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天娜

钟浩之玩心大起，贴上前用鼻子磨了磨萧霄的鼻子，这是他们以前玩闹时最常做的动作。萧霄的表情一如以往，撅着嘴等待下一步的亲吻。

钟浩之想也没想就顺势亲了下去，嘴贴嘴，然后撬开牙关伸进舌头，唇齿相接，一时忘情，到回过神来，才发觉睡着的人已经醒了，还在隐隐发抖。

“萧霄。”钟浩之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像是占人便宜的流氓，“这个……该吃饭了。”

萧霄还在颤抖，虽然他极力克制，但是贴着他身体的钟浩之不可能忽视他不寻常的反应，“萧霄，你怎么了？”

萧霄猛然推开钟浩之，冲进了卫生间。

纪文轩正好端着菜走到客厅，听到吧嗒的关门声，扭过头问：“浩之，怎么了？”

“我亲了萧霄。”钟浩之维持着倒在沙发上的姿势。

“然后呢？”纪文轩走近。

“他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传来哗哗不断的水流声，惊地一室突兀，隐约有人的咳嗽声，想来也知道里面的情景。

“慢慢来，这种事急不得。”纪文轩拍拍钟浩之的脸，“相信我，只要你陪着他，他一定能好起来。”

再多的恐惧，只要有能够信任的人陪在身边，都是可以克服和遗忘的。

纪文轩经历过这些伤痛，所以更能平淡处之。前后不过时间问题，萧霄这样，在他看来已经是很幸运的，至少有钟浩之在他身边。

“可是他这样，我很难过。”钟浩之坐直身体抱住纪文轩的腰，“如果当初我答应和他复合，他就不会遭遇这些。”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而且，萧霄也不是孩子，有些经历虽然不好，但也是他必须学会面对的，不然他永远长不大。也只有经历过一些痛苦，你们才能学会珍惜。浩之，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不是么？”

“希望如此。”

钟浩之点头，站起身拉了拉体恤，走到卫生间门外。

敲门，“萧霄，我可以进来么？”

里面没有声音，钟浩之扭动门把推开门，看见萧霄正跪坐在马桶边，一手扶着马桶边缘，一手捂着嘴。

“起来，地上凉。”钟浩之拉起萧霄，不顾他挣扎硬是抱起人站在洗手台前，取过毛巾替他仔细地擦嘴擦手，又拿起漱口杯接了点水放到萧霄嘴边：“来，漱漱口，会舒服点。”

“对不起。”萧霄开口了。

“恩，没关系。”钟浩之笑着揉了揉萧霄的头，这次他没有再躲开，“萧霄，我记得，其实你以前还满爱哭的。”

萧霄从镜子中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钟浩之。

他双手穿过自己的胳膊正撑在洗手台上，小心翼翼避免两人的触碰，可是这样的姿势却又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他支撑之中，仿佛只要自己一倒下，就能很轻易地接住，然后抱进怀里保护。

钟浩之的温柔，从来都是这样不经意地细腻仔细。

萧霄的鼻子渐渐泛酸，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慢慢流下泪，再后来他就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到自己嚎啕大哭的声音，自清醒以来第一次尽情地放声地哭着。

钟浩之掰正萧霄的身体，将他的头按进自己怀里，一手伸到后面一下下轻拍。

再没有更多的话语，钟浩之以自己的胸膛全数接纳萧霄的眼泪，将他的委屈与痛苦一并接进自己心里，不放手。

纪文轩穿着围裙站在卫生间门口静静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眼角晶亮。

看了片刻，他抬起手抹了下脸，脱下围裙走回客厅，这才扯开喉咙喊：“你们两个还在磨蹭什么？出来端饭！”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萧霄。”

夜里头并肩躺在床上，纪文轩睁着俩眼看着天花板，忽然说道。

“你会羡慕他？”钟浩之疑问。

“恩。我羡慕有人能这么爱他。”

“你可以理解成你是在表扬我的深情么？”

“随你。”

又一阵沉默，纪文轩突然翻身压住钟浩之，他说：“浩之，我们做吧，以后也没什么机会能睡一起了。”

钟浩之伸出手摸着纪文轩的后脑勺，“文轩，有没有人说你其实还很孩子气？”

“有。”

“谁？”

“你。”

纪文轩低低笑出声，趴在了钟浩之胸口，“浩之，别这么温柔，我真的会舍不得。”

“文轩，你会找到你的幸福的。”

“省省吧，我的字典里可没‘幸福’这么奢侈的词汇。还是留给你和萧霄那娃儿用吧。”

“文轩……”钟浩之的深望几乎要探进纪文轩的眼底，将那股隐藏的很好的脆弱从黑暗中拉扯出来。纪文轩闭上眼，拒绝一切无谓的关心和怜悯，他不需要这些，爱或者怜悯，他都不需要。他只需要不停地做爱，激烈的强势的甚至是痛楚的，然后借此一点点忘记曾经遗留在他肌肤上那个男人的味道，以及那些不堪回首的耻辱。

萧霄并不是故意要去窥视钟浩之和纪文轩的房间。

他只是有些失眠，然后对着一间空旷的屋子止不住害怕。

他想钟浩之陪着他，说话不说话都好，就只是陪在他身边，如同每一次做梦时一样。

梦里的钟浩之会哄着他揉着他头发贴着他额头然后轻轻吻他，说“老婆，我一直陪着你。”

所以，他下了床出了房间，站在了钟浩之和纪文轩的房门口，有些不确定地推开门。

他没有敲门，下意识的，想要赌一把什么。

他看到床上的两个人正纠缠在一起。

纪文轩的双腿挂在钟浩之的腰间，脚趾头蜷缩着，绷得很紧。

床铺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伴随着他们的呼吸和呻吟，很有节奏地在黑夜里徘徊。

萧霄又悄悄退出房间，关上门，走回自己房间，再从里面关上门。

捂着嘴的手终于可以放下了。

他无力地蹲靠在门背，呜呜地想要哭，却已经流不出眼泪。只能不停地咬着自己手指，一个个齿印下开始渗出血迹。

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他听沈晓秋说过，当一个人疼到极致的时候，反而是不会有感觉的。

萧霄想，他也是走到头了吧。

凌晨三点。

沈晓秋被急促的震动声惊醒。

床的那半边还是空的，高凌并没有如同电话里说的那样回来。

谁会在这个时候打他手机？高凌么？难道是又喝醉了？

拿起手机一看，屏幕上却显示着[萧萧]两个字。

沈晓秋毫不犹豫翻起手机盖，按下接听键。

“秋秋。”萧霄的声音弱薄地可怕。

“萧萧，你怎么这么晚打电话来？你回来了？”

“恩。”

“什么时候到的？”

“好几天了。”

“那怎么不联系我？”

“秋秋，我出了点事。”萧霄的眼睛空洞洞地看着地板。

“什么事？你怎么了？”沈晓秋忍不住担心。

“秋秋，我不想活了。”

不想活了。这是沈晓秋最近常发起的念头，每次看着高凌风风火火地准备结婚的事，每次听着高凌和准新娘通电话，每次若无其事的与高凌和准新娘在小区门口偶遇，还有每个等待高凌不曾回家的夜晚。秋秋都在想，不活了，活着太辛苦。

可是，当从萧霄的耳朵里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却想问，为什么呢？

“萧萧，要是你也不想活了，那以后谁来替我办后事？”沈晓秋终究没有问出那声“为什么”，他知道萧霄比他坚强，再过不去的槛，他也一定可以跨过去的。

“萧萧，我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娶了继母后就不再理我，除了每月给的那笔丰厚的生活费。高凌又要结婚了。你要是再死了，那谁替我办身后事？你能比我晚一步么？”

“秋秋，你说什么胡话呢。”萧霄被拉回现实，脑子里的思路也一点点清晰，他有些顾不上自己的痛，因为他的秋秋比他还要不堪一击。

“随便说说，你别紧张。”沈晓秋的笑从手机那一头传来，“萧萧，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活着。我的死党萧萧是天不怕地不怕，牛鬼蛇神都拖不走也打不倒的。就像你姐说的‘我弟生该是个妖孽，扰乱人世，祸害千年。’”沈晓秋掐着嗓子学着萧语夸张的声调。

“好，祸害千年，我们一起。”

“恩，一起。”

第二天一早，当钟浩之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做着三人份的早餐时，萧霄拖着简单的行李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钟浩之端着煎锅的手抖了抖，然后放下，随手在围裙上擦了连下手，走到萧霄面前。

“你这是干吗？”

“我要去住酒店。”萧霄居然开口了。

钟浩之显然未能从萧霄的声音中反应过来，愣了五足足十秒，才想到问：“你一个人？”

“是。”

“我不许。”钟浩之生气地夺过萧霄手里的黑色通勤大包，“住这里不好么？”

“我不想再打扰你们了。”萧霄恢复了最初的清傲，倔强地挺直脖颈，像一只美丽的天鹅。

“打扰？”钟浩之不解，“我和文轩都没有这样说过，你一个人瞎猜什么？”

萧霄不再说话，只是固执地盯着钟浩之，不肯低头。

“萧霄，就算你不想住这里，至少也等到老乔回国后来接你，好不好？”钟浩之叹气：“不然，你叫我怎么放心？”

“我没事了。”萧霄仿佛是在对进行自我催眠，很大声地又重复了一次：“我没事！”

“总之，我不准，你想都不要想。”钟浩之一手拎包一手拽着萧霄，拖回房间，“早饭我会送进来！”

啪地一声，门被从外面甩上。

萧霄抱着包坐在床上，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什么都是你不准你不许，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小兽般的低吼，无力的声音从喉咙间溢出，他保持着环抱的姿势躺倒在床上，微微发抖。

“我已经认输了还不行么，为什么不让我走。我不要你可怜我……不要……”

钟浩之端着早饭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床上蜷缩成一团的萧霄。

因为一夜无眠，这一刻他睡得正熟，似乎还有眼泪挂在眼角未干。

“萧霄，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呢？”钟浩之放下早餐，坐到床边抚摸着萧霄消瘦的脸庞，“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听你说话，也一定会耐心地等你发完脾气。我们好好过，恩？别再吵架了。”

第七章：误会（上）

似乎每天都在重复同样的情节，一个抱着行李坚持要走，一个挡在门口坚决不让。

纪文轩看戏似地抱着双臂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两人气势汹汹而又互不相让。

而萧霄也终于在与钟浩之你来我往的争执中恢复了点生气，泼辣而得理不饶人，只是依旧不能接受过多的肌肤接触，间或钟浩之在拉扯中碰到他的手，他总是立如惊弓之鸟缩回。由于惊吓而起伏不停地喘息着胸口，看在钟浩之眼里是既无奈而又心疼。

又过了几日，萧霄终于忍受不了再次被堵在门口，扔了行李站在钟浩之面前高嚷道：“你到底想要干吗！”

“我说过，在老乔没回国之前，我是不会放你一个人住的。”

“那我去找晓秋总可以了吧！”

“晓秋和高凌住一起，你还要淌他们之间的混水么？就你现在这状态，我能放心让你去住他们家？”

“有什么不放心的？高凌还能吃了我不成！”

“你我都知道高凌一直就喜欢你！高凌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当年他趁你喝醉时上了你，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哪里听来的？”说起当年之事，萧霄心里也是有些不舒服。当年知道沈晓秋喜欢高凌后，萧霄便不再愿意搭理他。有次在酒吧被人灌多了几杯后，莫名其妙地就被高凌带回了家，严格说起来，高凌那晚的行为等同于强奸。

“还不是当年你那些狐朋狗友！你以为他们都是什么好人！就说你傻，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我是傻！我萧霄活到现在，最傻的事就是跟你在一起过！大把大把的人喜欢我，我偏要吊死在你这棵树上！我他妈就是犯贱才会想要跟你复合，还要当着你的面被自己情敌上，还……”萧霄的记忆嘎然停止在那恐怖的一夜，瞬间面孔苍白呼吸困难，他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忍不住颤栗。

“萧霄，不想了，我们不想那些。”钟浩之慌忙上前，伸手想抱住萧霄，又怕更惊吓到他，只能措手而立，焦急在一边柔声安抚：“萧霄，我们复合吧，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这一句话犹如一针镇定剂，让萧霄逐渐平静下来，只见他紧紧盯着钟浩之的双眼看了许久，就在对方以为他要点头的时候，他却只是冷冷一笑，贴着墙站起身，用手扫开钟浩之护在一边的双手，“我不需要你来可怜我！”

“可怜？你认为我是在可怜你？”钟浩之一时气结。

“是，就是在可怜我！因为我被人强暴，所以你可怜我同情我，想要负起责任来照顾我！但是我不需要这些。你没必要为了我委屈自己和我在一起。你该干吗干吗去，少在我身边转悠。我萧霄没那么脆弱，等老乔回来了，我一样走我的秀过我的日子，跟你钟浩之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就好好跟你的人过日子去！少在我面前装慈悲！”萧霄瞪圆了眼，一口气将在心底盘旋了好久的话倒出。说完了，急喘着胸口咽了下口水，又缓缓道：“钟浩之，我知道我要的你给不起，我不要了，还不成么？我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也不想争了。”

钟浩之眼底泛酸，似乎顷刻就要红了眼眶，却又生生忍住，他又重复问了声：“你真的觉得，我对你，只是可怜？”

萧霄抿嘴不语，抓着行李包的手捏紧了几分。

钟浩之从裤子口袋里抽出手机，很快拨了个号出去，只听他与对方说：“文轩，可能要先麻烦你提早搬出去了……恩……谢谢……好，等你回来再说。”

挂了电话，钟浩之朝萧霄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不管你信不信，我和文轩早就谈好分手了。只是因为他暂时没找到中意的房子，所以才继续住在这里。”

“什么意思？”萧霄的脸色并没因此而好转，反而越结越冰。

“意思就是，你要的，我给得起。”

“就算现在你想给了，也得问我还愿不愿意要！”萧霄灰暗的表情不为所动，“钟浩之，我有我的骄傲，不是任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扔的。”

话还没说完，萧霄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谁？

“萧霄，我是高凌，现在在XX医院，秋秋自杀了。”高凌的声音听起来竟是异常憔悴。

“秋秋自杀了？”萧霄的手机随着灌入耳中的声音跌落在地上，电池板与机身摔成两瓣，摇摇晃晃在地板上微颤。

“萧霄！”钟浩之一个跨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萧霄，一手将他搂进怀里，“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