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千人、万人明显并非确切之数,那可是战争之兆?若真是圣帝降临,又怎能容战乱之祸?这些必死的人当中,
又会有多少位皇室,多少个世族?他必将支持天巽登基,但却不愿以战争来定夺一切。昊光并不需要通过战争来决
定继承人,朝廷之上的争端应当止于朝堂之间,不能祸及无辜的黎民百姓。然而,他如此想,其他人却是未必了。
益明帝喟叹着立起来,视线在儿女们中间转着,忽然在天巽身上停下了。
所有人都注意到他的异状,也无不将目光聚集在昭王殿下周边。
天巽被这些意涵深重的视线包围着,颇有些不适地皱起眉来。他出生时手上便有形似蛇状的胎记,虽有灵兽誓印之
吉征,却也有阴气厄运之凶兆,帝皇并不十分喜见。即使如此,他的存在依然使人忌惮无比,暗里使尽了手段置他
于死地。为他的安全考虑,德妃便不许他再露出胎记。时隔多年,就连德妃自己也不知他的胎记已经长成龙形。然
而,即便什么也不知道,这些人的恶意也依然刺得他十分不舒服。那么,倘若他们知道这胎记竟已成龙,可会不惜
一切代价联合起来杀掉他?想到此,他心里浮起浓重的嘲讽。
而此时此刻,父皇竟记起此事,竟未想到他的处境,又引起其他人的恐慌,是为何意?身为最受宠的儿子,便会第
一个被怀疑,一旦被怀疑,便再无翻身之日么?
闵衍勾起唇:“陛下,昭王殿下天生异象,我曾仔细为他推算过,结果仍是难测。”
益明帝遂收回视线,脸上有些失望。
天巽与洛自省只觉得寒气透骨。言语、动作、神态,昔日慈祥的父皇一次又一次地逼迫着他们,已经摆明了不会再
给他们任何退路。他们二人,也已对这位陛下没有任何幻想了。
“诸位殿下、内殿的行事之风,我也已有了解。”闵衍又接着道,似笑非笑的模样,仿佛万事在胸,令人陡然生出
敬畏与警戒来,“但我既不能亦不愿牵涉过深,端看陛下如何抉择了。”
益明帝望了他一眼,叹道:“朕身为父亲,却不敢言了解他们,国师不帮朕么?”
“恕我无能为力。”
真正无能为力之人,便不会做出看热闹的样子来。国师不能干涉皇室继承也只看各人解释。闵衍应该已经知道结果
,却不再关心过程。正是他的不关心,才能给未来圣帝之外的人一分搏命的机会。这或许也正是他所期待的。他只
想看,圣帝要如何从这些疯狂的权力欲中脱颖而出,到达顶峰。
果然是位性格扭曲的国师。
天巽似有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右手肘,神色沉沉。
这个细微的动作,令一些人表情越发复杂、越发晦暗。
闵衍扔下这个令皇室上下震动的预言后便径直回了圣宫。益明帝沉思良久,默然摆驾回灵堂察看情况,众皇子女也
都乘轿随在后头。
御驾行至半途,便隐隐见黑烟升腾,正是灵堂的方向。
帝皇大怒:“那是怎么回事!速速报来!”
侍官不敢怠慢,立刻遣人去问,不多时便带来一个慌慌张张的侍从,跪倒禀道:“陛下!灵堂走水了!”
闻言,益明帝气得脸色乌青,喝道:“还不快救火!”
“已经灭了,可是……可是……析王世子殿下玉身……”
帝皇怔了怔,坐下来时竟有几分颓然之态。
正司忙令卤簿快行,片刻之后便到了灵堂前。
火早已扑灭,但被烧毁的灵幡白幢节素伞盖还未来得及全换下,污黑一片。堂前空地上,闻讯前来吊唁的众臣或放
声大哭,或议论纷纷,震惊、质疑、揣测之色在望见帝驾时依然未能收住,尽落在各位殿下、内殿的眼里。
益明帝下了御辇,回首看了一眼嘤嘤哭泣的敏仪内殿和又憔悴了几分的析王,沉着脸步入灵堂内。其余人等都留在
堂前,默然无语。
没多久,里面便传来益明帝的口谕:“祭礼都免了!快些将孩子们送到圣宫去!磨磨蹭蹭作甚!”
“是!陛下!”
侍卫侍从抬着四座玉台鱼贯而出,风吹拂起覆在其上的白绸,洛自省清楚地瞧见天频的右脸颊上一直延伸到颈部狰
狞恐怖的烧伤,张牙舞爪地,破坏了孩子最后的宁静。
他实在不明白,是谁连孩子的遗体都不放过,一定要他尸骨无存才甘心。
益明帝缓缓走到灵堂香鼎前,神情极哀又极冷。
“这火是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是有人蓄意放火。”御前侍卫长躬身回道。他身后的侍卫将一个软倒的着绿衣侍从服的人带了上来,
扔到阶下。
“微臣惭愧,抓获此人后,未来得及审讯,他便服毒自尽了。”
帝皇眯起眼:“此人是哪个宫里的?”
“似乎是晨越宫偏殿伺候的人。”
晨越宫偏殿?洛自省正觉得这宫殿名字很是耳熟,就见一旁的天巽脸色霎时便白了。他恍然大悟,这不正是他之前
曾休养多时的地方,也是今日一早便被带过来的落脚处么?他隐隐有几分不妙的感觉。这最为直白最为低等也最无
法辨白的宫廷阴谋竟落在他洛五身上了?
果然,又有侍卫带上一个抖抖索索的侍从:“禀陛下,这也是在晨越宫偏殿伺候的人。”
益明帝在正司相扶之下,慢慢地在搬来的御座上落座:“你可见过阶下的人?”
那侍从迅速抬起首看了一眼,抖得更加厉害了:“是……先前惊鸿内殿养伤时,小人与……此人便在……偏殿一同
……一同伺候内殿。”说罢,他惶惶然地转过脸望向洛自省,又仿佛被吓住了般伏倒在地。
洛自省觉得这侍从看起来确实有些眼熟,忆起他正是方才伺候他更衣的人之一。想着,他又瞧了一眼阶下,也是熟
面孔。果然,他竟没提防有这么一着!
帝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洛自省神色骤变,锁紧眉。
帝皇身边的正司忽然喝道:“大胆奴才!狗眼四处瞄什么!”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那侍从吓得涕泪交流,“小人忽然记起来,内殿更衣时叫小的们退下了,可是……可是
阶下那人后来却入殿侍候了一阵!”
若不是遭构陷的是他,洛自省真想拊掌大笑厉害。
句句属实,却让他再无辩解的余地。足够的想象,已经代替了事实。这绝非简单的宫廷阴谋,指使者也断不会容得
此事轻易了结罢!
“省儿,可有此事?“
“儿臣想起来,那人确实曾入过殿。但是,望父皇明鉴,儿臣当场便斥退了他。”
“确实。省儿,你没有任何毁掉频儿的身体的必要。”
帝皇一字一字地道。
任谁都能听出来,这语中的怀疑。
洛自省立即跪倒在地,天巽也连忙跪下来:“父皇明鉴!频儿是我和自省都很疼爱的侄儿!他既已身去,我们怎舍
得对他不利!”
“若确有舍得的理由呢?”群臣之中传来轻飘飘的一句。
众人骇然,侧目而视。
一人素衫飘飘,横眉而对。
洛自省冷冷地回望着他。原来如此。就为了要引出此出质询指证,所以不惜连那孩子的身体都毁坏么?秦放啊秦放
,事到如今,洛五也不得不承认,当初真是认错人了。就只当那些相交的时日都是假的罢!
秦放躬身行礼:“微臣秦放,参见陛下。”
益明帝怒极立起,双目赤红,竟将随身携带的匕首砸了过去:“大胆逆臣!居然敢大放厥词!一句话便毁了朕家人
的信任!朕岂能饶你!”
秦放神色凄然,却没有半点惧怕之色:“陛下,秦放胆敢前来觐见,便有一死的觉悟!但在死之前,请容微臣将幕
后真凶找出!为世子报仇!”
此言一出,群臣大哗。
第二十九章:水火质询
秦放此人,天巽一直觉得他已经足够提防,也足够慎重了。然而,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他却始料未及。他曾费了
很大功夫借用高谏风与秦放的同窗之谊,亦或也有些别的情谊,想将他收归己用。秦放却是不咸不淡地,没有什么
反应。秦家做主的从来不是他,他亦从不争锋,不露出任何破绽,天巽颇觉棘手,便作罢了。
料不到,今时今日,他却突然走到最引人瞩目的位置,仿佛扑火的飞蛾,没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天巽无暇细细思考这一切有多少是秦放推动的,又有多少是析王的意思,再有多少是秦勉的功劳。因为他所预想的
最差情况发生了,洛自省被推了出来,无论结果如何,他身为昭王内殿与昭王派的支柱,受到这般的怀疑,都可能
会成为帝皇情绪不佳的牺牲品,也成了所有人攻击的对象。
秦放一句话,让他自己和洛自省都处在万分危险之中。
他的性命对于天巽来说无足轻重,但洛自省若再伤了一根寒毛,都足以教他心惊肉跳、痛惜难当。
以前他的疼惜之情多少有些作假,但如今,真假早已难分,他也刻意放纵了自己的情感。所以,在帝皇斥退大多数
臣属,似乎真打算让秦放质询时,昭王殿下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起伏。
洛自省本来一直冷冷瞧着秦放,感觉到身边人外露的情感之后,却突觉有些心绪不宁。他以前以为天巽一举一动都
是给别人看的,所以总存了几分看戏并欣赏的意味,此时心中角落里却清楚这些都是真的,也隐有几分喜悦几分忧
虑。想了想,他望向天巽,神色中存着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柔软。
看在外人眼里,这两人的情意相通自然又有不同的意味。
如今留下来的人,都是皇室与各派的中心人物,阵垒分明。析王派与皇后派表现出了十分明显的敌意,昭王派自是
紧张不已,睿王派则保持着沉默。
“父皇,您现在还信孩儿么?”
天巽似乎是难以控制奔涌的情绪,失望地问道。
益明帝只看了他一眼,便又瞥向洛自省,没有回应。
这已经十分明显了,惊鸿内殿所受的怀疑,或者说惊鸿内殿对昭王的影响力已经渐渐成为父子之间的隔阂。再如何
能力出众,性子再如何有意思,洛自省也不过是和亲而来的外人而已。天巽将自己的权力都给了外人,多少会令人
产生疑虑。更何况,若真让天巽登位,权力握在皇后手里,帝皇威严落尽,又怎能让做了五千年帝皇、对皇儿们期
待高得甚至不惜一切代价的益明帝乐观得起来?
洛自省忽然间有些了悟,益明帝因为天巽的“单纯”而宠爱他,有心要借和亲保住他一条性命,心里却实在不愿他
登位。他对天巽的期待就是一位闲散王爷,然而天巽却渐渐改变了,脱离了他的期待。现下他们又卷入了帝皇最不
愿看到的骨肉相残之中,完全破坏了他对“单纯可爱”的孩子的期望。以前的天巽,帝皇或者多少有几分信任,爱
屋及乌也想拉拢洛自省保护他,但如今的天巽,帝皇或许便看不明白了。他可能会认为,为了满足所爱之人,为了
取悦所爱之人,爱子会改变。这种疑虑一旦产生,便再也制止不住。既然连儿子的品性都信不过了,又如何信得过
外人?早上特地将他和洛自悟叫过去,恐怕有几分警告的意思。益明帝不会让他们死,毕竟一个是自己曾经最宠爱
的孩子,一个是池阳的御弟,却有心要借这个机会让他们退出这场争斗了。
只是,他们不能退却,不能如某些人的意,也不想放手。
“巽,你……”天潋忽然出声了。她今日便真如爱女如命的母亲般,将悲意与无奈演得入木三分,方才也只是沉着
脸半点不动容。如今旁观了半晌后,也还是欲言又止地,保留了几分。“姊姊信你,他……”
她的反应可谓是最快的,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洛自省现在身负这一桩事,撇清关系自然最佳。这番劝解,也是十足
的好姊姊风范。
天巽却不领她的情,低声道:“我与自省一体同心,皇姐既然信我,也要信他。”
这么一来,他便将自己也推入帝皇与群臣的怀疑中了。
洛自省觉得益明帝的眼神更加暗了,他本能地感到心底爬出的寒意。
帝皇很快便移开了视线:“秦放,你想说什么?”
秦放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声音极冷:“微臣心里有几丝怀疑,想问问惊鸿内殿。”
洛自省微垂着眼,保持沉默。
“在问内殿之前,请陛下容许太医和戊宁尊者前来述说世子的……死因。”秦放顿了顿,鼻音重起来,神情也有些
变了。
帝皇向正司说了几句,不多时,几名御医与戊宁便到了。
秦放不问那些冷汗泠泠的御医,对戊宁行了礼,道:“秦放斗胆,尊者可仔细查看过世子的遗体?”
“嗯,已经看过了。”
“世子身上可有形状奇怪的伤口?”
戊宁没有犹豫,略颔首。
“那伤口可是非刀非剑非匕首非软剑造成?”
戊宁再度颔首。
“可是伤口只有一孔,内里的断裂口却十分薄,且延伸寸许?”
戊宁目光扫过均凝神静气的众人,又点头。
秦放勾起嘴唇,似极哀又极恨。他直直地望着洛自省,道:“你当初给我瞧这手功夫的时候,曾说过这是你刚想出
来的罢。给柔韧的柳枝灌以内力,便可锋利如剑,你的内力已达收放自如的境地,可在瞬间令柳枝头剑气增长。柳
枝一点便能破人皮肤,剑气切割的伤口干脆利落,比利器更薄几分。谁都不会知道这种怪伤是何种兵器造成的。”
洛自省也不否认,天巽却克制不住满面怒色:“你这是何意?”
秦放低笑两声:“普天之下,只有你能造成这种伤口。”
洛自省轻哼着,收回了冷眼:“这可未必。你不是也知道了么?”在秦放出现的那一刻,他怒火高涨,反倒是冷静
下来了。当时他以为秦放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带他去抓江洋大盗的时候不免得意洋洋地露了一手,却不料给今日留
下了如此重大的隐患。他心里越来越后悔,思考却一点不乱。“我倒是从不知道,你功夫如此高深。你应当从未近
过频儿的身罢,为何知道他身上有伤口?莫非伤他的人──”
他言下之意极为明显,但说的话却并非没有道理。在场众人各有异色,帝皇依然脸色暗沈,看不出任何喜怒。
天巽看似略松了口气,心里却更加警戒。洛自省虽然反击得很巧妙,但是秦放先声夺人,煽动了人心,父皇又存私
意,这样下去,就算没有证据,他也得背负这个罪名。他不能让他一人承担,必须想法子挽回些劣势。
秦放似乎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怒气,道:“我是有功夫,而且世子算是我的徒儿。我绝非你的对手,世子还小,更
不是你的对手。”他说得十分伤感,敏仪内殿哭得又昏了过去,析王也落泪不止。“我没近过世子的身,却近过你
的身。”
这话隐含蹊跷,帝皇掀了掀眼皮,厉色顿现。
秦放咬牙高声道:“陛下,昨夜微臣虽接到世子与公主殿下在和王府歇下的消息,但微臣与世子一直相约每月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