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正低头想着,突然听到身后几声汽车鸣笛响,吓了一跳,愣在路口不知如何是好。
汽车停了下来,下来一个人朝他走来。
阿卡定眼一看,竟然是张副官。
张副官一脸和善的朝他招手:“阿卡少爷。”
阿卡也笑呵呵的招手:“张副官。”
张副官走近后亲切的说他办事路过这里,看到阿卡便停了下来,问阿卡要去什么地方?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阿卡将自己做幼师的事说了一遍,又说自己要回家。
张副官说,那正好,我现在没事儿,送你一程吧。便邀请阿卡上车,阿卡自是觉得张副官是好人,也乐得与他一道,便听话的上了车。
上了车,入了座,才发现车上还有一人,顾钦容。
顾钦容见他朝他温柔一笑,算是打招呼,之后便继续看报纸。若是旁人可能会好奇为何顾钦容会出现在此,但是阿卡向来不去想那些,只老实坐着,捧着课本和张副官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
不一会儿便到了陈家,汽车夫没有把车开到陈家门口,只在路口停下,阿卡便下了车,与顾钦容,张副官道别,向家里走去。
到家后,也不知为何,他也没把这事儿告诉陈恩赐,像是不想再给陈恩赐多添烦恼似的。
说来也巧,自那天以后,每日下课张副官都会凑巧路过,送阿卡回家,车上也总是坐着顾钦容,他也总是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报纸或闭目养神,若是阿卡主动与他说话,他也耐心的回话,并不向他多问。
若是旁人,怕也能猜到这是顾钦容的苦心,但阿卡却浑然未觉,他只当顾钦容当真是路过那里而已。
第八章
这日陈恩赐刚下班,那处长就差人来说想请陈恩赐母子晚上一起用餐,见见小姐,好谈谈婚事情况。
陈恩赐这才慌神,雇了个车,回家换了身体面的西装和打扮艳丽的陈方氏去赴约。
陈恩赐原以为那处长会把地点定在家里,却未想对方定在了乐仙楼,回想到上次与顾钦容吃饭的情形,不觉有些不自在。
而阿卡下了课,照旧坐上顾钦容的顺风车,本以为顾钦容会像往常一样,却没想到一上车顾钦容就对他说要请他去用晚餐,问他乐不乐意?
阿卡这些天白坐了人家的车,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如今人家开口请吃饭,也不好推辞,就是担心陈恩赐不放心。
顾钦容说他会打电话到陈府说明白,请阿卡一定放心。阿卡见此,便乐呵呵点头,答应了顾钦容。
处长姓董,原是苏州人,太太是上海人,都是大家出身,身下只有一个千金唤名晓宣,于是便想纳个女婿以为防老。说陈恩赐一表人才,为人忠厚,又是出身权贵,与自家小姐极为般配,希望陈恩赐能够看得起自己。
陈恩赐看了那位董晓萱小姐生的也是颇为好看端庄,听说又是留过洋的,心里不觉得更加喜爱。陈方氏的喜欢之情更是不在话下,只夸董小姐是金枝玉叶,生的贵气漂亮。
陈恩赐正与董家人说笑着,突然听到楼道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那笑声极为耳熟,是顾钦容的笑声,接着又听到一阵欢笑,竟像是阿卡的声音。陈恩赐有些不敢相信,但又不敢否认,拿着眼睛向包厢外瞟。
他那间包厢正对着楼道,门微关着,可以看见上楼的客人。
脚步声渐近,陈恩赐定眼望去,果真是顾钦容带着阿卡,阿卡手里捧着书,两人正说笑着什么,样子极为亲密,身后跟着张副官和几个护兵。
陈恩赐像是给雷劈了,顿时脸色煞白。
董处长看出陈恩赐的异常,连唤了几声陈先生才见陈恩赐缓过神来。
“陈先生,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董太太关心的问道。
“啊,不是,只是见董先生如此亲切想到家父了而已,让您见笑了。”陈恩赐挤出一丝笑容。
陈方氏自是知道陈恩赐在说谎,却也不知为何儿子会脸色突然变差,只当他是想要推了婚约,连忙谄笑道:“这孩子就是憨实,让董处长和太太见笑了,董小姐,你也别见怪。”
董家人都表示无妨,董太太又宽慰了几声陈恩赐。
而此时陈恩赐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这上面了。他满脑子都是为何阿卡会和顾钦容在一起?为何他们俩谈话风生,举止亲密不见任何生疏和敌对的样子?难道阿卡对顾钦容也生了情意?想到这些日子阿卡总是比以前早到家,家里的门房也说过见过顾钦容的车出现在街口过。
陈恩赐有种被背叛的感觉,那种痛像是瘟疫一样蔓延全身,令他痛不欲生。
枉费他还终日担心阿卡,枉他还差点因为阿卡拒绝这门婚事,阿卡竟然这般报答他。
陈恩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擦了下嘴角,仰起头对董处长道:“今日见了令千金,陈某是万分荣幸和喜爱。若是董处长无异议,陈某便想同意这门婚事了。”说罢,又向董小姐说:“我今日来得仓促,没准备戒指和鲜花,改日必定登门向您求婚,您愿意么?”
那董小姐没料到陈恩赐会这么先进派当着父母面就说出这些话,原本心里对他古板的印象也消失了,娇羞的将头扭到一边只看自己母亲不作答。
董太太也被陈恩赐这一举动弄得有些羞涩,好在是见过世面,笑着道:“那便是极好了,晓萱女孩子家害羞,陈先生,哦,陈女婿别介意。”说完又和陈方氏商量两个孩子的婚期。
陈恩赐见此事成了,松了口气,心里却想着阿卡,阿卡,你如此负我,就别怪我狠心。
阿卡与顾钦容一顿饭吃得和和气气,顾钦容跟他说了些打仗的趣事惹得他连连发笑,对顾钦容的敬意又多了几分,不自觉在顾钦容的劝说下又多了几杯。
待到饭罢停局已经是深夜,顾钦容说不放心他一人回去,要送他,他也不推辞。
照旧是送到街口,顾钦容就让汽车夫停了车,阿卡抱着书向他道了别慢慢向回走。
顾钦容看着阿卡一步步向陈家走去,闭目养神了会儿,才让汽车夫开车回去。
回到公馆门口,听差的便跑来说,董处长打电话来说那件事成了。
顾钦容坐在车里,顿了半响才慢慢笑出来声,让汽车夫开车回陈府。
且说阿卡醉醺醺的抱着书回到家,一进门便看到陈恩赐红着眼站在正厅门口,脸色寒得吓人。
“恩赐……”阿卡以为陈恩赐生气自己回家晚了,正欲解释,脸上就吃了一掌,顿时愣了。
陈恩赐保持着扇他的姿势,冷笑着“呵呵,你还知道回来,我当你是不打算回来了!”
陈方氏没料到陈恩赐会动手打阿卡,连忙出了房来劝。
“进去。这里没你的事儿。”陈恩赐急红了眼。他和母亲回家已过两个钟头,听差的报说顾公馆下午打电话来说晚上与阿卡少爷吃饭。他左等右等,迟迟不见阿卡回来,以为阿卡跟着顾钦容去了顾公馆,心里又气又恨,此刻见阿卡回来却是喝得醉醺醺,想到他与顾钦容亲密的模样,心里那份气恨更深了。
阿卡自打被陈恩赐捡回家从未受过打,此刻陈恩赐竟然莫名打了自己,顿时觉得万般委屈,吼道:“你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打你!是,我是没资格打你,我这笼子小了,养不起你这样的金丝雀,你若是嫌弃便直说,偷偷摸摸那样作甚!你当我陈恩赐是什么人!你这个傻子以为自己生的有几分姿色便了不起了!我若不是见你可怜,早就撵你滚了。”陈恩赐说到最后竟是口无遮拦,越是伤人的话越是说的出口,他只觉得阿卡背叛了他,他受了多少伤就要让阿卡受多少痛。
阿卡虽有些迟钝,但是陈恩赐这些骂他的话全是听得懂的。
傻子,傻子。陈恩赐竟然说他是傻子,原来陈恩赐并不爱他,只是见他可怜……
“他顾钦容有权有势,你若是攀了他日后定然了不得。你既然愿意与他亲近,他对你也有意,我便做足好人,成全了你们!”
“我没有!”阿卡伤心欲绝,大声吼道。“我没有!”
“滚!我不要再见到你!你给我滚,我今日和你说清楚,我月后就成婚,此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恩断义绝!滚!”陈恩赐也是气的发抖,指着门大声吼着。
阿卡被这一吼,才真的明白这些天来陈方氏和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心全碎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浑身发抖,眼泪狂流,怀里的书也抱不住了,纷纷掉落地上,他一步一步向门口慢慢退。他等着陈恩赐喊住他,告诉他一切都是玩笑。
哪知陈恩赐竟将脸转了过去,不去看他。
“啊!!!”阿卡大吼了一声,冲了出去。
他向疯了般,只向外面冲。街上已经没有几个路人,月光的照耀下街道显得尤为凄冷。
突然阿卡觉得手腕被拉住,接着被人一把抱在怀里。
他挣扎着挥着拳头向那人砸去,边砸边哭边吼,好一会儿才听那人柔柔的说:“乖,阿卡,是我。”
阿卡抬起头泪流满面的看着眼前抱着自己的男人,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在他鼻翼间漫溢。那怀抱暖暖的,深深的,像是能把他保护住,让他忘了刚才的痛苦。
顾钦容伸手擦了擦阿卡脸上的泪珠,疼惜的说:“乖,有我在,不怕。”
入夜的春风还有些寒意,顾钦容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披在阿卡身上,将人抱在怀里,又伸手抚了抚阿卡脸上的指痕,喃喃道:“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人动你一根指头。”
陈恩赐看着阿卡嘶吼着跑了出去,心里像是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子,生疼。待他回过神,听不到阿卡的哭声,急忙追出去时,早已不见了人影。
他站在街口,看着街上偶尔出现的一两个人,失魂落魄。
阿卡,阿卡,他不停的喊着,毫无回应,只有月光泛着白光像是在告诉他那个人已经离他而去。他低下头,靠在墙边,慢慢笑了出来,笑得泪流满面。
深夜,街上一辆汽车慢慢向顾公馆驶去,车上顾钦容抱着不停的抽涕的阿卡,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胜利的微笑。
还不够,他要得不止是这些,他要让阿卡爱他,对他死心塌地,至死不渝。
第九章
“砰砰砰!”几声枪响震得阿卡直发愣,看着护兵取回来的靶子上十环的把心被打穿了个洞,不由得张大嘴巴,惊得不能言语。
一旁的顾钦容倒是不动声色,卸了弹夹,咔嚓又换了个满弹夹,冲着阿卡微微一笑,抬手向第二个靶子打去。
又是“砰砰砰!”几声枪响,护兵跑去取回来,又是个十环全满。
这回阿卡真的惊得不行了,半响才结结巴巴的说:“你,你真太厉害了……”
顾钦容像是就等着这一声夸奖似的,当即笑了。将手枪递给一旁的护兵,拿白毛巾擦擦手道:“这是须得下功夫去练才有的。”
“我能练么?能像你这样厉害么?”阿卡满脸期待的问。
顾钦容放下毛巾,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怎么不可以,只是现在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是时候?”阿卡慌忙问。
顾钦容见他不再像早上那般消沉落魄,便不怀好意的笑了声:“什么时候你让我高兴了,就到时候了。”
阿卡看着满脸笑意的顾钦容很是不明白这人的话,什么叫他让他高兴了,他此刻难道不高兴么?不高兴为何还会笑呢?
顾钦容不去管他的疑惑,只招手让张副官过来,吩咐他说这边的校场的解禁了,便带着阿卡向外走。
他依旧记得阿卡曾说过想去校场看看。昨夜阿卡哭了大半夜,直到后来在他怀里睡着,早上起来后也是无精打采,魂不守舍,连早饭也不愿吃,张副官哄劝了好久也不起效果,只能向他求助。
他倒是简单,只说如果阿卡把饭吃了,便带他去校场。
校场的诱惑是大的,阿卡勉强吃了饭,却依旧是打不起精神,直到顾钦容带他看了军人的训练,又单独练枪给他看,他才有了一些生气。
顾钦容心里念着希望阿卡能够永远这般天真下去,少些那些外国人说的爱情,少些那些古人的七情六欲,又担心阿卡真那般冷心很难会爱上他,颇为矛盾。
先爱上的便输了,他不愿承认自己对阿卡先动了情,他不愿意认输。
他只想阿卡能够如同古代那些妻子般遵从三从四德,忠于丈夫,却没想到阿卡与他既无夫妻之名又无夫妻之实。
两人用过午饭后,阿卡惦着要去幼稚园上课,顾钦容却不愿意让他去。他担心陈恩赐会在哪里等阿卡,担心陈恩赐夜长梦多会求阿卡回去,又担心阿卡会舍不得陈恩赐。
他哄着阿卡说那家幼稚园今天打电话来说不开了,阿卡失了业。阿卡不愿相信,他便让阿卡亲自打电话去问。
阿卡打了电话过去,对方果然说因为家务太多,很难顾及幼稚园便决定停业,又抱歉说没及时通知阿卡,明日便派人把月钱给阿卡送来。
阿卡宽慰了几句那老太太,便挂了电话。
他如今失了恋,又失了业,颇为不得意。
顾钦容猜想的不错,陈恩赐次日果然去了幼稚园等阿卡,可惜左等右等不见有人,又碍于要上班只能离开。在单位仍旧不放心,打电话过去询问,对方只称幼稚园不办了。陈恩赐又问阿卡有没有与他们联系,对方称昨日便和阿卡结了月钱,谈妥了,今日阿卡没来,也没来电话。
陈恩赐只得道了谢,放下电话,失神发呆,待到同事提醒才注意到自己已经站在电话机旁很久了。他很想打电话去顾公馆问问,但又怕阿卡真在那里,血淋淋的现实会让自己无地自容。
阿卡是他自己赶走的,他有有什么脸面来求他回来呢?而且自己已经与董小姐定下婚约,阿卡即便回来又将何去何从呢?
但是不甘心,人就是这样贱,拥有时不见得珍惜,真当失去了才会觉得可惜,难过,想珍惜却没了那个资格。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
顾钦容又何尝不是他这种的心思。他如今让阿卡人回到自己身边,却没能让阿卡的心也放在自己心上。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
他看着坐在自己身边托着腮失落的阿卡,问:“怎么了?看着你似乎不开心。”
“我失业了。”阿卡吐了口气,样子颇为可爱,惹人疼爱。
顾钦容强忍着上前亲他的冲动,沉吟半响道:“我倒是有份差事,不知你愿不愿意做?”
阿卡问:“什么差事?”
“帮着张副官写公事报告,也就是公文,这是有难度的,懂得知识也颇多……”顾钦容故做为难,他说得也是属实,他这里的公文都是军事方面的,须得懂得很多。
“我愿意学。”阿卡连忙表示。
“月薪也不是很高,而且是我的下属,若是做错事……”
“我不怕挨罚,月薪不要很高,我也不缺很多钱……”阿卡想说,现在陈恩赐有了工作,他不必贴补家用,想到陈恩赐对他的种种恶言,终究是没说出口。
“既然这样,那你现在就去找张副官报告,签署合同,明日便上任。”
“那又是在哪里工作呢?”阿卡有些期待的问,他希望是在校场,最好是在陆军学校。
“工作地?就是在公馆,你这职位是不用外任的。”当然不用到外面去,这个工作是他顾钦容临时编派的,哪里有什么办公地。
阿卡有些失望,但是毕竟工作来之不易,连忙道了谢,起身去找张副官。
张副官正在操办杂事,听到阿卡说他领命来报告入职,不由得一愣,心想天底下什么出来这种差事了?好在反应的快,知道是顾旅座的意思,便找来一份入职合同,在上面压着副官的合同资料下面又压着张白纸,让阿卡在下面那张白纸上签字,以备给顾钦容日后填上要写的合同条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