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君皓的那块呢?”焱昭恍然大悟,又突然焦急地问下去。
“我弄碎的。因为君皓弄碎了我的生辰玉佩,所以气不过。”鸿煊轻描淡写。
焱昭一语否定地斩钉截铁,“不行!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没关系,我自有开脱罪责的方法。”鸿煊说,“况且相比之下,君皓比我的罪要大,不是么?淑妃想要再追究下去,对她最不利。”
“可是……”焱昭目光炯炯,张开口刚想说话,却被门外一声尖利苍老的太监嗓音给打断了。
“皇上宣大殿下,二殿下两位主子即刻进宫面圣。”
鸿煊打开了门,问,“公公,耳朵公公呢?”往日宣圣旨的,都是小耳朵。
“回二殿下的话,皇上命耳朵公公去静宸宫传皇后娘娘了,派咱家来舒婵宫传淑媛娘娘和两位殿下。”
看来皇上连焱昭在自己的倾澜殿都知道呢……鸿煊低下头,眼睛里蓦然闪过一丝精光。他笑吟吟地走到公公面前,取出袖子里的碎银偷偷塞给了他,悄声问道,“皇上还传了谁?”
“二殿下,咱家也是为皇上办事的人。这银子……”小太监推脱着。
‘啪’地一声,是焱昭甩巴掌猛的抽在了小太监脸上的声音。“妈的,主子的赏,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一个奴才,反了!”
焱昭扬手还想再打,被鸿煊一把拦住。他小声道,“父皇身边的太监,还是小心点。”
“父皇父皇父皇……”焱昭掰开了鸿煊扣住他手臂的手指,不顾鸿煊阻拦,再次狠狠地抽了小太监一巴掌。焱昭向来力气不小,这一巴掌下去,直接将小太监抽翻在地上。
鸿煊抿唇沉默,他知道焱昭的怒气是冲自己发的,只是发泄在了别人的身上。
“父皇可曾爱过你?可曾给你过父爱?”焱昭眯起眼睛,走到了鸿煊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让鸿煊深刻地感受到了焱昭炽热的鼻息,盘踞在自己脸上。“他是你的父皇吗?你连出生的时候都没有去见一眼!他算什么狗屁!”
“哥,你要再说一句这种话,我就生气了。”鸿煊漠然。
“好……我不说……”焱昭气的浑身发抖,见地上的小太监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又狠狠踹了过去,弯腰对躺在地上的小太监说,“你要敢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别怪我不客气。”
“是,是,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小太监被揍得嘴角吐血,用衣袖擦了擦,才费劲别扭地站了起来,老老实实回答,“皇上深夜召见皇后,淑妃,淑媛,大殿下,二殿下,靖显望大人,千夜枭大人于养心殿。”
靖显望?
千夜枭?
鸿煊愕然。靖显望是[如月]的尚会。而千夜枭则是[睦月]的尚会。
[如月]在12分教里排行第二;排行第一的便是[睦月]。
显然,焱昭也想到了这一点。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
第012章:龙钺宫(2)
一辆方钢薄钢板马车缓缓驶向了龙钺门。花园柱形辐条,车身上焊接着唯美而古典的铁艺花纹,华丽的漩涡状,葡萄蔓般相互缠绕螺旋扭曲在一起。细节恰到好处,整体沉淀着风韵华贵、优雅悠游的贵族气质。
“是舅舅的马车。”焱昭对鸿煊窃窃私语。
鸿煊看着车前独灯笼上的‘梅’字,点了点头。12分教的宫廷御用马车外形一致,区别正在于车前的独灯笼:[如月]会的御用马车镌刻的正是‘梅’字。
“去向他请安吧。”鸿煊颇随意地说,仿佛他今晚要见的并不是十年未曾谋面的父皇,仅仅是去吃顿饭。
焱昭白了鸿煊一眼,“鸿煊,我们要见的是父皇,不是舅舅。”看来焱昭已经将昨晚的监审铭记于心了,才如此疏离靖显望。
“那我们让他先走。”鸿煊道,拉起焱昭躲在了墙角黑暗的阴影处。刚刚的小太监已经同母妃先行一步,焱昭因为弄破了茶杯泼了一身的水,换了套衣服才耽搁了时间。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两人才来到了养心殿。
青砖路,花石阶,白玉亭。果然一切如焱昭所说,雅致静谧得宛若世外桃源。紫玉雕栏上,一盆盆兰草的枝叶长而优雅地垂下,开出了点点紫色小花。夜莺飞在房脊上,啼鸣的声音婉转空灵。
鸿煊和焱昭踏入候安阁的时候,见众人都已经到了。焱昭对这里仿佛了若指掌,对鸿煊说,“这是候安阁,我们在这里等着父皇传见。”
鸿煊疑惑,但并没有多话,整个候安阁里面都是举足重轻之人,岂敢多问。便走向了淑媛依娜,亮起了微笑,眨了眨眼睛,托起了女子的左手,弯腰吻了吻她的手背,普通的动作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优雅,“今晚的母后,真美。”
“真的?”依娜从没有把鸿煊看做一个年仅10岁的孩子,他的举止里透着成熟,连眼神与气质也散发着说不出的独特,凡是他身边的人都会在不知不觉间依赖他,信任他。所以,当鸿煊称赞她的时候,依娜并没有像一个母亲一样亲切地将他搂在怀里,而是像少女初恋时那样兴奋那样喜悦。
鸿煊在笑,眉心却感到深深的痛。母妃也不过15岁从远远的北凌嫁到了这里,算算如今也不过25岁,正值女子韶华之际,却从自己出生后,就与父皇再也无法相见。
“当然,整个养心殿,也不及母后一半的清雅秀丽。”鸿煊的嗓音很清澈,让人听了宛若冰凉柔和的溪水滑过,动听悦耳。
依娜听后,脸竟然红了。
鸿煊又小声说,“儿臣帮不了母后什么忙,但是母后请记住,红颜弹指老。情场如战场,这个后宫便是战场,有人受伤,有人逃,有人取胜,有人败。”
“煊儿,整个后宫都是一家人,服侍皇上,怎么可以这么说?”依娜低声嗔斥。
鸿煊把嗓音压得更低,一字一顿地对她说,“母后若怕,就离开,不如回北凌?一个战场里,连平民百姓也无法置身事外……母后请想想,成为牺牲品的不正是他们吗?”
依娜愣住了,接着开始因为鸿煊的话而簌簌发抖。
“后宫中,据儿臣推测,淑妃……光鲜不了多久。”鸿煊道,“母后,今晚是唯一的机会。”
就在这时,小耳朵走进了候安阁。
“皇上有旨,传皇后、淑妃、淑媛三位娘娘。”小耳朵说完,又鞠了一躬,“两位大人和两位殿下,请现在候安阁歇着。”
此时,焱昭正同靖显望交谈着什么。靖显望一身紫色官袍,大叔的年龄,相貌英俊,身材魁梧,表情却闲散,他倚在红漆圆柱上,两手抱在胸前,懒洋洋地同焱昭说着话。焱昭宛若倔强的小鹰,脸上锋芒初露时的嚣张与狂傲显露无疑。
鸿煊没有上去打扰,正想离开候安阁,出去欣赏夜景,不料却迎面撞上了千夜枭。
千夜枭的官袍比靖显望的官袍要紫的多,已经有了隐隐的玫红,象征着他至高的地位。千夜枭比靖显望要年长许多,虽然头发没有发白,但是从脸上的皱纹看,已经过了知命之年(50岁)。他的身体较胖,但是眼神却格外精神睿智,圆圆的身材在他这里,不仅不显得笨拙,而且严肃的时候,更会增加几分气场与气势。
“千夜大人。”
“二殿下,出去走走?”千夜枭一点也不意外,只轻轻的询问了一下。
鸿煊第一次同千夜枭说话。这次谈话发生得太意外,让鸿煊不得不提起精神,万分小心。
两人一同站在了空荡荡的走廊里。
千夜枭看了看鸿煊:一个年仅十岁的少年,身材荏弱纤瘦,刚刚一闪而过的眼神交流却让他无端感到心寒;眉目如画,却冷峻脱俗。
“不知千夜大人找鸿煊何事?”少年的嗓音也极其标致。
“老夫早有耳闻,后宫中二殿下耳聪目明,落叶知秋。”千夜枭缓缓开了口。“既然皇上命大殿下跟在靖显大人身后做副手,那老夫可否借二殿下的精力与智慧一用?”
第013章:龙钺宫(3)
“千夜大人能如此看重鸿煊,真是让鸿煊受宠若惊。但是此事并不由鸿煊说的算,况且鸿煊年纪尚浅,经验贫乏,参政后,只怕会给大人添麻烦。”
千夜枭说,“只是借用,何谈参政?”
鸿煊皱眉,“后宫规矩,皇子未满十八,不能擅自出宫。”
“老夫可是在碧蓉楼不止一次碰上了你们兄弟二人。”千夜枭经验老道,却发出了无意的讪笑,“二殿下,你可是子蝉穆青的闭门弟子,别人不了解也罢,老夫能不了解吗?”
鸿煊沉默,思吟。
千夜枭与靖显望在朝廷里的关系正如水火,互不相容。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可惜千夜枭膝下无女,否则只怕后宫不会是现在皇后一人独大的局面。而靖显望拉拢的当然是他的外甥,千夜枭来拉拢自己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千夜枭仿佛看透鸿煊所想,“老夫不是这个意思。恐怕二殿下深居后宫,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关戚尚会一家三口全部一夜暴毙身亡,独剩下18岁的幼子关戚栾。关戚家族掌管着[文月]分教,司刑罚,这是一场朝廷的血腥大案。”
鸿煊震惊。
“按照规矩,应该是老夫与靖显望一同侦破此案,但是,靖显望之女与关戚栾有了婚约,皇上特别吩咐此事,他不得插手。”
鸿煊蓦然顿悟,“婚姻是大事,这件事对于靖显家来说非同小可。我想靖显大人不会就此罢休?”
“二殿下果然聪明。”千夜枭感喟,“皇上之所以会命大殿下当靖显望的副手,圣意也在此。表面为副手,实则为监督。”
“可是,父皇不怕大皇兄包庇他舅舅吗?”
“大殿下刚烈偏激,逞强好胜,冒险犯难,处事不达目的好不罢休,并且也不乏运筹帷幄的能力。你以为大殿下会分不清孰轻孰重,不会拿捏衡量吗?”
鸿煊漫不经心地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泛起了一丝凉意:千夜枭竟会将焱昭的性格了解的如此清楚,到底是福还是祸?
私下里,鸿煊为焱昭捏了一把冷汗。
“老夫随身带有皇上钦赐的紫薇金牌。只要二殿下点头,老夫即刻前去面圣,即便皇上不肯,有了紫薇金牌,皇上也会同意的。”
鸿煊听子蝉穆青提过‘紫薇金牌’,整个帝国只有两块,而其中的一块就在千夜枭这里。不愧为帝国元老,拥有紫薇金牌,宛若神明降世,凡是与谋反,谋大逆,谋叛,谋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无关的要求,连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也必须屈尊遵守。
“紫薇金牌太过贵重,只能用一次,便会被皇上收回。鸿煊何德何能?大人不用为鸿煊破费。”
“二殿下,难道你想一直呆在这后宫?错过这次机会,老夫可就没办法帮你了。”
鸿煊抿唇。
深夜突然沉寂了下来。一只夜莺飞上了枝头,又跳到了鸿煊面前的雕花栏杆上。普通的夜莺羽毛并不绚丽,而站在鸿煊面前的夜莺,通体为紫色蝉翼似钉亮片羽毛,流光溢彩,秾艳漂亮。
它用两颗豆子般可爱的眼睛瞅了瞅鸿煊。
“每逢平安夜,紫色福光铺满大地,这鸟定是出生时受到了紫光的格外眷顾,所以才变得如此灵气。”千夜枭伸手,夜莺便乖巧地跳到了他的手上。
平安夜……自己的生辰也在那天呢……
“皇上有旨,传靖显大人,千夜大人,圣零焱昭。”
小耳朵又来了,带走了所有人。
又一次留下了鸿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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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等的时间颇久了一些。
鸿煊一直在逗弄着小夜莺,并没有感到孤单。他早已习以为常。只是这次证实了一件事,原来父皇针对的并不是他们母子,而仅仅是他,圣零鸿煊一人。
黑夜吞噬着鸿煊的精力。
十岁男孩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小夜莺跳到了鸿煊的肩头,没有发出啼鸣,只呆呆望着倚栏睡着的男孩。恰似海棠春睡,无香静默。
小耳朵走到了鸿煊面前,刚想开口唤醒他,瞬间被身后的男人捂住了嘴巴。男人剑眉星目,英俊潇洒,顾盼生辉,一袭紫金色龙袍。
第014章:龙钺宫(4)
小耳朵吓得连忙噤声,大气不敢出。圣零鹭泽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小夜莺见有人靠近了鸿煊,也扑棱了几下翅膀,飞开了。
沉寂的深夜,候安阁前的青石路上,只剩下倚在栏杆上睡梦中的鸿煊和圣零鹭泽两人。
黑暗中,圣零鹭泽贪婪地凝视了鸿煊很久。
鸿煊的容颜低垂,皮肤细腻宛若白玉雕琢的瓷娃娃。也许是因为鸿煊内心格外空白,无悲无喜的原因,即便是在沉睡,只要悄无声息地靠近他的脸庞,就能感受到一股骨子里透出来的清香。这香味并不浓郁,却仿佛对鹭泽有一种蚀骨的魔力,令他瞬间心动,久久不能释怀。
鹭泽解下紫金色龙袍,披在了鸿煊纤瘦的身上。这才直起身,打手势唤来小耳朵,将‘紫薇金牌’放在了鸿煊的身边。
继而转身离开。
“皇上,不叫醒二殿下?”小耳朵察颜观色,见圣零鹭泽心情不错,便趁机压低嗓音问了句。
“传淑媛,让她来接煊儿回去。”鹭泽的声音比黑夜还要低沉,紫色的眸子里神情莫测。
小耳朵提醒道,“皇上,淑媛娘娘他们都还在内殿跪着,等您审生辰玉佩一案呢。”
“可是煊儿睡了。”鹭泽蹙眉沉思了片刻,终究是不忍唤醒睡熟的鸿煊,便颇冷淡地挥了挥手,“传旨让他们跪安吧。若淑妃还不肯罢休,让她明日再来见朕。”
“那千夜大人启奏之事?”
“传子蝉……”
圣零鹭泽与小耳朵的谈话逐渐模糊起来,直到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与脚步声后,鸿煊才睁开眼睛。
鸿煊并没有片刻的迟疑,起身以最轻巧的步子,追到了路口,看见了圣零鹭泽。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兴许男人会再次回头走到自己的身边。但是鸿煊不知道该说什么。已经在他心里喊了千遍万遍的‘父皇’二字,在见到男人的时候,他再也叫不出口……
他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只是呆呆地望着。
即便只是高大的背影,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仿佛不是十年未曾谋面的父皇,亦不是第一次与他相见。他的背影很像‘梦’里的一个男人,他叫仲焱昭。宽阔的臂膀,高大挺拔的身材。而自己在那个‘梦’里,似乎叫仲昕……
鸿煊拼命地回忆着,绞尽脑汁却发现再也记不起来‘梦’中发生的事情。最后,他双手捂着脸,蹲下。
十年里,他第一次遇见了令他心跳加速的事。
心跳加速,让他顷刻间大脑空白,记忆里那冗长神秘的‘梦’瞬间幻灭。
苍茫黑夜,紫色的小夜莺又重新叫着,飞回到了鸿煊的身边。拍了拍翅膀,用羽毛擦掉了从鸿煊指缝里滑出的晶莹。
仲焱昭……我圣零鸿煊在‘梦’里到底同你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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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鸿煊吃完早饭打算像往日一样去南花园习武练字。在踏出房门之前,还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紫金龙袍。那龙袍被他叠放在床头,里面裹着拥有至高权力的紫薇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