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留下来,没有结果,问题依旧。这一晚,两人睡在一起,不大的双人床却各自一边。月光照进屋内,纱般的蓝。程安看着背过身去的哥哥,在他面前,自己永远卑微,所以只能一再退让。变态的感情,有时会让自己感觉是一个奋战在沙场的小小士兵,即使尸骨横野,也无人记得名字,又或者是一只蝼蚁,忙碌地过日子,因为太过渺小,可以被人信手拈来或轻易地碾死。只是没有人知道,再微小的蝼蚁也有自己的感情,被人踩过、伤过一样痛不欲生。拉过被子盖过头,不愿看着皎洁的月光,也不愿再想。
第二天起床,程安叫了声哥哥,程冉应了声,说:“饭做好了,快点吃。”程安想,又是这样,仿佛不尴尬的开场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沉默。此后,女人没有再来,只是偶尔电话聊几句。程冉和他有了默契,两人对女人的事,都闭口不谈。
白天,程冉带他去逛街,买了几件样式新颖的衣服。商场里有反季的服装处理,的东西也会过期,实效过去,风光不再。程冉领着他来到一家华丽商铺,拿着一件白衬衫:“去试试,夏天来逛街时就看上了这件衣服,有点贵,没有买。”程安翻看了标签,即使半价依然贵的吓人。“快去试试。”“哥,我的白衬衫有很多了。”“不一样,这衣服真丝的!”选了合适的号去试,出来时,程冉看了很满意,去付了钱。程安的心里很暖,饱含眼泪的暖。哥哥总是最爱自己的,几套西服加起来都没有这件衬衫昂贵。彼此的爱很深很重,却矛盾重重,总不是彼此所望。同样浓厚的感情,一个光明正大,一个猥亵龌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重新和程冉生活在一起,是唯一值得安慰。春节前,程冉和他回到了故乡的小镇。村边的小河已经结冰,程安记得是去年的冬天,乘着清晨的火车,载着绵绵心痛离开小镇,那时的小河也结着冰,如同图腾,坚不可摧。回到家时,屋子很干净,程安觉得很诧异,看了看哥哥,程冉笑着说:“在广州时怕你什么时候回来,家里脏,不能住人,你坐那么久火车再清理太累,我隔段时间就回来打扫一次。”哥哥,哥哥,你心里有我,却从不打电话给我,你总惦记着我,却不让我去找你,却找个女人来骗我。热水洒在身上舒服温暖,茁壮的藤萝缠满全身,难以呼吸。拨云见日成了奢望中的理想国。
厨房有香味传来,程冉在给他做牛肉面。一直以来,哥哥都是这样,无条件付出。为了自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倾其一生。看着程冉忙碌的身影,程安觉得有什么东西错了,错的很离谱,可自己的感情洁白绽放如大朵大朵栀子,所以绝对不是自己错了。
第十七章
程冉准备了丰盛的年货,小安从小到大爱吃的都有,有家乡特产,有从广州带回来的,有让同事从北京捎回的。小安跟着自己这些年,只要他吃着好吃,甚至只是吃时点过头的,都不知不觉点点滴滴记在心里。
两人一如往常的过年。大年初八,程冉买了新鲜的羊肉回家,走在路上时,有一辆高级轿车轻轻滑过,停在他面前,玻璃窗缓缓滑下,一个富态的女人冲着他微笑,轻轻地喊了声:“小冉。”
……
程冉感觉自己浑身在发抖,蹲在路边,大口大口吸烟。那似乎是惊惧,如同十几年前失手杀了父亲的夜晚,甚至比那时还要惶恐,无法镇静。天上开始飘起雪花,一片片落在身上,这街道忽然空茫,只剩自己一个人。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手机忽然响起,打破寂静,这是为家人设定的铃声《一定要幸福》,而家人只有小安一个人。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小安”,听着陈小春沙哑的嗓音,从来没觉得这样暖。腿已麻木,扶着凋落的法国梧桐,站直身子,过了会,拖着仍僵直的身体,一步步走。到家时,小安已准备好麻辣锅底。程冉几乎没有动筷子,不断地给小安夹羊肉、捞鱼丸。“哥,你怎么不吃?”程冉抚摸着他的头:“小安,你这么爱吃面条和麻辣火锅,该是北方人才对。”
晚上睡觉,程冉已躺下,程安轻轻地上床,仍准备恪守着床的一边,程冉却忽然伸手一揽,翻过身体压住了他。程安呼吸困难,“哥……,哥,你怎么了?”“没事。以后我们到北方去。我带你到北方去,不再回来。只要你愿意。”“恩,只要跟着你,去哪都行。”程冉伸手拨开小安额上的乱发,怔怔地看着他。这张脸,自己如此熟悉,从小到大的每一点变化、天真、困扰、眼泪、笑容,甚至脸上的每一个细小纹路,都记得如此清晰,如同是自己的掌纹。这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在自己还未成年时,是自己在他生病时照顾他,自己是他无依无靠时的唯一安慰。现在一句“血浓于水”就要抹灭所有的一切?抹灭自己为他倾尽的所有心血,甚至可以付出全部直至死的执着感情?可只是这四个字,又让自己无可辩驳。用手指摩挲着程安脸颊,怀里的人睁大眼睛,似乎很无措,一片迷蒙。这个漂亮的男孩是我的,怎么能让人从我怀里夺走!捧着小安的脸,狠狠地吻了下去。多年梦中的场景终于实现,仿佛灰姑娘终于穿着水晶鞋和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程安不知程冉为何这样反常,只知道自己多年的苦没有白受,多年的煎熬终于等到了最后的快乐结局。大脑瞬间空白,却努力回应。突然而来的幸福和奔涌的激情,在脑海里绽放出各色的艳丽花朵,让程安眩晕。
那一夜,程安除了疼痛还是疼痛,可心是愉悦的,盛放的身体,仿佛能开出花来。
第十八章
醒来时,感觉身体和床单已被清理干净,夜里握着不肯放的手,依然紧紧护在胸口。不愿睁开眼,与最爱的人身体痴缠不是梦,也没有发生担心中的巨变,这样的清晨,真好。
感觉被认真得注视着,抖抖睫毛,睁开眼,程冉正托着脸专注地看着他。突然不知怎么面对,脸蓦地一红,垂下眼,“哥~。”程冉对此似乎不以为意,“小安。”“恩?”不知如何开口,没有任何胆量开口,更没有勇气承担话一旦说出后的结果。将他抱在怀里,紧紧地、窒息地,千言万语,万语千言,话到嘴边只说句:“小安,你长得真好看。”
许久,程冉没有丝毫放松,程安其实一开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发生的什么给他带来了意外的惊喜,所以不愿问,不愿打破。可这什么,似乎让程冉不安,自己随着也忐忑起来,终于还是动了动嘴唇,“哥,你怎么了?”程冉的胳膊,又紧了紧,仿佛怕怀里的人忽然碎得一地晶莹,突然消失不见。“我和公司说了过了十五再回去,你想去哪里,想吃什么,跟我说。”程安抬头看了他一眼,“哥,”我害怕三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哥,我想这样躺着。”程冉抚了抚他的头发,笑了笑,“好,我们就这样躺着。”
天色已大亮,程冉的胳膊没有丝毫放松,心里一遍遍自语:小安,小安,你要原谅我。小安,小安,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这七天,生活美好的太过不真实,令人眩晕。只是甜蜜过后,不安的刺会一根根冒出来,扎的人生疼。程冉的反常、太过美好的激情,所有这一切让程安觉得这几日就像是跟上天偷来的,偷的东西毕竟是要还的,可怎么还,代价又是什么,总是让人害怕;又或者,是上天给的大喜,对程冉的渴望,已在那一年的痛苦绝望中沉淀,所以总觉得这大喜过后,紧跟着的,可能就是大悲,这大悲是什么,上天知道,程冉或许知道,可他却不知道,能做的只有努力压抑这不安,不去想,什么也不去想,努力享受、努力记得这晶莹的幸福,不停地催眠,告诉自己这样已足够,即使人生只有这几天,那也已足够。
于是紧紧的拥抱,不分昼夜的身体纠缠……程安忽然想起的一个词:醉生梦死。那是电影中一坛酒的名字,喝了它会解脱、快乐,因为人痛苦的原因是记性太好,而它可以让你忘记从前发生的事。剧中人物的癫狂让当时无助的自己更绝望。而现在,是需要拼命记得的幸福,是需要拼命记得的人,是需要拼命记得的爱情。
再次陷入激情中,投入的,热烈的,原来没有喝一滴酒,也可以醉生梦死。
第十九章
正月十五,沉默而压抑的气氛又弥漫在彼此之间,没有太多的语言,不敢说太多语言,对彼此的感情够不够温暖现在可怕的彻骨的寒。夜幕降临,程冉的心绪更加不宁。到厨房亲自做汤圆,不知道能做什么,不知道还能给什么。布袋里的糯米粉已干透,这是前几天特地去买了上等的糯米,和着大米,泡了两天,又细细碾成的粉。拌了芝麻馅,尝了尝,不够甜,又加了些白糖,再尝尝,似乎还是不够,于是又加了些。程安看着程冉一个个细心地包着汤圆,想起他说过陪自己过完十五的话,忽然觉得大限已至,七天的梦已结束。可提心吊胆的梦,太过不安,终是该醒。梦醒也好,无论好坏,终有个结局。
程冉看着小安津津有味的吃着汤圆,自己是不大爱吃甜的,却拼命地吃了许多。元宵佳节,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吃些汤圆应节,最是应该,且饱含对团圆的期盼。程冉准备说的话,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忽然烟花开始大朵地绽放在天空,程冉走到窗前,默默地看着。程安跟了过去,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哥,有什么就说吧。我想,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程冉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他,“小安”……“那天我看见了你的母亲。”怀里的人身体僵了一下,“那有怎么样?”“小安,她想认回你。”“我没有妈妈,只有一个哥哥。”“不要义气用事,你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何况她现在很富有……”“我们现在过得差吗?还是你嫌我拖累了你?!”“小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答应她,让她见你一面。”腰上的胳膊又使了些力气,两人贴的更近,“小安,我不想你后悔,也不想最后你会怨我,小安,去见她一面,是跟她,还是跟我,你自己选择。”“呵……,”小安轻轻地笑了:“我还以为什么事,原来就是这个,害我担心了好久。”“小安……”伸手抚上了他的眉心:“哥,你在害怕对不对?你舍不得我吧?”顺着挺直的鼻梁向下滑,从程冉的衣领里摸出了刻着自己生日的观音,细细摩挲,“哥,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除了你谁都不要。从你给我煮牛肉面的那一刻,我就什么都不要了。”“小安,不要让自己后悔,去见……”“不,只要这样就够了。
我们在一起。我去见她一面,就是对你的一次背叛,你会担心,会不安。你是我的哥哥,我的爱人。我不会让你难过,一次也不会。”
玻璃映照着缤纷的色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崭新的一天,没有水晶鞋的灰姑娘,终于成为王子的公主。眉头没有沾满尘埃的等待,也可以完成从此岸到彼岸,从痛苦到欢乐的涅盘。钟摆就这样停下来,我们要在一起,就这样在一起,告别孤独,迎接每一个日出,手挽着手承受不解、指责与唾弃。
只要我们在一起,一切都会变得简单,只要你心甘情愿。而我,只要你在身边。
第二十章
清晨,下意识的伸手,身边却没有人。起身去客厅,程冉坐在椅子上抽烟,不安的预感忽然从心底丝丝冒出,强压下去,暗暗嘲笑自己的多虑与懦弱。轻轻走过去,隔着椅背环住他,“怎么不多睡会?”“这一两天要去公司了,你收拾下东西,我送你去学校。”心猛地一紧:“哥,又怎么了?”“呵呵,不怎么。跟公司说好今天就回去的。你需要我送吗?”脸在程冉的脖子上蹭蹭,“哥,我还有些日子才开学,我跟你去公司那边陪你好不好?”“小安,不要任性。”绕过椅子俯下身,刚碰到程冉的唇角,程冉就别过脸去,“小安。”紧紧地抓着程冉的肩膀:“又怎么了?到底又怎么了?我们不是好好的?这几天不是一直都好好的?过了一晚上,又怎么了?”“没有,小安,你听我说。”“我不听!”扑到程冉怀里,恨不得扎的再深些,做一只鸵鸟,不听不想听的话,不去接受不愿接受的现实。程冉一遍遍地抚摸着他的头,“小安,听我说。你会有很好的前途,你该好好读书,会有个好的工作,以后会有个好的妻子,有幸福的生活……”“什么是‘该’?什么是‘会’?”“小安。”“哥,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你怎么想。哥,你知道对我而言幸福是什么?你用什么来定义我的幸福?”叹口气,“小安……”怀里的人抬起头,眼泪已经噙满眼眶,程冉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小安,小安,为什么你不明白?我们不该走到这一步,却已经走到这一步。如今又该如何回头?
又是重复每个僵局后的惯有的沉默,谁也无法开口,一个满心愧疚,一个胆战心惊。
不知昨夜是如何睡去,只记得自己趴在程冉的胸膛,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贪婪地感受温暖。而现在,温暖的怀抱已不再。猛地坐起身,环视四周,屋子刚打扫过,地板上还有水渍,厨房有香味传来,一切都没有变,如同那些美好如水晶的清晨一样,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心里可以清楚的肯定,那个人不在了,一定不在了。翻身下床,光着脚到处跑、到处看,是的,他走了,也许无法面对他自己,也许无法面对自己的执拗,所以选择了逃离。痛如洪水般,一旦有了缺口,就会不断涌进来,直至被淹没,被溺死。它沿着血管迅速蔓延,渗透到每一个支流。到底怎么了?你是怎么想?为什么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你仍然不要我?一遍遍疯狂地拨打着电话,却只能听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电话打了一天,对方的手机关机一天,程安的绝望已经到达极限,终于崩溃地放下手机。任命地收拾行李,都整理好,已是凌晨两点,明白程冉这次的决绝,没有程冉的房间,过于空旷,自己的心,一无着落。于是看了一眼这个留着自己极度欢乐,极度痛苦的地方,拎着行李走向火车站。
火车是五点五十分,来的有些早。破旧不堪的候车室,阴冷潮湿。身体和思维都已僵掉,努力地整理混乱不清的思想,却理不出头绪。程冉对他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如果是自己一直自作多情地唱独角戏,那七日的醉生梦死又算什么?以为经过那几日,彼此已经不能割舍,谁知道一个挣脱,一个受困。剩自己在无边的夜里孤独的长跑,看不到尽头,找不到没有灯塔的彼岸。不能自拔的感情已深入骨髓,毒已漫入膏肓,所以再难、再疯也想要个结果,就只想要个结果……
汽笛声响起,火车就要进站。
程冉,程冉,你知不知道,我就要走了,
程冉,程冉,你知不知道,我很疼……
第二十一章
把行李扔到地上,宿舍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点了烟,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凋零的树,瑟瑟发抖,刺骨的风吹进来,不是说春天已经来了,为什么仍这样寒?又是一个人,仿佛又回到去年,那些让自己痛不欲生的日子。可这次,不仅仅是痛,更多的是绝望。如果没有走到这一步,如果没有过身体的纠缠,自己还有些七彩幻想,以为努力、以为挣扎、以为上天眷顾就会实现的小小幻想,而现在,所有的梦,脆弱不堪的肥皂泡,一个个破灭掉,只能眼睁睁看着,破灭掉,无能为力。不是轮回,不是重生,更不是涅盘,甚至提不上回到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