饮,再说小饮怡情,大饮伤身,顾某看还是使杯子好。”
杨霖平日说话谁拦不听,此刻见顾钦容不给他面子,有些不快,对那小二喝道:“愣什么!顾师长不用碗,老子用!快去拿来!”又对顾钦容道:“你不喝酒就是不给我面子,我没你官大,但多少是个官,你若是看得起我就畅快喝酒!”
顾钦容眼里冷冷闪过一道光,笑道:“既然杨旅长这么说,顾某就不再推辞了,恭敬不如从命,帮我也换了大碗吧。”
张副官见状,连忙低声道:“师座,您的胃和伤不适宜喝酒,方医……”
“不打紧。”“你算哪根葱,顾师长都说不推辞,你倒敢拦了!”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惊得张力沉了声。
顾钦容微蹙着眉道:“顾某管教下官不当,杨旅长莫要见怪。”说罢,让店小二斟酒,“道:“只有我们俩人喝酒,实在不热闹,不如请些小姐来助助兴如何?”
顾钦容知道这是场鸿门宴,却依旧是过来,他想看看对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草包。陈恩赐,若是你以为这样的人就能杀我,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杨霖没料到顾钦容会这么说,突然想起演这场戏的目的是为了趁着顾钦容醉了干掉顾钦容,若是来了其他人走漏了风声那还了得,便阻拦道:“那些莹莹雀雀的只会扫兴,来来来,既然顾师长嫌寂寞,让两位下属也喝些好了。”
说罢,拿起两只大碗,倒满酒分给陈恩赐与张力,道:“你们都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就好!”
张力一脸为难,见顾钦容对他使了个眼色,也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陈恩赐哪里敢反抗,也端着碗喝了起来。
杨霖见两人都喝了下去,自己又海了一大碗,搁下碗,佯装斯文道:“听过顾师长留过日,枪法极好。我曾认识一位军长也是去过日本的,枪法也极好,若是有机会与顾师长见面,倒是可以比试比试,让我开开眼界。”说罢,又向顾钦容敬酒。
顾钦容道:“杨旅长抬举了,顾某只是泛泛之辈,怕是及不上那位军长的。”
“顾师长太谦虚了,枪法不好怎么能当上师长,你该不是怕露了手让我偷学艺吧?”杨霖刺啦啦的顶了顾钦容一句。顾钦容闻言一笑,勾唇道:“杨旅长放心,顾某的枪法如何,您定然会有机会知道的。”
“好,这么一说,我就静候了。”杨霖未察觉出顾钦容这话的意味,张力倒是流出冷汗,心念这杨旅长怕是真醉得不清。
杨霖又夸了些许别的,这说笑着,突然一个跑堂的进来道有人来找杨旅长。杨霖对陈恩赐道:“真是扫兴,你替我下去看看怎么回事。”说罢,向陈恩赐使了个眼色,陈恩赐点头站起道:“两位长官先坐,下属这就下去看看。”便急急跟店小二走了下去。
顾钦容冷笑着瞥了眼出去的陈恩赐,也不多问,只继续与杨霖笑谈。倒是张副官有些坐不住,他不信顾钦容不知这是鸿门宴,所谓的这一切都不过是在演戏,此时陈恩赐下去定然是要搬兵来,可自己又不能冒然跟着出去,便借着尿急也跟了出去。
陈恩赐走到楼下,那跑堂的引着他出了望仙楼,拐到一个巷子里。几个打手怀里揣着刀枪更在蹲在墙角候着,见陈恩赐走来,都站了起来。陈恩赐与他们几人暗暗吩咐着。
而另外一头,张力已经从茅厕拐了出来,躲在窗户后面望着楼下巷尾的几人,心里暗暗琢磨,枪也上了膛。
阿卡坐在后座,置气的看了眼开车的程申,叹口气道:“程大哥,您到底都不愿告诉我实情么?”
程申只加车速,头也不回,气的阿卡脸发白,无奈扭头朝车窗外闲看风景。此时已经晌午,路上的行人很是稀少。
突然阿卡见着望仙楼与一处民宅间的巷子里走出来几个人,领头的那人穿着灰白长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只是一眼,阿卡便在心底叫出那人的名字:陈恩赐!!
“快停车!快停车!你若是不停车,我这就开车门跳下去!”阿卡朝程申大吼道,说罢打开车门真的要向下跳。
程申见他真要行动,赶紧停下车,转头还未来及询问,阿卡就跳下车跑了。
程申下了车,哪里还能见到阿卡的影子。
“陈恩赐!恩赐!”阿卡边朝陈恩赐跑去边喊。他以为陈恩赐死了,哪知却在这里见着陈恩赐。
陈恩赐嘱咐好那几人正要回望仙楼,突然听到有人喊他,只见阿卡跟疯了似的朝他跑来,心里一惊,脚也顿住了,对那几人说:“你们先上去,我马上就来。”
阿卡站在陈恩赐面前,喘着粗气,眼圈发红:“恩赐。”
“阿卡。”陈恩赐心里也颇为激动。
“你怎么会在这里?”阿卡问。
“一言难尽,你呢?”
阿卡突然想到,或许顾钦容根本没有杀了陈恩赐,只是担心他见到陈恩赐才故意让方闵之带他去上海,怪不得程申怎么也不肯告诉他真相,怪不得顾钦容一早就不见人影。一定是这样,可恶!
“我,出来走走。”阿卡说谎道,既然顾钦容不愿让他见着陈恩赐,他就偏偏要见,什么爱他,不过是骗他的幌子罢了。“我以为我会再也见不着你了,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陈恩赐本是盘算着怎么骗到阿卡出来,却没想到此刻人自己送上了门。他如今只想着报仇,哪里对阿卡还有情意,只装模作样道:“我也是,我此刻还有急事,你愿意等我么?”
“愿意。可,在哪……”阿卡觉得自己有数不尽的话要对陈恩赐说。
“你跟我来。”陈恩赐伸手拉住阿卡的手,将人带到巷尾,突然从手里摸出一根木棍敲在阿卡背上,阿卡顿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陈恩赐让人将阿卡顺着小道抬走。拍拍身上的血迹,向望仙楼走去。
站在窗边的张力见突然有人朝陈恩赐跑来吃了一惊,待到那人随陈恩赐走远才发现那人竟是阿卡。他紧张得不知所措,阿卡怎么会在这里,若是阿卡造了不测……可他离得太远,哪里能喊得着。
就在这时,听到包间里又传来一阵嘈杂声。
顾钦容!
张力已经顾不上阿卡,急忙端着枪向包间跑去。
一进包间便见着一帮打手立在门边,孙小姐,邱小凤跟几个学生模样的人也立在旁边,店主也端着手哭丧着脸站在角落直抖,而顾钦容一脸从容好整以暇的端坐在位子上,倒是那杨霖傻眼一般,透红着脸张着嘴,如同一个呆子。
顾钦容冷笑一声,站了起来,扫了一眼那几个打手道:“这几位也是杨旅长的学生么?”
“啊,是是是。”杨霖连忙堆满笑,一副流氓样子道:“和顾师长那几位学生一样,这几个也是我的学生。来,跟顾师长打个招呼。”
顾钦容摆手道:“不必了。今日谢谢杨旅长款待,顾某学生出了事,得先去看看,不好意思扫了杨旅长的兴,改日顾某做东,请杨旅长一定赏光。”说罢,与杨霖拉个手朝邱小凤他们走去,蹙眉道:“好端端怎么闹事,打扰杨旅长的好意,快快道歉。”
那几人立刻乖巧的向杨霖道了歉,又道:“老师,请您快些过去,只怕再迟一些就要闹得大了。”说罢,拥着顾钦容朝楼下走去。
顾钦容扫了眼站在门口的张力,冷冷低声道:“愣什么,等着吃枪子?赶紧跟下来。”
几人到了楼下,一辆车便打开车门停了下来。顾钦容领着张,孙,邱上了车,那几个学生也跟着喊了辆车离去。
挨到拐弯处,那几个学生便各自离去,孙小姐捂着胸口,道:“密斯托顾真真吓人,若是我们来迟一步,怕就让那人得逞了。”
邱小凤也道:“好在这戏是先前安排好的,也亏孙小姐,要不那店主指定不让我们上去,这姓杨的胆子也太大了,呵,我瞧他方才那副呆像就好笑。”跟着噗嗤笑了出来。孙小姐也跟着笑了。
顾钦容倒是没笑,只淡淡道:“多亏了你们。顾某谢谢了。”
原来顾钦容收到杨霖的请柬后就通知邱小凤和孙小姐与几个人在望仙楼一楼候着,邱小凤见陈恩赐下来便留了心,借故说有事要上楼找老师,而那店主知道孙小姐是外交官的女儿,自是不敢得罪,赶在打手之前上了楼,那几个打手上来见着一屋子人哪里还敢动手,而杨霖也只能放人。
张力更是没笑,他惊魂方定,此刻想到阿卡,心里又是紧张得一塌糊涂,愁着脸道:“师座,我方才见着少爷被人敲昏了。”
“什么?停车!在哪?”顾钦容脸色煞白,对孙小姐邱小凤道:“我还有其他要事,改日再做劳谢,先告辞了。”
张力跟着顾钦容拐到一家药店,边汇报情况边提着心看着顾钦容铁着脸找店家借电话拨。
拨了两个电话,两人站定大约十分钟后,药店的电话响了。店老板接了后,将电话递给顾钦容道:“应该是找您的吧?”
顾钦容拿过话筒,蹙着眉头慢慢松了下来,挂了电话掏出二十块钱给店主,提脚就走。
张力跟在后面,诚惶诚恐的问:“顾先生,这是去哪?少爷怎么样了?”
“回公馆!”顾钦容招了辆黄包车跨了上去,声音寒得入骨。
第二十八章
顾钦容一下车,便见着方闵之寒着张脸立在公馆门前。
“气死我了!真不知这人哪点好,竟是添乱!”方闵之一见顾钦容就吼。
“人有没有事?”顾钦容沉着脸,大步朝里面走。
“死不了!”方闵之切齿道。
正厅内,程申直着身子,脸色极差,见顾钦容进来,上前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师座责罚。”
顾钦容扫了他一眼,沉着脸径直上了楼。
原来程申在阿卡跳车跑了之后,便沿着街追寻了出去。正巧碰到几个打手抬着阿卡向一间破旧的民宅里进,程申本是练过的,身手极好,三下五除二便将那几人放倒,把阿卡救了回来。念着阿卡还在昏迷怕是去不了火车站,便开车回了公馆,给方医生去了电话。又巧顾钦容打电话来公馆询问,便告之阿卡已经被救了回来,此刻还是昏迷。
片刻后顾钦容走了出来,楼下正厅内,几人都脸色难堪的抬头看着他。
“程申,事不怪你,你去休息吧。”
程申领了恩,退了下去。
方闵之见人退下,瞪了眼顾钦容道:“你明知是鸿门宴还要去赴,次次都是让人提心吊胆,说什么若是回不来就让我送他去上海,照顾他,他这样的人,我才不愿意照顾。”又瞪着紧张不安的张力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一个做副官的,若是连上级都安全都不能保证还能做什么!”
待到顾钦容走近,闻到顾钦容身上的酒气,气的更甚,咬牙道:“顾钦容!警告你多次,不能喝酒,你倒是不把自己身子看重,让我操心。这身酒气,你是要我气你才甘心不是!”
张力被骂的唯唯诺诺,见方闵之眼色又朝他瞟来,赶紧低头做老实装。
顾钦容脸色也没先前那般难堪,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发飙的方闵之,半响才道:“闵之,你这个脾气,我是不敢要的。”
方闵之本在训斥张力,被顾钦容这么一说,脸顿时绯红,拧着脖子冲到顾钦容面前,喝道:“你嫌我脾气不好?”
“你脾气好么?”顾钦容呈疑惑状。
“你,可恶!”方闵之脸涨得通红,“脾气不好也是你逼得!”
张副官见方闵之吃瘪,憋笑憋得胃疼,脸都涨紫了。顾钦容倒是一脸轻松,悠悠道:“那我实在该死。”
“你敢!”方闵之扼了顾钦容一眼:“还去上海么?”
顾钦容轻叹口气:“暂时不去了。此时走了更让人生疑,我静观其变吧。”
“也好。上海那边我安排好了,其他的我也都打点好了。你自己小心一些。我先回去了,免得惹人生疑。”方闵之也松了口气,接过听差的递来的药箱,“那位少爷醒了就没事了,只是昏了而已,那人使得力不大,没多大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