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织素

从白天开始就忙着做最后确认的两个人，一整天下来根本没吃下多少东西，空腹喝酒本来就对身体不好，更何况楚襄冉的胃本来就差。

他的本意只是想让襄冉在微醺的情况下，或许会对官玄默比较诚实一点，可是却忘了先让襄冉吃点东西垫胃。

虽然今天宴会上所提供的饮料，酒精浓度并不高，不过也足以让襄冉不舒服好一阵子……也罢，或许这样会有出乎意料之外的进展也说不一定。

暗自在心里对着楚襄冉说对不起，黎法恩把人带到沙发上半躺着休息，然后要官玄默和他一起到厨房，接着从冰箱中拿出了不少瓶瓶罐罐。

「这个是胃药，如果他还能吞药的话就给他吃这一罐，要是没有办法吞咽的话就让他喝这瓶胃乳……还有这个是止吐的药，我怕他等等会想吐，如果他没有胃痛也没有想吐的话，等等给他一点苏打饼干还有热开水……」

「等等，不过是几杯酒而已，怎么会这么严重？」

官玄默打断黎法恩还想继续的交代，充满了疑问。

楚襄冉的身体在他的记忆中不算差，偶尔感冒发烧都还算正常，怎么黎法恩随随便便就交代了这么多东西？

刚才他也说了那些酒是喝不醉人的不是吗？

「小冉的胃不好，听他说是之前喝咖啡喝过了头把胃搞坏了……你没发现的原因是我一直都紧盯着他三餐正常，只是今天实在是忙了点，我们两个人都没什么时间吃东西，楼下那群人又趁我不注意给了他酒，现在我走不开……能照顾他的人只有你了。」

把药塞给官玄默，黎法恩摆了摆手就往楼下走。

如果是之前，那群人敢灌小冉酒的话早就被他请出了门，不过现在有官玄默……希望他好好把握他制造出来的这次机会。

离开之前随手将灯关成了微弱的昏黄，黎法恩看着已经带着那些自己递给他的瓶瓶罐罐，坐到了楚襄冉身旁的官玄默，忍不住勾起一丝得逞的笑。

楚襄冉也知道自己今天闹得有些过头，平常打死不敢碰的酒精类饮料在法恩不注意的情况下也被他偷喝了几杯，可是自己布置的场地能得到法恩那群一向自视甚高的朋友们称赞，再怎么冷静沉抑的人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可是开心过头的结果，就是忘了自己的身体其实根本不适合接触那些食物饮料，只得乖乖听从法恩的话半躺在沙发上休息，一边祈祷已经很久没发生过的痛楚不要真的找上门来。

可惜他的祈祷老天爷大概从来都没听到过，才躺下不到半分钟，楚襄冉已经可以感觉到自己腹部开始有种沉甸甸的不适感，让他连忙闭上眼睛，换了个侧躺的姿势，把头枕在沙发的扶手上，希望这么做可以让自己舒服一点。

他可以听见黎法恩跟官玄默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压低了声音在讲话，却无暇分神去仔细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稍嫌刺眼的灯光被调暗，闭着眼的楚襄冉感觉到自己身旁的坐垫往下沉，他微微睁开眼，刚好看见官玄默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一下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难得生病的自己发烧躺在床上瞒着另外两个人向学校请了假，却在一觉醒来之后发觉自己面前有着两双担心着自己的眼睛。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明天就可以回学校上课。」

牵起有些虚弱的微笑，因为疼痛而有些晕眩的楚襄冉，用手压着不舒服的地方，几乎是反射条件般的安慰起看起来很担心他的人。

等到话说出口之后，楚襄冉才回过神，想起来他早就已经不用去学校上课，担心他的人也只剩下了一个……

「抱歉，我刚刚好像做了梦，法恩呢？」

很快的掩饰了慌乱的心情，楚襄冉挣扎着坐起，想寻找现在唯一能让他安心依靠的人。

刚刚自己的回答让他开始害怕，竟然会恍神到以为自己还是个学生……这是不是代表他已经开始眷恋起这样的温柔？

「他下去招呼客人了。」

官玄默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替楚襄冉顺了顺有点凌乱的发之后告诉他黎法恩的去向，然后温柔却坚持的要他躺下休息。

「对不起，明明说是要谢谢你才找你来的，没想到现在又麻烦你照顾我。」

即使想反抗也没有力气，楚襄冉很清楚，就算现在坚持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官玄默也不会相信，于是只好闭上了眼，勾起了带着歉意的笑容说着。

「没关系，我自己也想这么做。」

「嗯……抱歉……」

疲累和痛楚让楚襄冉没有精神多做回应，漫应了声之后又蜷起了身子，让官玄默忍不住又将手贴上了楚襄冉有点发白的脸，感觉自己手掌底下带着凉意的脸颊。

其实当他看着那样的微笑，官玄默有种冲动，想叫他不要再逞强，也很想告诉他可以多依赖自己一点……可是就算真的那么说了，楚襄冉这种爱逞强的坏习惯，大概是怎么也改不过来了。

没忘记这阵子，自己在课馀时间来帮忙时所看见的，为了自己负责工作的完美，楚襄冉可以走遍城市的大街小巷，逛遍所有他知道的材料行，不知道有多少次忘记吃饭喝水上厕所，一切只为了想组建出最符合自己理想的布置

废寝忘食根本不足以形容楚襄冉的认真，就连黎法恩也说过很多次，比起正在学习中的摄影技巧，楚襄冉每次展览，花在布置上的时间更多，而这一切，却是为了连黎法恩都不曾要求过的高标准。

明明累了，却总是笑着说再去一家就好，说不定下一间店就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说不定下一种配置方式就能找到他想要的感觉……

这样的楚襄冉，是官玄默过去不曾看到过的，也是令他更加心疼的。

黎法恩曾经开玩笑的说过，布置好了却又很快就要拆掉，所以其实他可以不用那么认真，能偷懒的地方就要尽量偷懒，可是却惹出楚襄冉一脸苦笑为难。

『可是，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22

楚襄冉带着点喃喃自语意味的声音，官玄默不知道黎法恩有没有听见，但是已经逐渐学会看懂楚襄冉情绪的他，开始有点明白楚襄冉为什么会这么努力。

因为找不到自身存在的价值，所以只能在自己帮得上忙的地方尽力，这的确像是楚襄冉会有的想法。

就像是当年他想尽办法帮助他们，只因为想看见他们的笑容，希望他们幸福一样。

从前不明白的事情，没想到的事情，不懂得的事情，现在，清楚了许多。

官玄默看着蜷起身体的楚襄冉，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下子站起身，匆匆离开客厅。

感觉到身旁的气息骤失，脸上的温度也不见了，楚襄冉有些迷糊的睁开眼，腹部的痛楚伴随着熟悉的烧灼感，一路蔓延到胸口，引起了恶心感。

咬着牙努力吞着口水想让自己舒服一点的同时，楚襄冉被带着点凉意却柔软的布料整个包覆住。

「抱歉，我擅自进了你房间，不过我想这样你应该会舒服一点。」

官玄默一边说，一边扶起楚襄冉的肩膀，然后把和被子一起带过来的枕头垫在了沙发扶手上，然后又轻轻扶着楚襄冉躺下。

只是就算他的动作再怎么轻缓，还是引起了本来就已经开始不舒服的人一阵晕眩，然后是随之而来的干呕，弄得官玄默一阵慌乱。

「能吃药吗？法恩给了我止吐的药，还有这个，他说如果你不能吞药就给你喝胃乳……」

看着楚襄冉难受的模样，官玄默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将一瓶瓶黎法恩离开前交代给他的东西拿出来排在茶几上。

难得紧张慌乱的模样反而引出了楚襄冉的笑。

「我没事，可以给我一杯热水吗？我想这样我会舒服一点。」

还是带点虚弱的模样，笑容却带上了暖意，当官玄默扶着楚襄冉半坐起，然后将装着热水的杯子放进楚襄冉的手中时，热气氤氲地蒸腾上了楚襄冉的脸颊，染出淡淡的粉。

喝了两口水，然后看见官玄默递到自己面前，形状颜色都很熟悉的药物，楚襄冉拧起了眉，却什么也没说了接过然后吞下，再把杯子还给官玄默。

「不舒服的话就睡一下？要回房间吗？」

官玄默把还带着雾气的玻璃杯放到了茶几上，然后撩起楚襄冉额前略长的浏海，将手心贴了上去试着他的体温。

楚襄冉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在这里休息一下就好，你可以下楼去参加聚会，我不会有事的……」

「襄冉！」

楚襄冉企图说服官玄默离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的低喝声打断。

睁大了一双因为不舒服而带着点湿润的眼睛，楚襄冉愣愣的看着官玄默罕见的怒气。

这是他们重逢之后，官玄默第一次对着他生气

也是第一次，他这么清楚地看见了官玄默混杂着怒意、无奈、烦恼还有痛苦的眼神。

「为什么你总是要避开我？」

从重逢、再见面，然后一直到现在，楚襄冉总是有意无意的回避着他。

他越是努力的想要接近他……楚襄冉就退得更远，一点弥补的机会都不给他。

也曾经想过干脆放弃算了，反正他已经知道楚襄冉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身边也有照顾他的人，作为一个朋友，其实并不需要这样频繁的联络感情，更何况，楚襄冉也说了，他不想再和他成为朋友。

但是，每当他因为有事而无法去找楚襄冉的时候，却又总是莫名的开始担心起对方。

有没有吃饭，是不是又顶着太阳走好几个小时忘了休息，还是又因为忙到忘记时间而熬夜到天亮？

这些曾经他不了解的事情，都在一点一点重新摸索之下，越来越清晰。

越是观察楚襄冉那些隐藏在表面下的行为举止，就越是了解对方的细腻贴心，然后……官玄默原本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该放下这段感情的心，就越是清楚明白。

他放不下他。

曾经用过期末考的藉口离开，但是忙碌之馀，他还是时时刻刻的想起对方。

明明知道楚襄冉的身边有黎法恩照顾着，可是，担心依旧，不放心依旧，他说不清楚这种牵绊为何，但是，他就是想亲自照应着他，对他好。

于是才会在考完试之后匆匆赶过来，只为了想看看楚襄冉，这一个星期没有他在身边，是不是又虐待了自己。

可是现在……事实却在提醒着他，楚襄冉却宁可一个人撑着身体的不适，也不愿意多依赖他一点。

看着楚襄冉难受地拧起眉，蜷着身体把自己窝在他替他盖上的棉被里，官玄默也跟着难过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楚襄冉才愿意像过去一样的对他微笑，接受他。

楚襄冉闭上了眼沉默着，虽然官玄默能从他偶尔抿住唇的动作知道其实他并没有睡着，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敢触碰对方。

他甚至不敢期待楚襄冉会回答他的问题。

但是他也不想就这样子的离开……他有种预感，如果自己真的就这样走了，以后，他就更不可能看见楚襄冉的笑容了。

于是，只好这样僵持着。

直到又过了好一阵子，一片寂静的空间中，带着困惑的嗓音响起，楚襄冉睁开了眼，疑惑的看着在昏黄灯光下却依然注视着他的人。

「官玄默……为什么你不愿意放弃？」

他不懂，明明自己已经竭尽所能的在不伤害对方的情况下，表现了拒绝亲近的意思，但是为什么官玄默始终不肯放手？

楚襄冉不知道官玄默是否了解自己的痛苦自责，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从来就不只朋友这么多而已。

所以他只能拒绝，只能逃避，只能选择在官玄默对他好的时候躲开，不想让自己最丑陋的那一面暴露在喜欢的人面前。

23

可是，这样的做法，却似乎只造成了让两个人都痛苦的局面。

那么……如果他告诉官玄默，他喜欢他，而且喜欢了很久很久，甚至一直到现在，那样子的心情都没有变过，是不是就可以吓走他了？

他就再也不用总是压抑着自己，然后告诉自己不能依赖、不能眷恋、不能沉溺……

身负罪恶的他没资格得到那些温暖，即使官玄默对他的好总是让他几乎遗忘自己的身分。

他是夺走了向冬阳，毁灭一个充满温暖的家庭，带走官玄默爱情的人。

楚襄冉看着眼神柔和地望着自己，然后张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的官玄默。

他勾起了微笑，而近乎自我毁灭般的情绪，藏在了笑容里。

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楚襄冉朝着官玄默伸出了手，然后勾住对方的颈子，在官玄默还来不及反应的同时拉低他的身体，然后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不是蜻蜓点水般的吻，而是浓烈，夹杂着疯狂崩溃般的情绪，楚襄冉舔咬着官玄默，心中却悲伤的只想哭泣。

官玄默会推开他，然后会用看着怪物般的眼神看他，接着，应该就会头也不回的离开吧。

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帮着他和向冬阳一起离开的朋友，竟然，对他抱持着这样的心思。

恶心！

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这样的想法，官玄默又怎么可能接受？

所以……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最后一次的交谈，最后一次被自己所爱的人，捧在手心般的照顾……

带着凉意的手臂环住了官玄默的颈子，他瞠大了眼，惊讶的看着楚襄冉精致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然后冰凉颤抖的唇贴上了他的，接着吸吮舔咬。

楚襄冉吻了他！

令人震惊的情况让官玄默的脑中一片空白，他没有推开楚襄冉，却记得用手撑住自己的身体，以免因为重心不稳而倒在不舒服的人身上，。

直到楚襄冉主动结束了这个吻，松开环抱住官玄默的手，倒回了沙发上低笑出声。

暗哑的笑声，传入官玄默耳中，听起来却像是在哭泣。

「襄冉……」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躲着你了吗？」

灿亮的眼中带着疯狂，楚襄冉嘴角带着笑，表情却没有丝毫笑意，仰躺在沙发上看着还用手撑着自己身体，覆盖在他上方的官玄默。

「我喜欢你，不是朋友的那种，我对你的感情，如同你和向冬阳之间的感情，而且，我比他还要早就喜欢上你了。而这些，我本来并不打算告诉你的……」

楚襄冉的笑容不减，神情却越来越冰冷，一句一句告白般的话语不曾停止，却堆叠着绝望。

「官玄默，我爱你，这是我为什么躲着你、避开你的原因，现在你知道了，所以满意了吗？」

为什么要这样逼迫他？

他用了很多力气，每天每天说服着自己，才终于能把对方当作一个只是认识的人来往，才终于压抑下自己的心情，然后每天被歉疚和回忆以及渴望不停磨缠……

可是官玄默始终不懂得适可而止，总是他退一步，他进一步，甚至，还对自己说出那样亲腻，几乎只有情人之间才会有的话语。

而他们明明什么都不是。

楚襄冉看着仍然俯视着自己，除了呆愣之外一点表情反应都没有的官玄默，加深了笑。

看吧……他早就知道了会是这种结果，他不意外，真的，一点也不意外……

「你走吧……刚才的事情不要告诉法恩，我不想让他担心。」

说完最后一句话，楚襄冉轻轻推开仍然没有反应的官玄默，然后坐起来。

带着温度的被子掀了开，一下子让他觉得有点冷，如同他心里头此刻的温度。

冰冰冷冷的，没有一点希望。

没有带上官玄默找给他的棉被，楚襄冉撑着虚软的双腿努力站直，想绕过还坐在沙发上的官玄默，回去自己的房间。

上一次，他看着官玄默离开，却无法开口阻止，所以这一次……起码让他当先走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