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蝉——旒碧

身体深处还有隐约的疼痛，楚羽微皱起眉头，竟轻声地笑了起来。

朗天啊，你始终是没完全明白自己的心的，你说你爱我，也许那是真的，可是我毕竟不是你唯一的爱呀，你的爱从

一开始就有很大的一部分在姜墨舒身上，那是多年相伴而产生的深深的羁绊，没有人可以介入其中，我自然也是不

能的。

正如洛兄所说，我打破了你们之间的平衡，但我依旧不能完全地改变它。

可能在你的想法中，我才是你最在乎的人，但其实不是那样的啊，你只是以为姜墨舒永远不会离开你才会对他有了

一些忽视，而误认为最爱的人是我吧？

朗天，我在你潜藏的意识中的地位最多是和姜墨舒相当啊，甚至比他低很多很多。若你了解了这一点，我该如何自

处，你又该如何对待？

朗天啊……

想著想著，身体的疼痛似乎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弥漫於周身的悲凉，从内心里散发的森寒之意。

楚羽艰难地披衣下床，慢慢穿上自己的衣物後一步步朝著门口走去，沿途洒落一地的凄凉及越来越淡的影子。

“主子，昨天楚羽回霍府後一直心神不宁，且昨夜宿於霍朗天的卧房。”黑衣男子恭谨地低头汇报道。

“哦？”洛子枫笑道，“他们发生了什麽吧？”

“是。”黑衣男子略有些疑惑地打量著还是微微笑著的洛子枫，眼神狐疑。

洛子枫浅笑著转眸看定黑衣男子，平静地说道：“在观察我麽？觉得我应当是有些伤心的，是麽？你的表情太明显

了啊，一个影子的情绪可是不应该这麽容易显现出来的哦。”洛子枫浑若无意地摊开手，“我还是有些难过的，在

听到这个消息後，不过我既然有我要背负的东西，这些不必要的情绪自然也会收敛得很好，你也该学会这一点啊。

”

黑衣男子垂首不语。

洛子枫安静而温和地笑，笑到最後终於在脸上显出了几丝苦涩：“终於还是不能避免了吗？”他低喃，苦痛地闭上

了眼，“墨舒啊，我原以为你可以扭转这个局的啊，难道我看错了？”

终於还是要遇到抉择了麽？

还是要违心地做出自己的选择了啊。

原来真的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总会被迫做一些让自己伤心的事。

楚羽，姜墨舒，你们何其无辜，却又何其残忍！

“主子？”

“没事，我只是偶尔也想软弱一下啊，可惜似乎总是不能如愿，看来我只适合当一个权衡利弊的机器，别的都只能

是奢望。”洛子枫轻声，用手无力地扶著额角，“如今我已不能再多做什麽了，真是可惜了我那两个朋友啊。”

“主子要帮他们的话也不是不可啊。”

“可是那对我们来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麽？身为你们的少主，我不能那麽自私的。”洛子枫叹息，“很多人

的路，从出生起就被确定了，再也逃不出去了。”

“可是主子一向都是活得恣意的人哪。”黑衣男子接著说道，“您从来都不会受条理的束缚的。”

“在你们面前我是这样的人麽？”洛子枫蹙眉，“可是我的心里还是有取舍的，毕竟不能完全妄为啊。不过，听到

你这样老实的人说出这些话来，可著实让人吃惊啊。”

“主子……”

“好了，我不是已经决定了麽？反正明天就要走了，再掺和这麽多干什麽。”洛子枫厉声，“再说，要掺和进来并

不一定要留在这里，我想我已经大概猜透了他们隐藏的目的了。”

“隐藏的目的？”

洛子枫昂首看向碧蓝的苍穹，清亮的眼眸如同发光的琥珀般闪亮：“并不象表面看来的那麽简单啊，我需要一些时

间来整理一下思绪。呆在这里的话，我静不下心来啊。”

“那麽这两天，主子是不会见霍府的人了？”黑衣男子犹豫地问道。

“当然要见，我答应过楚羽，若离开的话，一定要告诉他一声，我不能再食言了。”洛子枫略有些寂寥地笑了起来

，一点一点地在日光里渗透开来，晕染成模糊的光芒，“我不能欠别人一句再见，不是麽？”

“主子见到他不会伤感麽？”

“你今天意外的多话啊。”洛子枫止住黑衣男子的话头，“其实就算不见他，我难道就不会伤感了麽？既是如此，

我又何必多亏欠一样呢。你下去吧，多注意一下歌伶馆的动向。”

黑衣男子默默地退了出去，瞬间又消失不见。

在担心我麽？父亲你培养的影子果然是比我有心的人哪，还是从一开始，你就看出了我的性子，特地找了这麽善良

的人当我的影子呢？

第二十四章：惊鸿梦来

夕日已经处於远山的边缘，暮色四合，天气暗沈了下去。

姜墨舒伴著霍朗天从门前进府，面色略带忧虑。

“朗天，你怎麽一天都心不在焉的？”

“啊？”霍朗天回过神来，安慰地笑笑，“没什麽，只是有点累了。”

“这样啊，”姜墨舒的脸舒展了开来，绽开一个安心的笑容，“那你早些休息吧，我还以为你出了什麽事呢，看来

是白担心了。”

“墨舒……”霍朗天张开嘴，却还是没有说下去，“算了，没什麽。”

“早点歇息吧，今天也忙了一天了。”姜墨舒笑道，“对了，如果看见楚羽，记得提醒他把古琴拿回自己的房里，

昨天他也真是糊涂，竟然把古琴就这麽放在雅亭里不管了，我怕他此举有什麽用处也就不敢轻动，你记著告诉他一

声。”说完便大跨步朝自己住的地方走去，留下一脸怔愕的霍朗天在原地。

楚羽呵，你会如何对待我呢？

是越发的疏离，还是会逐渐生出亲近之意呢？

一切都是未可知啊。

霍朗天想到这里，也就淡淡笑著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边走边盘算著该怎麽对楚羽解释自己的行为。可走进房里却只

余空寂，霍朗天不耐地召来一个仆人，问道：“楚公子人呢？”

仆人战战兢兢地答道：“今天一早您一走，楚公子也没多久就出来了，大概是去他自己的房里了吧？”

霍朗天闻言，挥手斥退了仆人，转向走到楚羽所居住的园子里。

才走进园子，便看到了那个萦绕於心的男子正安静地斜靠在竹子旁，低垂著眼眸不知在看什麽，一袭青色衣衫在夕

阳的微光中朦朦胧胧，衣角被风略略掀起，却还是无比柔顺地贴合著皮肤。

“楚羽。”霍朗天轻声唤道。

楚羽听见呼唤声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朗天啊。”

无比温柔的语气，甚至听不出什麽情绪，霍朗天怔住，良久才继续靠近楚羽，试探著拉楚羽入怀。楚羽倒是很配合

地靠进他的怀里，却静默著不说话。

“怪我麽？”霍朗天忐忑地问道，“我做了那麽过分的事？”

楚羽仰头看住霍朗天，柔和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他的脸上，宛如清风拂面，声调也是惯常的低柔嗓音：“为什麽要怪

呢？昨天我也没有拒绝啊，就算要怪，也应当怪我们两人，不是麽？”

霍朗天勉强笑了一声，歉疚道：“抱歉，今天早上因为一点事情先离开了。”

“我知道啊。”楚羽笑道，“我说过的，我不会怪你的。”

温柔的宁静的回答，毫不在意的模样，楚羽的反应让霍朗天莫名的担忧，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得拥紧了怀中的

人，不肯放开。

“朗天，其实我总在想，我的父亲也许也是爱你的父亲的，我们两家难道一定要这麽互相纠缠麽？”楚羽的吐息若

有若无地喷在霍朗天的脸上，带著清润的雾气。

“是麽？那就是宿命吧。”霍朗天沈吟，“我们注定不能放开对方，我们俩是不会重复父辈的遗憾的，楚羽，你要

相信我。”

“我一向都是相信你的能力的，可是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可以由著自己喜欢的方向走，其实你并没有看清自己的心

呀。”轻冷的字眼从楚羽的口中渐次冒出，隐藏著清浅的决绝。

“我当然是看清了的。”霍朗天轻声，“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想到什麽了麽？惊鸿若梦啊，那哪里是人间

应有的人哪，那种惊颤与怜惜直到今日还让我心悸不已。”

“是吗？”

“嗯，我的心冷硬惯了，一时还无法适应那麽柔软的感情，适应了这麽久才调整了过来，楚羽，你知道麽？我可以

为了你放弃一切的。”霍朗天立誓道。

楚羽只是疲累地闭上眼，笑容中有深切的倦意：“没有谁可以为谁放弃一切的，你最看重的人，也不一定是我啊。

”

霍朗天挑眉看定他，满脸疑惑。

“你今天也忙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楚羽轻柔地说道，“我也累了，想休息了。”

霍朗天轻轻笑了笑，俯头轻吻了一下楚羽光洁的额头，低声：“好。”然後松开搂住楚羽的手，略带些落寞地转身

离开了这里。

楚羽面无表情地注视著与霍朗天离去相反的方向，眼里迷雾环绕，良久才无声地笑了起来，看不出是伤心还是高兴

。

第二十五章：陌上柳色

当姜墨舒推门进入自己的房间时，里面已经坐著一个笑容安静的男子正悠闲地品著茶，眉眼之间俱是温和懒散的味

道。

“洛子枫，你怎麽又来了？”姜墨舒挑眉一笑。

洛子枫的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流转处清波荡漾：“姜墨舒啊，你果然是很勤勉的人呢，这麽晚才从外面回来呀。

”语气中有明显的戏谑和调侃。

“这不关你的事吧。”姜墨舒没好气地回答道，“不经过我的允许就跑到我的房间里来了，你的礼貌可真是令人意

外呀。”

洛子枫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干吗这麽冷血呢？我只是想要跟你道别而已。”

“道别？你要走了？”

“我呆了这麽久了，自然也该到其他地方去了。”洛子枫无所谓地轻笑了下，却蹙起了眉头，“只是我不太放心你

和楚羽，你们要当心哪。”

“真的要走了？”姜墨舒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讷讷问了句。

“是啊，”洛子枫平静的笑颜下隐藏著些莫名的东西，“你还好，精明得过分，可是楚羽对人对事都很单纯，你要

不时提醒他一些。”

“哦，原来是放不下楚羽？”姜墨舒玩味地笑，“那你怎麽不自己去给他说？”

“还是先和你道别比较好，”洛子枫细细呷了一口茶，叹息，“我原本以为你会劝阻霍朗天的，可是看来我是错了

？”

“怎麽可能劝得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哪里能左右别人的选择？”姜墨舒冷笑道，“到底有什麽事，你就

不能明说麽？”

“说出来的感觉就不对了，你会发现的，墨舒，你是个聪明的男子，你一定能找到的。”洛子枫英俊的脸庞上浮现

出些微的哀伤笑意，柔柔软软的清冽，却又凛冽如刀锋，锐利而切切实实地直扎人心。

姜墨舒侧头想了想：“那保重，洛子枫，我希望你能够自由自在地继续你的天涯旅人生活，我也曾想过，如果可以

抛开一切四处游历的话，我也可以更幸福的。只可惜，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注定了的，这於我终究只能是个梦罢了。

”

“是啊，保重。”洛子枫长笑，一袭白衣胜雪，渐渐消失於暮色之中，沿著小径往楚羽的居处漫步而去。

待到达楚羽所居的园子里，楚羽依然维持著低垂著眉眼的模样，柔软如黑瀑的长发错杂地纠缠在一起，缠绕出繁复

的心字纹路。洛子枫试探地唤了句：“楚羽？”

楚羽闻声抬头，见得是洛子枫，不由得扬眉浅笑了起来：“洛兄，你怎麽有空来这里？”

“我来看看你，顺便实践我的一个承诺。”洛子枫的脸上盛满了温柔的笑容，“楚羽，我要离开这里了。”

“是麽？”楚羽的情绪却似乎没有多大的起伏，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表情平和得近乎死寂。

“嗯，抱歉我不能陪你更久一些，我知道现在的你心情是很乱的，可是我并不能帮你分担什麽了，一切的一切，你

只要随心所愿就好了，我总是支持你的。”洛子枫轻言细语，眉目温润如美玉，“楚羽，我想让你知道，你是我所

看重的人，我希望你能够保护好自己，凡事不要过於自责了，有时候真的是宿命，怨不得任何人。”

“洛兄？”

“我知道我这麽说你又要疑惑了，”洛子枫收敛了笑意，严肃地说道，“可是有些话我必须要告诉你，你也许稍微

动一下脑筋就能想到了，你是个玲珑心窍的男子，只是不愿意深究太多，其实那也未尝不好，但我习惯了对自己残

忍，同时也对别人残忍，所以就算感到困扰，也请不要怪责我太多。”

楚羽定睛看住洛子枫，眸光璀璨如星辰，但却又盛著无知的懵懂，清澈似最清亮的玉石：“我怎麽会怪洛兄什麽，

我只是觉得，我真是个没用的人哪，所有自己看重的人最後都会远离自己而去，只留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那真

是寂寞啊。”

“你不会只有一个人的，”洛子枫轻轻抚摩著楚羽的长发，柔声，“我会一直一直陪著你，就算身不在你身边，心

也是在的，况且，还有那个人啊，我知道你也许会对自己不那麽自信，但他确实对你有那麽一分心的，你不用怀疑

。”

“我明白了，那一路顺风。”楚羽低声，“洛兄，我会一直等著你回来的。”

洛子枫一怔，随即安慰地笑笑：“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只是，我如果回来了，其实你才真正会感到困惑啊。洛子枫暗暗咽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那修长干净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染上了一层颓败的色彩，承载了千年的孤寂般落索萧然，似乎将要随风遁去，再

难寻获。

第二十六章：风过无痕

转眼已是三个月过去，霍朗天、姜墨舒、楚羽三人倒是处得相安无事，只是偶尔的，姜墨舒的脑海里会不经意地浮

现起那一个白衣慵懒的绝世男子和他离去时近乎不祥的话，宛转低回，挥散不去，仿若无意识间宿命就淡淡投下一

个阴影，虽然不甚清明，却切切实实压在了心上。至於楚羽，自是在霍朗天的百般呵护下平静地度过了这几个月，

即使因为挚友的远离而产生的怅惘之情似乎也淡了许多，更何况洛子枫走时许诺过会回来，他答应自己的事，从来

都是做得到的，楚羽有这个自信。三人中唯一对此感到由衷喜悦的就只有霍朗天了，他是那样敏锐的男子，自然是

看得出楚羽对洛子枫超出一般的依赖，这让他心绪很是不宁了一阵，再说姜墨舒也是对洛子枫极为信任看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