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半身烧成焦炭。
洛自省退后数步,冷眼看着他们,道:“莫非两位以为洛家只能使风?”
两个惨叫的火人狼狈地狂奔数步,不见踪影。
洛自省料想他们是奔去了那江流附近,但是伤重至此,也活不了多久了。他出言相激,拼命相搏,为的便是这二人
一刹那的大意。虽然自己也不齿以灵力伤人,但生死之际,又何谈手段。况且,他此刻的境况,也不容乐观。
一把将剩下那支箭拔出来,洛自省摇摇晃晃地走了数步。浑身上下的伤口流血不止,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占据
在他的脑海中的,是比外伤更严重的内伤之苦。视线已经模糊,他紧紧抱住怀里的孩子,倒在草丛中。
自己沉重的喘息声已经将四周所有的动静都掩盖住了,他只能尽力集中全部心神睁大双目,看着在风中摇动的树木
草丛。
重霂应当能感觉到火灵力的气息,循着找来罢。如此模样,他不想让四哥瞧见,却又不得不在原地等待他们前来。
只希望那些刺客以为交给方才二人便能放心,不会再追来。
“这首级,老朽要了!”
眼前瞬间出现的大刀闪着寒光,遮住了他全部的视野。
洛自省双眸一动,浑身爆发出熊熊烈火,窜高数十丈,竟将那大刀熔化成烟。
为何这两人半身烧成了焦炭,还能回来对他下手?他转念一想,忆起半年前遇到的那个落入邪道的修行者。既然有
人能身首分离,有人能再生皮肉也并非不可能。但想来他们也并非高明的修行者,不然早便无声无息要了他的性命
,而且也不会畏惧火炎了。
“兔崽子!老朽也不是没有耐心,就等着你灵力枯竭而亡罢!”
虬髯老者在火外喊道,中气十足。但那中年文士却没有半点动静,想来应是死了。
洛自省半闭着双目,仿佛听不见他的叫骂,只是默默忍耐着痛苦。
老者骂了一阵,忽然林间又传来一声轻笑:“那人死得那么惨,你怎么还活得好好的?熬过了邪术第一次反噬,便
以为能熬过第二回么?”
听见这声音,洛自省松了口气,身旁的火焰也渐渐消散了。
老者巡视着四周,冷笑道:“来者何人?来救惊鸿内殿的么?老朽也要叫你有来无回!”
“原本我也不好插手,不过既然你是邪术修行者,我便大可不必手软了。”话音方落,林子里走出个银发稚童和一
位青衣潇洒的温润男子,不是重霂与洛自醉却是谁?
洛自醉见草丛周围的焦黑之状,忙奔到洛自省身侧,满脸焦急地轻唤道:“自省,听得见我说话么?”
洛自省只看见他担忧的神态,却半点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勉强地扯出几分笑意:“四哥……”
洛自醉尚是头回得见自家弟弟伤得如此严重,立刻将天自在解下来,小心抱到一旁,而后便给弟弟检查伤势。
重霂三两下收拾了那老者,凑过来啧啧叹道:“幸得我们来得早,再过一个时辰,恐怕你比上一次还惨。这身内力
可就别想要了。”
洛自醉细细给弟弟擦干净伤口,低声道:“重霂,赶紧些。”
重霂随即收了几分幸灾乐祸,从怀里取出针匣:“四公子不必担心,有我在呢。”
洛自省只觉得要穴处阵阵抽痛,比他的内力失控还要疼痛难忍。他早已到了极限,禁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意识渐
渐出离。
洛自省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一个避风的洞穴里,篝火暖洋洋的,旁边坐着逗着孩子的洛自醉和一脸高深望着他
们的重霂。
“四哥。”内力已经运行如常,对于他这样的高手而言,外伤若不伤筋动骨,以内息调理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因
此除了箭伤之外,浑身上下的伤口直接被他无视了:“这付样子被你瞧见了,我脸面上可真是过不去。”
洛自醉回首一笑,走近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你总嚷着功夫比无极好,我也相信如此。但人外有人,何况你又
受了伤,别放在心上。”
“这两人怎么也留不得,还想对四哥你下手。”洛自省哼了声,颇有几分别扭之色,“若换了平常,大爷不等他们
口出恶言便能取下他们项上人头。”
洛自醉轻轻地弯起嘴角,颔首应道:“那是自然。”
重霂瞧着他们这般亲厚无间的模样,望了望天色,道:“才不过丑时中,五公子倒是醒得快。身子若无大碍,便早
些回去罢。箭伤未伤及脏腑,只是血流得多了些,将养一个月便如初了。”
洛自醉接道:“自悟直接带着那两位去余州了,你不必再等,早些回府去罢。想来,昭王殿下也正等得心焦了。”
他态度自然,话语里也只是正常的人情判断,但洛自省听了,却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立刻便坐起身来:
“这就回去了。之前那狐狸怎么也不肯信我,这不是好好的将自在送到你们手中了么?”
重霂挑起眉:“分明是我们接应到了世子,随行的还有个半死不活的人。”
纵使面皮厚如洛五公子,此刻也不禁挂不住脸面,哼了一声没再回应,起身道:“其他的事都做好了罢,那我走了
。”
“善后之事你不必担心。”洛自醉送他出去,看他恢复了八分精神,温声道,“也别有什么压力,昏迷了都不安宁
。”
洛自省一怔,不由得想到落崖时短暂的噩梦:“四哥,我什么也不担心。”
洛自醉望着他,微微笑起来:“我知道。你本来便是存不下什么心事的。”
……
天巽在黑暗中坐了许久,闭着双目,任种种思绪横流。他在等,许多消息尚未传回来,外头的动静依然未知。而且
,早该回府的洛自省也迟迟没有消息。追杀他的人太多,暗卫无法靠近,他也只能在心里暗暗焦急。
何等对手方能拖得住他的惊鸿内殿?他日若有机会,他定要将这些人斩草除根,半点不留。
忆起之前他的细细叮嘱,洛自省的满不在乎,他不禁皱起眉来。此番可不比得往常,但他的话,他大概也从未入耳
过,不论大事小事,皆依心性而为。他钟情于他的随心所欲,同时却也忧心于此。若不折倒一回,恐怕他往后还是
这脾性。
想到此,天巽深深地叹了口气。若真折倒了,便是性命攸关之事,他倒宁愿他狂放傲慢下去。只是,如能在万一之
时,听得进去他的几句话便足矣。
忽然间,暗室内的灯火燃了起来。
一个黑影跪在角落里,低声道:“属下参见殿下。”
天巽对自己身边人的身形声音了若指掌,此人却是从未见过:“田将军派来的么?”
“是,属下往后便负责通传消息。”那黑影恭敬地抬起双手,将信物送到他跟前。
天巽翻看着这块细小精致的墨玉琮,轻轻颔首。“情况如何?”
“北营之援已入外城,内城遭阻,与旭阳候会合,一同破敌。”
“珞也尚未赶到?”
“旭阳候稍早遣了亲信前去,只是音讯全无。”
天巽将墨玉琮攥在手心里,半晌,道:“下去罢。”
“是。”那暗影消失了,不多时便又出现了一个:“殿下,内城数条暗巷中倒伏了褐衣卫尸首,约计有五十人。”
“应当是父皇的人。”常年监视皇子女的暗卫约有三十人左右,近来因为新添了皇孙,帝皇不放心,便又增了些人
,遥遥控制儿女们的动向。此举虽可能直接触怒帝皇,但若是不做,消息早便传到宫里了。析王需要时间灭余孽,
他亦需要时间掩去蛛丝马迹,这五十人是必死无疑的。只是不假他的手,总也好一些。“如此说来,禁卫军也未动
么?”
“皇城不见骚动,逆贼恐怕早有准备。”
若在皇城城墙上眺望,怎可能不知和王府走水。禁卫军恐怕也要遭帝皇之怒了。天巽淡淡地一笑:“你们都回来罢
。”烧了将近两个时辰,和王府想必已是寸寸焦土。待田骋与陈珞赶到,消息入了宫,便是朝野震动了。
“是。”
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天巽离开了暗室,回到寝殿。他方在榻边坐下,江管事便送来热茶与温好的酒。他自行斟了酒
,啜了一口,神色愈发凝重。
他依然在等,等他的惊鸿内殿,也早早地等着宫里的消息。
不多时,便听窗户附近吱呀一响,他望过去,正见洛自省满面尴尬地立在窗外。
“好好的不走门,爬窗户做什么?”他的行为动作,昭王殿下自然心里有数,见他神色虽略显苍白,倒也有五六分
精神,不禁也放下些心来。
洛自省身着夜行衣,血污不易看出来,但若是入了殿内,却是一览无遗,所以寻思着怎么也不愿光明正大地进去。
他本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入殿内,换了衣服,毁尸灭迹,却不料狐狸坐在榻上,两眼相对,怎么也瞒不过他了
。
天巽看他一动不动,叫江管事将太医请过来,回首道:“果然还是受伤了,快进来让太医瞧瞧。”
“重霂已经给我上药了,太医就免了罢。”洛自省只得跃进来,腹部虽然疼得难受,却故作平常,走了几步去换衣
衫。
天巽眯起眼睛,倏然拉住他,将他被划得破烂不堪的夜行衣撕开,一眼便见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与腹部包扎妥
当但已被血浸染开的白纱。
如在平日里,洛自省怎会如此容易便落了下风,只怕天巽连他的衣角也抓不住。但他受了重伤正有几分心虚,又没
料到狐狸有此一着,连闪避的机会也没有,只能解释道:“伤得很轻。”
“是么?”伤得如何他还看不出来?天巽眉微微一挑。
虽然没有分毫笑意,但总还有些表情,果然,噩梦还是噩梦,不会变成事实。洛自省的目光在他附近巡游着,有意
无意地避开他的视线。
下一刻,天巽便扶住他走到床边,他无法拒绝,乖乖躺下。
江管事引着太医进来,这太医是闵衍的弟子,本是专门照料天巽平日起居,但惊鸿内殿来后,他问诊的对象便成了
两位。“内殿,怎么又如此不小心?这可是三箭穿透啊!”
昭王殿下的脸色瞬间沈了下来,洛自省没注意到,径自抱怨:“没伤着脏腑筋骨,穿透又如何?”
“脸色青白,恐怕失了不少血。精血何其珍贵,也非十天半月能养足的。”太医叹道,拆了白纱细看。天巽只是瞟
了一眼,三个铜钱大小的血洞赫然在目,顿时心里翻江倒海,脸色更是难看了。
洛自省恼这太医不懂察言观色,哼道:“十天半月也就够了。拿我十天半月来换那数百人的性命,可是便宜得很。
”回顾起来,他今夜勇猛难当,真是二十余年来从未有的惊心动魄,不免又有几分得意。“和王府重重刺杀也挡不
住我一步,一路追出来也被我杀得片甲不留。你们可是不知道,大爷我只消抬抬手,他们便惊惧得一步也不敢上前
……”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滔滔不绝,将自己的英勇夸了三分,机智添了四分,战绩多了五分,真个冠绝天下、侠骨柔
情的英雄。
却不知天巽垂着眼静静地听着,怒火越来越盛,早便成了他噩梦中那面无表情,银眸厉光的模样。
太医给他上了圣宫秘药,重新包扎,江管事端上清水给他略擦了擦身子。但两人无不感觉到昭王殿下的异样,于是
尽管惊鸿殿下说得无比精彩,也不敢再听,悄悄地退了出去。
洛自省正在兴头上,也不管听众只剩下一个,继续口沫横飞:“我哪容得他们伤小自在半分!以残箭作武器,也能
将他们的卑鄙招数一一击退!身无内力,对抗两大高手,其中辛苦自不必说,瞬息之间便是生死时刻……”
他正待再述说自己如何直觉敏锐,判断明晰,却听喀嚓一声,天巽手里的茶杯已经四分五裂。
怎么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洛自省略停了停,噩梦刹那间回流,直令他一僵,十分得意去了九分。他也不知为何就
不想遇到这般场景,只明白若是噩梦成真,他与狐狸之间的平衡便会打破,他亦将面对一些他不愿多想不愿多虑的
事实。
天巽站起来,一步一步,缓缓走近。
“很得意是么?险些就送了性命,你很骄傲是么?”
虽然与梦中所言并不相同,洛自省依然感觉到他的言下之意并无二致。“将自在送到四哥与重霂手上,是我的责任
,万死不辞。”
天巽危险地眯起眼睛,滔天怒意再也忍耐不住。他本以为只要他能安全回来便无妨。但这人却丝毫不加反省,甚至
还为自己度过了生死瞬间而得意洋洋。而在生死时刻,他顾虑的不是自己,却是他人,尽管他已对他耳提面命多次
,依然不放在心上!照此下去,总有无人来救,只能赴死的时候!他从未失败,只知自己不会让兄嫂伤心,却不知
失败的时候,两条性命都将不保,会让更多人心魂俱裂!
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得失取舍,幸运反蒙蔽了他!
“你若死了,自在也不保。两条性命,你如何负责?”
洛自省不满他的质问,虽然他步步逼近,气势惊人,他却自认并无过错:“若是如此,便算我偿了自在一命,也总
对得住兄嫂。”
天巽已经走到床前,冷着一张脸,道:“那你可对得起父母兄弟?对得起我?”
洛自省虽一时间无法深解他的意思,但也觉出有些莫名的含义蕴藏其中:“爹娘有生养之恩,兄弟有关爱之恩,我
固然对不住他们!但我的命便是我的!如何决定自然在我!我赴死与人无干!纵是你也不能指摘!”
好个与人无干!好个不能指摘!早便清楚,他与他的父母兄弟,与他的家人完全不同!他若有一分在意他,也不至
于说出此等话来!天巽此时正在气头上,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他俯下身,双手紧紧抓住洛自省的肩膀,沉沉道:
“从今往后,你的性命,的的身体,都是我的。由不得你胡作非为!”
这比噩梦还来得恐怖!洛自省望进他的双眸里,怒、哀、痴、嗔,捆得他无力挣扎。
天巽深深地凝视着他,贴上他的唇。
洛自省一怔,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思无可思,想无可想,怔忡之间,天巽已经长驱而入,卷住他的舌,缠绵辗转。
待他回过神,唇舌已经遭人细细品尝,天巽略抬起首,在他额上、鼻尖落下轻吻。
“你……”便纵是再迟钝,他也已经明白,那些怒、哀、痴、嗔是何意,而之前那些他听不懂的话、他看不懂的举
止,亦有了解释。他确定他自小便不喜欢那些作态的男子,所以倾心软玉温香,但此时此刻,他却并不觉得难受,
更没有分毫怒意。这张初看时无比可恶的虚伪脸孔,真实地将所有情感都奉给了他,他无法避开,也无法,拒绝。
天巽的脸庞再度靠近,轻声道:“这眉眼耳鼻嘴唇,都是我的。”
洛自省依然反应不过来,只能望着他。
天巽倏然微微一笑,柔情四溢,银眸含光。
洛自省看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