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谷的路极为难走,往往走几步都要往身上撒点儿药粉以免被毒虫蛰伤,还要避开以前师父设下的一些机关陷阱,
几乎是步步为营。
其实这些对他二人也不是很难,自小在这里长大的沈洛二人对此地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行动起来理应比叶墨等人
快的多才对。洛月明也是抱着这个打算所以根本没把叶墨的人手看在眼里,孤身一人就先闯了进来。只是他的计划
里没把“沈若欢从中捣乱”算在里面,因而吃尽了苦头。
沈公子一路上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没事儿扑个毒蝴蝶抓个五步蛇,玩得不亦乐乎。
洛月明咬牙切齿地在后面跟着,时不时出手帮他把应付不来的毒物一剑劈死,还要常常在沈公子头冒虚汗的时候尽
心尽力地给他输内力,边运功边注意着叶墨的暗卫渐渐逼近。这种非人的日子过了才四天,洛月明身体就有些承受
不住,步子都有些虚浮。
沈若欢淡淡地看着他给自己输内力时额上满满的虚汗,还有起身时略微不稳的步子,心底疼了一下。
当年在十四阁,洛月明以为他中了毒,把半生功力都传给了他。大概是那时候起洛月明的武功一天不如一天,就像
一个美轮美奂的楼阁被抽了底子,再怎么美也终会坍塌。
时光犹如澄澈流水飞快走过,一遍遍刷洗着内心那块坚硬石块,把锋利磨成圆润,把伤口磨成伤疤,把怨恨磨成不
在乎。
沈公子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只没想到时间的力量还不够大,没把情爱磨成淡忘,还是会有揪心的痛楚。
又过了两天,沈若欢已经在某些树枝上看到了叶墨留下的暗号,平静地把这些痕迹抹去,起身眺望远处的天光云影
。
洛月明把手里的剑握的死紧,回首时黑衫翩然,俊朗的身影透过灿然炫目的光辉印了下来,神采无双。
只是一掌,沈若欢发现自己被推出包围圈的时候,洛月明的身型已经移动渐远。
刀光照的夺目,纷繁交织的剑影暗器划过半空,徒留嘶鸣厉声。
沈若欢站在原地,远远看到一袭白衣凌然而立,关切的目光经过刀光剑影穿透过来,直直地停在了他的身上。
洛月明也看到了那人,于是手里的剑更快了几分,血光擦过鬓角,交锋之刹生死已定。不过多时已经杀出包围,跃
到沈若欢身侧。
“快!”
十指交握的温暖让沈公子有些恍惚,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被带着狂奔,心狂烈地跳动着,几乎破胸
而出。
扑通——扑通——
他回眸,和那人双目相对,时光便停止在一瞬,所有决定几乎同一时刻达成一致。
洛月明感到手掌被反握住的力道,大的让指节和指节紧密相贴,像是要融为一体,沈若欢的嘴角微微上扬,声音轻
到快要被风吹散。
“我和你走。
啪——
黑棋又落一子,首尾相连的黑色逐渐露出霸然之气。
云相执棋而笑,悠悠地道:“你觉得晏沉醉能拦住洛月明的可能有多少?”
“……三成。”晏清歌老老实实回答,默默把头扭向一边。
“那若是晏清歌呢?”
“大概是八成。”晏清歌淡淡地道,将棋子落下,眼里闪烁过一丝光芒。
于是云左丞温柔无限地笑了。
远在深谷的叶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继续精神集中地盯着不远方并肩而逃的二人。
师父,这一步是对是错,你可要考虑清楚。
16.
待月末时分,小酌一杯可好?
一杯浮生稳稳地端了上来,几不可闻的香味散在了酒中,一轮银盘荡漾在杯中,风月无边。
明知道酒入愁肠只会有铭心刻骨之痛,却义无反顾地饮尽,究竟想证明什么。
或是想找个让自己彻底放手的机会,免得一步错,步步错。
当年明月,今不再。
……
“我不想死……”
沈若欢满身冷汗地惊醒,脱口而出的话同时惊动了身旁浅眠的洛月明。洛月明几乎同一时间将人拥入怀中,低声安
抚:“怎么了?”
此时沈若欢才恢复了些清明,本来被水雾遮住的眸子变得如往日般平静,斜斜地瞥了眼洛月明,讽刺道:“和你睡
一起容易做噩梦。”
洛月明的怀抱顿时僵了,半晌才低低地叹了口气,把人拥得更紧了些,垂着眸不说话。
沈若欢有些困乏,白日跟着他跑了几个时辰把他体力都透支了,这时已经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迷迷糊糊就在洛月
明怀里睡了过去。
昏睡前,他模糊听见耳边有些无奈的声音,像是喃喃自语般,沉重地让他不想认真思考其中的情分:
“错了,便不能挽回了么……我真的……”
夜风呼呼啦啦地刮着,数不尽的前尘情仇被吹淡吹散,世上最无奈的,只是后悔二字。
这边逃的二人正睡得香甜,那方追的一群却可怜兮兮地摸黑赶路。
叶墨黑着脸抱胸靠墙,望着眼前挡住视线的高大人影,莫名一阵烦躁。
那人毫不在意地堵着叶王爷出帐的唯一途径,亲切地拍拍他肩膀,和颜悦色道:“何必如此折磨这群小家伙呢?你
能熬得了这么多日,他们可不行。”
他身后一干小卒连连点头,感激涕零地望向帮他们讲话的晏大人。
于是叶王爷怒了,一巴掌拍桌子上,冷眼:“谁累了给我站出来!”
众人静音缩脑。
叶王爷满意笑了,大手一挥:“那就继续赶路!”
众人无语凝噎。
晏沉醉一看这阵势咬咬牙往前一步,以视死如归地气势和叶墨对喊:“我……累了。”
叶墨满脸鄙夷地盯着他,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猛地提了口气,口若悬河:“身为主将,你,居然还没有一个小兵有
耐力有体力有战斗力,试问,倘若一日你站在生死相搏之战场,面对狰狞敌军,又有何胆色有何勇气有何魄力去杀
敌破阵!此乃国之败类人之渣滓,你就是害群之马溃堤之蚁,你可有自责自愧自省之心?!算了对你这种人说这些
也没什么用,送你个豆腐自个儿撞死去吧。”
叶大人说的义愤填膺激昂愤慨,就差往晏沉醉身上贴张纸条:人神共愤!
伟大的晏大人沉默了一刻,毅然而然地转身怒号:
“小子们!麻利的!提起了精神给我连夜去追!不追回三公子提脑袋来见!!!”
叶王爷不动声色地笑了,接着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晏沉醉一个眼疾手快把他抱在怀中,朝昏昏欲睡地众手下做了个休息的手势,嘴角露出狡诈十足的笑:
“啧啧,我说你好歹也是那家伙的徒弟,怎么连点儿迷药都分不出来……也幸好你分不出,不然还真得连夜追人了
……”
他眼波一转,寒光一闪而过,冷然地笑便浮上唇角,自言自语地说着:“至于那家伙……这一切只是他的选择罢了
,我们全在他的算计之中呢……”
沈若欢跟着洛月明走了一整天,意外没有遇到一个叶墨的人。别说洛月明,沈若欢都觉得十分奇怪,握着洛月明的
手心里满是冷汗。
洛月明察觉到他的紧张,手掌又收紧了些,轻声道:“我手下人给我传了密报,这次叶墨身边儿的人是晏沉醉,他
欠我一个人情。”
沈若欢神色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就是那日司命背叛我时候,你用叶墨的命换的他那个人情?”
洛月明自知失言,低着头默认。
气氛又恢复了前几日的尴尬,过去的事情仿佛无法越过的沟壑,永远阻隔在两人之间,彼此相望却永远不可能再信
任无间。
沉默持续了不多会儿,洛月明的神色变得有些僵硬,步子也渐渐停了下来。
沈若欢不明所以地扭头看他,目光里传去疑问。他看到洛月明往一棵大树附近绕了一圈,然后蹲下身在树干处涂涂
抹抹了半天,面带难色地回到沈若欢身侧,拉着他就突然狂奔。
沈若欢被他猝不及防地一拉,皱着眉头地随其狂跑,双脚止不住地发软。
正当他体力不支差点跪倒时候,洛月明的脚步停住了。
他眉头皱的很紧,右手死死地握着沈若欢的左手,力度大的让沈公子忍不住皱眉抱怨,接着他顺着洛月明的目光望
了过去,瞬间僵硬在了原地。
在他身前的那棵树上,刻着一个飘逸洒脱的小字,青黄木屑证明着这个字是刚刻上不久的,旁边凌乱的草丛上还留
着几行脚印。
那是一个“明”字。
毫无疑问,他们陷入了一个困阵。
沈若欢苦笑着扯了扯嘴角,默默摊手:“看来洛大阁主的妙计落空了诶,我就说嘛,晏沉醉不是个会老实听话的人
。”
洛月明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树上的刻痕,无数思绪从心头滑过,淡淡地道:“如果晏沉醉不听我的话,司命就不会把
叶墨的解药给他,他不可能做这么傻的事。”
“哈,很显然你高看了叶墨在晏沉醉心中的地位。”沈若欢耸肩,轻笑一声,“晏沉醉是不敢反逆他哥的意思的,
更何况,就算他想,叶墨也不会放任我跟你走的,谁知到会不会活着离开,身死他乡?”
洛月明的手指颤了一颤,低沉地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不信。”沈若欢无所谓地摆摆手,“你已经让我死过一次了,再说这种话还有意义么?你明知道,就算此刻你
说爱我,我也只当儿戏罢了。”
洛月明的脸随着沈若欢的话一点点褪了血色,最后是一片惨白。
他不是没有机会的,曾经眼前这个人给了他无数次机会,是他自己放开了手,曾经这人把真心放在他眼前,是他自
己不屑一顾,还将一颗真心随手扔掉。
现在悔了,这人却一点儿机会也不给了。
“无妨……”洛月明上前一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次我不会再放开了。”
17.
棋局还在继续着。
黑白双方已经陷入胶着状态,两边的人却依旧一派悠然,不慌不忙地落下每一步棋子,让对方踏入自己的包围圈时
也走入了对方的陷阱。
“左丞对三公子的事情看来一点也不着急呢。”晏清歌有意无意的撇看四周,若无其事地说。
“该着急的不是我,是假扮过我儿子那小子。”云左丞轻笑。他对那会儿为了救沈若欢的命所以众人齐心编造出的
云沧海还算满意,更何况无缘无故当了一年洛十四的“爹”,这感觉更是舒爽得很。
“他有什么好着急的,有三公子在身边,想必叶墨他们也不敢下狠手。”
“这就是你们的区别。”云左丞意味不明地笑了,把棋子稳稳地落下,困阵瞬时变了杀阵,对手的棋子一下子少了
一大片,“晏沉醉顾及着叶墨,定然不敢下杀手。可晏清歌不同,你到底低估了你哥的心狠啊。”
晏清歌,不,应该说是晏沉醉愣了,苦笑蔓延上眼角,对云左丞摊了摊手:“我就知瞒不过左丞的,不过您到底是
怎么分辨出我和我哥的?”
云左丞笑而不答,心底暗想,我怎么可能告诉你,你哥他,从来不会下棋的啊……
嘭——
大帐外站岗的小卒抖了三抖,尽量缩紧了脖子。
帐内的气氛同样恐怖,几乎冻结的空气令在场的几位都不敢擅自说话,生怕不小心惹怒了刚刚睡醒的某人,搞的自
身难保。
恐怖气场中心的叶公子把唇抿成一条直线,杀气四溢的眼神缓缓扫过在场几人,最后停在了锦袍黑靴的仁兄身上。
此人正是罪魁祸首晏清歌。
毕竟晏清歌不是晏沉醉那个妻管严,就算在叶大盟主的眼神逼迫下,依旧能够若无其事地整整袖子,拍拍衣摆,然
后一本正经地朝叶墨扯开微笑:“小墨你醒了啊,睡得可还安稳?”
周围气温瞬间低到可以结冰。
“安稳,自然安稳。”叶墨磨牙切齿地勾了一丝阴森森的冷笑,忽然扭身抽剑,七尺利刃夹着寒气顷刻间驾到了晏
清歌的脑袋旁。
“来人!此人不听命令擅自行动,还妄图袭击本王,罪不可恕!立刻将其压至队后,严责三十大板,听候发落!”
声若洪钟的命令震得众位耳膜发麻,却迟迟无人敢上前动手。
“咳咳……”晏清歌故作咳嗽了两声,安抚一般对四下呆立的手下微微一笑,和声道,“敢问叶大人的命令为何?
”
“彻夜追捕沈若欢和洛月明,不得有误。怎么,想赖账?”
“不是。”他继续笑,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又随意的点了几个点,脸上的表情神秘莫测,“如果我已经追到
并困住了他二人,算不算戴罪立功?”
“至多是功过相抵。”叶墨愣了一下,毫不犹豫回道。
晏清歌忍笑,扬手凌空拍了拍,躲在暗处的影卫立刻闪了出来,躬身弯腰道:“禀右相,晏门阵已经部署就位,沈
公子和洛月明怕是插翅难逃……”
“困阵?”叶墨惊疑地插嘴。
“不。”晏清歌稍稍垂头,眼底的光芒被遮的七七八八,表情略带落寞,“杀阵。”
“洛月明,你有没有想过这次来追我的也许不是晏沉醉?”沈若欢此时倒是不急了,反正无论怎么走也还在那个包
围圈,晏家的阵法,没有一时半会儿是破不了的,“能瞒过你的内线,又能摆下如此阵仗的,还能有谁?”
“不是他……?”洛月明在他一旁坐下,配剑在腰侧铮铮作响,“你的意思,来者是晏清歌?”
“别无二人。”
洛月明的眸色沉了沉,眉梢挑了起来,戾气毕露:“那此阵……”
“是杀阵。”沈若欢含笑接过,随手捡了块石头朝远处扔去,石块落地羽箭声鸣,“若是晏右相,依他的性子便是
牺牲了我这个闲散皇子,也不可能把你放洛瀚继承皇位。等到叶墨继位,凭晏沉醉和叶墨的关系,唔,还有我和叶
墨的情分,洛瀚和安国也能暂保一是安宁了。”
“不必如此麻烦。”洛月明听他说罢,并没有太大反应,反倒异常平静。
“嗯?”
“来此之前我已经想好了。”他眼神温柔地望着沈若欢,声音淡然和润,“半年前你离开后我便想清楚了。上一次
让你溜了是我失误,这次不会了。诏书已经送上去了,我会主动放弃手里的兵权以及皇子身份,我会把桃花楼还给
你,如此,我们可否从头来过?”
沈若欢彻底呆住了。
他甚至想伸手摸一摸洛月明的脸,看看这人是不是别人易容的,怎么会说出如此话语。
在他记忆里,洛月明可以淡漠,可以无情,可以狠毒,偏偏不会是这样的……
当年为了这些所谓“杂事”,洛月明能亲手送他一杯浮生,如今却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还说什么从头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