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听席的另一侧,秦旭依旧看着孟繁华但笑不语。虽然没有旁观过多少庭审,但将原告的证据作为被告证据的事情还真不多见。尤其是孟繁华没有多说什么,可举手投足中偏偏就有着将对方不放在眼里的轻松态度,让人恨的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哧”地一声,秦旭难得地笑出来,一双眼睛更加墨绿,带着神采,很久没见到这样一场好戏了。秦旭在笑,经过大风大浪的阿涛没有反应,坐在一边的龙仪贸易总经理冷汗可就下来了。瞧瞧场上的态势,又看看自家老板的笑脸,心中暗道天威难测。
坐在前面的王睿深深地看了一眼孟繁华,冲坐在原告席上的律师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法庭照常进行,合议庭对经过庭审质证的证据效力予以确认,审判长何东正又对调查结果进行了概括和说明,程序随即进入了法庭辩论的时段。
龙仪的律师率先站起身来,想先声夺人,却发现对面的孟繁华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目光从眼皮底下微微向上射出,好象在不耐烦地看着一只活蹦乱跳的猎物。话还没说出口,小律师心底便是一凉。
05.绿眼睛的第一步
龙仪律师笔直地站着,开宗明义、直指重点,在慷慨激昂地讨伐完清贸之后,还深沉而痛苦地描述了他本人对K市投资环境的担忧。
“龙仪集团是全国最大的航运企业,已经涉足地产、医疗、文化等多个领域,这次在K市投资开展贸易,也是集团高层和K市领导真诚合作的结果,但是……”小律师顿了顿,“没想到,龙仪集团落户K市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要打官司!如果不能严惩扰乱商业秩序的不法商家,K市要将如何发展?如果事情传遍全国,那么还有谁敢来K市投资、经商?”
在小律师侃侃而谈的时候,孟繁华并没有打断,一时间竟会给人以整个场面一边倒的错觉。直到他说了若干个冗长的排比句之后,咽口水的功夫,孟繁华出击了,用的居然是掌声。
是的,孟繁华堂而皇之地鼓掌,一边拍手一边站起,连连点头,“您说的真是太精彩了,也十分中肯,的确,如果不能很好地维护K市的商业环境,别说外来落户的企业有麻烦,本地的企业也会倒霉。比如说,我的当事人,清贸公司。”
孟繁华的笑容渐渐隐去,表情变得严肃,“说实话,我的当事人至今还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奉公守法的企业今天会坐在被告席上。之所以我的当事人愿意引用原告方提供的证据,是因为哪些证据恰恰证明了我当事人的无辜与无奈。清贸公司是一个极具成长性的贸易公司,也是K市土生土长的公司。清贸代理销售的大宗货品中的确包括了原告提到的医疗耗材,但是耗材出现了问题,关销售公司什么事情?”
孟繁华一摊手,接着说,“如果是质量问题,那么生产厂家和有关质检部门都要负责任,如果是承接清贸公司分销的销售渠道出了问题,那么分销公司自然就要受惩罚。这次的案件,龙仪集团说的很清楚,是清贸公司分销出去后,某一个销售渠道的小公司擅自贴牌仿冒龙仪集团的产品,那我就不明白了,这关清贸公司什么事情?”孟繁华失笑着说,“或者再说一句逾越的话,这又关生产厂家什么事情?”
龙仪律师“嚯”地站起身来,“被告不要推卸责任,是清贸公司将货品分销出去的,自然也要对自己分销的小公司负有监督责任。”
“市场经济,公司与公司之间是平等的,分销公司既不是清贸的子公司,又不是合资公司,清贸凭什么为其他公司的不法行为负责任?”孟繁华说,“按照原告的逻辑,是不是龙仪集团也要当一回被告?上个月发生的不法倒卖医疗器械的案件中,就有不少龙仪的产品吧!”
“这是两回事!被告律师不要混淆主题!”
孟繁华看也不看龙仪律师,转向审判长何东正,“按照龙仪集团的逻辑,恐怕被告席上还会多出许多人,如果清贸公司被认为是有罪的,那么审批清贸公司成立的工商部门也有罪,负责领导工商局的K市市政府也有罪,市政府的上级省政府也有罪,再往上数,我就不知道龙仪集团还想把谁拉下马了!”
“被告律师在无限延伸,那些与本案无关!”
孟繁华摆摆手,笑着说,“别的不知道,我只知道被告席太小,按照龙仪集团的逻辑,恐怕被告都要坐不下了!”
明亮的眼睛、诙谐的语言、淡淡的微笑和优雅的转身,孟繁华在座位上转头冲旁听席一笑,顿时引来人们阵阵笑声。
何东正咳嗽一声,“原告律师,请注意你的言辞。”
“是,审判长。”孟繁华表情一正,不等龙仪律师发言,便接着说,“监督责任是政府的事情,企业没有权利也没有这个义务。这个案子说起来我只觉得荒谬至极,原告除了将不法向销售公司告上了法庭,还一定要拉自己的两个竞争对手下水,更加荒谬的是法院居然还据此立案,将一个根本不成立的案件放在如此严肃的法庭之上,我不得不期待着比这两个更大的荒谬出现。”孟繁华一笑,“这让我想起了一位外国友人的话: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因为这里是中国。”
审判长来不及制止,孟繁华已经快速地将话说完坐下,旁听席上已是一片哗然。庭警用手势要求庭上保持安静,何东正皱了皱眉头,终究是没有说话,所有目光又集中到龙仪律师身上。
可龙仪律师站起身来,无论说了些什么都已经引起不了旁听人士的兴趣,因为时才孟繁华的话起码暴露了两个吸引眼球的地方,一是不论生产厂家还是贸易公司,都是龙仪集团的竞争对手;二是K市政府被此案直接点名。
整个过程中,林新坐在孟繁华身边,清楚地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体中蕴含着的爆发力,这种力量并非舞刀弄枪,而是依靠个人的实力和信心,感染全场,拉着人们的思想走。等书记员宣告第一次庭审结束,林新已经对身边的孟繁华多了一种钦佩。
审判长和审判员率先离席,原告被告在坐席上简单地收拾资料和文件,龙仪律师时不时地瞟过来一眼,孟繁华倒是低头与林新说笑,看也没看自己的对手。等孟繁华出来,宋清鸿和滕宁、滕三已经等在门口。
“从没见过你这么伶牙俐齿的时候。”滕宁笑着说,“还是当律师适合你。”
孟繁华看看滕宁,微笑着说,“这可是担着藐视法庭的罪过,信不信,一会儿审判长就会找我的麻烦?”
大家听了一愣,孟繁华眨眨眼睛,“但是庭上效果好,这才是我想要的。”
宋清鸿看看孟繁华,问道,“需要我们做什么?”
“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孟繁华笑着说,“建议媒体找几个北京上海的法律专家咨询一下,有些事情咱们含了冤,也不能不出声,现在正是时候。”
宋清鸿含笑点头,揽着滕宁离去。滕三临走时有意凑到林新旁边揶揄地说,“今天你的表现也很好,从到到尾都坐得很直。皮相也比龙仪的代表强得多。”
滕三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孟繁华是听了个清清楚楚。林新表情诡异地看着滕三转身离去,孟繁华则骤然在肃静的法院走廊里哈哈大笑,姚姚看到龙仪的人马浩浩荡荡地出来刚想汇报,倒是被自家师兄的笑声下了一跳,一转身,就下意识地接住孟繁华扔过来的资料,看样子人家想减轻一切负担,痛痛快快地笑个够了。
“哈哈……”孟繁华真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林新断断续续地说,“你……可真行……滕三他……怎么这样……”
看着孟繁华笑,林新的脸色倒是缓了过来,“根据你对你兄弟的了解,他应该不是认真的吧!”
话刚出口,孟繁华又是一阵大笑,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说,“我兄弟就算没有情商,也有智商,你不该污蔑他,呵呵……”
“不过林新……”孟繁华直起了腰,难得亲近地上前拍拍林新的肩膀,“滕三能变成这样,除了滕宁长年累月的蹂躏,你的功劳也应该不小,或许还有……那个徐明。”
林新微笑,“他从常青大宅搬出来了,自己选了个清净的地方,可能也会变得轻松一些。”
“好歹他也变成正常人了,你还是该出手时就出手吧!”孟繁华说。
林新反过来也拍了拍孟繁华的后背,“多谢你,费心了,不管是官司还是……”笑着,林新也走了。下次庭审在一周之后,手上还有不少事情要办呢。
孟繁华看着林新的背影出身,忽然觉得有人戳他。转头一看,姚姚正望着自己,芊芊玉指正要戳他另一下。
“那个……龙仪的人都在那边看着你呢!”姚姚小声说。
孟繁华转过身来,一眼便看见了盯着自己的那双墨绿色的眼睛。
秦旭,龙仪集团老太爷的大公子,据说是与外国女人生的私生子,10岁了才被带回秦家,手里掌握着许多龙仪黑道的势力,未来秦家的走向是在这个秦旭手里,还是在嫡子秦歌手中,仍是个未知数。
孟繁华在脑中将查到的最新资料过了一遍,没放在心上。秦旭过来听庭审,说明龙仪集团对待此事非常认真。认真?孟繁华撇撇嘴,恐怕也是脸面大于利益。
“孟律师名不虚传。”
双方相距不远也不近,正好是个游刃有余的距离。孟繁华刚想离开,便听有人说话。陌生的声音倒是充满磁性,抬眼看了看,秦旭的目光让孟繁华肯定,刚才的话是他说的。
“秦先生过奖,不敢当。”孟繁华说。
见孟繁华回话,秦旭笑了,“什么事情让孟律师这么开怀?在走廊那头都能听见你的笑声。”
如果人的话语能够测量一下距离,那么秦旭的第一句话还属于初次交流的客套,这第二句话便好似是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孟繁华心中讶异,但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一点小事而已,秦先生不必挂怀。”
“希望能够再此见到你的精彩表现,孟律师。”秦旭说。
孟繁华点头,“多谢!下次庭审在一周之后。”
秦旭脱离身后的跟班上前几步,笑着说,“我有预感,我们会更早见面。”
每一个人都带着自己特殊的气质和气势。也许秦旭自己不知,但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些微震慑的气
息,就好像一头猛兽,不经意间就能吓坏林间的小动物,就像他总是会对龙仪贸易总经理对自己的唯唯诺诺感到厌烦,其实是他身上黑道磨砺出来的气息侵犯到了别人。
姚姚就属于这种比较敏感的人,小姑娘全身毛孔都在收缩,抱着怀里的资料就能够抱着家中床上的大玩偶。
秦旭走上前,孟繁华倒是一步没退,只是觉得此人有些不靠谱。“哦。”孟繁华失笑,“是吗?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下次庭审见。”说着,转头示意姚姚跟上,两人离开。
秦旭会主动与孟繁华搭话出乎阿涛的意料,不过自家老大爱跟什么人说话也不是他管的事情。
王睿碍于自家老板在前面,不好出面对孟繁华出言讽刺,又好像在宿敌面前矮了一头,心中不快,说,“不查不知道,这个孟繁华和清贸几乎是一家人。”
秦旭转过头来,凡是与孟繁华相关的事情,他都感兴趣。
王睿说,“上次见面,孟繁华提醒了我。现在他是常青集团的董事和大股东,常青集团和清贸公司优势合作伙伴。最重要的是,两个公司的背后老板常青会和清鸿帮正打得火热。”
两个帮派打得火热?
“哼!”王睿这一声带上了点轻蔑,“两个帮派的头头如今睡在一张床上,孟繁华怎能不接这个案子?给自家老大的情人擦屁股!”
秦旭眼神闪烁,“人家睡觉搂着谁,还跟你们庭上的官司有关系?”
王睿见秦旭的语气不善,先是一愣,随后就暗骂自己没事找事。大公子男女通吃在集团中不是什么秘密,刚才一句话说不定就触动了逆鳞。
不知为什么,秦旭就是觉得诋毁孟繁华的言语不中听,也哼了一声,没再追究。坐上车,耳边总是回响着孟繁华畅快淋漓的笑声,还有那笑弯了腰的好看画面,也许那才是这个人的真性情。心想,小狮子,你果然值得我惦记……
06.许桥的志愿
直到法庭宣布庭审结束,甚至旁听席的人都走光了,许桥还是坐在旁听席的角落,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法庭。
为了养老院里老妈妈,许桥本想来亲眼看看孟繁华传说中的本事,没想到才一次庭审,自己就被孟律师的风采折服了。他只觉得眼前这一切都神圣而伟大,尤其孟繁华,这个人真是神奇。
脑子乱哄哄地来到南汇分局,畅通无阻地直接进了冯涯大组长的办公室,也不管办公室里连军
正在想冯涯汇报工作,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人还在低头微微愣神。
连军倒不是没见过这孩子,但见他进来,说了一半的案情也卡了壳。冯涯看看许桥,对连军摆摆手,连军将案卷放到冯涯桌上,出去抓着张米就神秘兮兮地问,“组长和那孩子是什么关系?”
张米透过玻璃墙,看到冯涯正一脸担心地朝许桥走过去,退了凑上来的连军一把,“什么关系也不关你的事情!”
连军一脸崩溃,自从知道滕宁和宋清鸿两人公开好上,他那脆弱的小心灵就从没有愈合过。果然世界很大,社会多元,时代进步了!
“出什么事了?”冯涯坐在沙发对面的茶几上,看着依旧愣神的许桥,这孩子打从进门就有些发痴,也不说话,一点也不像他活蹦乱跳的样子。
许桥抬眼看向冯涯,冯涯一瞬间好像被电了一下。水润的眼睛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光彩,欲言又止。冯涯不仅深吸一口气,知道许桥长得漂亮,从没意识到他是这么漂亮。别的不说,光是一双眼睛亮得人心疼。
“你怎么了?”冯涯又问,语气里柔和了很多。
“我……”许桥看着冯涯,“我知道以后应该做什么了。”
冯涯一头雾水,“什么?”
许桥看着冯涯,微微笑了,“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了!我应该去当律师,帮助更多的人!”
冯涯满头黑线,有些发愣。许桥倒好象一下子活过来了,抓着冯涯就说,“我今天去看孟律师的庭审,我靠!真是太棒了!他在法庭上侃侃而谈,那气度,那姿态,活活把龙仪的律师给比到地缝里去了!明摆着就是龙仪仗势欺人,可孟律师几句话就把他们给堵回去了!要不是有警察恶狠狠地看着我,我就跳起来鼓掌叫好了!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偶像,孟律师就是我的偶像!我不能再开什么美容院了,我得好好上学,以后当个律师!”
许桥抓着冯涯的脖领子一顿狂说,冯涯是越听越黑线。别的没听明白,倒是明白了自己照顾的孩子要去崇拜什么狡猾孟繁华!真是!真正为民除害的精英就在眼前也看不到!
“得得得!松开!”冯涯扒开了许桥的手,骂骂咧咧地走回办公桌后面坐下,“什么事儿啊!崇拜那个孟繁华,你找他去啊!”
许桥眨眨眼睛,也气愤地站起来,“重点!你听人家说话要听重点!重点是什么?重点就是我要当律师!要是我当了律师,就专门帮你打法律援助的案子,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