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王听他这样说话,似乎觉着好笑,看他一眼,慢慢闭了起来,才说,「你也不必自责,我教青锋捉你回来,原本是要取你性命,拿回内丹的。」
刺龙吃了一惊,看他片刻,却说,「我的性命是你所救,内丹也是你给的,你要拿去,自然随你。」说完便捉着狐王的手朝自己胸口上按去。
狐王的指尖触着他的心口,终于睁眼看他。
刺龙并没有丝毫犹豫,同他说道,「我把内丹还你便是了。」
狐王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微微用力,逼他靠近过来,这才低声说道,「要杀早便杀了。你是真不明白么?」
刺龙沉默半晌,终于说道,「你既然是狐王,也该有许多的母狐任你挑选才是。」
狐王的手下又用了些力气,额上却有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似乎吃痛一般,却还是捉紧了他的手腕,扯得他低头下来。
刺龙不忍教他失望,便俯身下去看他,见他额头上一层冷汗,想也不想,便伸手替他擦去。
狐王吃了一惊,终于松手,刺龙不解的看他,却听到狐王轻轻叹息,彷佛自嘲般的说道,「我本要杀你的,可一见着你,却又舍不得了。」
刺龙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殿外有小狐恭敬的说道,「陛下,是白希来了!」
刺龙便缄口不言了,狐王看他一眼,才说,「让他进来吧。」却又叫住,略想了想,问道,「没有别人了么?」
小狐有点胆怯似的,在殿外声音颤抖的答道,「回陛下的话,眼下只有白希在宫中。」
狐王哦了一声,便笑着去看刺龙,说道,「这个白希有些口无遮拦,总爱夸大其实。他说什么,你只信三分便是了。」
刺龙虽然还有些不明就里,一想到有人要进来殿内,便要离开,却被狐王捉住手腕,问他,「哪里去?」
刺龙不解,便答道,「你既是狐王,也该有些威风,我又非你族类,该当避让才是。」
狐王眼角便有些笑意,却不再看他,只说,「我伤得厉害,你还是过来坐在床上,让我倚靠着吧。」
刺龙见他毫不在意,心想,或许他们是与我们不同,他既然不计较,我又何必在意。便依言坐下,搂着他的腰,让他倚靠着。
只是搂着狐王的人身,竟与原形大不相同,心中隐隐觉着怪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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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希走了进来,见狐王躺在刺龙怀里,前胸都是血迹,倒也面不改色,走到狐王面前这才跪下。
狐王见他丝毫不怪,便有意吩咐他道,「你这次只管治伤便是,不要多话。」
白希挑一挑眉,去看他胸前的伤口,虽然那伤处肤色如新,并看不出来有何异样,白希手指轻按,狐王便皱眉,却不曾说些什么。
白希看了看他神色,便后退了一步,说道,「白希斗胆问陛下一句,这伤可是白狼所为?」
刺龙听到这里不由得看他一眼,狐王却有些不耐起来,说道,「是他怎了,不是他又怎了?」
白希静了片刻才说,「若果然是这白狼所伤,白希便不敢医治。」
狐王笑了出来,漫不经心的说道,「那你要怎样才肯治?」
白希便理所当然的说道,「将这白狼双手双脚捆绑了起来,白希才敢医治。不然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如何治得尽。」
刺龙听得窝火,心想,若不是他隐瞒在先,我如何会伤他分毫,只是当着外人的面前,也不屑辩解那许多,便闷声不语。
狐王微微眯起眼来,便问道,「你这样大的胆子,难道是天生的不成?」
白希倒也丝毫不惧,说道,「白希不过就事论事罢了,也不知哪里犯着陛下?等我治得好了,陛下就是要与他同床共枕也不干我事。」
狐王怔了一下,反倒笑了起来,说,「好。」便与刺龙说道,「便委屈你几日如何?」
刺龙只当是要他避开,心中便想,我早要避走,是你不肯。便说,「我自去山里,等你好了再来看你。」
狐王脸色一沉,将他手腕扣住,说,「此事休要再想。」
刺龙先是不解,狐王的神色却又和缓起来,柔声说道,「你如今孤身一个,怎么好去山里?不如在我这里,等我教习了你法术,你再去也不迟,免得我心中牵挂。」
刺龙一想,他说得倒也十分有理,便说,「那你养伤时,我不来扰你便是。」
狐王眼底倒有笑意,说,「不必。」便抚着他身上那件狐皮,说,「这是我八尾时的毛皮,你受些委屈,化做原形来如何?」
刺龙既然知他原就是那白狐,心里也并不在意这些,便化出本相来,颈上仍是那狐皮所幻化出的颈圈,狐王轻轻扯住了他的颈圈,不许他走远。
刺龙索性卧在他身旁,看白希如何治伤。
狐王轻抚着他背上的毛皮,手指缓缓插进他毛中,触着他的皮,一路深深抚弄下去,弄得他大不自在起来,喉咙里忍不住就发出低低的声音。
狐王轻笑起来,这才问白希道,「你要怎样医治?」
白希答道,「陛下,伤处还是要慢慢长成才好。」
狐王倒笑了起来,说,「好。」
白希说完便走上前去,自袖中取出一柄银刀来,先是小心的割开狐王的伤处,然后又将那血肉仔细的清理一番,最后才收起刀,取出针线来,慢慢的缝上。
刺龙看得大开眼界,便是在军中,时常也有伤亡。只是军医常常粗鲁,哪里有这样细致的,若是伤得厉害,只怕腿脚割断也是常事。
倒是狐王,丝毫不动声色,只是轻抚着他,见他看得十分入神,还曾吩咐白希,说,「你手下慢些。」
白希弄好了,才又说道,「前日臂上的旧伤,白希还要看上一看。狼牙有毒,还是小心为妙。」
刺龙这才想起,白狐的前腿原是被他咬伤的,倒有些心虚。
白希看罢了,果然说道,「这伤口处的血肉都要剜除才成。」
刺龙一听他这句话,立刻去看狐王的手臂。果然伤口处已有些乌青,并不似寻常的咬痕,心里便有些懊恼,想,那一日我只赶他走就是了,实在不该咬他的。
狐王哦了一声,却反问白希道,「那一日你看伤时怎么没有这话?」
白希丝毫不乱,有条有理的说道,「回陛下的话,因为实在是今非昔比。若是陛下心口无伤,便是有毒,也不会伤及性命,又何必多此一举。」
狐王沉吟片刻,还未曾开口,刺龙却焦躁起来。
他在戍边的时节,也是打过仗的,虽然不曾死,也受过伤,剜肉之苦哪里是寻常之事?实在是苦痛之极的。
狐王见他躁动,便轻轻的抚弄他身上的毛皮,刺龙心动,便回过头去舔他的手心。
狐王微微惊讶,任他舔了一阵,突然低声说,「你上来,让我抱着。」
刺龙便一跃而上,伏在他膝上,狐王便抚着他,同白希说道,「你动手吧。」
白希便又说道,「白希有些止痛的药草,片刻便可取来,陛下请稍等。」
狐王微微一笑,说,「不必,你只管动手便是了。」
白希挑了挑眉,便上前一步,说,「既然如此,陛下中途可不要喊停。」
狐王不耐起来,便说,「这是自然。」
白希取出那柄银刀,拈在手中,将狐王的衣袖撕扯开来,刀刃点在伤处,一下便剜了进去。
刺龙眼看着白希手下又稳又准,并不见丝毫的差错,心中却还是焦躁不已。
狐王仍旧一下下的抚着他,只是力道却比方才大了许多,刺龙觉出他在颤抖,可是看他脸上神情,却看不出什么来,便回过头去,轻轻舔舐他的手指。
狐王轻笑起来,低声的唤着他的名字,引得他仰头看去,却又用手指抚弄着他脖颈上的毛皮,力道却轻了许多,彷佛旧日里舔吻追逐时那样的亲腻温柔,只是额上渗出许多细密的汗珠,慢慢的滚落下来。
刺龙看得心痛起来,想,也不知他疼成了什么样。
等到白希弄毕,又替狐王包扎了伤口,这才行了礼,说道,「陛下须得从此悉心养性,尤其不宜房事。」
狐王皱起眉来,看他一眼,才说,「你自去歇息吧。」
白希看了刺龙一眼,这才告退,仍旧由小狐领着退了出去。
狐王见他离去,这才吐了口气,笑着说道,「你仍旧变出人形来吧。」
刺龙便变幻了人形立在他身旁,替他擦着额上的冷汗,有些生气的说道,「你怎么不等他取了药草回来?」
狐王却笑而不答,捉住了他的手腕,同他说道,「你不是给我取了名字么?叫我的名字。」
刺龙犹豫一下,说,「这名字实在晦气得很,改日想个好的给你。」
狐王怔了一下,却说,「不,这名字很好。」
刺龙心中不解,便说,「哪里好?实在不吉利得很。」
狐王看他一眼,便淡淡的说道,「你叫我之时,便会想起今日之事,怎么不好?」
刺龙吃惊的看他一眼,心中有怒气隐隐升起,说道,「你捉我回来,从来不提旧日之事,你叫我如何认得你出?」
狐王却站起身来,看着他沉声的说道,「我原本也没想要你认出。」
刺龙越发的不解,说,「那你气什么?」
狐王微微诧异,看着他笑道,「你那时为求庇护,假装温顺,以为我不记得么?」
刺龙不想他会说破,也怔了一下,半晌才说,「那是我年幼无知罢了。你对我究竟如何,我心里记得清楚。」
狐王却并不说什么,只是微微的笑,然后伸出手来抚着他的脸颊,温柔的低声诱哄道,「叫我的名字。」
刺龙虽然恼怒,却还是耐着性子同他说道,「这名字实在晦气,我好好的想一个威风的给你。」
狐王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松开了他,淡淡的说道,「不必了。」
刺龙不知他为何动怒,也有些恼火,便说,「既然大王不喜我在这里打扰,便告退了。」
狐王见他要走,终于烦躁起来,低声的唤住了他,静了静,才说,「我是伤处疼痛,所以说了那些话,你怪我么?」
刺龙见他让步,心软起来,便说,「我是怕你生气罢了。既然疼痛,我去叫他取了止痛的药草来给你。」
狐王微微的笑,许久才说,「也好。」
见他走了几步,却又唤住了他,说,「你先去别处歇息几日,等我伤好尽了,便去教你法术。」
刺龙略想了想,便说道,「也好,我还在你旧日的洞穴中等着。」
狐王看了看他神情,才又说道,「只是你独自一个,我实在放心不下。不如教你句口诀,若是遇着什么危难,独力难支时,便念起口诀,我自来相助。」
刺龙也知这山里生活艰难,只是到底拉不下脸面来,本想回绝,可看狐王专心瞧他的眼神,心里便想,他教便教了,我不去念便是了。
于是便点了点头,说,「好,你教我。」
狐王便仔细念了几遍与他,又说,「那时只管叫我的名字便是。」
刺龙有些哑然,却并不说什么。他心里是不大喜欢白龙这名字的。他当初取了这名字给白狐之时,原本是藏着要杀了狐王的心思的,所以他叫做刺龙,偏偏就与狐王取了个白龙的名字。
哪里想到狐王原本就是他那白狐,生生被他刺中心口,可不是应了他那个名字?
所以白龙这名字真是晦气得很,他心里十分的不喜,想着要再取一个好的与白狐。只是这人的心思他也摸不透,偏偏就要定了这个名字,也不知是不是有些记恨他,所以这样的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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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龙离去之后,狐王看着殿外出了半日的神,后来叹息一声,吩咐了殿外的小狐去唤黄黥过来。
不消片刻,黄黥便进来见他。狐王同他说道,「我前些日子不是许了你的绒蝶?你把纱笼提来。」
黄黥连忙说,「不必陛下费心了,我那绒蝶如今多了,叫黄倩赶做了两个纱笼,却都盛不下,她正赶着做个大纱笼哩。」
狐王有些惊讶,便问他,「你倒有法子?」
黄黥顿时懊恼起来,恨自己嘴快,却还是免不得要从实招来,说,「是白希给我些药粉,说是可以教绒蝶动情,提早繁育。」
狐王哦了一声,沉吟片刻,突然吩咐道,「叫白希来。」
小狐得命便下去了,黄黥却有些惊讶,偷偷去看狐王脸色,心中不免忐忑。想来想去,不见什么律令上有这么一条不许对绒蝶下药的,便悻悻的想,难道倒要赏那死人不成?
白希进来之时,见黄黥立在殿中,倒也微微挑眉。
狐王招手唤他近前,问他,「听说你会制那药粉,教绒蝶动情繁育?」
白希看了黄黥一眼,走上前去答道,「不过雕虫小技,教陛下见笑了。」
狐王也不知想什么出神,片刻之后,才说,「若是大些的走兽飞禽,也可用得么?」
白希这时抬起头来,又看了黄黥一眼,这才彷佛胸有成竹一般的说道,「倒不曾试过,想来也是用得的。」
狐王微微蹙眉,又问他道,「会不会伤身?」
白希便答道,「若不是向来便体虚的,应该也不会有碍。」
狐王眼角稍稍上扬,看着他说道,「既然如此,你先制些拿来与黄黥一试。」
黄黥大吃一惊,正要开口,却听白希突然开口说道,「他平日里的风流事也不少了,拿不拿药与他试,又有什么分别。」
黄黥终于松了一大口气,心想,若是真被他用了药,说出去还能见人么?
狐王哦了一声,打量了他几眼,便说,「既然如此,便拿你试上一试罢。」
黄黥心中大笑,却正经着脸色立在一旁。
白希便抬起头来问说,「陛下要试也无不可。只是药性猛烈,交媾之况着实的不堪,难道陛下要看不成?」
狐王皱眉起来,看也不看他,沉声说道,「你先去制吧,弄好了呈给我看过再说。」
白希便行了礼,依然退下,黄黥心想,他好大的胆子,只是却也厉害,怎么看得准陛下的心思?
只是看到狐王好似身上带伤,又不见那白狼在殿中,心里不免要想,是他两人起了什么争执不成?还是那白狼又私自逃脱了?
便有些揣摩不定,想,若是他已厌倦了那白狼,我晓得他那些旧事,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正在那里忐忑不安,狐王却唤他近前,仔细的吩咐道,「如今那白狼在我旧日洞中休养,你着些孩儿远远的守着些,不要被些野物惊了他。」
黄黥连忙应了,心中却暗暗欢喜,想,这桩事情若是做得好了,怕是要有大功劳。
狐王虽然吩咐了他,却仍放心不下,又嘱咐道,「你要仔细的看好,也莫要教山里的野狼走了进去,迷失他本性。」
黄黥心中暗笑,想,陛下是怕那白狼被这山里的母狼勾走了魂吧,口中便说,「陛下,他可得了您半颗内丹哪,山里那些母狼哪里配得上他。」
狐王却不知为何烦躁起来,半晌不曾说话,最后才道,「你只看紧他便是了。」
黄黥便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正焦灼之际,突然心念一动,想,陛下如今受了伤,想必大不如前,我不如拿了幻术试他一试,也好探探他的心思,看他究竟爱那白狼什么,也好做打算。
第七章
黄黥心存着侥幸,想若我幻术使得周密,便是狐王,也该瞧不出来才是,况且他又受着这样重的伤。便大着胆子布下了幻境,一心只想着探知了狐王的心事,才好日后邀功。
只是这次却与以往都不相同,他仔细的布下了法术,却是要看看狐王心底最隐秘的念头。
黄黥布置得妥当,睁眼再看,却彷佛仍是这殿中,没有丝毫不同。有那么片刻,黄黥竟然忍不住要疑心起来,想,难道是我的法术不中用不成。
正这样想着,却听殿外的小狐低着头走了进来,恭敬的说道,「陛下,青銮求见。」
黄黥吃了一惊,他也算是族里辈分长些的了,与青銮也有些交情,如今却也极少见着青銮。人都说青銮修仙得道,早已不问族中的事务了,怎么还来求见狐王?
他正在这里云里雾里的揣测着,青銮却早已自殿外走来,黄黥是见过他的,只是如今看到,还是忍不住在心中赞叹,这样俊美的男子,果然道骨仙风,竟然彷佛天上来的一般。
青銮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才说,「陛下,时日将至,也不知您想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