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放气得不行。他凭什么要跟这家伙解释?照片,他要放出去就放出去好了。从头到尾楚放都盯着的,绝对没有什么太过分的镜头。
楚放斜看了农济锋一眼,再一次,转身就走。
农济锋一把抓住楚放的袖子,急切地说:“楚哥楚哥,就几个问题,照片真的可以删掉的,我不骗你的,就是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而且,楚哥为什么对晓莺不满意啊?”
楚放停住了脚步,慢慢地回过头来:“你从哪儿知道我对晓莺不满意?她是我们公司重点推出的歌手,我在她身上花的时间和精力……”
“我也不知道啊。”农济锋突然变得怯生生地了。这个楚放,为什么这么凶啊:“只是她唱歌的时候,你在皱眉头,在撇嘴……我听她唱得还行啊,没有忘词,也没有跑调,而且,呃,台风好像也不错。”
楚放轻蔑地哼了一声:“哦,昨天是晓莺跟一家房地产公司签代言,之后是庆功会。”楚放一摊手:“满意了吗?明天有一天的时间拍照。所以那些照片,自便。”
“等等。”废柴锲而不舍地追问:“那你为什么对那些照片那么紧张?还有啊,你为什么对晓莺不满意。”
楚放眉梢吊起,往前一凑,阴森森地说:“我有必要告诉你吗?个小狗仔!”
农济锋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耶~~~终于有人把他称作是狗仔了,虽然前面一个“小”字,多少有点侮辱人,不过,关键词毕竟是“狗仔”这两字啊!不过,这个人用得着这么拽吗?农济锋眼珠子一转:“你不告诉我,我就只能乱写了。”
楚放并不吃惊,这种老套的方式,如果他怕的话,这几年都会混不下来的。他稍微后退了两步,又突然往前凑,鼻子几乎挨到农济锋的鼻子,喷出来的是热气,吐出来的是冷语:“哦,乱写哦……你是晨报的吧?不是正式员工吧?晨报只在长沙发行吧?晨报的娱乐版不怎么样吧?你乱写好了,大不了以后我们旗下的歌手做宣传,提前要求晨报换一个记者就行。”
楚放慢慢地站直,冷笑道:“什么时候,等你成为名记,再来跟我来硬的。”
农济锋爱死了“狗仔”这两个字,恨死了“名记”这个称号。倒不仅仅是因为它跟“名妓”同音,实在是,农济锋有自知之明,这一辈子,他怕么都成不了“名记”的。
“楚哥,楚哥!”农济锋真跟个狗仔似的,紧贴在楚放的身后:“我说,你就跟我说一声,为毛,到底是为毛?我再也不敢跟楚哥来硬的了。跟你面前,我压根就硬不起来啊,楚哥!”
楚放突然停住了脚步,再次回头:“硬不起来?难道我指望你硬起来吗?”
农济锋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纠正:“不是,我的意思就是,我怎么敢跟楚哥来硬的呢?但是为毛啊为毛?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是合同工?”
楚放冷笑了一声:“网上一查就知道了,或者打个电话一问,农济锋什么人?哦,我们报的娱乐版记者。这人我没有听说过啊?哦,合同工而已,不是正式编制。这不就结了?”
农济锋觉得被羞辱了:“那也是记者啊,我有记者证的……这个且不管,为毛啊为毛?”
“什么为毛?啥意思?”楚放觉得这人忒能纠缠,真的不愧为狗仔队一员。
“呃,”农济锋开始大喘气:“就是为什么,为什么楚哥在晓莺唱歌时会露出那种表情?我保证不说,跟谁都不说,我要说了,这辈子都成不了名记,好不?而且你看,我这人也没有啥地位,在报社也走不起,楚哥就算提携小辈,成不成?你不跟我说,我得被憋死。”
楚放笑了:“哦,是吧,那,你就憋死吧。你想要答案,我还偏不给,就看你怎么胡编乱造。”
“不是啊,楚哥,不是……”农济锋还在嚷嚷着,楚放已经又走进大厅了。就算脸皮再厚,农济锋也没有办法再追进去。还是回去写稿子吧。这个,怕么是没辙了。
农济锋跟经纪人打过交道,但是还真没有打过太多的交道。他是一合同工,出差的机会,一般都轮不到他。北京上海和其他一线城市,都有通讯员的,跟明星的亲密接触,更少。
这个社会上,无论做什么,都分层次的。像他,在娱乐圈的狗仔队中,是最低的一层。原因是多方面的,农济锋也不敢多想,越想,就越没劲。
这广电中心在世界之窗附近,公车还是有的,于是只好去赶公车。偏生天晚,车次减少了,农济锋孤零零地站在公交车站,倍感凄凉。看着阴沉沈的天,又看看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子,农济锋不由得感叹了,文艺了,悲怆了,裹紧了衣服,琢磨着待会儿稿子该怎么写,照片该选哪张,还有,楚放对晓莺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好奇心害死猫。农济锋知道。可是他又偏偏是最有好奇心的,他因为好奇,所以喜欢八卦。很多事情想知道。越是有名的人的事情就越想知道。他很努力地要寻找答案,可惜,找得到的答案不敢发出去,发出去的答案,读者又不稀罕。
回到报社,找到编辑,借了编辑的电脑,劈里啪啦地把稿子整理出来,又找了几张照片,一起发给娱乐版的编辑。瞿编辑看了稿子和照片,说成,表扬了一下农济锋,又说今天有个叫楚放的经纪人打电话给报社问农济锋这个人,问是不是他惹翻了那个楚放。
农济锋吃了一惊,原来那个人真的打电话了,还以为他胡说呢。忙解释说可能问了两个问题,估计让那个经纪人发毛了。又有点紧张,说惹毛了那人,是不是会很麻烦?瞿编辑拿着一支签字笔一边挠痒痒,一边笑:“这有什么麻烦的,你还以为他是什么大人物吗?别说你只是问问题,就算真写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被人家告了,大不了也就是个登报道歉而已——你能酿出什么祸来?瞧你的文字,才气是有的,噱头倒没有。所以啊,你一直都是板凳队员。”
农济锋低下了头。机会,当然要自己去找,问题是,看得到摸不着,有什么办法?难道跟资深记者去抢新闻吗?真要弄出个大新闻来,好看是好看了,领导赏识,一句话,可以让你转正,如果只是口头表扬,没有实际行动的话,得罪了资深或者有背景的记者,自己这合同工也就干不长了。
所以,农济锋有的是雄心壮志,没有的,是胆量。人都是矛盾的,这些矛盾,格外分明地体现在农济锋的身上。这个且不提,农济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核实:“瞿编,这个楚放,什么来头啊?其实他好像蛮拽。上次我看到曲曲的经纪人,跟个弥勒佛似的。这个楚放,跟个小辣椒,那种朝天椒一样。”
“不是吧?”瞿编辑疑惑地说:“他就像冰凉粉吧,跟朝天椒没什么相似度啊。不怎么张扬,也不怎么闹腾。做事还蛮稳当,也不怎么喜欢出风头。否则,他现在恐怕还在舞台上呢。”
农济锋又惊了一下:“怎么,原来他是歌手吗?网上面都查不到啊?”农济锋立刻又打开网页查看,你别说,楚放虽然都是文中的打酱油的,但是关于他的消息还真不少。只是头几页,他的身份都是经纪人,直到六七页之后,农济锋才看到,N年以前,楚放是作为歌手出道的,两人组合,楚放和邓帆。
农济锋坐了下来,认真地翻着帖子。那个组合叫做“远帆”,嵌上了邓帆的名,却没有楚放的。这两人在江西半红不紫之后北漂,到了北京后,就彻底不红了,都没有什么消息。农济锋又搜“邓帆”,这人的新闻也不多,但是在某个新闻中,农济锋看到,邓帆是韵律唱片公司的总裁。
农济锋在网上找“远帆”的歌,竟一首也没有找到。那么说那两人,说不定连Demo也没有做过。再回过头翻“远帆”的网页,农济锋得知,这两人原来也不过是驻唱,酒吧饭店夜总会的驻唱。N年前,这个N年,大于五,在江西那么个娱乐业并不是很发达的省市,这两人都只不过是半红不紫,北漂之后,沉寂当然基本上是唯一的结局了。
农济锋又跟瞿编辑聊了几句,便打道回家。
农济锋在报社附近租了间房子,老房子,筒子楼改造的,一室一厨一卫,加起来还不到18个平米。不过他一个人住,也差不多够了。条件虽然简陋,毕竟离单位近,一喊,十分钟就能到办公室。而且便宜。这一点最重要。农济锋不多的那份薪水,不但要养自己,还得拿些回去接济他的家人。
一张单人床,一个简易衣柜,一张陈旧的桌子,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但是房子里也有值钱的东西。电脑,虽然不是最高配置,他用,已经足够了。还有一个小的好像保险箱的电子防潮柜,那是农济锋专门存放他的宝贝相机的。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单反和卡片机都从背包里拿出来,用气吹吹散镜头上的灰尘,又用旧的纯棉T恤把相机的外部擦拭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电子防潮柜,把柜子锁上,通上电,这才开始脱衣服,开电脑,然后把桌子下面的学生屋取暖器打开,脱掉鞋子烤脚。然后搓搓手,点到收藏中的废柴博客,想了一下,开始打字。
“一个人从绚烂的舞台上下来,成为别人的助理时,心里不知道会是什么滋味?曾经是众人瞩目的对象,现在却躲避着镜头,脑子里会涌现什么样的念头?当你的存在不再受到瞩目时,失落两个字,够不够?”
农济锋低下头,看着桌子脚边安静地睡觉的乌龟,叹了一口气,弯腰伸手把乌龟提溜起来,放在腿上,轻声说:“龟头,你总是这样睡啊睡的,我都快要忘记你的存在了。”
4.
楚放清早起来,拿了泳裤,到酒店的温水游泳池游了个把小时的泳,洗澡穿衣,又老实不客气地到餐厅吃了两大盘炒粉,这才慢悠悠地踱到大厅,取了当天的几份报纸,找了张沙发,坐下来翻看娱乐版。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楚放把晨报的放在最后看。几份报纸都提到了晓莺的节目录制,主题差不多,角度各有不同,也有妄自揣测的,不过都还不离谱。晓莺走甜歌路线,不能有负面新闻。不过这年头,炒作起来,管他正面负面。楚放个人不喜欢炒作,但是在这行,不炒又不行。问题是,晓莺的话,炒不起来,万一炒起来,不是件好事。
最后翻到晨报,看到了署名为农济锋的那篇报道。文字不错,照片也配得很好。晓莺站在舞台手,头微微偏着,可爱得不得了。
有图也未必有真相啊,楚放微微轻叹了一声。
正准备放下报纸回房间,就感觉有人猛地对他这边冲了过来,然后动静很大地坐在了旁边的一个沙发上。楚放微微偏了一下报纸,赫然发现坐下来的,正是那个农济锋。那小子仍然穿着灰色的羽绒衣,先把身上背的包取下来放在一边,然后开始脱羽绒衣——这里空调效果蛮不错的,露出,囧,灰色的毛衣。楚放微偏头看下面,仍然是昨天的那条灰色的裤子,以及脏兮兮的旅游鞋。
楚放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偷窥。
农济锋拿出一塑料袋,一把抓住一个热腾腾的包子,狼吞虎咽,三口两口,一个包子就下肚。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整整四个大肉包子,不含糊,也不过三两分钟就搞定。再然后一个杯子,一大杯的豆奶,那家伙拿着吸管插进去,一口气,就把豆奶喝得干干净净。
楚放自己吃东西也不算太优雅,可是看这人吃东西,都让人怀疑那家伙有好几天没吃饭了。而且那么大一杯豆奶一口气喝掉,也说明那家伙的肺活量不可小觑。不过据说豆奶中有植物雌激素,楚放不无恶意地想,难怪他硬不起来。
吃完东西,那家伙倒是特矫情地拿出湿纸巾,把嘴巴擦了之后,又仔仔细细地擦了手,一根一根的手指头擦过去,再把垃圾丢掉。然后开始拿背包,从包中取出了单反,挂在脖子上,披上羽绒衣,又把一卡片机小心翼翼地放入羽绒衣的口袋,端坐着,殷切地看着电梯那边。
楚放翻了翻白眼,把报纸抖了一下,折起来,放在茶几上,一抬头,果然看到农济锋惊骇欲绝的样子。楚放忍住笑,打招呼:“你好,早啊。”
农济锋两只手紧紧抱着单反,神情仍然那么紧张:“早。你们就准备出发了吗?”
“呃,你,来等我们的?”楚放故意这样问道。
农济锋倒有点放松的样子:“呵呵,是啊,今儿起晚了,差点没……呃,我可以跟着拍照不?”
“如果我说不呢?”楚放翘起了二郎腿。
农济锋闭上了嘴巴。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我拍照也很不错的……呃,这是我们家的报纸啊,你看过了?你瞧,我没有胡说八道的,而且,那个相片很不错吧。”
然后农济锋开始翻茶几上的报纸,把相关版面都摆在楚放的跟前:“你看你看,是不是我拍的照片是最好的,最能体现晓莺的优点的?”
楚放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比较了一下,不得不承认,仔细看,农济锋这张,的确是最好的。作为娱乐圈的人,宣传照片看得太多了,拍照人的用心和企图,是很容易分辨出来的。这一张照片显示,农济锋在尽量把晓莺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楚放嘴角噙起了一丝笑:“为什么你这么坚持着?是不是也是晓莺的忠实粉丝?”
农济锋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他还真不是晓莺的忠实粉丝。实际上,连粉丝都不是,更何况忠实。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楚放蛮有兴趣。也许是因为这个人的经历,或者这个人的态度。农济锋总觉得,晓莺就是一张白纸,上面没有多少东西。而楚放就不同了,他就像一张写满密码的纸,看上去没有啥内容,实际上有很多的东西可以挖掘。
对,农济锋最喜欢挖人隐私。尤其是名人的隐私。虽然这楚放还算不上大名人,不过他也是名人堆里的。如果巴结上了,不是有大把的名人可以让他接近?
但是这个理由不能说出来。于是,农济锋涨红了脸,点点头:“是啊是啊,我是她的忠实粉丝,很难得她来长沙一趟,我要不跟,会后悔一辈子的。你行行好,我虽然忠实,但是绝不狂热,不会给你们造成困扰的。我自己开车去,或者打车,然后悄悄地,一个问题都不提,稿子我也先写好给你看,怎么样?帮个忙吧,楚哥……”
楚放很放松地靠着,摇了摇二郎腿:“忠实粉丝啊,那么,她哪年出道?成名曲是什么?身高体重三围?有没有过绯闻?参加过几次演唱会?喜欢吃什么?星座是什么?最爱什么颜色?最喜欢谁的歌?哪一首?”
农济锋的脸更加的红,吱吱呜呜地说:“她是去年出道的?成名曲是《和你一起》?身高165?体重……体重……”
楚放冷笑了两声,坐直了,身子往前倾:“如果我不允许,你会怎么样?把两天前的照片发出去,说晓莺参加了某个不明不白的party?你猜我会怎么样?发表声明,把晓莺的广告合约摆出来。然后你可以反驳,说这个是陪吃陪玩陪聊的三陪服务。然后我说,是跟客户进行进一步的洽谈,同时也是客户对晓莺的支持手段。然后你可以猜测,这种广告合约需要这样吗?然后我就说,当然需要,晓莺虽然红了,但是没有一点大牌……这样子可以吵上一个星期,你能不能借此一炮走红我不知道,晓莺的名气只会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