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好高兴的。温尘感到有些无力,这只能说明事情越来越复杂。果然,牵扯到的人太多,想要理清脉络也就越不容易。
“那这是什么意思?”秦无涯不解。
江重楼难得地笑了下,可惜其中的嘲讽意味太重,太煞风景:“写信的应该是得到信封或是里面那封信的人,而唐渔则应该是知道真相的人,至少也是一部分真相。既然想要唐渔不能开口,又已经有毒杀赵大人这么个成功例子摆在那儿,再用上一遍,也许还能混淆下视听,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呢?”
武千钧苦了脸:“他是觉得我们还不够麻烦吗?”四十岁的武大人终于觉得这种劳心劳力的活计不适合他这种上了年纪的人做,他果然是老了。他看向窗外,欲哭无泪。
“有时候是越乱越好,对他们而言。”江重楼说得理所当然。
他转身面对官凌虚:“请问唐夫人,这信是谁送来的?”
官凌虚大概是因为那句“唐夫人”,稍稍有些局促,但仍然很有条理地回答:“是隔了一条街的猪肉铺家的小孩,有人扔了给他一张纸条和一块银子,告诉他把信送到这里,还要我夫君亲自察看。如若不送,后果自负。”说到“我夫君”三个字的时候,她不禁又有些不自然。
果然,女人在有些时候还是很矜持的,即使是官凌虚这样比起世俗女子颇为豪放的也不例外。苏泠下了评价。
江重楼听完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看,行事风格也不一样。”的确,唐渔是亲自送信的,而这位下毒的则是派人送信。
苏泠不禁想到,难道说唐渔被人威胁了在信上下毒,然后被人灭口。不对,唐渔送信的事情除了他和温尘没有人知道,不会被人利用,至于灭口,为何现在只是昏迷。看来,对方好像是在顾忌着什么。
温尘看着苏泠虽依旧面带笑意但明显未达眼底的面容,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然后心下一动,不禁开口:“你们有没有想过对方对唐渔下毒的原因?”
原因?苏泠稍感不解地看着他,好像除了把事情搅得更乱了一些外没有丝毫作用,他怎么也不明白唐渔是怎么和这件事情扯上的关系。毕竟,江重楼的一切都是怀疑,没有证据,还不能说明什么。
“难道不是灭口?”武千钧反问,恕他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温尘摇了摇头:“我们一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唐渔是唐门中人没错,他不仅仅会下毒,还会解毒,医术用药都是一流,他应该能够判断出赵大人中的到底是什么毒。唐门每个人所习惯用的毒都有些差别,况且,如果能够知道是什么毒,也能大概推断出是什么时候中的毒,这对排查下毒之人很有用。”
的确很有道理,苏泠在心中点点头,他和温尘都很了解,唐渔应该不是那个下毒的人。那么对方对唐渔下毒的原因虽然还是杀人灭口,但其实目的还是天差地别。唐渔的运气其实也很不好,苏泠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好笑。
江重楼断案多年,反应自然迅速:“难道我们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我们不应该从那封信下手,而是应该从赵大人中的毒查起。我们所注意的不仅仅是唐门的毒,还应该是唐门的什么毒。”
很好,终于从信的问题撇了开来,苏泠心里对此赞赏有加,这样对下毒之人的找寻会有利很多,同时,他也会轻松很多。
“那么,我们现在就应该找个唐门中人来看一下吗?”武千钧询问道。
“很不妙,”温尘苦笑一声,“对方既然只对唐渔下手,那自然是有原因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唐渔那么毒的眼光的。不过,我不明白,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何只让他昏迷不醒,而不直接下杀手呢?”
苏泠冷笑:“恐怕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没那个本事吧。唐渔是唐门这代里最好的弟子之一,若是当初没有出事,未来的门主之位本来就是他的。想要给他下毒,还是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对方既然没有办法让唐渔立刻身死,也就只能让他昏迷不醒,若是解不了毒,唐渔就没有丝毫作用。”
“解不了毒,解不了毒……在这肃京城里,有谁能够解了这毒?”江重楼问的是温尘,之前温尘报出的一大串名字,让他受了很大震撼。
温尘无辜地摊摊手:“那是半年前在肃京的唐门中人,现在嘛,未知中。可惜江湖上没有什么好的情报组织可以出钱买消息。清玉,你其实以后可以朝这方面发展下,应该很有前途。”
“江湖上的确没有这样的组织,但你忘了另一种人。”苏泠摇摇头,颇为惋惜的看着温尘,好似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想到。
温尘睁大了眼,反应迅速:“消息最灵通的还有一种人——商人。”
“而在这肃京城中,正好有个大雍最大的奸商。”苏泠笑眯眯地接了下去。
再见到柳琼秀的时候,柳琼秀睁大了眼,看着笑眯眯的苏家家主,不知这位怎么又跑了回来。她并不想别人知道她住在胭脂楼里,苏泠知道,所以这次只是和温尘一起来的。
“柳老板,我只是想到你这讨个消息罢了。”苏泠笑着陈述。
柳琼秀有些意外,苏泠并非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而苏家自己的消息网也不差:“什么事?”
苏泠挑了眉:“很急的事情,唐渔昏迷不醒,我想知道谁能解毒。”
“我看一下。”柳琼秀走了出去,估计是去看资料了。
温尘摸了摸鼻子:“希望人选可以多一点。”
“希望这不是个奢望。”苏泠发自真心地感慨,他朋友不多,和唐渔的关系还算不错。
过了半会,柳琼秀回来了,手里拿了一张薄薄的纸,递向苏泠。
苏泠没有接:“我现在可是重要人犯,这种重要的东西可不能随便看。”
“随你。”柳琼秀也不在意,拿了个信封,将纸塞了进去,又用火漆认真封好。
温尘靠向苏泠,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现在真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又是云潍坊的信封欸。”苏泠觉得温尘的呼吸打在自己的耳上,温温热热的,有些不习惯,但又觉得这么把他推走也很不妥,内心挣扎之下很是苦恼。
温尘看着苏泠有些纠结的神色,突然觉得有时候逗逗他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苏泠走出胭脂楼,看着手里的信封:“我的感觉也不怎么好。”柳琼秀用的竟然也是云潍坊的信封,果然,云潍坊的东西是所有有点钱的人或是文人雅士的首选,虽然它们的东西的确很好用,符合大众口味。只是这已经是他们在这几天里看见的第三只云潍坊的信封了,第一个信封里的信被人怀疑下了毒,第二个信封里的信的确下了毒,不知这第三个信封里的东西又会带来什么。
江重楼看见这信封的时候,神色很古怪。俊秀的大理寺卿觉得自己有些累,心累。
武千钧一手扶额,语气很是怨恨:“当真是阴魂不散啊。”四十岁的武大人终于有些支撑不住了。
秦无涯神色不变,点了点头,但唇抿得似乎更紧了一些。即使他已经形象尽毁,也不代表他愿意继续毁下去。
那里面的信上写了两个名字——崔元飞燕、唐棠。
“唐棠是唐门中人吗,不是说唐渔的毒不能找唐门人解的吗?”江重楼盯着那个“唐”字,有些不明白。
温尘耸耸肩,道:“步了唐渔后尘,被逐出来了。”
江重楼有些震惊,最后来了一句:“唐门逐了很多人吗?”这也怪不得他,他不是江湖中人,又是文官一个,对这些事情了解不多。
“这十年来也仅有两个而已,”苏泠面带温柔笑意,柔声道,“而且还是这十年来最优秀的两个唐门子弟。唐渔是之一,唐棠是之二。”
“家门不幸。”温尘不负责任地总结。
“的确。”苏家家主回以温柔一笑。
第二十二章:崔元飞燕
春风得意楼里。
归海如修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被发现身份,不知到底是谁在其中谋划,若被他得知……只是不知是怎么被发现的,距离上次如锐的疏忽已有很久,何必在这种时候才来揭发?在此多事之秋,被人注意到不是什么好事。他心中愤恨,此次来到肃京,对于瀚罗来说意义重大,可谁知竟然会出了这么档子事。还好当时几个侍卫都有事不在身边,否则现今便连个消息都收不到。
他现在的生活虽然称不上完全软禁,但走到哪里,都少不了几个护卫。名为保护,实为监视,让人窝火至极。
手里拿着身边的侍卫躲过层层监视送来的各方动静,他眉头皱得紧紧。实是很好奇,为何一封信就能够让那么多人乱了手脚,生生坏了维持多年的嫡长平衡。可惜,那封信他也不知道在哪,否则倒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他将信放在烛火上,看着火舌将信一点点吞噬,忽觉得心中有些闷闷。瀚罗大部分国土都靠海,百姓大多以捕鱼为生,极其危险。自他来到这大雍,看着这锦绣山河,只觉上天待瀚罗何其不公。虽然大雍嫡长相争得激烈,但瀚罗也好不到哪去。
烧完信后,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转头看着趴在窗口的归海如锐。
十九岁的少年身形还未长成,依旧显得有些瘦削,在阳光下有些泛着金色的背影,出人意料的温暖。瀚罗皇室虽也不比大雍干净到哪去,但他至少还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归海如锐忽地好像是看见了什么,声音焦急得有些上扬:“哥,你快看下面那两个人!”
归海如修心里虽有些疑惑,但还是走到窗边,往楼下看去。春风得意楼一共才两层,他们住的便是二楼,中间是个修得极精美的园子,从二楼下来后可以从贯穿园子的一条路径走到前面的大堂。在那路上,有两个身影正缓步向这边走来。
那是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大约二十六七的一身华衣的青年,眉目英俊,身形挺拔,最惹人注意的是他身上所带着的那一种风流意态,归海如修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风流倜傥。而他旁边的年轻人比他年轻些许,穿着一袭绣着金丝花边的黑色绸衣,低调的奢华,面容俊雅,嘴边即使不笑也有一分笑意,但眼中却隐隐透着冷意,当真是奇怪的人物。
“我初到肃京那日,在街上遇上麻烦,小五小六好不容易把人打发了,我却觉得有人在看我,待我转身时却只瞧见背影。住进这楼里后,我也见过楼下这两人,初始没想起来,刚才看见他们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们就是那日我看见的人。”归海如锐目光依旧放在那两个人身上,慢慢说道。他并没有那么粗枝大叶,该关注到的事情也不会忽略,那两人给他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归海如修心中一动,归海如锐那日有些疏忽,忘了将那玉牌收起,他得知后,才帮他藏好,若是那日被人看见,却是极有可能。
他看着那两人闲适的身影,面容严肃,提醒道:“这两人可都不是简单人,那个年纪稍长的是温尘,另一个是苏家家主苏泠。”他自住进这楼,手下便已经将楼里所有人的资料给他送了来。
归海如锐对这些事情并不是很了解,故而问道:“那个温尘是什么人?”
归海如修摇摇头:“不知,只是这人绝没有表面那么简单,有很多人都说这是一个拥有预言之能的人,但我觉得,也许并不止如此。这次我们身份暴露,很有可能与他有关。”他这么说,其实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只是凭着自己心中的那么点感觉,觉得这事与楼下那两人脱不了关系。
似乎是感到了二人的视线,苏泠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好像有些意外,然后嘴角带着一抹极和煦的温柔笑意,向他们望来,轻轻点了点头作为示意,眼中却依旧淡漠。
归海如修只觉得在那笑容中,看见了一分挑衅与嘲讽,再定眼看去,却仍然是虽有些冷意,但显得很温柔的笑容,刚刚看见的似乎只是一霎那的错觉。可惜,他却是个极其相信自己的人,他不会认为那真的只是一种错觉。
苏家家主苏泠,的确是个极危险的人物。
苏泠和温尘绝对没有归海如修他们看见的那么闲适,反而他们现在心情并不好。
唐棠的确是在肃京,但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哪,即使是柳琼秀,会易容的人果然麻烦。而崔元飞燕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呆在岛上,但温尘才收到消息,这位医术大家正往肃京赶来,原由为何他也能够猜到,温尘想到自己的三月之约,突然有些后悔。
他也看见了二楼的归海如修二人,心中有些微微惊诧,估计对方也已经知道有人从中作梗,现下可能直接怀疑到他们身上了。他倒是佩服苏泠,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一脸温柔,即使别人知道他远没有那么好人,也不好说什么,真正的只是表面功夫。
苏泠知道温尘在担心什么,轻声道:“无事,容敛之事我本就不担心,漠北商家本是楼泽望族,多年前迁到大雍,那么多人的性命,容敛她担负不起。”
他话语虽说不上多么温柔,更比不上他与旁人说话时的和煦,但温尘明白,这话是真的因为怕他担心才开口解释,是难得的真心之语,心中不觉有些感动。自那日在林中遇险,他舍身相救二人尽释前嫌,即使双方都仍有隐瞒,但无甚大碍的事情,也就随它去了。容敛虽然名声甚好,但若是漠北商家之事败露,早就是千夫所指,如此简简单单殉情跳崖,又何尝不是怜惜这个女子呢?有情还是无情,估计苏泠自己都没有明白吧。崔元飞燕不是糊涂人,对自己徒弟的了解也必定很深,他不相信容敛会做出跳崖殉情这种事,却也隐约知道漠北商家之事与她也脱不了什么干系。他那日收到消息,苏泠来到肃京,急于过江之下便妄下了诺言,也是明白崔元飞燕对其中隐情也有了解之意,只是想要个明确的答案。他询问此事于苏泠,也有此意。这次崔元飞燕前来肃京,不过是想要个答案罢了,毕竟师徒一场,即使容敛真的做错了。可是崔元飞燕行事亦正亦邪,即使知道不全是苏泠的过错,也未必不会迁怒。就算是忌惮苏泠苏家家主的身份,稍稍收敛些,苏泠也免不了吃一番苦头。这是他不愿见到的,更何况此次苏泠还为了唐渔之事有所求,即便还有朝廷从中盘旋,到底是欠了人情,苏泠最是受不了这个。不知苏泠对此可已经有了计较?
许是看温尘依旧不说话,苏泠干脆拉着温尘在那园子里闲逛起来,也是因为现在无事,唐渔之毒还是要等崔元飞燕。
“难道我堂堂苏家家主还怕了一个医者不成?”苏泠的话颇是自傲,却也是实话。苏家家主不仅仅是个家主而已,其身后所牵扯到的方方面面足以令人重视,更别说在这个敏感时刻。
“我只是……”温尘顿了下,转头专注地看着苏泠嘴角噙着的那抹温柔笑意,不觉心又软了几分,“我只是不想见你为难。”说到底,苏泠也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对于容敛之事,未必就没有愧疚。
二月时节,园中百花或是含苞待放,或已是羞羞怯怯地开了稍许,处处都是一幅春意融融的美景,他却只觉得,在苏泠身边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又都温柔了那么几分,偏偏那人还不是个真正温柔之人。不知柔软的是周围的花木,还是自己的心。温尘心里有些苦恼,瞧着苏泠的目光,又深邃了些许。便这样罢,他心中叹了一声。
苏泠本想为温尘的关切道声谢,又觉得这样有些疏远,也只是回以一笑。温尘想说些什么,他明白,二人相识时间虽不长,但自从那日在林中冰释后,便觉得对方当真是知己,双方默契之至。就是再先前段时间,其实也已是非一般熟识。即使未曾多言,又怎不知他想说些什么,这样其实便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