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叡伸手掳顺慕容初垂落的发,笑道:“虽是初春,到底寒气未散。外面风又大。小心被扑了。不用送了。”
赫连叡前脚刚走,北苑的各位侍君便都过来请安。一时,阿房宫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第十章: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慕容初展眼往下看去,只见个个侍君皆是风流蕴藉,耀如春华。一时桃羞李让,让慕容初应接不暇。
慕容初见北苑众人皆至,唯独不见如芸和紫骍。暗道:那如芸被赫连叡责打,此时自然难以出来相见。只是紫骍为什么也不来?后转念又想,紫骍一代风流,自然不愿趋炎附势而来。思及此,慕容初对紫骍更是敬重。
众侍君齐齐向慕容初行礼:“梓童万安。”一众的恭谨小心,比慕容初刚到泽宫时候的问安更甚。
慕容初道:“各位侍君不必多礼。子青子衿看座。松斋梅溪快去沏茶来。”
众侍君告谢入座,松斋梅溪奉了六安茶上来。
“梓童的病可是大好了?自梓童生病以来,臣日夜悬心,只盼梓童可以大愈。今天看见梓童面色红润,真是上天见怜。”他的声音宛若微风振箫,慕容初的目光很快便被吸引过去。
只见他坐在左边的第一个位置,生的柔桡轻曼,妩媚纤弱,皮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泽宫默成的规矩,靠近主位是尊,侍君之间有皇宠在身者为尊。虚境之内又是“左尊东贵”。
慕容初见他生的琼姿花貌,又是坐在这样的位子,料定他多蒙圣宠,在侍君中地位不凡。笑盈盈道:“难为想着。本宫的身体虽未全愈,但比起前些日子来好了许多。”
“泠侍君真是日夜悬心。只是悬心的是不是梓童的病就有待研究了。”大庭广众之下做如此语,几乎是不给泠侍君半分情面。慕容初微微诧异,他转头看去。
只见那人安坐右边首位,颜如渥丹,眉清目秀,丰姿绰约,气质风流。正不倨不傲看着泠侍君。
泠侍君闻言气得脸色发黄,显然就要发作,忽地把怒气沉了下去,也不搭理他,向慕容初笑道:“卫侍君一向喜欢说笑。梓童不要见怪。今日多得梓童赏赐,那白玉缠枝花样的笔洗,玉符视若珍宝。想那日摩州进贡上来,卫侍君看见喜欢的紧,那样忙忙的问皇上要了好几次,皇上都没舍得给。今天多的梓童照顾,竟让玉符有此荣幸拥有了它。玉符虽不像卫侍君那般精通文墨,看那花样做工也是喜欢得很。”
卫侍君冷笑一声,将脸一转,不再说话。
慕容初闻言甚为尴尬,早上的东西是由子青打理。不过随意分赏,却不想将卫侍君的心头好错送给泠侍君,难怪卫侍君从进阿房宫之始便满心不悦。
慕容初讪讪道:“那日本宫初到泽宫,时已向往,众宫人忙着收拾。众位侍君来请安,也是匆匆见过。本宫心里很不安乐。今早皇上赏下一些东西。本宫想着众位侍君许会喜欢,便借花献佛了。”
玉符垂眉道:“听闻皇上是在上林苑见如芸冒犯梓童,看不过眼,出手替梓童解围,才造就如今这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旷世姻缘。不知是真是假?臣等都羡慕的很,梓童能与我们说说吗?”
慕容初轻嗟一口,六安茶,笑意殷殷道:“皇上仁德。才会出手相助。本宫感念于心。”
玉符之下,一个娇小可爱,香草美人一般的人物,开口说道:“如今宫中,只怕只有有孕的宋贵嫔才能和梓童比肩。皇上从前那样爱重明妃娘娘,她又有皇上的独子——浔,皇上都没有天天往她的宫里去。现如今,竟天天往梓童的宫里来。可见,皇上对梓童的喜欢是无与伦比的。”
慕容初闻言浅笑,又有一美貌侍君接口道:“可不是。说道宋贵嫔,她也真是有福气。她爹只是南州的小小千户,容貌也不十分出众,要不是明妃当初收拢她,将她安排在自己宫中。她也不会被皇上宠信。难怪如今圣宠在握,还是时时以明妃为尊。”
慕容初最不耐烦听这些,正郁闷间,季慎进来回禀道:“回梓潼,尚衣间的王公公奉皇上之命来给梓童量体裁衣,预备今春的衣裳。”
慕容初如释重负,忙忙答应:“知道了。”
众侍君闻言,纷纷起身告辞。
见他们走远,子青在慕容初耳边小声说道:“真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家伙。”
慕容初不以为意道:“后宫之中自来如此。子青你从小在宫中长大,应该也见得多了,怎么还这样愤世嫉俗?”
子青笑道:“奴婢实在是看不惯他们拜高踩低的嘴脸。尤其那泠侍书。真真让人恶心。倒是那个卫侍君极有意思,竟然当众给泠侍君下不来台。”
慕容初道:“此人心直口快,只因自己的心头好被别人得了,便满心怨恨。凭他的长相姿容,若是在平民百姓家必定有一番福分,只是深宫之中,祸从口出。他的心胸这样狭隘,未必可以行的长久。”
子青点头称是。一时将王公公召进来,量体裁衣不在话下。
初春已至,连日来阴雨连绵。春雨淅淅沥沥的,窗外雨打芭蕉,泠泠作响,游廊之下,细水流长。鹅石甬道被雨水浸润的斑斑驳驳,光影照人。凤尾森森,龙吟细细。
慕容初病中,赫连叡下了禁足令,再三吩咐,不可随意出门,不要累了自己。几日下来,慕容初甚是无聊。那日忽得忆起白居易那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才想起去年冬日,自己竟错过了‘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的日子。
于是,慕容初命子衿子青将那套金丝玛瑙茶具收拾出来。在阿房宫的茗香亭内设了石崇锦帐围屏,放下轴纸梅花暖帘来,炉安兽炭,又命将初冬时收集的,去年的第一场雪的雪水,从梧桐树下挖出来备用。子衿见慕容初兴致不错,又亲自去小厨房做了几样点心来。
一时泡出茶来,慕容初还未来得及先尝,便有小内监进来通报:“皇上来了。”
慕容初匆匆收拾了,出来迎驾。
只见赫连叡春风满脸的进来,携着慕容初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今日的气色倒比前两日好些。”
子衿在旁答道:“年院首几乎天天来给梓童看诊,虽未大愈,到底比从前好些,只是还是时时的咳嗽。”
赫连叡看着慕容初道:“不碍事。慢慢调理,总会好的。”
慕容初微微侧头,两肩的发丝散散垂落,赫连叡伸手把玩着,笑道:“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凤凰‘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的娇憨可爱呢?”
慕容初的笑微微一滞,道:“凤凰来了也有些时候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迟迟不去,皇后娘娘会怪罪凤凰失礼吧?前朝那些老臣恐怕也会多有微词,叫皇上为难。”
赫连叡温柔浅笑,抚着慕容初的脸道:“你都知道了?心里可是不舒服了?那些老臣实在迂腐的很,你听他们的!”说着,他邪邪一笑道:“泽国规矩,侍寝之后才去给皇后见礼。凤凰这么着急去见皇后,难不成是想早点和朕成就鱼水之欢?”
慕容初大窘,心里又是羞愤又是尴尬,只别过头去。
赫连叡笑着捧过慕容初的脸,道:“怎么了?可是恼了?”
慕容初见问,娇娇一笑道:“皇上说哪里的话?凤凰是您的梓童,迟早是要伺候您的。前朝那些重臣,皇上切莫因为凤凰难为他们。凤凰自知身份尴尬。陛下这样宠爱,他们心里担心也是应该的。”
赫连叡闻言,含情凝睇于他,笑道:“凤凰这样善解人意,叫朕怎么忍心放开你!”
他的目光出神却又入神,那真挚的流光,晃动的溢彩,真要叫人一头栽下去。慕容初与他相视,心下感动,放软了身子依靠在赫连叡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席卷而来,慕容初忽得忆起那日在太液湖边,赫连叡假称自己是凌源侯的事,不由笑出声来。
赫连叡拥着他,问道:“笑什么?”
慕容初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那日在太液湖边,皇上假充凌源侯的样子。凌源侯如今才十五岁,刚刚成年。皇上那日那样促窄,就敢冒充他,要不是凤凰初到泽宫,万事不知,也不至于让皇上戏弄了去。”
赫连叡宠溺的刮了一下慕容初的鼻子,笑吟吟道:“小妖精说这样的话。朕那日在太液湖救下你,你反不知感恩?”
慕容初闻言,从赫连叡怀里挣开,恭恭敬敬朝赫连叡做了一个揖,道:“凤凰多谢皇上那日救命之恩。”
赫连叡大笑,一把将他扶起,道:“不要以为做个揖就算报答了朕的救命之恩?朕可没那么容易大发。”
慕容初嫣然浅笑:“凤凰知道。还有一杯香茗,皇上要不要?”
赫连叡笑道:“还不快拿来。朕刚进宫门便闻到茶香了。”
慕容初道:“这茶要现煮现吃才好。”
赫连叡点头称是,拥着慕容初一径往茗香亭来。
赫连叡才踏进花园便觉茶香满园,笑道:“泡得可是恩施玉露?”
慕容初笑道:“真是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鼻子。正是施州的恩施玉露。”
小小的茗香亭布置的精巧别致。厚厚的梅花暖帘将初春的寒意遮挡在外,亭内焚着火炉,慕容初捡了一个松果木,扔了进去,顿时幽香满室,好不醉人。
第十一章: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下)
慕容初莞尔笑着,走到风炉边,一只手掳起袖子,一只手执起茶壶,缓缓将茶倒了一杯在金丝玛瑙杯里,递到赫连叡手中。
赫连叡不拿,只含笑拿眼看着慕容初。慕容初不好意思,将茶杯往赫连叡胸前一推。赫连叡顺势拉住慕容初的手,慕容初微微一挣扎,竟将茶洒到了自己的衣袖上。
赫连叡邪邪一笑,稍一使力便将慕容初拉入怀中安置在膝上,道:“凤凰好情致。古人夜半读书红袖添香,凤凰却是白日添茶,旖旎满园。”
此时,慕容初着了一件海蓝色的鲛绡富贵同春样式的收身长袍,拿汉白玉的如意玲珑腰带将腰身竖起。因在烹茶,便将那件银狐貂皮的披风换了下来。看起来,的确是风流妩媚,行动似弱柳扶风,再兼慕容初凤眼迷离,更是让赫连叡有些情不自禁。
慕容初知道赫连叡在打趣他,红了脸,侧过头去。赫连叡就着慕容初手中的金丝玛瑙盏将茶喝下,满脸享受,意犹未尽道:“果然是凤凰泡出来的好茶!口齿留香!”说着,别过慕容初的脸深吻下去。子青见状吃了一惊,想要开口阻止,只见子衿拉着她的手便往外拖。
“姐姐,王爷怎么办?”子青皱着眉,一脸担心道。
子衿道:“你这样出手阻止岂不让皇帝起疑!王爷自有分寸。我们先下去。”
子青见子衿说得有理,无法辩驳,只得垂头丧气的跟出来。
茗香亭内,温香满室。
慕容初轻推赫连叡。赫连叡反将他拥得更紧。他一边温柔的轻抚慕容初的背,一边极尽缠绵的品尝属于慕容初的芳香。赫连叡是花丛老手,手段极其成熟,一手游走在慕容初的身上,轻轻解开他的腰带。一边亲吻着慕容初的耳垂,温柔的啃噬着。慕容初微微吃痛,顿时冷然如寒冰入骨,从赫连叡高超的技术中回过神来。
“不要!”
赫连叡闻言,停下动作,皱眉道:“怎么了?”
慕容初腮晕潮红,羞娥凝绿,道:“凤凰的身子还未大好,恐污圣体。”
赫连叡哈哈大笑道:“朕还以为怎么回事?朕问过年华,他说你的身体虽未痊愈,但也不妨碍行事。不过,既然凤凰这样想,朕今天就先放过你。”说着,他轻轻在慕容初耳边吹起,幽幽说道:“就把凤凰的第一次留在大礼上,如何?”
慕容初身子一愣。赫连叡将他拥入怀中,眉目含笑道:“朕已经和皇后商量过了,这个月十六便为你举行册封大典。上年,因为你在病中,没能参加宫里的各项活动。这个月行过大礼,凤凰便可在寒食节那日陪朕祭司宗祠。你说可好?”
慕容初心下黯然,他发伏在赫连叡的胸口,眼帘低垂,没有应声。
许久,赫连叡道:“怎么不说话?”
慕容初回过神,神色疲惫,慵懒道:“皇上,凤凰有些累了。”
赫连叡见他这样,自责道:“都是朕不好,这样没眼色。你都出来这些时候。可不是累了。朕陪你回去。”
一时,子衿在园门外小声向内禀告:“皇上,梓童,北苑的侍君们前来请安。”
赫连叡怒道:“他们怎么三日两日的来?恐怕是知道朕在这里,所以才来。这样下去,凤凰连休息的时候都没有。宋世给朕传下旨去,除非梓童传召,任何人不得打搅梓童休息。以后北苑的问安直到梓童痊愈前,一律都给朕勉了。”
宋世在外听见,领命而去。
赫连叡将慕容初拥回栖凤殿,逼着吃了药,才往皇后宫中去商量慕容初的册封事宜。
第十二章:人生如此自可乐?
虚华历三百二十二年三月十六日。赫连叡行嫁娶礼,与慕容初大婚。
一连数日,宫中行问名纳吉之礼,忙得慕容初昏头转向,连日不曾好好休息。李长公公又奉旨来教导: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慕容初只得勉强支撑。
到正日,宫中各处,早已张灯结彩,帐舞蟠龙,帘飞彩凤,礼乐声声。慕容初一早去清华池沐浴更衣,安坐在阿房宫正殿。阿房宫内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兰麝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静悄悄无人声。众人正等得不耐烦,忽季慎进来通报:“梓童耐心候着些,只怕申时祭天之后才能来。”
子衿一看壁上的大时钟,才未时一刻。俯身,轻问慕容初道:“还早着呢,梓童,要不要吃点东西?忙乱了这一天,也不曾吃下些什么。”
慕容初摇摇头,头上的八宝明珠紫金冠,熠熠生辉,他黯道:“本宫不饿。你让她们都先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呆一会。”
子衿会意,示意一众侍立在侧的宫婢们退下。只见衣带翩跹,瑶柱作响,一众宫人齐齐行礼,逶迤退出,不闻人声。
“奴婢们留下伺候。”子衿道。
慕容初道:“你们也出去吧。”
子青担心道:“我们走了,谁伺候王爷?王爷就让我们留下吧!”
慕容初挥挥手示意她们出去,子青还待再说,子衿一把将她拉住,拖了出去。
子青道:“姐姐,你拉我做什么,王爷一个人在里面,我不放心啊!”
子衿道:“你消停些。你难道看不出王爷心情不好?这一夜,王爷连最后的坚守也不知守不守得住。他心里烦着,我们就让他静一静!”
子青听得有理,便不再坚持。一屁股在阿房宫殿外的游廊下坐下,叹气道:“我们可怜的王爷。”
她似想起什么,忽得侧过头,问道:“姐姐,你说王爷会不会真心喜欢上泽皇了?”
子衿道:“怎么说?”
子青道:“你看啊,他是泽国皇帝,坐拥天下,长得又英伟不凡,气度风采也是绝世无双。最最难得的是他对咱们的王爷似乎是真喜欢。宠爱成那样。每日我眼里看着,王爷和他相处也是开心的。咱们王爷又是这样的样貌品性,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泽皇配得上他。”
子衿沉思一会,道:“你应该知道王爷不看重这些,他从小的愿望便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什么坐拥天下,尊贵无上,都是虚的,能够真心相待,才是真。这泽皇从一开始逼着容国将王爷远嫁便是错。王爷那样看重容皇和容国,怎么忍心让自己真正成为泽皇的娈宠,让容国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