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肩:“你尽管放心。我可和你不同,区区一只狐狸而已。”
洛自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忍不住对远在皇宫中的昭王殿下深表同情。“你想通了,要学三哥花草均沾?”
洛自省眯起眼睛,笃定道:“还是女子柔媚的身子好。”
洛自悟无言。
……
洛家二人入宫之后,被人引到原先洛自省养伤的偏殿里歇息。里头的摆饰一如当时,精细妥帖,侍从低眉顺眼,侍
卫持刀生威,只是没有一脸微笑的天巽等候着。这点差别,洛自省想起来,却心头一动,转过了几个念头。
兄弟俩对视一眼,心里有了计较,也便如往常一般,喝了几口茶,便到殿前空地里练剑。两人很少将兵器带在身边
,也不问侍卫要剑,各折了一枝细柳,便对阵起来。柳枝柔韧非常,犹如软剑,剑气与锐气却丝毫不减,两个身影
上下翻飞,轻灵巧妙,也气势万钧。侍卫与侍从都觉得劲风源源不断,扑面而来,吹得他们摇摇晃晃,竟站也站不
稳了,不禁都退后数步,避得远了。
打了一会,洛自省似气力不继,丢了柳枝便在一旁的石桌边坐下来。
洛自悟也不以为意,自行走了数百招,剑势行云流水,优美之极。
昨晚前半夜风雪洋洋洒洒,早已积得厚了,洛自省望着四处铺满的白雪,想着和王府的火,渐渐地出了神。不多时
,远远地便有一青服侍官领着数人走近来,行礼道:“小人参见惊鸿内殿。昭王殿下担心内殿的身子,叫了御医来
看看。”
洛自省瞟了他们一眼,侍官从未见过,御医也脸生得很,两个小药童倒是十分伶俐。“没什么好看的。”
侍官堆满笑容的脸依旧不变,又作揖道:“内殿仁慈,只管让御医把把脉就是。”
洛自省皱起眉,满面不耐:“望闻问切,望着没事不就好了?”
御医苦笑一声,接道:“微臣惭愧,力有不及,还请内殿体恤微臣的难处。”
侍官也赔笑道:“内殿饶了小的们,小人也是遵循昭王殿下的意思。殿下若是怪罪下来,教小人如何担待得起?”
洛自省哼了一声,立起来:“他在何处?我去与他说个明白便没事了罢。”
见他咄咄逼人的架势,侍官有些慌了,连连摇首:“内殿莫要为难小的。”
洛自省眯起眼睛,面容沉沉:“你们与其杵在这里,不如回去禀告他一声。我还有帐要找他算呢。”
洛自悟在一旁神情自若,一语不发。
侍官与御医无奈,只得告退走了。
“谁的人?”
“析王的罢,就等着看箭伤。小六,你身上也有伤,小心些。”
“我是刀伤,知道我负伤的人也都没了。”
“就算如此,也不好解释罢。”
“刀剑无眼,总有受伤的时候。而且圣宫医药非凡,看起来已不算新伤了,也好糊弄过去。”
“我这伤也是如此。但总归会引人怀疑。”
两人传音入密,泰然自若,明里暗里数十双眼睛只当作看不见。
“狐狸应该没事罢。”
“活生生的证据就在这里,他会有什么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洛自省心里渐渐沈了下来。倘若他能全身而退,不留太过明显的伤,天巽的风险必定小多了
。之后秦放定会出来指证,虽然伤口愈合得很快,也可等重霂回来作证,但总免不了让益明帝与皇后疑心。如此下
去,惩处倒是小事,皇后的反应却是万分危险。
狐狸这混帐东西,就顾着一时头脑发热发昏,大好的时间,若能串好说辞,岂不是安全一些!
他无声怒骂了一阵,也不想想当时天巽哪顾得上许多,怒极气极,理智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一番温存之后,他
疲惫得睡了过去,天巽纵是想说,也不忍心扰他了。
洛自悟看出他的一丝悔意,惊讶之余也略有些安心。
“你做事不是从来不悔么?终于知道替人着想了?哥哥们提心吊胆这么多年,你总算有了点顾忌,他们也可放心了
。”
“我一直以为由着性子行事才会快活,忽然明白并非如此。世事无常,小过失却能致大遗恨。小六,你常后悔么?
”细细想来,狐狸所顾虑的,也是这些无常变化罢。譬如他中了秦放的圈套,背了黑锅;譬如他走错了道,陷自己
于不利境地……这些失误累积起来,才造成眼下的危机。
“后悔并非软弱。只是告诫了自己,今后该如何去做,才不会重复错误。”
“这倒也是。”
“别急,殿下早已与太医商议过了。给我疗伤时,太医便传达了他的意思。我们的伤口不似新伤,只要咬定是出去
逮恶犯中了暗算的旧伤便可。这也是我们常做之事,疏漏不多。至于伤在何处,便是意味深长了。”
“你怎么不早说?”
“看你后悔太难得了。”
“……”
在这世上,能看洛五公子笑话的人不多,也就只有家里那几位了。而会明明白白取笑他的人,则仅只两人,一个四
哥,一个六弟。四哥取笑他,他纵使心里有气,也会高兴起来;六弟取笑他,他却是无动于衷,习惯使然。
所以,洛自省只是睇了洛自悟一眼,不再继续密语。
洛自悟微微勾起嘴唇,望向门外:“又有人来了。”
洛自省转过身,服红的侍官,是最高品级的正司,皇帝身旁一位,皇后身旁一位,掌管皇宫内务的二府六司八位,
一共十人,是帝后身畔职位最高、权力最大的内臣。尤其是帝后身边的正司,深得二位信赖,连外头的世族高官也
不得不礼让三分。
来的是皇帝身边的,抑或是皇后身边的?那可是两重天。
“小人见过惊鸿内殿。”这位正司很是面熟,一付温温吞吞的模样,正是服侍帝皇千年之久的最高侍官。
洛自省抬了抬眉,笑道:“终于来了晓事的了。父皇召我们入宫所为何事?”
正司神色立刻黯淡下来,叹口气道:“小人斗胆,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圣上正等着与内殿、洛大人一
起用早膳,且走且说罢。”
“有劳正司了。”
洛自省与洛自悟随即躬身谢了圣恩,随他往帝寝宫而去。
正司是否当真“言无不尽”且先不提,听他将和王府走水,和王一家与天频、陈绯生死不明的状况一一叙来,兄弟
俩也对当前情势有了几分了解。如今正是最大的恐慌与最大的希望交替的时刻,也最令人心力交瘁。帝皇尤其如此
,不仅要考虑最坏的结果,亦要往好处多想一想,更要辨别罪魁祸首。面对神情各异的皇子女,除了疑心还是疑心
,没有分毫放松的余裕。而在这种时候,他却将他们两个“无关人等”宣到身边,实在圣心难测。
越过白雪皑皑的树林,三三两两的侍卫零星地散落在四周。百转千回的长廊上却空旷无比,仿佛刻意摈绝了一切探
究的视线,只等着他们前来。
在位五千年的帝皇,平时放任儿女相互攻讦,帮助他们结党营私平衡势力,甚至不追究他们刺杀弑父之举。一步一
步走到如今,他所思所想,早已是常人难以揣度的了。
长廊尽头是座小暖阁,掩在松涛之中,只露出檐角来。
“圣上御驾已到,内殿、洛大人,请。”
正司停下脚步。
洛自省与洛自悟微微颔首,毫不犹豫地走过去。
“儿臣参见陛下。”
“微臣洛自悟,参见陛下。”
压低了松树枝桠的雪簌簌落下,他们的声音显得格外宁和。
“进来罢。”门微微打开了。
洛自省抬首看去,益明帝坐在长案后,形容倦怠,一双眼却比往常更加锐利。他不禁脊背微寒:眼前的皇帝不同以
往,不是那位能与他说笑、待他宽容的“父皇”,而是抛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情感的帝皇。一切虚言妄语,在他眼
前都无所遁形。
“怎么?别拘束,坐下用膳罢。”仿佛并未察觉气氛的凝重,益明帝淡淡地道。
“是。”
洛自省与洛自悟一左一右,在主位两边的玉案前坐下。案上已备好了早膳:六品色香味俱全的粥,碧湖映雪、夕霞
远山、万里无垠、暗夜月白、玉盘珍珠、白鹭落沙,周围环绕着香气浓郁的几碟点心,蝴蝶玉露糕、琼枝糕、八珍
丸、四喜团子,与数十样精致的菜肴,令人食指大动。
一夜辛劳,美食在前,自是不能错过。待帝皇举箸后,两人也自然而然地开始享用,仿佛方才生出的敬畏之心与担
忧之意也不过是常情而已。
益明帝看他们两人吃得欢,也多用了几箸:“喜欢么?若是喜欢,这厨子就带回去罢。”
既然上不遵“食不语”,下就不必拘泥了。洛自省一面品尝珍馐,一面朗朗回道:“儿臣谢父皇隆恩。不过,美味
佳肴偶尔用之方为享受,天天如此,便无今日之惊喜了。”
益明帝神色略宽,道:“昨夜之事,你们也都知道了罢。朕单唤你们前来,心里不奇怪么?”
“儿臣(微臣)惟遵旨而已,不敢擅度。”
“不擅度?朝中宫里,谁不猜度朕的心思?谁能不猜度朕的心思?”帝皇的声音中听不出丝毫喜怒,“朕就想听你
们直言不讳,但说无妨。”
洛自省收了笑容,略作沉吟,颔首行礼:“儿臣斗胆,昨夜之事出乎父皇意料之外,事态脱离了父皇的控制。所以
父皇心生犹豫,也不愿再听阴谋算计,不愿再看各位殿下情态,不愿再猜真凶为何人。”
“噢?犹豫?”只两三字而已,却是威势万钧。
“父皇从不插手纷争,任其自然发生、发展、平息,但各家动势也都在父皇的考虑之中。只是这一件,让父皇措不
及防。父皇哀子孙之逝,以父皇之力,假以时日也定能查出真相,但父皇又想借此看争斗的结果,究竟谁能保全胜
出。此矛盾令父皇犹豫。不过,虽是犹豫,父皇也不改初衷。”每字每句出口之后,洛自省便更觉浑身冰寒彻骨。
帝皇的目光如同刀刃,明白地显示出不悦与权威,压得他几乎要伏地请罪。他终于很确实地感受到了,何谓圣心难
测,又何谓为臣之大忌。
益明帝缓缓地移开视线,又看向洛自悟。
“恕微臣逾越了。微臣以为,陛下意志坚定,绝非一二事便可动摇。然,陛下亦十分仁慈,父子亲情之伤不能免,
所以才有情绪起伏,所以才会召臣等觐见。”
暖阁内的空气有如凝滞一般沉重无比,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洛自省无法抬眼端详皇帝的表情,无从判断帝皇的情绪
,甚至连与洛自悟传音入密的念头也生不出来。
沉默许久,帝皇方道:“不论是谁做的,挑艮儿下手,只是想扰乱局势而已。本应首先清除最弱者,免去不必要的
烦扰,而今反其道而行之,必有考虑。不过,也正是在乱局之中,方能看出真正的资质与才能。朕希望,朕能想到
的,你们都能想到,而且要让朕寻不着漏洞;朕想不到的,你们也要想到,平复朕的怒哀之情。”
兄弟俩面面相觑,这番话,不是应当对着天震、天巽、天离说么?给他们听是为何意?
帝皇扫了他们一眼,又道:“朕只是提点你们罢了。这话传给谁都无妨。”
“想必,父皇认定我们处于弱势?”洛自省壮着胆子又问。
沉默,即是承认。
不过,也确实如此。和王满门死于非命,析王也折损了爱子,得利的只有昭王与睿王,任谁都会想到这两人嫌疑最
大。
想到陈绯,洛自省禁不住又道:“可是公主殿下向来与狐……我们殿下交好,若是我们所为,又何必伤她?”
帝皇神色微微一动,低声道:“绯儿有孕在身,秦氏有后,你们可容得下?”
洛自省怔了怔,忆起陈绯裙裾下的鲜血,一时与洛自悟相顾无言。
第二十七章:陷阱之中
一夜动乱后,陈绯是陈珞找到的唯一的生还者。她坐在废墟之中,紧紧地抱住天频的尸身,灵力失控发散抵住了火
势,才得以存活。然而,她本便身虚体弱,流产已是雪上加霜,加之过度消耗灵力,精神上受的刺激,发现之时便
已经在生死关头徘徊了。皇室诸人听闻此消息,均立即赶到德妃的辰无宫探望。向来疼爱她的益明帝却留在帝寝宫
中,只听了陈珞与御医禀报,沉吟良久,招了洛家兄弟来见。
洛自省与洛自悟得知此事后,并未回应帝皇的疑心,便匆匆告退,前往辰无宫。路上洛自省密语了昨夜见陈绯的情
况,洛自悟认真听着,神色丝毫不变。
“五哥,秦勉早知此事么?”
“我们都能猜得出来,就算他事先不知,昨天见公主与频儿前来,也应该明白了。”
“如此说来,析王不放心公主殿下,意图一箭三雕,他也默许了?”
洛自省忆起桃花宴上秦勉微微一动的神色,双面美人含羞垂首的模样。“我原以为秦勉待公主有真情,怕是未必。
”
洛自悟知他虽总是受陈绯捉弄,却也从心底欣赏她,加之天巽与陈珞的关系,想必难免有两分自责之意,但此事并
非他的过错,无须负疚惭愧。“秦放也下得了手。公主所怀的,是秦氏嫡子罢。”
纵是世族豪门,子嗣繁衍也甚为不易。秦氏也只有二子而已,子嗣断绝并非不可能。然而,为了主子,却宁可承受
毁去自家血脉的压力么?身为夫君保护公主不力,恐怕秦勉往后也没有另娶的可能了,在帝皇面前也再讨不到任何
好处。然而,为了主子,却宁可承受自家利益受损的痛苦么?洛自省面沈如水,与秦放相处的时光愉快易逝,一个
连花花草草都舍不得随意折断的人,却能毫不在意地夺取人命,真是讽刺,抑或是他伪装得太好了。而秦勉,心思
深重,连自己的血脉也能折杀,公主若继续在秦府待着,实非良策。
只是,那个固执的女子会选择回首么?
即便是狐狸与陈珞的要求,她也不会妥协罢。
他不知天巽往后会有何种对策,但变数是无时无刻都存在的。陈绯不必,也不该继续在秦府过着痛苦的生活。
秀丽优雅的辰无宫从未有如此众多的来客,犹如世外般的美景染上俗意,更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息。
洛自省来过数回,轻车熟路,领着洛自悟向人最多的宫殿而去。那宫殿就在德妃寝殿旁,被诸多御前侍卫团团围着
,端着水的侍从鱼贯而入,御医、药童进进出出,脸上皆是惶急之色。
两人走到殿前,忽听殿内阵阵啜泣声中夹杂着一声惊呼,而后便是一片慌乱。紧接着,就见数名侍从抬着步辇迅速
朝不远处的偏殿而去。四面珠帘纷飞,辇中敏仪内殿歇伏着仿佛没了声息。她身前年方三四岁的天贺紧紧地望着她
,哇哇大哭起来。
洛自省皱起眉来,抬步入殿。洛自悟身为外臣,不能擅闯,于是留在外头,仔细观察周围暗卫的情况。
殿内早已撤下了纱幕、屏风,内外皆通。一群人围着素色纱帐床,哽咽声、啜泣声、哭喊声不断。天巽、天离、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