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放站了起来:“你编瞎话也编得成样一点儿,还忠实粉丝……不过就为了满足你那龌龊的偷窥心理罢了。”
“话可不能这样说。”被戳到了痛处的农济锋也站了起来:“楚哥,娱乐记者跟明星是互利互惠的关系是不?要不然你们还搞什么媒体见面会呢?我也知道你的顾忌,还不是怕被抹黑?我已经再三保证了,而且拍的那些个照片我也没有发出去,也没有瞎掰是不是?我承认我有好奇心,就算是狗仔,我也是个有职业素养的狗仔啊!”
楚放白了他一眼,不再罗嗦,起身回房去了。
边收拾东西还边琢磨着那个农济锋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死心。平心而论,那家伙并不算顶糟糕,只不过下作手段没有使出来,可不一定就是好心,也许只不过是个没胆没种的狗仔罢了。
去隔壁房叫晓莺,这妮子今儿倒是挺乖,正在房间里吃东西,助理正收拾着大包小包。
见楚放,晓莺笑嘻嘻地说:“楚哥,今儿完事了,就直接去广州?”
楚放点点头:“你跟她一起去,俊哥已经在广州等着你们了,我要回老家一趟,然后直接飞北京。你们两个在那边警醒一点。俊哥人老实,不要欺负他。”
晓莺急了:“楚哥,不是说全程陪同吗?还是,你会北京去照顾那个乱七八糟的辛力?楚哥你偏心,我不依。”
楚放懒得理她,但是又不能让她带着情绪走。这妮子跟他手下的其他艺人不一样,她不缺钱,又有靠山,爱使性子,不搞定的话,惹出什么乱子,公司吃亏不说,邓帆那边也不好交代。便按着性子,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喟叹道:“辛力比你让人操心多了,这是事实。不过你说,你出道这一年来,是不是我陪你的时候最多?这一年我就写了一支曲子,不是给你了?再说,春节晚会,你的好几个师哥师姐都要参加,虽然不是全国性的晚会,毕竟也是这么多人头次以唱片公司的名义登台不是?也是你第一次参加春节晚会录制吧。伴舞啊,伴奏啊,我都得盯着。别人不说,你要是捅了漏子,以后这种节目再要参加就难了。虽然是录播,但总是NG的话,别人也会烦吧。晓莺,这一年你跑了不少场子,也该知道,在公司里人家买你的账,到外头,你还只是个小明星。如果你要我把其他的人都丢下不管,只跟着你做保姆,你也得有实力是不是?不然,我会饿死的。”
晓莺无聊地晃了晃腿:“我跟叔叔说一声啊,给你加薪水。”
楚放笑出声来:“加薪水?加多少?让我买得起房不?养得起我老爸老妈不?就算租房子也不够吧。你还是多加油,让我多提成会比较靠得住些。再说了,你跟你叔叔说,这话传出去,倒弄得我被个富二代富三代包养了似的。就算是包养,晓莺,我也宁愿是被你包养,而不是被你的叔叔包养。乖。”
晓莺还撅着嘴闹别扭,楚放的耐心已经用光了,对在旁边辛辛苦苦做事的助理说;“甭收拾了,随她去。今儿你跟我走,就让她在这儿自生自灭……哦,对了,下面还有个狗仔,你爱怎么现,到狗仔那边去现,随便你怎么做,最好捅得全国的媒体都知道,那样,我就用不着跟老板去解释。”
晓莺连忙扑过来拉住楚放的手:“楚哥,你别生气啊。我就是舍不得楚哥……我很乖的啦。”
楚放甩开晓莺的手,道:“那就快点。还有半个多小时,车子就来接了。”
等一切收拾完,三个人拎着大大小小七八个包从房间里出来到前台结账,发现账已经结掉了,张总的秘书和司机正在那儿等着呢。楚放也不多说,指挥着服务员和司机一起帮着把包放入商务车,又安排着晓莺和助理坐做好了,自己正准备坐副驾驶座上呢,就看到那个狗仔眼巴巴地站在大厅门口,死死地盯着他们这些人。
楚放犹豫了一下,对狗仔招了招手,那家伙满脸放光,屁颠屁颠地就跟着窜上了车,老老实实地坐在最后排,大气不敢出,竭力让自己隐形。
没多久,车子到了一个别墅小区。小区的一期工程已经完工,看上去美轮美奂,精致且别致。楚放他们下了车,就看到张总在一小亭子内等着,旁边还有该公司的公关以及一个摄影师及其助手。张总介绍说是广告公司的摄影师,还特别带了个化妆师。
也不多说,开工干活。化妆师给晓莺化妆,晓莺的助理在旁边的一个小更衣棚里把晓莺的衣服张罗好,楚放跟张总闲聊了几句,开始跟摄影师商量背景和拍摄事项。过了一会儿,楚放突然想起那个狗仔,四处一看,那家伙挺敬业,端着他的单反在四处找景。
拍摄该有多俗套就有多俗套。荡秋千啊,逛花园啊,戏水啊,在别墅前面搔姿弄首啊,在样品房里装可爱女生啊。晓莺挺配合,对谁都笑得甜甜的。助理忙前跟后补妆,帮晓莺换衣服。张总和该公司公关窜来窜去,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要求倒提了不少。楚放也不多言,死死地盯着摄影师,然后果不其然,就看到摄影师在换SD卡,把已经拍了不少照片的那张顺手就递给了公关经理。
楚放冷笑了一声,快步走到公关经理的旁边,拍了拍那位女士的肩,然后伸出手。
公关经理尴尬地笑了笑,把卡递给了楚放。楚放顺手把卡放入了口袋,又紧盯摄影师。合约是五张照片,那是一张都不能给多的。与其事后争执,不如最初就把这事情盯好。
到中午时分,拍摄终于结束。楚放先接过摄影师手中的相机,取出机中的SD卡,这才转身招呼众人一起去吃饭。
不过一个冰冷的眼光,就把企图悄悄溜走的农济锋给定住了身。那家伙嘴巴里嘀咕着,也跟着一起上车。
到了一个大餐厅,进了包厢,楚放把农济锋也拎了进来,坐在他旁边。然后自己打开手提,把照片拷贝进去。那个摄影师水平还可以,大部分照片把晓莺跟别墅都拍得很好看。楚放且看且删,最后留下了五张,才把两张SD卡交到张总手上。又跟张总握手,说了几句客套话,什么合作愉快之类的。
然后楚放对着农济锋一伸手,农济锋只得扭扭捏捏地把卡交出来给楚放。楚放看了农济锋一眼,农济锋忙低声保证,就这一个卡,绝对没有换卡。楚放只不做声,就这么看着,看了两分钟之后,农济锋扛不住了,从口袋中掏出了另一张。
把卡插入读卡器,再插入电脑,把照片调出来,楚放有点傻了。
没有一张是晓莺一个人的,每一张照片都有其他的人在场。助理帮晓莺整理头发,晓莺把一瓶矿泉水递给助理,晓莺在摄影师的摆布下摆pose,晓莺跟公关经理谈笑风生,晓莺调皮地把一根草放在助理的头上,晓莺拍着沙发,示意助理坐下,晓莺在水池边,指着一棵柳树跟助理在说什么,晓莺站在阳台上,楚放在给她披上披肩……
楚放的目光停留在他跟晓莺的合影上。因为逆光,照片中两个人的脸都不怎么看得清,只是楚放看上去挺温柔,晓莺看上去挺羞涩。
楚放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农济锋,见那人挺殷切地似乎在等着他的评价,又转过头来,继续看后面的照片。全部看完后,楚放把照片都拷入电脑中,然后把农济锋的SD卡分别给格式化了。
农济锋几乎都要哭了。这卡都格式化了,他岂不是白跟了一上午吗?难道所得,就为蹭这顿午饭?他揉了揉鼻子,恨恨地盯着楚放,恨不得眼睛里能扔出飞刀,把这个忒装的经纪人给剁成肉末。
楚放心中暗笑,又把那张阳台上他跟晓莺的合影拷到SD卡上,取出来,交给农济锋,再招呼张总来看这张照片。张总看了好久,一咬牙,跟楚放说这张片子他也要,前面的五张,删掉一张好了。
楚放摇了摇头:“这照片是农记者照的,所有权是他的。他是晨报记者,跟踪采访来着。如果张总想要,得跟农记者那儿买。”
楚放把“买”字说得格外清晰,张总想假装听不到都不成,只得对着农济锋干笑,问这张照片,多少钱农记者才肯出手。
农济锋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直愣愣地说:“我得发稿件,上报……”
楚放微微一笑:“农记者真是不错的人啊,还准备免费帮张总打广告哦。”
农济锋变了个呆子,张着嘴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张总,立刻笑眯眯地,说这个好办,报纸上出现公司名字,另外还给我们这张照片,这个数,怎么样?
农济锋开没有开口,楚放就呵呵大笑起来:“张总真是会开玩笑,后面再加个零吧。我们以后还有合作机会的。这种广告植入,很划得来的。而且据说晨报还有电子版,数字板,手机版什么的,是不是?”
张总再一咬牙,说成交。于是上菜上酒,干杯尽欢。
5.
凌晨三点半,农济锋就到了父母家门口的小巷子里,把车子停好,坐在摩托车上,一边打盹,一边守候着。
这是老城区的一幢老房子,老到这一片据说很快就面临着拆迁改造的命运。房子是父亲农新华的,很小很破旧,那还是父亲下岗前单位分的房子。十多年前厂子就没了,这一片住的职工们统统都没了工作,自谋生路。农新华也是如此。他没有多少技术,也不够活络,只在附近的菜市场租了个摊位,靠卖小菜支持一家人的生活。
农济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鼻涕一起流。他脱下手套,揉了揉眼睛,接下来又一个哈欠。
他哈着手,困意渐渐地消失了。抬起头,看到父亲家里亮了一盏灯,昏黄暗淡。那是父亲起床了,为了怕吵醒母亲,他从来都只开小小的壁灯。那个小壁灯还是农济锋给买的,以前,父亲都是摸黑起床。
农济锋解开束缚着纸箱的绳子,把纸箱子搬下来,两个,一起抗在肩上,打开手电筒,走进小楼,小心翼翼地爬上五楼,在门口把箱子放下,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开了,农新华站在门口,看着农济锋,没有说话。农济锋也没有言语,指了指纸箱子,农新华便蹲下,两个纸箱子一把抱着,反身进了门。
农济锋并没有跟着进去,而是径直下了楼,到了楼道口,站在一辆被拴在廊柱上的三轮车旁边静静地等着。
农新华很快下了楼,仍然没有跟儿子打招呼,只是弯腰去开锁,然后把长长的铁链放在车子上。
农济锋将三轮车推了出来,一蹁腿上了车,等他父亲在后面坐好了,才慢慢地蹬了起来,出了小巷子,上了大路之后,农济锋才加快了速度。
路灯下,只有很少的汽车在街上飞驰。也有少量的行人。间或,也能看到别的三轮车也在赶路。基本上都跟农新华一样是做小菜生意的。
天阴沉沈的,幸亏没有下雨。下雨的时候,农新华一般会穿着雨衣,后面的三轮车上盖着塑料布。
农济锋很快觉得热了起来,虽然手仍然是冰凉,但是身上渐渐暖和了。他看着前面的路,琢磨着,也许要买个机动三轮车了,不然父亲这样子,太辛苦。最主要是下雨的话,穿着雨衣会挡住视线,很危险。
但是钱,是一个问题。
如果自己长得漂亮或者英俊就好了。农济锋木木地想着,那样可以去做MB,不但不会性饥渴,而且来钱也快,万一拌上一个金主,就可以开店做生意。瞧九娘那范儿,人要上他的床,不仅要钱,还要看他的心情好不好。人家可是挑客人的。就算做不到九娘那一步,最起码能够攒得起钱给父亲买一辆机动三轮吧。
到了菜市场,农济锋骑着车跟在父亲的后面。农新华在哪一个摊位一停下来,农济锋就赶紧跳下车,看父亲挑菜,看老板过磅开价,农济锋就赶紧挤过去付钱。
农新华并未阻止,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农济锋把菜搬上三轮车,然后掉头就走。
个把小时之后,才把菜买完。这一下子,车子就重了很多,农新华在后面推着,农济锋拼命地蹬踩,三轮车才慢慢地跑了起来。
下坡路,农新华就坐在三轮车的边沿歇口气,上坡路,农新华就跳下来推一把。
到了菜市场,五点多钟,已经有人在摆摊位了。农济锋帮着父亲把菜搬下来,解开塑料袋,再把袋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好,秤摆好,又清扫了一下摊位上的垃圾,有些菜卖相不大好,农济锋也跟着整理了一下。
在凳子上坐下喘口气的时候,农新华拎着早餐过来了,油条和豆浆。父子俩不做声,埋头苦吃。农济锋是不习惯这么早吃东西的,不过忙了这一两个小时,身体疲累,自然也就饿了。
吃完东西,农济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父亲。农新华打开看了看,没吭声,但是特别小心地把信封放在最里面的衣服口袋里。农济锋知道,那是一件保暖内衣,还是他给父亲买的。母亲在上面做了一个口袋。这年头小偷太多,农家恨不得一分钱要掰做两半花,对钱的保存,那是格外的上心的。
“纸箱子里有椪柑,单位发的。”农济锋低声说,“还有些苹果香蕉。另一个箱子里面是腊菜,腊肉腊鱼香肠什么的,也是单位发的。”
农新华只是点点头。
农济锋心里苦笑。父亲明明不是哑巴,却跟小K一样不爱说话。小K是装酷吧,父亲却是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笨拙的父亲。
“益峰回来了吧?”
农新华再次点头,起身又把菜整理了一下。
“下个学期的学费够不够?不要着急,我们应该会发年终奖的,然后过年我要值班,加班费很多,也有红包,下次我再拿些过来。”
农新华只是点头,然后用肮脏的手揉了揉眼睛。
接下来父子俩也没有再说什么了,陆陆续续有人来买菜。早晨来买菜的,多是老头老太,最麻烦,讨价还价,瞅着老板不注意,还会把菜叶子往下扒拉。农济锋以前会跟这样的人吵,只是他不擅长吵架,每次都被人骂得抬不起头来。
农新华从来不责备儿子,可是也不会帮儿子吵架。久而久之,农济锋也不吵了,自认倒霉呗,或者心里咒骂人出去摔跟头,钱被小偷偷掉,老伴在外头搞第二春第三春。当然还有更恶毒的话,只是就算只在心里骂,农济锋也骂不出来。
农济锋熟练地用着秤,计算着金额。作为一个文科生,汉语语言文学专业的学士获得者,娱乐版记者,农济锋对理科自然不感冒,但是心算却很拿手。作为穷人家的孩子,算错钱是很要命的,不仅仅可能会挨揍,更重要的是,可能会挨饿。
菜场的味道很不好闻,最糟糕的是旁边卖鸡鸭鱼的摊位那边会飘过来让人恶心想吐的气味。不过感到难受的,只有顾客而已,作为摊位的老板,日日夜夜在这样的环境中,早就久居鲍室不闻其臭矣。
周围的老板大声地相互打着招呼,说些粗鄙的趣事。农济锋笑着跟他们应答。父亲木讷,所以他也有义务帮父亲跟周围人搞好关系,总是会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的。更何况,帮助过他们的人,其实也真不少。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别看着为了蝇头小利这些人会抢摊位抢好货抢客人,可是真到有难之时,能帮到忙的,也就是这些人吧。
大家都说老农好福气,老婆漂亮得就好像明星,俩儿子,一先一后都读了大学,大儿子出来当记者,还帮着老爹卖菜,小儿子放假回来,也帮着做事,这世上,有几个人有这种福气?
农新华只是笑着,并不回应。农济锋也笑,跟着胡言乱语一把。
“你要上班了吧?”农新华突然跟农济锋说道,农济锋一怔,脸上僵了一下,连声说是,又跟周围的人纷纷地打了招呼,把东西再规整一下,走出了菜市场,拐了两个弯,又偷偷地溜回来,站在人群中,默默地看着菜市场的入口。
十来分钟过后,他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比他高大的男生扶着一个妇人。妇人虽然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身子也不复苗条,却仍然可以看得出,她年轻时必是一个大美人儿。男生二十来岁,长得酷似母亲,非常的俊俏,即使穿着朴素,眼睛只看着妇人,那也是很吸引人回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