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的祖坟前,一个人静静地,心底悼念着逝去的、最挚爱的祖父母,把分离以来大大小琐事,寂寞的、颓废的、自暴自
弃的,直到後来出现那一抹光亮,然後消亡。最後是重回学校生活的几年,埋头苦读,夜晚台灯下呼啸而过的影子,以
及交织在蛹中,还不确定的未来。
不过,有些事并没有改变。例如他与父母之间的关系。
至於飞机降落桃园机场时,深呼吸的那一口废气里,有的不仅是近乡情怯的心浮气躁。不知道沈商看出来没有,背後推
了他一下,踩碎一地纷乱念头。
「虎头蛇尾!从我这里交代出去,一样在我这里完毕。」
「是,董事长,以後我会注意。」
短暂得称不上是交锋,洛元康摆摆手让他出去。对这个儿子,或许已经是哀莫大於心死。
洛定一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躲在转角处的女秘书们一哄而散,只剩下一个男人手里捧着咖啡杯,一手插口袋里斜靠在
墙壁上,一点没有偷听被抓包的不好意思。虽然这麽说很牙酸,洛定一觉得眼前男人用『风流倜傥』形容最准确。不要
看洛定一留学那麽多年,他的作风还没有男人来的洋派。洛定一爱看武侠小说,金庸古龙都是成套买的,两人成为无话
不谈的好友以後,对男人说起那四字成语,换得男人一笑,说如果生在古代,他肯定是个纨絝子弟。
「满头包了吧,来一杯咖啡?」
洛定一摇头,在好友面前终於能稍微卸下心防。
「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进入大发百货刚满第二年,为了不让别人闲话他是空降部队,洛定一付出最大的努力,好几个月感觉不到日出日落。
「我问过秘书,她们说董事长接下来行程满档,晚上又要飞去香港,你可以放心休息几天了。」
想当然尔,女人缘极佳的男人消息也特别灵通。
「阿衍,谢谢。」
周衍,和洛定一同为部门经理。周衍背景不小,就是不愿意依赖家里才独自进入其他企业工作,大概是对洛定一的处境
身有所感,时不时帮他一把,指点他许多与人相处的技巧。对洛定一而言,周衍虽然私生活玩的很疯,但从没听说出过
什麽乱子,闯过什麽祸,尤其没有架子,每次经过周衍所属部门的时候,洛定一常能看见他与下属们嘻闹在一起,气氛
和自己的部门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你就提早下班吧,我让连又奇去你那里cover。」
「不用了,万一有事情我来不及处理不好,还是跟你要一杯咖啡喝吧。」
周衍拍拍洛定一的手臂,「不然这样,你来我办公室那张单人沙发上眯一会,你不休息脑袋就不清楚,脑袋不清楚工作
就容易出错,如果有事找你转个内线也方便。」
洛定一考虑了下,正要开口就被周衍堵了回去,「好了就这样吧,大人这边请小的给您带路。」说着率先往前走,洛定
一跟在後头,前面那个还一边讲,「你就是顾虑东顾虑西,跟我不要客气,对啦中午我们吃日本料理怎麽样?我来订一
家好位子……」
说话的声音越飘越远,秘书室里的小姐们不约而同的想,到底是怎样的女人,才能够资格成为他们的对象呢?大发百货
的活招牌,周衍就像一阵风,撩起女人的幻想,却终究是抓不住的一场美梦;而洛定一就是一块水晶,摆着好看,却是
怎麽照都穿不透他的内心。
然而这两个人,即将在不久的将来,各自面对纠葛一生的……
报应。
很多年以後,洛定一确实是这麽认为。
19.
华奢的宴会,美其名为慈善,也不过政商名流们炫耀己身财富地位的舞台。
暗紫色真丝衬衫服贴着胸膛,随意松开两颗银纽扣,合身的深灰暗条纹西装裤搭一双鳄鱼皮鞋,男人靠在窗台边手里拿
着一杯红酒轻轻摇晃,几缕额发垂落,像一头慵懒的猎狮,静静地蛰伏於角落,将所有繁华声光全挡在那一副镜片之外
,彷佛早已掌握大局,又彷佛不屑一顾。
「BOSS!」
一袭改良式旗袍,同样暗紫绣线交错染着金银,将女人玲珑有致的身材完美衬托,侧面开低衩,三寸镶钻高跟鞋,腰肢
盈盈款摆间露出一段如耦般白皙的小腿,既端庄又引人遐思。
可惜一开口就破功。
「我快累死了,BOSS你也太会拈花惹草了吧!居然放我一个人在沙龙里被千金小姐们欺负!」
「我以为你很享受那一笔额外的治装费,看来是我会错意。」男人弯起嘴角,眼睛往旁边偏了一点,伸手扶上她的腰,
「Nisa,你今晚很美,换一条珍珠项链也不错。」
Nisa忍不住红了脸,虽然明知道後面肯定有人,BOSS不过在作戏,但作为一名衬职的秘书,必要时候得充当老板的挡箭
牌。
Nisa软软地靠了上去,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迷恋,「凡刚……」
男人装作才看见,一手搂着Nisa,另一手向来者举杯示意,某企业家还在读高中的女儿立即臭下脸,讲一句『打扰了』
就气呼呼地走了。
「BOSS……」
男人放开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月底加薪五千。」
「Yes!谢谢老板!再多来几个也没问题,我通通包下来!」
男人好似有些倦意,手指推了推眼镜,问:「本安呢?」
Nisa听见这个名字就不高兴,「华本安如鱼得水的很,说什麽人妻正流行,无耻之徒。」
「接下来的竞标交给他,你跟着他盯紧,办完正事你的任务就结束了。」
「BOSS你要走啦?」
「嗯,辛苦你,回家记得打电话给我。」
「好,那……BOSS晚安。」怕一个女孩子,尤其是颇具姿色的女孩子晚上在外危险,所以不是由男人亲自担任务花使者
,就是叫认识的计程车司机接送。平安到家以後用电话联系,顺便报告任务情况。
男人走远後,另一个穿着花哨却很有自我风格的男人突然在Nisa旁边出现。
「啧啧,我就是看不惯他这个装模作样。」
「华安,注意你的态度。」周星星有名的作品『唐伯虎点秋香』,Nisa觉得华本安根本就是从电影版里转世投胎来的。
「妈啊你这女人有够翻脸如翻书哎。」
Nisa嫌弃到极点的脸重重‘哼’了一下,「我没你这种不肖子孙。」
「喂!你差不多就好喔!」
「不要碰我!」
「挨哟你居然捏我!老大刚不是也搂你嘛!小气鬼!」
「闪远一点你,不要把你的白痴病毒传染给我!」
事业刚起步的时候,很多事不得不亲力亲为,纵使是现在做出一番成就,拥有一定规模的公司,程凡刚还是不容许自己
掉以轻心。毕竟商场如战场,日新月异的市场趋势,随时一个大浪就能让你翻船。
当然,除了努力与实力之外,台面下的手脚动作,没有觉悟是干不出来的。
『杀人凶手』。
到现在他还记得,一个小女生抱着她父母亲的遗照,站在人来人往的公司大楼门口,只等着他上下班经过的那短短几分
钟。一次恶意并吞整垮了一间小工厂,她的双亲选择自杀来了结一切。
要问他有没有罪恶感?
他只能说有,但是很少,而且已经快忘记那是什麽滋味了。
从饭店二十二层楼高的房间往下看,街景全变的模糊,剩下红红绿绿的一团。
为什麽又想起这桩很久以前的往事呢?
那个趾高气昂的小姐,应该还不知道她父亲正为了快倒闭的纺织厂疲於奔命吧。
程凡刚笑了笑,心想自己还满善良的。假使钓上她,今晚躺在这张大床上的女孩,明天将失去谈判的资本。听说背後搞
鬼的刘老板最爱『呷幼齿,补眼睛』,就是不知道她的父亲舍得不舍得了。
很有趣,看看戏也不错。
‘叩叩’。礼貌的敲门声响起,程凡刚去开门,门外站的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白T恤牛仔裤,学生打扮。
程凡刚挑眉,好像有些意外,侧身让少年进门。少年一屁股就往床上坐,手掌摸着一丝皱折也无的床单,笑的别有意味
。
「难得啊,我来还担心打搅你的好事。」
「是麽?」
「干嘛不回家?开了房间又不找人陪。」少年名叫段革,这饭店就是他家里开的,程凡刚入住他当然第一个收到消息。
两脚交互踩踩脱掉帆布鞋,少年直接站在弹簧床上,「看,这样就比你高了。」双手挂在程凡刚肩膀,後者无动於衷。
少年偏头慢慢地送上亲吻,两片嘴唇抿着对方的,再含着,稍嫌笨拙的探入,很用心,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伸手往男
人裤档里摸索,仍旧没有抬头的迹象,垂在那里。
「你性无能吗?」
「别闹,你爸爸知道会不高兴。」程凡刚按住段革不老实的手,淡淡地拒绝。
「哼,他凭什麽管我,自己还不是一样乱七八糟。」黑白分明的眼珠正不服气地瞪着程凡刚,「我知道你从不跟任何人
接吻,我有自信我对你而言是特别的。」
看着少年任性而高傲的表情,程凡刚有一瞬间恍惚,他轻轻揉了揉少年的头发,「明天你生日,想要什麽礼物?」
「你记得吗?!」段革像灯泡般忽然点亮,又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撇撇嘴巴说:「随便,反正我也不缺什麽。」
「成年总是要庆祝一下。早点睡,起不来我就放你鸽子。」
段革抱住程凡刚,「你不赶我回家?」後者一脸恍然,「原来赶的走?」
「程凡刚!」段革气的作势要勒死他。
「好了快去洗澡,你的汗臭味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程、凡、刚!」段革磨着牙怒喊。
「不用叫那麽多次。」大手一拍段革的屁股,打在牛仔裤上‘啪’一声特别响,「快去!」
段革边碎碎骂边大步跳下床往浴室走去,留下程凡刚独自站在原地,听见了不晓得是谁的叹息。
20.
「什麽啊!我以为你要带我去什麽好玩的地方,结果还不是在饭店里乱晃。」
段革满脸无趣的出声抗议,与程凡刚一同行走在铺着深红色地毯的走廊里。
「既然你今天不去学校上课,那就去上班,提早多学习一些对你有好处。」
段革脸皱的包子一样,「又是我爸叫你押我来对吧?」
「对一半,我上午有点事情要处理,晚上再来接你吃饭。」走到一扇门前,程凡刚敲了敲门,
「我不用你接,跟我讲在哪里我自己去就好。早知道你没有要一整天陪我干嘛自投罗网……」讲到最後又小声碎念起来
。
程凡刚拍拍他的肩膀,这时候门也正好开启,里头站着一看就知道不擅於交际应酬的老实男人,见是他们两个立即有些
手足无措。
「段先生,程经理。」
程凡刚笑了下纠正他,「景泰,我早就已经辞职,担当不起你这麽称呼。」
「啊……对不起!程先生。我习惯了一下子改不过来……」江景泰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侧身让两人进门,显然会议就
等着他们开始。
「景泰,段大少爷就交给你,该跑哪些行程段董事长应该交代你了吧?」
「是,我都准备好了。」
「那好,我一个外人不方便再打扰你们。」程凡刚简单点头向里面其他人示意,转而对拉长一张臭脸的段革说:「不甘
心就作出一点成绩来瞧瞧怎麽样?」
段革眼睛瞪的圆圆,「少看不起人!江组长,我们开始吧。」
‘碰!’一声门被用力关上,程凡刚对着门板,却是与适才截然不同的两套表情。
冷漠。讥消。
上到第二高的楼层,当然最顶楼的观景房是拿来卖钱的,办公室设在下面一楼,由此可见这位董事长经营行销的理念非
常之务实。或许亦因此,段董事长十分欣赏程凡刚,古有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概真是这个道理。
「段革没给你找麻烦闯祸吧?」
上了年纪的老人看来慈祥,喊秘书泡茶端进来,正宗雨前龙井,自然芬芳,透出纯净香气。
「没有。」
程凡刚等段董事长先用茶,自己才跟着抿一口。段长青看在眼里,优秀的年轻人很多,野心大的更多,可是要能做到有
勇有谋的,却是少之又少。
「我要是生个女儿多好,女儿嫁给你我放心,又能把你收起来做半子,段革我是不寄望他了。」
「段革还年轻,难免比较爱玩,常言『虎父无犬子』,他继承的是董事长您的血脉,相信他会越来越稳重的。」
段长青呵呵笑了几声,「凡刚啊,你不用拍我这个老头子的马屁,自己生的儿子几斤几两重,我还没有糊涂到算不清楚
。」叹口气,「我只怕我白手起家打出来的天下,後继无人啊。」
程凡刚不接话,跟着笑了笑。可惜老狐狸怎麽可能放过他呢?
「凡刚,真不愿意回来帮我?」
「董事长您太抬举了,只要我能力所及,我不会忘记董事长当年提拔我的恩情。」
段长青脸上多了几分愠色,「好吧,你毕竟和楼下那些人不同,我也不能阻挡你向外发展。」话锋一转,段长青续一杯
茶,说:「听说你最近在帮刘老板做事?」
「是接到刘老板的委托没错。」程凡刚往前坐了点,身体向前倾,「如果计画进行的顺利,明後天就能完成。」
「喔?」段长青光一个音节便生出些许暗示,程凡刚跟了他五年,当然听得懂。
「估计五个百分点上下,放您底下的抽屉好麽?」
「嗯。」段长青点头,「他跟大发那边的关系如何?」
「这……我就不清楚了,刘老板怎麽说打滚十几年,就是聊天也很小心。」
「所以你的功力还是不够。行了,有动静我会再提醒你。」
如果程凡刚得等段长青来提醒,那麽他早就死无全尸了。
尽管如此,程凡刚仍旧有礼貌的向段长青道谢,「谢谢董事长。」
段长青站起来,走到办公桌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装的相当精致的绒布盒子,黑底白色缎带打了蝴蝶结,递给程凡刚,
拿在手上沉淀淀。
「帮我交给段革吧。今天他生日,我想他肯定要缠着你。先前家俱行老陈以为你们俩兄弟勒,我说我啊,没这个好福气
。」
「我会送到段革手上的,请董事长放心。」
「去吧。」段长青摆摆手。
「是,董事长请保重身体。」
只是等程凡刚走到门口,身後冷不防来个回马枪一句。
「跟段革讲,在外头玩玩可以,但是孙子总归要生几个给我抱抱。」
「是。」
日落西山,周衍难得急急忙忙在大发百货门市里,无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他到处在找洛定一,找了一个多小时连人影
都没抓着,打手机也不通。
没关机干嘛不接电话啊!周衍一个一个专柜轮着问,直到秘书小姐联络他到董事长办公室去一趟。
「周经理,你找洛经理有事?」
被洛元康『召见』,周衍虽然不像其他同事紧张到胃痛甚至冲到厕所狂吐,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对付还是必要的。
「是。我想找洛经理讨论刘老板那边的业务。」
洛元康盯着周衍,「我已经让洛经理去办了,晚上刘老板请吃饭。我想,你是为这件事才急着找他,是麽?」
周衍陪笑,「是,董事长英明。刘老板出名的海量,我担心洛经理一个人挡不下来。」
「周经理。」洛元康眼神毒辣,「我记得你和洛经理同年?」
「是。」
「那麽你认为你办得到的事,洛经理办不到?」
「不不,董事长误会,我没有这个意思。何况约都已经签下来,我就算想争功劳也来不及,我只是担心洛经理三杯倒的
,万一出什麽问题,节外生枝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