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织素

用力的闭了闭眼，楚襄冉催促着自己离开，可是从腹部传来的烧灼和痛楚让他几乎没办法往前走，冷汗不停地顺着精致五官滑落，浸湿了他的衬衫，就算不停的深呼吸也没办法平复身体上的不适和绝望的情绪。

然后在他有体力离开之前，一阵温暖圈住了他的手腕。

「你要去哪里？」

以往低沉好听的声音充满了关心，若是从前，楚襄冉一定会因此而觉得幸福，可是现在，却让他只想逃。

不要再给他希望……太多的温柔，只会让他在失去它们时也同时失去自己。

可是……

「你要去哪里？」

又重复了一次问句，就算官玄默先前再怎么不明白楚襄冉的想法，在看见对方绝望又疯狂的眼神，脸上却始终噙着笑之后，也知道现在绝对不能让他一个人离开。

哪怕就算楚襄冉现在只是想回去自己的房间。

「身体还很不舒服不是吗？逞强也不该选这时候，如果想回房间的话我可以扶你回去。」

没有把楚襄冉扯回来，官玄默只是跟着站起身，抓住了楚襄冉的手温柔却坚定，声音中是满满的担心。

楚襄冉愣怔的回头，然后看见官玄默充满了关心和担忧的脸，里面没有他以为会出现的鄙夷或是愤怒，像是刚才的那一切不曾发生过一样……

「怎么了？其实你回房间休息也好，沙发再怎么舒服也比不上床……」

官玄默很快的用一只手捞起被子卷好，虽然行动不太方便，但是握住楚襄冉手腕的那只手却始终没松开，甚至还得寸进尺的往上挪移，紧紧握住了楚襄冉一边的肩膀，然后就这么一手抱着刚才才被他自己从对方房里拿出来的棉被，一手环紧了楚襄冉，慢慢的扶着人往房间走去。

24

直到被带回自己房间里，楚襄冉还是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得到预想中会有的排斥或是拒绝，官玄默对他的态度甚至更温柔了些，让楚襄冉就像是个明明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却没有得到大人责骂的孩子般，一样的旁徨。

不……不止没有得到责备，现在他所得到的，对他而言几乎等同是奖励……

光是官玄默没有直接推开他这件事，就让他几乎激动到想哭，而现在，官玄默甚至还在扶他躺下之后，替他盖上被子，把被角整好，然后把书桌前的椅子拖到床边，摆明了就是要留下来陪他的模样。

窗外朦胧的光照进房间里，让他们的表情在彼此眼中清晰着。

为什么？

疑问的话问不出口，楚襄冉害怕自己一张口就破坏了所有，只好看着官玄默，眼睛一瞬都不敢离开对方。

然后，刚刚紧紧抓住了他不让他离开的手，带着温度轻轻覆盖在他的眼睛上头。

「好好休息，不要想那么多。」

几乎是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星期，又有人刻意提醒过，官玄默现在已经多少能了解楚襄冉在沉默的背后，有多少没说出口的话语或情绪，更何况，楚襄冉现在明明白白的把自己的心情写在了眼中，不安又不知所措的神情让人心里泛起一阵一阵的疼。

「累了就睡，我会陪着你，不会离开。」

知道楚襄冉现在担心的是什么，官玄默勾起微笑，给予承诺。

这一次，他会好好遵守约定。

手掌散发出的温度太过温暖，官玄默低沉的声音反覆着令人安心的话语，不停低声劝哄，一下一下，安抚着楚襄冉，直到他终于松下紧绷着的神经。

楚襄冉这才发觉自己真的累了。

原本在官玄默掌心之下，闭上的眼睑一开始还不断轻微的颤动，让本来就比一般男孩子略长的睫毛不停地在对方手心不停刷动，造成微微刺痒的感觉。只是随着官玄默的安抚，他的呼吸逐渐平稳，睫毛也不再颤抖，然后，官玄默才拿开手，不意外的看见楚襄冉已经沉沉睡着。

知道襄冉对他的感情原来并不只是单纯友情的那个瞬间，他的确是惊讶的，所以一时之间，他只能愣着。

但是在惊讶的情绪过去之后，官玄默却发现自己并不讨厌那个吻……也不讨厌楚襄冉对他的感情。

只是，不讨厌，是否就是喜欢？

他无法判断。

他有过朋友，知道什么是友情，被爱过也爱过人，所以知道什么是爱情。

而襄冉对于他的意义，比一般朋友更重要，但是却不像他当初爱恋上向冬阳那时候一样，满心的注意力都只被那个人吸引。

向冬阳会带领着他往前走……而楚襄冉则是让他大步向前的同时，清楚知道只要回过头，他随时都会在那里等着的，毫无后顾之忧的存在。

楚襄冉过去给他的，就是这样让人安心的感觉，每次他回头，总是能看见他的笑，虽然站在他们身后，但是却从来没有迟疑过，自信而又温和。

但是重逢后，那种让人安心的气质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总是担忧的神情，每次和他接触时总是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在控制着什么……又或者是在害怕什么的神情，总是让他心疼不已。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原因，但是他却没有办法直接回答对方。

他害怕自己对于楚襄冉的感情只是同情，如果错认成爱情，对两个人都是伤害。

而他现在唯一不想做的，就是伤害他。

虽然看起来很自私，但是他仍然不愿意正面的回应楚襄冉，无论是接受或是拒绝。

所以……

「对不起，请再等我一下……」

轻轻拨开散落在楚襄冉额前的发，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官玄默在上面印下了吻。

襄冉对他来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他不想再一次的失去，所以必须更加慎重。

「小冉睡了？」

看着从楚襄冉房里出来，小心翼翼关上门的人，黎法恩的话与其说是提问，反而更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

聚会已经结束了很久，他上来却没看到人，虽然猜得到楚襄冉应该是带被回房里头休息了，但是楚襄冉竟然肯让官玄默留在房间里照顾他，这才是令人吃惊的事。

楚襄冉可是就连生病发烧到三十九度半，都还坚持着只要他每隔几个小时进去看一次就好，说不需要有人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照顾……

这样的他，竟然会如此依赖官玄默。

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吧……？他们两人的关系……

「嗯，我答应他会一直陪着他，所以能不能借床毛毯？我要去他房里打地铺。」

知道对方喜欢自己，而自己还睡在同一张床上的话，就太残忍了，可是他也不想让楚襄冉在醒来后的第一眼看不到他，所以想了半天，还是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夏天的夜晚虽然不至于冷，但是他也不想因为这样感冒而让楚襄冉自责。

楚襄冉这个人对自己的要求有多高，又有多不愿意造成别人的麻烦，这阵子的相处，已经足以让他充分了解。

想起楚襄冉一直坚持不让自己成为其他人的困扰，又总是把自己想要的放在最后才来思考的自虐个性，官玄默微微露出苦笑。

或许是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全都交付了出去，即使没有得到回应，却也没有遭到直接的拒绝，于是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的精神与身体同时放松了许多，长久以来累积的疲劳也用生病的形式爆发了开。

展览才刚开始，黎法恩是这次展览的主角不好缺席，照顾病人的责任自然落到了官玄默肩上。

上吐下泻的症状和持续不断的低烧，让楚襄冉好几天都昏昏沉沉的，不要说下床，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可是某种熟悉的气味却一直停留在他身边，让他觉得安心。

25

于是当楚襄冉终于退了烧，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是一手撑着脸颊，低着头正坐在他床边打瞌睡的官玄默时，他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反而勾起了淡淡的笑。

官玄默这一次，真的遵守了和他的约定，甚至，做得要比那个陪伴他的约定还要多很多。

虽然这几天他几乎没有真正清醒的时候，但是，他就是知道身旁那个不曾离开的气息是属于谁的。

虽然，他并不希望对方这么做。

他没忘记自己不久之前，在几乎崩溃的情绪下，不负责任的对官玄默说出了他心底最深沉的秘密。

那些对方本来不应该知道的事。

说出口的话收不回来，这点他很清楚，所以他也不会假装自己没说过那些话，但是他并不希望官玄默因此而觉得他对他是有责任的……甚至因此彻夜不眠的照顾他……

手指凌空描绘着官玄默的脸部轮廓，想接触却又不愿意因此吵醒劳累了整夜的人，楚襄冉看着官玄默眼睛下方因为没睡好而浮出的淡淡黑影，就连眉头也紧紧皱起，像是在烦恼什么的模样，越来越觉得歉疚。

因为生病而显得虚弱的动作虽然很轻微，但还是吵醒了一直守在旁边的官玄默，倏地睁开双眼，他第一个动作就是转头看向楚襄冉。

然后在看见对方也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同时，欣喜的笑了开来。

「你醒了。」

没想到官玄默会突然醒来，更没有想到对方会露出这么开心的表情，楚襄冉一瞬间愣了下，然后像是个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很快的把手从半空中收回，然后沉默的点头。

因为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才是正确的，于是只好沉默以对……只是他的沉默却反而引起了对方的担忧。

「头还会昏吗？」

官玄默的表情担忧，在询问的同时靠近楚襄冉的脸，一点犹豫也没有，像是这个动作他已经对他做过了许多遍。

太过自然流畅的行为让楚襄冉一瞬间完全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的额头贴上了他的，两个人头抵着头过了好几秒，楚襄冉才倏地回神。

这样亲腻的动作，似乎，不是该出现在普通朋友之间的举动。

一下子胀红了脸，楚襄冉想把人推开却又害怕是自己小题大做，说不定这种动作对于官玄默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手紧紧的抓握住了被单，楚襄冉抿着唇，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要有什么样的反应才算是正常。

「温度好像比较低了，把这个含着，我去帮你拿药。」

像是没发觉楚襄冉的尴尬，官玄默从摆放在一旁的医药箱中抽出了体温计，然后看着楚襄冉乖乖含住了之后，对他露出了像是赞赏般的笑容。

楚襄冉只能呆呆的看着他离开房间。

接下来的日子，是一种充满了诡异的平静。

楚襄冉发觉他完全搞不清楚他的儿时玩伴现在在想些什么。

那天的告白与亲吻似乎从来没发生过，官玄默没有提起，面对他时的微笑和态度也几乎没有改变，而楚襄冉一度认为，这是一种暗示。

暗示着虽然官玄默不能接受他的感情，但是却还想和他继续保持朋友关系，所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理所当然是能选择范围内最好的选项。

所以楚襄冉也打算就这样，顺着官玄默给他的台阶下去，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顺便告诉自己可以死了这条心。

其实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几乎已经像是捡到了的好结局，他从来就没有奢望过官玄默会接受他的感情，在他想像过数百次，当官玄默知道了他这段感情之后，还能维持朋友关系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是，官玄默却在楚襄冉的病痊愈，能自由行动之后，提了出在想暑假期间暂时住下的请求。

「学校的宿舍只开放有选择暑修的同学住宿，我没有需要暑修的科目，但是却有另外的课业需求需要常常回学校，所以想问问看，你们如果有空房间的话能不能租给我，毕竟很少有房东愿意只租三个月的房间给学生。」

没有仗着准备展览时付出的帮助和在楚襄冉生病时期时的照顾提出要求，客气有礼的询问让本来家中本来就有准备客房的黎法恩跟楚襄冉根本无法拒绝。

于是情况就演变成了现在这种怪异的景象。

「早安。」

比楚襄冉晚睡却永远起得比他早的官玄默用肩膀夹着手机，坐在餐桌前一只手翻着一本厚厚的原文书，另外一只手则拿着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却还能分心在看见楚襄冉走出房间的时候对他微笑，然后用口型对他道早，然后继续和电话那头的人讨论着他听不懂的内容。

「早……」

楚襄冉呐呐的回应。

自从官玄默得到同意暂时住进来之后，这样的情形就时常出现，楚襄冉也只是勾起微笑说早。

几乎像是回到了过去，他曾经渴求的平静。

会场不需要他的帮忙，所以楚襄冉通常会在煮完三人份的早餐之后，一边咬着三明治一边走到官玄默身边，把属于对方的那份找个不碍事的位置在餐桌上放下，然后静静的在一旁坐下。

过去几年每次遇到展览会期，家里的大小事情就改成由他负责，好让法恩可以专心在展览会场上，这次也不例外。

唯一不同只是需要准备的餐点从两人份变成了三人份，虽然官玄默说过不准备他的也没关系，但是三个人住在一起，却每次只准备两人份的餐点怎么看怎么奇怪，于是楚襄冉在小心翼翼衡量过，确认不会造成对方困扰的情况下，还是准备了三人份的食物。

所幸官玄默也没有拒绝他，只是在他第一次送上早餐的时候，表情奇异的盯着他看了很久。

楚襄冉认不出来那张表情代表着的是什么意思，总之，不会是讨厌就是了。

他被拒绝了，但是喜欢的心情无法改变，所以只好很小心的度量着朋友之间应该要有的距离，不多也不少的做能做的事，就跟以前一样，却又有那么点不同。

因为现在，他不用再紧张地抱着期待。

26

「襄冉，我还没有问过你，为什么没有念大学？」

收拾好了桌面，官玄默拉过对方替自己准备好的早餐，语调刻意放得轻松。

他不知道楚襄冉是不是在意这件事，他们这段日子以来也从来没有谈过类似的话题，但这却是官玄默一直很介意的地方。

他到现在还是弄不清楚，楚襄冉当初说着的梦想，为什么会被放弃了。

他喜欢看见楚襄冉那个时候所露出的灿亮眼神和笑容。

总觉得那才是楚襄冉应该要拥有的。

现在的襄冉，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也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但是他隐隐约约就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除了摄影，还有什么能多支持襄冉一点？

不是人，而是值得他去努力的事物。

「嗯……为什么很重要吗？我只是不想念而已。」

不懂官玄默的问题从何而来，楚襄冉愣了愣，勾出的微笑有些慌乱。

对他来说，念书一直都只是实现梦想的一个方法，所以他一直很努力，直到他们离去。

但是连身边最重要的人都会在不经意之下被他伤害，他怎么敢去实现当初的梦想。

那些曾经充满着理想的梦……现实告诉他，他其实谁也帮助不了。

看着楚襄冉虽然还是微笑，眼神却明显黯淡了下来，官玄默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起身把盘子拿到水槽下冲洗。

襄冉不愿意说，他也不会勉强，于是只是出口邀约。

「等等我要回学校找人拿东西顺便讨论事情，你要一起来吗？」

不意外看见楚襄冉疑惑的表情，官玄默只是微笑，然后鼓励。

不是出门取材忙展览，就是关在家里面，这样过于单一的生活型态，似乎有点不太好。

他想带着楚襄冉多出去走走看看。

「你可以把相机也带去，我不太懂摄影……不过我的学校或许会有你喜欢的景色也说不定？」

「可是这样……会不会太打扰你？你不是有事？」

楚襄冉有点心动，虽然他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可是那是官玄默现在在念书的地方……

他想知道对方现在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我还担心你会觉得无聊……如果不怕的话就当作是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