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个人也该醒了……”尘埃落定,孟婆将夺魄刀还到孤梦河手中道:“这是他给你的防身之物,本来常年与勾魂锁放在一起,如今给了你,你可要善加利用,方才若不是我,你恐怕还要与这柳扶风周旋良久。”
孟婆口中的那四个人自然是莫七邪等人,只见树林深处的一株大树下,四个人背对背靠在一起正处于熟睡之中,大梦一场终该醒,死而复生的人会否能领悟到一些新的东西呢?
而最先窥到的却是一把风雅的折扇,不偏不倚正插在树枝上,摊开的扇面已完全合拢,亦预示着三生九梦的法力将失效,孟婆抬袖伸手取下那白骨扇喃喃道:“他的扇子……”
见扇犹如见人,孟婆眼底滑过一丝不经意的泪珠,她本是个眉目英朗从不会哭的人,而为何现在睹物思人竟情难自已呢?
她摩挲了一会儿扇子却还是不舍地递给了孤梦河道:“他说要你保管……”这一番梨花带雨后,更显得她楚楚可怜,是一个端方妩媚的女子。
孟婆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酒囊,顺次让面前这四个昏睡不醒的男子喝下,又回首对孤梦河道:“别辜负了白楼幻一番心意,他在地府中牵制住了秦灭,让秦灭得意忘形地去摧残他折磨他,不过是为了留出更多的时间让你办事。”
孟婆口中的他自然便是白楼幻,本来今日便是摘星楼与不赦谷攻打忘尘门的日子,而如今却成了摘星楼被千夫所指,如若事情依计划进行,现在长星山怕是刀光剑影不休了,而如今摘星楼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的位置。
狄沐飞与叶谦然只能活一个,又或者玉石俱焚,通通下地狱。
黄泉路上若不能同走一程,生生世世又有何所惧?
最先睁开眼的是莫七邪,“咳咳!”从肺腑中呛出一口气,发现自己还活着,光线有些刺眼,许是睡了一夜,又预演了那死期,这下醒来,竟连周身的邪意泯然也变作温和委婉了,他想起自己死前说的那句话,“是我年少轻狂一时想试试自己的机关是否天下无人能解,结果最后不但自己无法解得,竟连你那重要的剑谱也遗失了……”又瞥到了花霜绝正好也苏醒过来,简直是大喜过望。
“老七!”花霜绝捂住胸口看着莫七邪还以为自己到了地府,但又看到远山层峦叠嶂,近处浅水溪涧,繁华似景,如何也不像是地狱啊,面上不禁浮起一丝疑色。
接着林斩与莫负天也相继睁开了眼,虽算不上重获新生,但从每个人的眼神中可以看出,经历了一番生死,经历了柳扶风那样赤裸裸地一番羞辱与伤害,他们于这二十多年岁月有了新的想法。
维系一切的还在于莫负天。
是魔头还是英雄,只在一步之间,不赦谷若就此收手,退避一隅,于江湖也无波澜,毕竟这世间有正必有邪,无论正派还是邪魔,缺一不可,善恶总是同时存在。
桃花落,风波起,大幕拉开,悠悠白云间飘来凝重的黑,天地仿佛一瞬变色。
第三十五章 凌迟
百仞之山,任负车登焉,何则?陵迟故。
四周无声无息,没有敲打铁锤地声音,没有犯人痛苦的哀嚎,只有一个个目瞪口呆,屏息而视的囚徒,白楼幻双手反剪被束缚在一根长柱之上,唇角溢出的鲜血已经干涸了一轮又一轮。
一道寒光闪过,那做工精湛的小刀从白楼幻白皙如玉的手指上斜斜刺入,一挑一钻,剜心蚀骨的痛从手上的神经传到身上各个部位,秦灭满面阴森地握着那柄刀,饶有玩味的直视着白楼幻,眸中却有怒火溢出绵绵不绝。
“嘿嘿,天绝地灭轮回刀……原来是这个滋味啊……不错不错,真是毫厘不差,秦灭大人这刽子手端的是精妙绝伦,经验丰富啊!”白楼幻正受着凌迟极刑,全身除了那张脸真可以算得上体无完肤,皮肉连着骨头一片片被生生割落剥离下来,一片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这触目惊心的景象让周围围观的囚犯都望而却步,吓得缩成一团。
“白楼幻,你不知道怕是什么滋味吗?”秦灭被激怒得像头豹子,英俊的面庞扭曲起来,而白楼幻却一脸讪笑,唇角的勾起的那抹笑意似挥之不去,从未停过。
自入这无间地狱来,受无间大苦,日夜受着这劫数,求饶者不计其数,求死而不能的感觉最是苦楚,而白楼幻却仿佛在欣赏一场戏,不恼不惧不怒,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着,过着,天压下来他还都不怕的样子。
白楼幻眼见秦灭发怒,笑意更浓,乘胜追击般说道:“秦大人也是受过这无间之苦的人。”
“哈哈哈,很好,白楼幻,不枉我将你视为对手……”秦灭一手扼住白楼幻的脖子,猛地向上一提,白楼幻被凌迟地只剩下皮连骨头,枯树般的身子就被向上拔了一些,更显得摇摇欲坠,似乎这四肢刚被五马分尸过,一不经意便要成了残肢断臂。
“唔……咳咳,你把我喉咙掐得死死的,谁跟你聊天呢,秦灭大人孤苦无依的渡过这百年岁月不想找个人谈心吗?”凤眸中溢出心机深沉的浅笑。
“要你多嘴!”秦灭说着重重将白楼幻摔在地上,烟尘弥漫,烈火炙烤着远处的高山,可秦灭心中的怒火却仿佛更胜一筹。
白楼幻的鲜血染透了秦灭的左手,秦灭只觉得有滑腻而血腥的感觉在周身游走,太美妙的感觉,他嗜血,嗜这暗夜,他本就是暗夜中的蝙蝠秃鹫,窥伺着死亡,只待饿虎扑食吞掉那腐烂的人血人肉。
“看你还怎么多嘴!”秦灭说着便将轮回刀狠狠扎入白楼幻的喉咙,血流如注,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仿佛都可以看到他的气管,秦灭似乎觉得这一刀还稍显不够,接着又在手中化出一柄长达数寸的乌金宝刀,猛地朝白楼幻刺去,一刀穿心,开了一个大大的血窟窿,而白楼幻脸上依旧面带微笑,仿佛这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一般。
“我倒要看看你的心是怎么做的?”鹰爪一样的手向前一探,掏出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脏,秦灭冷笑了一下,白楼幻也冷笑了一下,心都被掏出来了怎么还可能活着?”
“第九十九次了……嘿嘿……”白楼幻气息虚弱地说完这句话就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倘若一堕在这地狱,从初入地狱时,直到百千劫,在这期间的一日一夜,要经过一万回的死,一万回的生。白楼幻已经历了九十九次的死与生,可才连这路的一半都没走完。
这是意志的较量。
秦灭心中最是清楚。
那个时候自己不过还是一个孩子,个子矮矮的淹没在受刑的人群之中,他不知道为何自己生来就要受罪,就像他不明白为何有些人生下来便是天潢贵胄,譬如那个不知世间疾苦的小阎王,明明都是人,为何他就要生在这种活受罪的地方。
可反倒是一开始便承受了这苦楚,苦也算不得苦了,他本来就未曾尝过人生的甜头,也谈不上碧落黄泉惊心堕的滋味,每当想要逃出升天的时候望着无边无涯的世界,便断了所有念想,这里不是井底之蛙的世界尚且有个井口可以逃可以钻,这里是无间,无穷无尽的苦难没有边缘。
“就是闭着眼,我也能走出这无间地狱!”秦灭想起自己来之前对那两个传送使说得话,不禁莞尔一笑,这才是血筑起来的路啊,走错过多少次受过多少惩罚才逃出生天,最后在转轮王座下寻得一个短暂的庇护,像他这种刽子手,狗腿子,影卫,往往得不到好下场。
得不到好下场的,秦灭心中比谁都要了然。
其实他很羡慕白楼幻这样洒脱不羁、玩世不恭的人,他自己于身于心都始终寻不得自由,若不是为了为心头那个女子报仇,他宁愿就这么一直待在无间地狱之中,苦也罢,乐也罢,反正也毫无知觉可言。
“不入轮回得永生……”清朗的声音如春风般拂过秦灭的耳畔。
该死的白楼幻又重生了!秦灭在心中骂道,可不禁又有些异样的雀跃,三界中若少了白楼幻这般肆无忌惮的对手该多么地无趣啊!
“不入轮回得永生?呵呵,你想怎样,地府里提都不该提的禁忌你说得倒是坦然……”秦灭转身又看见了那个白衣人,刚才那一切仿佛一场了无痕迹的梦,可痛与快感是那样真实,撒不得谎!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永生,比永生更可怕的是轮回。
轮回之劫,无间中有一万次。
三千世界鸦杀尽。秦灭抬手,一只眸中泛着寒光的鹰便落到他冰冷的手背上,接着四面八方有乌鸦蜂涌而至,渐渐迷乱了天空,不时掉落下来的羽毛在风中纷飞,仿佛下了一场黑色的雨,群鸟奋不顾身地扑向那个白色的人影,刹那间黑与白纠葛在一起,黑色潮水一般吞没了那微熹的黎明之白。
“哼”……秦灭嗤笑一声,邪意的笑容挂在脸上,却是极衬他冰雪般的面庞,这种笑冷入骨髓,不是得意洋洋而是玉石俱焚的恨笑,秦灭沉如寒潭的眸子在那手中的鹰上停了一会儿道:“三千鸦杀的滋味又如何呢?要死一万次啊,得要变换多少方法才不会无趣呢?我知白大人最不喜无趣之物,呵呵,现在这般算是遂了你的心意了吧?”
“还不够啊……还不够,若白某猜得不错,秦灭大人正是从这三千鸦杀中涅盘而侥幸活下来那个囚徒吧?”声音极是微弱,却还是飘进去了秦灭的耳朵。
无间亦无路,自己生于这里长于这里却妄图逃出去,光凭双脚是如何也出不去的啊,秦灭地眼神里有稍纵即逝的温柔,他仿佛又看到还是少年时那个天真的自己,牵着那小姑娘的手一路向前奔去,可小姑娘睁着一双与世无争的大眼睛说:“你飞啊,我飞不了,你快飞出去把!”说着渐渐淹没在黑色的飞鸟中,接着撕裂骨肉的声音让心绝望到了顶点,三千鸦杀之后,与谁携手至天明?
天不会明,天道无常。
“地府终归会落到转轮王手中!而人间也将生灵涂炭,你又何必挣扎……人类无畏挣扎就罢了,你这个孤魂野鬼哪来的执念?你我同为地府卖命早知这世界非黑非白,黑与白之间……从来都是不分彼此!”秦灭起身,群鸦散去,白楼幻活活被献了天葬已没有人形,只是一堆血肉模糊的肉渣而已。
“再说,像孤星阙、柳扶风、叶谦然这样出卖灵魂的人需要救吗?他们唯恐天下不乱,视人命如草芥,这才落入我的掌控之中!”秦灭背对着白楼幻,黑氅下更加多了一抹凌烈的寒意,冷笑道:“死得人越多越好,转轮王也喜欢,那天上的神仙们也很是喜欢呢,天庭轮回树下那一盘棋又要推翻重来了,下棋的人却不知去了何方……”
秦灭欲言又止,当下却不愿再与这个不怕折磨,不知痛苦的白楼幻周旋,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