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环抽抽噎噎了好久,害怕地抱着自己的头,“当然,在丢东西的地方。”
本来并没有想得到回答的由吾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怔愣住了,西和不是会一声不响就离开的人,在病房里流血的阿和的腰上的伤口,自己满是血的双手,那幸福到不真实的感觉,明明已经被接受了啊。他像是被抽走魂魄似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西环立刻挣脱他跑掉了,到了门口还向着门内的由吾发狠,“神经病,警察一定会把你送到医院去!”然后就心有余悸地跑开了。
医院吗?我的神经也许真的是错乱了,两年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下一秒,他已经向门外冲去,拦了一辆出租车就坐进去,“司机,去机场。”真是完全的没有风度。
花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在南海海域找到了“门”。穿着漆黑的潜水服潜游在深蓝的海里,细小发光的砂石或是海中的浮游生物一样的大群集合体像是风暴或是海中的海浪一样,扑面而来,一丝声响都没有,纯粹的宁静,身体漂浮在水中也如同飘浮在空中一样,虽然没有触碰到实体,由吾也知道已经穿过"门"来到了久违了的天母了,刚刚冲在手掌上的水流就是在验证,只要新出现一个"门",政府必然会装上关卡,天母,总是一个井然有序的国家。
脱掉潜水服,走在浸在海水里的沙地上,望着那没有尽头的海岸线。
即使回来了,他又在哪里呢……
回想自己在三度空间度过的两年,真是,太软弱了呢。一幕幕地回忆起来简直就是另一个人。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阿和?我也是依赖着你才活到了现在的啊。果然是这样呢,不过现在,一个人也要振作,为了不知道在哪里的你。"已经可以微笑着说出这样的话了吗?即使是颓丧也要有个限度。
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周围还是些陌生的面孔,没有必要认识那些普通的,没有得到神的祝福的人,他们的寿命很短,不要跟他们交往,就好像不要养小狗小猫一样,它们会很快死掉,什么也不留下。曾经一起生活学习的同伴从十五年前就不再往来,可以预想到他们几年或是十几年后的死亡。
"短暂的生命也好。"对着湛蓝的天空叹口气,从海边一直走到红在外面租住的公寓,不想回自己的住所,老早就让他搬过来和自己一起住,可是那个骄傲的人不会同意让自己养他的。
果然钥匙还是放在脚垫下面,细心地收拾完积下的灰尘,又驾车去超市买了够吃一个星期的蔬菜,红住过的地方会让自己觉得舒服,工作方面早在红失踪时就不干了,至于玉儿那个老婆婆,还是跟她打个招呼吧。
第二天早上,由吾昏昏沉沉地从床上爬起来,连幻觉都没有了,拜托,再让我见一见阿和的幻觉吧。走进熟悉的漱洗室,即使是昏着头也不会撞到东西,这是和西和一起生活了近三年的地方。
三年……
步行去往玉儿的家,能从她哪儿知道一些事情吧,毕竟玉儿两年都没有去跟着他是件很奇怪的事。
可是,这个女人……
玉儿从纯的宅子的地下室被放回来后修养了一个月才缓过来,之后就被迫放病假,其实是变相的软禁,等到可以重新任职的时候,居然得到消息说是红杀了人被判刑!所有的事情一件一件地接踵而来毫无喘息的机会。到底一切是在哪里出了错才走到了现在的地步?!
而那个死小子居然现在才现身,还是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
户玉一听到宝儿嫂说是由吾来访就立马下楼,坚硬的鞋跟撞击木板的楼梯发出啪啪的声响,见到面也不顾自己是下属的身份,一脚就朝他的肚子剔去,由吾没有料到,被扎扎实实地踢到了肚子,捂着腹部弯下腰去,玉儿还不解气,手抄过去拎住他的衣领直把他拉进客厅入口。
可是还没进房间,玉儿就倒了下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由吾的声音,他拽开玉儿抓着自己衣领的手,"也许你的病假还要适当延长。"在沙发上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坐下后,解开了对玉儿的束缚,玉儿开始破口大骂,这让由吾莫名其妙。
"你这个混蛋!红现在恐怕已经死了!"不论是判决还是流放,玉儿都不知道,只知道红杀死了一个天母人,而且还是早家的家主早目。
砰咚,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大脑一阵眩晕,"在这里吗?!在这里?"并没有被抛弃,没有被那个人抛弃,从来没有!疯狂的喜悦席卷了这个可怜的男人。
"红不在身边就是这么一副样子吗?少矫情了,少爷果然是少爷啊,我要是红的话……"然而由吾没有让她说下去,提着她的后领把她带到眼前,"你又知道什么!?"非常生气的口气。
玉儿还是不为所动地说下去,"我就真的去现世界,那就一了百了了。" "在哪儿?告诉我。"换上了一副温和的表情,好像一个十足的绅士在问一位女士是不是有幸可以邀她跳舞。
"你没有看到我留在你住处的信吗?他先前在纯的手上。"玉儿很是讨厌他那装出来的温和表情,红一定是被他这样骗到手的,"现在的话,他杀了早目,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置。" "纯?早目?那两个混蛋!" "喂,你还不知道是什么事……" "能让红杀人,一定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他们,做了什么?在我不在的时候?不,就是他们让我远离和的身边。"由吾痛苦地说。
"我才不相信红会杀人,我和他一起去抓仲容的时候,他根本就拿不稳枪,看到那两个杀手倒下就吓得不得了,他是被诬陷的,你要搞清楚,只是要给他安个罪名罢了。早目那只狐狸怎么会死呢,他可比我活得久得多了。"玉儿很是激动的样子。
由吾越过茶几抓住玉儿发冷的手,"怎么了?你也吃了不少苦头吧,毕竟你是不会坐视红被欺负的,病假的事也是吧。两年不见,你的性情大变呢。"玉儿扭过头去,额头贴在沙发的靠背上,脸整个地埋进去,过了一会儿从沙发里传来闷闷的声音,"一直见不到别人,周围只有自己是活物的感觉,的确是地狱呢,不过,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自己重视的事物以外的人了呢?" "真是抱歉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承受这些,不过,红在哪儿?"玉儿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果然还是没变呢,"依照我这个老人家的经验,应该是在杂务科。"呲啦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已经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了。"突然的插话让由吾和玉儿都是一惊,来人是旁亲,嬉笑着一张脸,"那个,那个因为心急所以翻墙进来的,话说这么大的院子怎么就只有两个女人住着呢。" "这是怎么回事?"由吾问玉儿,而玉儿也是摸不清状况,"完全不认识。不过,小子,你是想被好好‘招待’吧?" "老大——是小弟啊,就是那个叫旁亲的人。"看到户玉不怀好意的样子,旁亲马上向由吾靠过去。"不管怎么样,我是一定要跟你们一起去见红的,要知道他从早目那儿逃出来后可是一直呆在我家里的,他告诉了我很了不得的事哦,而且,红被抓之后发生的事你们不想知道吗?" "小子,你是不想活了吧?"由吾用让人觉得很危险的眼光看着他,但是旁亲咽了一口唾沫,勇敢地看回去。
"好,一起走吧。"由吾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第二十五章:诸神之宴
高大的四片蝶翅拼出的形状的建筑,墙壁完全是玻璃的,在阳光的照射下,也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放出惑人的光,这里就是杂务科的办事地点,尽管是白天,从透明的门外也可以看到里面上了锁,只有一两个人在外间匆匆地走过,而里间自然是不透光的普通的墙。
看到由吾和另两人从车上下来,里边的一个人朝着大门走近,隔着玻璃问:"有什么事?"由吾拿出自己以前在政府工作的证件,贴在门玻璃上。
于是那个人开始开锁,把由吾一行人都领了进去,到了第二重门的时候,却要求所有的人出示身份证。
"我的没带,我怎么知道还要那玩意儿。"旁亲明显的有些尴尬又有些不高兴,在天母,某些地方是只有能力者才被允许进入的,即使带了身份证也没用。
可是玉儿也被拦下来了,"户玉小姐,对不起,您还没有知晓的权力。" "什么?为什么我会和这个小子一样被留下来?你一定是弄错了。"玉儿不满地想要争取到进去的机会。
"小姐,您不是第一次来这儿纠缠着要进去了,不过,我还是会再不厌其烦地把原因说一遍给您听。"那个工作人员嘴里说着耐心其实已经不耐烦了。
由吾听他们的对话也知道玉儿不是一次两次要来见红了,"你们两个呆在外面。"就拉着那个管理人员走了。
"大人……"旁亲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里间的门已经关上了。该死,因为是屏蔽的建筑所以连手机都听不了。旁亲在心里忿忿的想到。
两旁都是密密麻麻的办公桌椅,黑压压的人头,中间却是空出了很大一个圆形场地,正中靠墙有一个四人的台子,看来像是信息咨询处的样子,那个管理人员把由吾带到台子面前说了句抱歉就又退了出去,而站在台子里的女服务员就像是周密的机器人一样带着机械的笑迎上来问:"先生,请问能为您做些什么?" "一个叫红的人,目前在这里吗?"那个女人带着没有丝毫改变过的微笑去查了一下电脑,"抱歉,没有找到您说的红这个人。" "是衫月红,你再看看。"由吾勉强压住内心的急躁。
女人的头又低下去,一会儿仍旧笑着说:"抱歉,……"刚听到抱歉这两个字由吾就单手撑住玻璃台双腿腾空一翻身跳进了台子里,一旁的女人的脸上终于有了其他的表情,"先生,您不可以……"由吾抬手挡住她的手臂,自己在面前的电脑上查找红,甚至输入西和或是羲姓西和都什么也没有找到。
即使在这里找不到,也可以去找纯,由吾在心里已经想好了接下去要怎么办。
二楼的走廊里,红正坐在山贝推着的轮椅上,隔着透明的玻璃,只要往下看就会看到由吾,然而红当时正在盯着玻璃楼顶上的天空发呆。山贝神情沮丧地把整个身子前倾靠在坐着的红的背后,摸着红的衣角和前襟,感觉那软绵绵和毛绒绒的衣服质感很舒服,搂着红就好像搂着一只一人高的毛绒熊。
要去南方荒地的只有红一个人,山贝是被调到杂务科来工作的,目前被安排来照顾红,对于这样的决定:让一个坐着轮椅的人独自去往南部荒地,简直就是丢弃!然而因为不容易活下去而自己了断也太天真了,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这样的结果,既然还被允许活着就稍微存一些感激的心吧。
没有得到任何进展的由吾压着一肚子的火踱步到入口处,因为心情烦躁几次摸口袋里的烟都抓空,最后才终于点起,红色的火星一亮一暗,他此时的心情非常糟糕。
轮椅里的红却在这时看到了由吾,即使不去细看,那样的走路的姿势,点烟的姿势,包括烦躁时稍稍低下一点的头,都在明确地告诉他那个人是由吾,红先是迟疑了一下,毕竟他已经肯定由吾在现世界了,然后就开始不可抑制地激动,那是他,是他,不会错的,应该感到高兴吗?他没有不信任我,他没有以为我丢下他一个人逃走不是吗?他其实还是在天母。
可是,两年的时间,他在干什么……为什么各自的公寓住处,他的祖宅都没有他的影子?这两年来,我的处境,你……知道吗?由吾……
都不再怨恨你把我原本的生活抹杀掉,让我在这个生疏的天母作为红生活下来了,其实归根到底,忍受掠夺别人生命的事实,遭受囚禁和那样残酷的对待,这一切,不都是你带给我的吗?毫不犹豫地就让我失去父母妹妹和亲人朋友,以及还没有完成的学业,在我以你的未来为理由拒绝你的时候,你也没有考虑过我的未来……
不给我考虑的机会就以同性的身份要求情人的对待……你的言行也太霸道了,现在的这个我其实是你塑造出来的……
看着转过头来可以清楚地看到面容的由吾,看到他还是像自己所熟悉的那样两指夹着燃着的烟陷入沉思,看到他光明正大地在这阳光的天母好好地生活着,再想到自己在车子后备箱里的求救,被羞辱时舍弃那无畏的骄傲在心里对这个男人的呼喊,种种深埋心底的抱怨,积淀了七百多个日夜的抱怨像潮水一样涌出来,连呼吸都感到艰难了,男人这种生物还真是脆弱啊,原来也是经不住伤害的……
可是,不要把我们称作情人,我们才不是那种天真的关系。我们是……
红的眼里出现了一贯的坚定的眼神,枯萎的玫瑰色扩散在眼底,山贝都感觉到他的颤抖了,惊惶地要去扶住他。
手术后的第一次,红像是不知道自己的双腿不能行走一样,他依靠轮椅两边的扶手撑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明明腿骨是无法支持的,利用了惯性,他还是扑到了玻璃壁上,腿骨骨骼的错位让他的额上满是汗水,"由吾——"那是濒死的野兽的声音。他知道,如果得不到回答,他就会死在这里了。
五年的时间算什么?自己和他的那五年?彼此都是无尽的生命,那些又算是什么?你所害怕的东西,现在轮到我来经历了……
然而厚厚的玻璃阻隔了红的声音,底楼的由吾莫名地开始觉得压抑寒冷起来,果然春寒料峭么……
得不到由吾的视线的红拍打着玻璃墙壁,用手肘撞击,一边嘶喊着由吾——,由吾。一边的山贝终于从震惊中醒过来,顺着红的视线找到了他,由吾大人!在这里,不能,不能让由吾知道这些事,他可能不会像户玉一样讨厌山贝吧,由吾大人那么明理,不过,就是可能讨厌山贝也不行,由吾大人,不要讨厌山贝!
山贝死死地抱住红,要把他从玻璃壁上拉下来,一边掰开他贴着玻璃的手指一边哭着,"红,你不要,不要这样,你这样我好难过,求求你,不要让由吾大人讨厌山贝,山贝是最无辜的了,什么都没做就会被最喜欢的人讨厌……"而此时红的眼里哪里会有山贝这么个人,"由吾——"他仍然大喊着去捶击那层厚厚的钢化玻璃。头发披散,满脸通红,如同夜叉。
病中况且又不能行走,红很快被山贝压回了轮椅,还被用双肘死死地按住,山贝和红,两个人都在流泪,不过红是目光呆滞地静静地流着泪水,而山贝是伏在红的肩头上大哭,"对不起,对不起……这次是真的不行,山贝也不想让红伤心,山贝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就是,就是不想让由吾知道。"山贝抬起头,哽咽着,可爱的鼓鼓的两颊流满泪水,眼睛又肿了起来,这个女人,似乎近来总是在哭……老是让女人受伤流血,让她们流泪,红有点自我厌弃。
突然走道里一阵喧哗,一个穿着黑风衣的人影冲了过来,那个是……由吾!
虽然准备去找纯了,但还是莫名其妙地等了等,接着就听到奇怪的声音,那是一个长头发的人,穿着病人的衣服,跟红长得一模一样,发疯似的敲打着玻璃。这个时候一位服务员走过来提醒到烟室吸烟,刚刚碾熄烟蒂,再向上看的时候,那个人就不见了。如同在现世的幻觉,可是这次的幻觉是如此的真实,不是以前的美好的西和,而是长发的,狂乱的西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