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逸事——露浓

作者:露浓  录入:03-04

了。

他将将失去相伴近四十年的股肱心腹,如今却只想着一方墨?

只是他还能想些什么?

他只顾着走神,不经意之间,快要烧尽的烛火将铺在案上的丝帛点着了。边上的侍女惊呼着上前来,手忙脚乱地扑

灭火焰,然后一脸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老皇帝。孙权不耐烦呢地挥了挥手,让侍女退下。他瞪着那一桌案的烧焦的丝

帛,只觉得胸中虽有些空荡荡的,却是十分平静。

诸葛瑾已经六十八了,走了也是自然的吧。

夜半之时,孙权从睡梦中惊醒,鬼使神差地唤了两声,“子瑜,子瑜!”

一个侍女急急地赶了过来,跪在他的榻前,怯生生地应道,“陛下。”

这是他的皇宫内室,不是诸葛瑾家中;应声上前的也只是一个宫女,一个和其他数以百计的少女毫无差别的女子。

他抬起头来望向侍女身后,仿佛又看见一片昏暗中,诸葛瑾执灯上前,立在他榻边温声问道,“主公唤瑾何事?”

只是那已经都是许多年前了。

二、

初见诸葛瑾,孙权方才及冠。

诸葛瑾是姐夫弘咨请来相见的。弘咨这人向来干脆豪爽,之前也不过就提了一次,便突然之间拉着诸葛瑾直接闯入

孙府,还大笑着高呼道,“仲谋,大才已到,还不快出来一见!”

孙权不敢有丝毫怠慢,恭恭敬敬地将这位未及而立的青年人迎入府中,奉上一杯香茶,虚心请教天下大事。孙权年

纪轻轻便坐领江东,又有老臣猛将仿佛严厉的父兄一般在旁虎视眈眈,高压之下自是不同一般的求贤若渴,傅纳以

言。只是孙权恭敬,诸葛瑾却更是拘束。他说话颇慢,仿佛总要深思熟虑之后方能开口,更是惜字如金,被问一句

才应上一句。他说的那些话,听着似乎很有道理,却总让人觉得有些过于淡漠。孙权只觉得先前被弘咨一句“大才

已到”激起的热情就这么一点一点冷却在胸腔中,然后很快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一直到最后他们两就还那么坐在客室两端,隔着两张桌案遥遥相望,连茶香都冷散了。孙权不禁想起当初第一次见

鲁肃,他从鲁肃开口后的第一句话便开始热血沸腾。宾客散尽,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邀鲁肃内室会面,合榻对饮,

听鲁肃为他分析王霸天下的大计。于是相比之下,和诸葛瑾这一句一句的问答却真是无趣,几乎让他犯困。或许他

不应该指望每一个被推荐到将军府上的仕子都有鲁子敬的雄才,孙权用手支着下颚,几分无聊地想。

他不再问话,于是诸葛瑾也不再答话,安静而自然地端坐在那里,垂首看着地面,目不斜视。许多年后回想,孙权

总觉得或许诸葛瑾一直便是那副模样:安然端坐,微微垂首,宁静仿佛一池清水。

算不上不欢而散,当然却更算不上一见钟情。诸葛瑾归去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孙权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样一

个人。将近一个月后,直到鲁肃又和他提到诸葛瑾,他才终于想起这个人物。他唤人送去一封书信,十斤白银,二

十匹绸缎,算是正式聘诸葛瑾为幕宾。到底是人多称赞的仕子,不要白不要——孙权是这么想的。

第十四章:【孙权诸葛瑾】美玉无香(二)

再见诸葛瑾则是在鲁肃家中。那日他一时兴起,未得打个招呼,便直接闯到鲁肃家中探望。在府门口家人来报鲁肃

正在后院与客人弈棋;孙权好奇,也不让通报,自己直接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后院。他在通往院中的木门后站定了,

侧耳静听。只听木门那边鲁肃说道,“……既然也道刘荆州暗弱,谋臣武将四分五裂,后继无人,为何又言荆州之

固?”

鲁肃的客人没有立刻回应,一时之间只听见棋子敲落的声音。孙权正想推门而入,突然听见一个极为温润的声音响

起,说,“荆州之分亦为其固。襄樊,南郡,江夏,荆南,乃至苍梧,俱是各拥大军,各掌险要。虽说荆州将领不

合,但分军而立,却正是环环相扣,不得一损俱损。便是能夺其一地,于荆州却无多大损失,反倒会让各方合力以

抗外敌。”

孙权不禁有些惊讶。这话说得似乎有些道理!可这说话的人却又是谁?他本想冲进去和院中两人好生聊一聊,可意

识到自己的疑问,一时间又不敢推门了。这声音颇是熟悉,他应当听过才是,可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便是环环相扣,也当有薄弱之处,”鲁肃说,“子瑜以为如何?”

子瑜?孙权默默回忆了许久,才终于想起,是那个叫诸葛瑾的青年人,那个说话似乎有些道理,却又淡然无趣几乎

让他犯困的人。

他正考虑着是否该推门而入,却又听见:“江夏并非荆州最为薄弱之处,但江东上下怕是放不下江夏。”

“江夏固然是主公私心所向,但欲进伐荆州,江夏毕竟是门户,”鲁肃叹道,“听闻黄祖虽勇,然性急不能容人,

方有祢正平之事,也不可谓无懈可击。江夏,自是放不下,怕也是不能放下。”

又是一阵敲棋子的声音,然后便听得诸葛瑾说道,“江夏确是必行,可还有一处。子敬兄以为交州如何?”

“哦?子瑜试为言之。”

“那日与子山说起,交州南海郡于庐陵之南,苍梧之东,立于孙刘两家之间,又远离交趾;士家置身中原战事之外

已久,恐无意陷入战火,取之并非难事。若能立于南海,便可北望荆南四郡。 但若江东不取,荆州亦可借道苍梧下

交州。”

这一番肃杀的军国之论,被诸葛瑾用他那种随和的声音娓娓道来,便再无一丝杀气。为何觉得那番话里少了些什么

?总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孙权想了想,终于推开了木门,走入院中,唤道,“子敬,子瑜,你们倒是好兴致!”

两人忙站了起来,恭敬地向他行礼。孙权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片刻,然后笑着说道,“不想你们二人已经认识,倒

是先了我一步。”

“主公怎来得如此仓促?”鲁肃说着又是一礼,“肃失迎了,望主公见谅。”

孙权忙上前拉住鲁肃的手,说,“是我一时兴起,想来子敬这里请教些事情,再讨杯酒水喝。不想让你多忙碌,这

才未曾提前通报。子敬千万莫要拘礼。”

“主公请。”

鲁肃忙是让座,于是孙权也不客气,径自在鲁肃先前的位置上坐下了。诸葛瑾不知什么时候让了开去,静静地站在

一边。待孙权坐下,他又是一礼,说道,“既然主公有事与子敬相商,瑾先告辞。”说完他又是朝鲁肃一礼,“多

谢子敬兄招待。”

孙权微微一愣,却也没有挽留。诸葛瑾去后,鲁肃几分不解地问道,“主公可是有要事相商?”

“也无甚要事,”孙权应道。

“既是如此,主公为何不留下子瑜?他方才言道交州之事,主公亦当一听。”

“我站在门外都听见了,子瑜说的也似乎有几分道理。交州,之前倒未曾想过。子敬以为如何?”他一边说着,一

边看面前的棋局,不禁又是走神。这倒是局好棋!于是他便道,“这残局倒是有趣。子敬,来,不如我们一边弈棋

,一边说。”说着,孙权便抓了一颗黑子填在棋盘上。

鲁肃一愣,然后笑道,“主公,黑子可是肃的开局。”

“黑子这开局强些,”孙权忙道,“以子敬的棋力,自当让让我。”

鲁肃挑了挑长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掂子落下。

他们一边下棋,一边议论着天下大计。黑白子起起落落之间,鲁肃将和诸葛瑾谈论了一个下午的内容一一复述,从

荆州派系之争说到江夏攻防,从江夏说到交州战略,还有北方局势,江东民政。毫无悬念的,孙权是越听越激动。

最后他“啪”地拍下一子,大声说道,“子敬此言甚是!黄祖莽夫,我江东定能灭此贼子,不差这一日一月。待得

平定山越,足食足兵,平江夏定能如探囊取物!”

鲁肃颔首,然后微微一笑道,“只是这局棋,主公却是输了。”

孙权低头瞪了棋盘半晌,就发现自己果然是输了。

“子敬的棋力果然非常!”他赞道。

“虽说主公入了中盘后差了几着棋,但肃也是开局太紧,后劲不足,”鲁肃评道,“倒是子瑜的开局,虽然不露声

色,却是绵绵不绝。”

孙权哦了一声,暗自沉思。鲁肃说的不错。虽然开局时白子显得有些散漫无力,不成章法,以至于他自然而然地以

为白子处于劣势,但其实诸葛瑾布下的每一路都有其深意;待到中盘,那些似乎不成章法的白子便被鲁肃连成一片

大军,坚不可破。固然鲁肃的棋力不可小觑,但看来诸葛瑾也是博弈高手啊。

“子敬啊,你说子瑜此人……”孙权几分好奇地问道,开了个头却突然又不知道如何问下去。

见他话说了一半,鲁肃反问道,“主公欲问子瑜何事?”

“啊,无事,”孙权应道。

只因他左思右想,却也想不出有什么好问的。

第十五章:【孙权诸葛瑾】美玉无香(三)

三、

诸葛瑾的长子出世后不久,孙权终于给了他一个职位——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将军府书佐职位,但好歹一年有

百石的俸禄。

初遇之后的那两年里,孙权和诸葛瑾渐渐混得熟了些,也常常面议时政。虽然诸葛瑾仍是恭谦寡言,但孙权知道,

这个沉静仿佛一汪清水似的青年自有他的绝顶才华。但孙权没有想过给人家一个职位这种琐碎事,而以诸葛瑾的性

子,更不会说些什么。又是鲁肃好心提醒孙权,诸葛瑾避难至江东,家境拮据,上有老母,又添幼子,当真需要一

份稳固的薪俸。孙权一开始还几分犹豫。他不想用一个低微的书吏职位来搪塞辛辛苦苦求来的名仕,而眼下他却又

给不出更高的职位。便是为此,所以就连鲁肃都仍是白身。

鲁肃听得他的担忧,笑道,“子瑜明察之人,怎能不知主公用意?再者,主公大家子弟,从未尝衣食不济,恐怕是

小觑了那百石的俸禄。”

也不用许久,孙权便庆幸自己到底听从了鲁肃的建议。虽说诸葛瑾是一如既往地谨小慎微,但既然天天出入将军府

,必然常常陪在孙权身边议论诸项事宜。相处久了,便是那些叫人犯困的话语也一日一日动听起来。虽然诸葛瑾从

未像鲁肃那样,一句话挑得他热血沸腾,但诸葛瑾总能让他在不知不觉见就忘了自己的执念。偶尔回想,孙权甚至

会禁不住暗自琢磨,在子瑜面前,他到底有没有坚持过什么事情?似乎每次他们两人意见相左的时候,最后败下阵

来的总是他孙权——当然如果这种事可以用“败”这个字的话。

所以那一次当着一整厅的人痛骂殷模的时候,他下意识的,一直在等诸葛瑾开口。尽管怒火正旺,但孙权心下清楚

,就凭殷模的那点小过失,革职罚金确实有些过于严苛。可是堂下诸人越是为殷模求情,他却怒意越盛;尤其那个

直愣愣的功曹,差不多每一句话都让他火冒三丈。他一边和诸人来来去去地辩着,一边盼望着诸葛瑾快些开口劝他

。诸葛瑾和殷模私交很好,想来不会吝啬为朋友说两句好话,而如今怕也只有诸葛瑾能劝动他了——暴怒中的孙权

至少还能想到这一条。

只是他一直没听见诸葛瑾开口。孙权望向诸葛瑾的角落,就看见诸葛瑾默然坐在那里,头垂得很低,根本看不见那

张脸上的表情。其是就算看得见脸,却也不一定看得见表情吧,孙权几乎是几分无奈地想。

“子瑜何独不言?”他问。

诸葛瑾站起身来,走到孙权案前,一礼及地。他抬起头来,轻声道,“瑾与殷校尉同为外州人,皆遭本州倾覆,生

类殄尽。吾等弃坟墓,携老弱,辗转流离至此,方能得遇明主,蒙生成之福。今不能躬相督厉,陈答主公知遇,以

至令友人孤负恩惠,自陷罪戾。臣谢过不暇,诚不敢有言。”

孙权愣了许久,一时不知当如何回应。他本想着也不知诸葛瑾会引些什么典故旧事,跟他说些赏罚有度的道理,却

没想到诸葛瑾一开口便是这样一番话。他听着“本周倾覆,生类殄尽,弃坟墓,携老弱”这些字眼,心下竟是几分

酸楚。再凝神看诸葛瑾,就只见那张一向温和微笑的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愁容。孙权只觉所有的怒火陡烟消云散了

。他匆匆起身,拉过诸葛瑾的手紧紧握着。

“殷模所为,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过,”他说,“特为君赦之。”

堂下一众人都少不了惊讶,唯独诸葛瑾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仿佛庆幸一般。

众人散尽,孙权却单独留下了诸葛瑾。

他越是琢磨诸葛瑾的那番话,越是心下疑惑。也不是说他后悔如此轻而易举便承诺赦免殷模之过,他只是不解,什

么时候诸葛子瑜也会玩这一手了!平日里诸葛瑾与他说话,可谓晓之于理;一句一句娓娓道来的全是些利益得失,

德义道理,却绝不会动之以情。今天这一席话实在太不寻常了,以至于不过寥寥几句便让他心疼不已。只是事后转

念思量,却又不免觉得别扭。

“子瑜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孙权对诸葛瑾说道,“几乎不像子瑜口中的话。”

诸葛瑾看了孙权一眼,低头轻声道,“瑾思及旧事,心下感伤,以致出言无甚头绪,还望主公见谅。”

孙权哈哈一笑,摇头说,“你说的都很有头绪,怎可能无甚头绪?只这短短几句话,便让我不胜伤感。我只是好奇

,因为平日里子瑜断断不会说起自家长短,今日怎当着这许多人这般言语?你可是看方才我怒火太盛,听不进别的

言语,这才说起什么本州倾覆,辗转流离的话?”

诸葛瑾又是看了孙权一眼,显得有些惊讶,却没有回话。

“这策略很好,”孙权说。

诸葛瑾蹙着眉,静了片刻这才说到,“主公,瑾当真只是因为殷校尉而心有所感罢了。”

“子瑜向来说话极有策略的,“孙权若有所思地接着说道,“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虚虚实实,教人不

由自主跟着你的言语行进。”

诸葛瑾抬起头来,直视孙权,眼神中有一种从未见过的锐利。“主公,”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瑾虽言语间未尝切

愕,但也不敢有所虚言;但凡有言,必是诚心所想。”

孙权又是一愣。不想这清水一般安静柔顺的人,却也是有脾气的?想着,他却觉得自己忍不住笑了。这温润下的脾

气,却比那些婉转顺耳却又句句在理的话语更加动人。不不,当说,便是有此温润下的脾气,才显得那份婉转更加

动人。

“主公若无他事,瑾当告辞。”诸葛瑾合手为礼,浅浅一拜。他的声音已经回复那一如既往的平和,仿佛刚才那一

霎的锐利只是幻觉而已。

孙权忙一把拉住诸葛瑾的手,软声道,“子瑜别带着气去。方才是我不好,出言不慎,我给子瑜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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