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定坤趴在跳箱上说:“想当年怎么了?”
苏坷颤颤巍巍抬起头,看见阎定坤一张放大的脸:“想当年我挂在单杠上练臂力,一挂就是半小时,掉
下来一次罚蛙跳十圈,丁豆你可不要学我啊乖。”
阎定坤摸摸丁豆的脑袋说:“手有没有磨破皮我看看。”
丁豆把手伸出去,小小的手心上都是茧子,有破皮的地方,不过不是很严重。
“嗯,长出新茧,马上就不会疼了。”阎定坤又说:“丁豆,等会儿在单杠上,你要听清教练的口令,
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记住了吗?”
看阎定坤提醒人的架势,看来就是今天了。苏坷真的是见过风雨的人,教练们这么紧张的样子他从前总
共见过两次,结果两次都迎来了国家队来挑人。他们辛辛苦苦培育的心血,如今机会来了,每一个都希
望自己的宝贝疙瘩将来能在世界赛场上大放光彩,他们能不紧张么?
下午训练两三点钟的时候,大家都在认认真真训练,场边就突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多了几个人,穿着普通
长相也普通,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就这么安安静静进体操馆,安安静静站在场地边上,偶然相互之间攀
谈几句,然后他们又很快将目光投入到训练场地中。
苏坷在杠上有点挂不住了,带着护掌的手火辣辣的疼,虽然身上寄着保险带,可是手臂已经疲劳到极点
。苏坷抬头看单杠,只要他一松手,他就可以解脱了。
“大回环五百四成扭!你转了多少!”阎定坤站在单杠下面,听声音就知道他很生气,苏坷团起身体想
靠到单杠上休息之前屁股上还挨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条子状的东西,抽得很疼,苏坷趴在杠上才看清
,原来是阎定坤手里栓秒表的带子。
苏坷看地面。
“你是不是不想练了。”
苏坷继续看地面,过了一会才敢对上阎定坤的眼睛,他轻轻叫一声:“没。”阎定坤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整整一个下午都只练他一个,就算知道国家队要来选人,也只练他一个。
阎定坤走过去,伸手握住苏坷的脚尖,苏坷大冷天的脚不沾地一直在单杠上,虽然穿着白色棉袜,可是
脚尖早就已经冻得刺痛,阎定坤的手很大也很热,捂住他的整个脚,苏坷撑起身体说:“阎教练,我继
续。”
五点四十分,今天的训练比平时要晚一刻钟,热闹的训练场上在一声哨响之后立刻就安静下来,训练基
地的领导这才出现,客客气气的和场地边上站了个把个小时的人打招呼,训练场上教练正
在做总结,阎定坤被领导叫到边上去,过了一会儿拿了张纸条过来说,报到名字的人出列留下来,其他
人解散吃饭。
到现在,谁都明白过来,站在场地边上的那些人究竟是谁,他们决定着自己的命运,是留是走,多少的
汗水和血水,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留在场地中央的几个孩子显得有些兴奋和紧张,而穿好外套走出训练场的孩子脸上则带了遗憾和不甘。
很残酷的事情,有些年龄比较大的孩子,体操生涯也许就止步在今天了。
苏坷站在食堂外面,从六点钟站到七点钟,食堂大叔知道今天又贵客,忙得脚不着地,苏坷琢磨是不是
先买一块大排吃。又在外面缩手缩脚半个小时,终于看见丁豆那爱哭鬼小跑着过来,一脸高兴的样子。
“小豆丁,选上没?”苏坷把他截住,紧张得跟自己要被选上国家队一样。
“苏哥哥,明天才有消息呢,明天咱们自己队里搞一个比赛”丁豆像个竖起尾巴的小孔雀,“阎教练说
了,还有几颗好苗子呢,干脆明天搞个小比赛。”
苏坷推他说:“他说了什么时候来吃饭了没?”
丁豆饿得前胸贴后背,边往食堂里跑边叫:“来了来了,就快到了!”
结果他那一句就快到了,让苏坷在外面又多喝了半个小时的西北风,大骂领导可以废寝忘食怎么就不体
恤体恤下边的人,结果等真的看到阎定坤和一大群人来吃饭的时候,又觉得自己这么等在
门口本身就成了一个笑话,他总不能说,哎呀领导啊,你还记得我不?我就是那个在国际大赛上从单杠
上掉下来的苏坷啊,现在胖了您不一定能记得了是吧?
第十一章
1月30日星期六晴
方便面是不是真的很好吃啊?我只闻到过味道,是香得要命哦。可是,为什么阎教练的方便面碗里只有
面,没有虾没有肉没有蔬菜呢?电视广告里明明放了很多啊。我知道了!一定是阎教练先吃掉了!
原来阎教练也喜欢先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啊,那岂不是和我一样喽。嗯,今年过年回家一定要让爸爸妈
妈给我买方便面吃,再把爸爸烧的红烧肉放进去。
快过年吧!
苏坷饿着肚子坐在床上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放某品牌方便面的广告。面条筋斗,汤汁浓郁,香味四溢,
在饥饿时实在是填饱肚子的上佳选择。隔了一会儿阎定坤屋子里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然后听见苏坷的
骂声:“啊啊!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是没有找到!”
有一次苏坷突然找阎定坤有急事,亲眼看见过他放在桌子上一碗热腾腾的碗状方便面,但是自从那次以
后阎定坤好像把所有的面条都藏起来了一般,任凭苏坷怎么偷偷找都没有找到过。不过,苏坷坚信,阎
定坤一定把美味的方便面存在某个角落,所以他孜孜不倦,以期待有一天找到了偷一碗出去泡着吃。
房间被翻得有些凌乱,大致恢复原貌后苏坷终于在电视机柜里面找到一盒蔬菜饼干,他看了保质期,拆
开来啃两块,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
时钟滴滴答答走过十点,阎定坤带着一身冷空气回来,听见房间里电视声音大开,正在播放他喜欢的新
闻,知道苏坷这次没跑远。阎定坤放下手里的东西,喊了几声苏坷的名字没得到回应,莫不是又跑去体
操馆?阎定坤心里一紧,冲进房间一看,发现让他担心的人正蜷着身体舒舒服服的睡觉。
“苏坷,醒醒。”阎定坤松口气,重重坐到床上。
苏坷睡得不是很熟,这么近距离的听见阎定坤叫他名字的声音立刻就醒了,他揉着眼睛说:“阎教练,
你夜不归宿,去哪儿HIGH了?”
阎定坤一巴掌拍过去说:“苏坷,是不是没吃晚饭!”
苏坷想,难道阎定坤真的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赶紧陪上笑脸:“阎教练,您晚上推杯置盏一定很辛苦
,赶紧洗洗睡觉了吧啊,我也去睡了。”
阎定坤把他拦住说:“晚饭呢?哑铃呢?”
苏坷深吸一口气说:“晚饭没吃,哑铃……没举……”
阎定坤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丁豆说你蹲在食堂门口等我?”
好啊小豆丁!原来是你举报的!苏坷恨恨磨牙。
阎定坤拎来放在桌上的青菜粥说:“吃完了去举哑铃,举完再睡,明天体操馆里搞个小比赛,你要不要
去?”
苏坷接过青菜粥,看着漂在上面的青菜叶子说:“去吧,去看看又不会少一块肉。”苏坷突然呵呵笑起
来,抬头对阎定坤说:“要是真能掉肉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第二天果真搞了个小型的比赛,说是比赛其实跟练习也差不多,平时队员们练动作也是暗自在比拼的,
现在只不过多了个教练亮出来的评分。来自国家队的几个教练坐在椅子上看得目不转睛,昨天没选上的
队员今天很卖力,那几个预先被看好的几个队员虽然心里有包袱,发挥倒也出色。
角落就是有角落的好处,苏坷窝在角落的软垫子上,手里也拿着一本笔记本,每个参加单杠比赛的队员
动作完成后他都会在笔记本上记录下一个数字。最后一个小队员比完后,苏坷悄悄从垫子上溜下来,比
赛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他在那里盘腿坐得叫一个腰酸背痛。
中午丁豆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又看见苏坷蹲在门口,他干脆也蹲下来,叹一口气说:“唉。”
苏坷说:“你小小年纪叹的什么气。”
丁豆耷拉着脑袋说:“刚才我在杠上,差点就掉下来了。”
苏坷说:“那没什么,除了那个差点拖把的大回环,其他动作还是好的。”
丁豆哀怨地看他一眼说:“你别安慰我了。”说完双目含泪。
苏坷最见不得他哭,站起来又望一眼食堂里的大排,终于认命地说:“小豆丁,事成之后你一定要买一
块大排感谢我。”
按照丁豆的说法,所有的人现在都去了会议室,就是办公楼顶楼的那间。苏坷办事去了,办得还是偷听
的大事,他猫着腰走到会议室门口,隐隐听到里面的说话声。门很幸运的没关紧,苏坷就蹲在门缝旁边
把耳朵贴上去。
这个动作很危险,因为一旦有人来关门,他的耳朵皮子是绝对就保不住的。苏坷也不怕,大了胆子听,
一只脚撑在身后,准备随时溜号。
会议室里,大大的屏幕上显示着几个候选队员的名单,国家队的教练正在做最后的挑选,必须要从四个
人里面筛选掉两个。这四个人都很优秀,里面也有丁豆的名字。
“丁豆年纪偏小些,当然,这位小运动员可塑性很强,将来很有希望培养成全能性选手。”
苏坷听某个国家队教练这么说着,乐了。
“但是这位小选手心里素质并不是特别好,大概也是年纪偏小的缘故。”另一个教练说,“我倒是希望
能够让丁豆在省队里再多磨练个几年。”
啊啊!谁啊谁啊!血口喷人啊!
“那么下面大家举手表决一下,同意丁豆入选的请举手。”苏坷看不见里面有多少人举手,并且也没有
人把最后结果说出来,所以仍旧是一头雾水。忽然里面响起了一阵掌声,然后是椅子在地上拖动的声音
,苏坷慌忙跳起来,来不及下楼拐进旁边一间堆杂物的房间里。
走廊上去了一大帮人,面孔都很熟悉,苏坷静静伏在玻璃窗旁边,专等阎定坤和他身边一个大伯走掉他
就又恢复自由了。
阎定坤在会议室的时候就感觉到有种被监视的感觉,走出来以后这种感觉就更加浓烈了,他正打算四处
看看的时候被身后的人叫住。
“定坤,你等等。”
这个时候前面的人已经都开始下楼梯,似乎没有人发现后面有两个人落单。阎定坤停下来靠在走廊上,
他刻意没有去看身边人脸上的表情。
“我想调你去国家队,这句话我已经讲了两年,你究竟考虑的怎么样?”年纪大概在五十左右的人,长
得微微有些发福,但是一看就是很精神的人,眉宇之间跟阎定坤居然有些相似。
“从前我是怕别人在背后讲闲话,至于现在……”阎定坤顿了一下说道:“现在我走不开,这里需要我
。”
“我看,需要你的是苏坷吧!”
阎定坤不作声。
“我知道你在他身上花了无数心血,可是他的膝盖已经废了!你还想怎样?他这个年纪有过这样经历的
运动员完全可以申请去一所很好的学校!”
“爸,这是他和我两个人共同的决定。”
被叫爸的人退后一步说:“昨天下午,你是不是故意摆出只训练他的姿态来气我?”
阎定坤确实有这样的打算,知子莫如父,阎定坤微微撇开头。
“定坤,我不希望你现在把把所有的时间都浪费在他身上,你该好好考虑自己的前途。”
“那不是一种浪费!”阎定坤喊道:“苏坷会重新站在国际舞台上,他不会再是第二个我!”
阎思江看着一脸倔强的儿子,心里再清楚不过他的脾气,语气顿时软下来:“定坤,你听爸爸一声劝,
爸爸年纪大了,希望将来能天天看见你,而不是一年只看见你飞过去看望我一次。过了今年,你都三十
的人了,也该……”
“爸,我知道了,这事情让我再想想,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第十二章
2月2日星期二晴
今天晚上看冬季挑战杯体操比赛的现场直播,毛虫居然看睡着,被教练狠狠批评了一顿。其实,不就是
广告多了一点而已嘛。不知道那些外国运动员是吃什么长大的哦,怎么都那么有力呢?在空中可以抛的
这么高,手里装弹簧了吗?
阎教练说我这个问题是傻问题,哼!我才不傻呢!要是天天吃肉我也能抛那么高!
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飘零在外头呀么在外头。选上的两个小队员欢天喜地收拾完行囊,队里给开了个
小小的欢送会,三天后就跟大家泪别了。
一切都来得那么快,就好像做梦一样。第一次踏进体操馆,哭哭啼啼的被教练拉去排队;第一次踏上赛
场,心里紧张的说不出话;第一次获得奖牌,站在高高的领奖台上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每一个人都朝
着更好,难度更大的目标挑战着,不曾停下脚步。
丁豆走在最前面,一直走到大门口。苏坷拉起他的手说:“丁豆,你今天没哭,长进了。”
丁豆紧紧攥着苏坷的手,两眼望着前方。小孩子的这种动作显得很令人心疼,反而还是哭出来了让人更
舒服些。眼看着面前的安全门缓缓合上了,苏坷忙把他举起来说:“小豆丁,能看见吗?明年,那车上
坐的就是你了!”
丁豆望着绝尘而去的大巴终于落下眼泪,他落选了。
国家队的选拔也算是训练期间的一段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每个人都忙于训练往前看,谁都没功夫回
首过去。可是等省队里有几个退役的老队员一走,整个体操馆仿佛就真的空旷了很多,连带从前要排队
练习的几个器械空下来,显得有些孤寂。
另一方面经过这段时间的针灸治疗,苏坷的腿真的好了很多,至少现在能绷紧双腿在单杠上做出各种难
度较大的动作,身体柔软性也恢复大半,阎定坤开始着手着让他在跑步机上练习慢跑,只有落地的动作
,苏坷至今没有再尝试过。
又是一个月过去,这一年过年比较早,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开始有点坐不住了。没几天到了圣
诞节,体操馆里突然注入新鲜血液,重新热闹起来。
几个第一天新来的孩子坐在旁边小板凳上看别人练习,省队里硕大的体操馆让他们感觉异常新鲜,在器
材上练习的那些动作难度要比从前他们练习的难的多,每个人都是摩拳擦掌的。
苏坷荡来荡去,兴奋地喊:“齐齐!”
张思齐个子比较高,坐在队首,一开始还真没听出来是谁在叫他的名字,后来看见不远处正挂在单杠上
的苏坷也不管会不会妨碍别人的训练直接跑进场地里。一边的几个孩子早就坐不住了,一看好家伙有人
带头跑进去,全部都屁颠屁颠的跟进去。一拨儿天真烂漫的孩子站在苏坷的单杠下,为首的张思齐叫:
“苏坷!”
苏坷做了个中穿前上的动作,动作堪称标准到家,下面的孩子使劲鼓掌。他又做了个正涛,趴在杠上居
高临下地说:“齐齐,你终于投靠我们伟大的祖国了?”
齐齐说:“嗯,我打算以后跟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