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得是善解人意,心胸宽大,听司徒烨是眉头紧锁,紧搂住姚宛颜,叹息道:“傻宛儿,朕怎么舍得让你离开,至于沈府和沈君言,朕只有安排。”当初他只是单纯的利用沈君言,利用沈府,他以为这天下没有他掌握不了的东西,直到随着相处的越久,他才发现沈君言正是他无法掌握的,所以一登位后,他便狠下心要斩杀掉这一切,只不过他心里终究还是舍不得杀死沈君言,所以他暗中找好顶死之人,并找到毒医,从他那里要到一种能让人忘记过去的药,然而世事无常,计划得再完美也赶不上现实的变化。
姚宛颜红唇张启,一声无声叹息划过:“烨,我知道这么多年来,都是他陪在你身边,每次想到他为你做的事,连我都动容不已,所以你对他有感情是正常的,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怪你。”
司徒烨在姚宛颜额间轻轻落下一吻,柔声道:“好了,宛儿,夜已深,随朕就寝吧。”
同一时间,别院内。
姬碧妃懒懒靠在椅背上,浓睫半垂,单手托腮,手肘支在椅子的扶手上,另只手悠闲地轻轻敲打椅背。
福宁躬身在旁,将莲叶叶传来的消息禀完后,又斟酌着问道:“殿下,司徒烨已经知道您的行踪,您看是否需要进宫一趟?”
姬碧妃抿了一下苍白的嘴唇,漫声道:“他想见本宫就自己来别院,反正本宫是不想见他。”
福宁看姬碧妃一眼,应道:“是。”
祭瑛见福宁说完话,也将心中的事问出来:“殿下,沈家的事作何安排?两千沈家兵近日内便会到达邺郡城。”
姬碧妃打了个哈欠,声音里也有带着些倦意:“这事急不得,让他们先在城外候着,等花云将谋反的公文带回再说。这么晚叫你们来,是有正事要谈。”
一听正事,福宁和祭瑛顿时神色一肃,恭敬问道:“不知殿下要吩咐什么事?”
姬碧妃也坐直半个身子,无比认真的盯着二人,一字一字的说道:“我不想一臣再吐了。”
话出口,二人的脸很显然同时抽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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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姬碧妃就带着福宁等人出了城,留下姬一臣一人在别院休息。
经过一夜大雪,院中已堆起积雪,踩上去很柔软,还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院落虽小却雅致幽静,院中种满梅树,树枝上虽覆着一层积雪,梅花却依旧开得旺盛,院中暗香横生。
整座院子不见一人,安静且冷清,只偶尔有风卷落树枝上积雪落地,发出簌簌地轻响,姬一臣转一圈也没找到人,索性简单收拾下出了门。
沈府早已被查封,现在整个府邸只剩下一片清冷破败。
姬一臣漫步走在沈府内,边走边回想过往的点点滴滴,走到一座小阁楼前,他站定脚步,静静的望着小阁楼。
这里,是他曾经住的地方。
许久后,他轻叹了口气,转过身。
然而下一刻,四目相对,几乎是异口同声。
“君言……”
“司徒烨!”
第四十八章
两个人异口同声后,又是相对无言。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悄无声息流逝。
这些年来沈君言的一切,司徒烨自认都了如指掌,他竟不知沈君言几时认识个南楚太子,而与南楚太子那一战时,他便察觉出此人极其不简单,于是在险胜后,立即将其暂时扣押在姚府,打算等沈君言一事处理完毕再来审问此人。
彼时他还十分困惑,此人为何上来就对他刀剑相向,直到祁连山时,他才恍然明白几分。
祁连山时,看二人神色分明是相识,并且关系匪浅,然而那亦是他第一次看到那样温柔的沈君言。
那一刻,他承认他嫉妒,他嫉妒那个南楚太子。
昨晚整宿无眠,今日早朝脑中又重复回响着雷风昨日说的话,以至于心绪总是无法稳定,几次晃神,所以在下朝后便独自来到沈府,却没想到会如此相遇。
大半年不见,眼前人变了。
一头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短发,垂在额前,原本英礀勃发丰神俊美的模样已不在,现在的他脸色略微憔悴,黑眸里冷漠凛然依旧,却莫名多了份警惕,这是以前没有的。
但,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穿白衣。
司徒烨打量姬一臣的时候,姬一臣可没闲心去打量他,不动声色后退小半步,双手紧紧抓住裘衣边缘遮住那已隆起的腹部,眼神看似沉静却又夹带警惕的看着司徒烨,现在的他不再是从前的他,必须顾虑腹中小家伙。
对于司徒烨的突然出现,他虽然惊诧不已却没半分好奇,快速环视一圈,心里开始权衡,如果此时贸然出手,胜算能有多少,而司徒烨到底是一个人来还是带人来的,自己杀了他之后,又是否能平安离开沈府。
万千思绪,一闪过而过,决定先离开再说。
“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终于回来了。”
再次同时开口,司徒烨唇边不觉带上一丝温柔的笑意,身形一晃,便已翩然站在姬一臣跟前,随即直接伸出手将其揽入怀中。
姬一臣完全没料到事情变成这样,下意识愣住片刻才反应过来,而鼻间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让他反感地皱起眉头,他还喜欢闻姬碧妃身上那种干净清冽如雪的味道,况且龙涎香对胎儿不好。
眼前,这人,这味道,他实在厌恶至极。
然,不等他作出下步举动,耳旁突然传来司徒烨的低低叹息:“君言,回来吧,继续留在我的身边,像从前那样。”
姬一臣闻言低低一笑,眉宇间杀气陡增,手腕一翻,匕首滑落手上,旋即,直刺而去,这种招数他深知司徒烨根本不放在眼里,所以无非是做做样子,逼司徒烨退后,松手放开他罢了。
果然,司徒烨手上一松,急忙退后数米避开匕首,怒道:“沈君言,你非要这样吗?”
姬一臣收起匕首,负手而立,淡淡的注视着他,淡淡的一笑,似在自嘲,又似在讥笑他:“冥帝认为我要怎样?我该怎样?又或者我们之间该怎样?对于一个利用我,背叛我,灭我家门,最后还要置我死地的人来说,我唯一想要的就是能亲手杀死这个人,也就是杀死司徒烨你。”
司徒烨对他所说的话惘若未闻,只双眼死死盯着他的腹部,整个人如遭雷击,怔怔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那是什么,快为人父的他,岂会不知。
木月人,木月人……
那么骄傲,那么强势,那么霸道,那么冷漠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甘愿如此。
他们几乎是一起长大,曾经他也只是能偶尔牵住他的手,但下一刻,又会被毫不犹豫地甩开。
但,现在……
心,猛地一痛,一种从不曾体会过的陌生感觉,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让他恐而慌,惊而怒,痛而恨,握成拳头的双手,不自觉的慢慢收紧,青筋暴露,指节泛白,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姬一臣见他不说话,自然不多逗留,转身,迈开脚步离去。
然而下一秒,司徒烨再次拉住他的手臂,声音暗哑颤抖:“沈君言,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姬一臣冷冷扫一眼抓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没有丝毫犹豫的甩开,面无表情道:“如你所见,确实是真的。”如果不是怕真惹恼司徒烨,此刻他真想一刀刺下去。
司徒烨愣在原地,高大的身躯不由微微一僵,因太过震惊而语无伦次:“我没想过要真的杀死你,我已经安排好一切……”
不提还说,一提姬一臣脸色直接冷凝下来,黑眸倏地眯起:“那沈家呢?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及,你们欠我欠沈家的,我会一样样讨回来。沈君言早已死去,或者这个人根本就没存在过,我姓姬名一臣,是代表南楚参加大会,希望冥帝慎重想想,别到时候因小失大。”
他这番话如醍醐灌顶,从上到下把司徒烨灌了个透。
司徒烨怒极反笑,看着远去的人,深邃的黑眸里,瞬间只剩愤怒和阴鸷,口不择言的话也这样脱口而出:“好好好,好你个沈君言,你与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他能给你什么,太子又怎样,他以后也会有三宫六院,他什么都给不了你!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难道比不上一个陌生人?我心里怎么想的,你敢说一点都不……”
姬一臣脚下的步伐并未停下,只双手悄然护住腹部,冷声提醒:“冥帝,请自重。”司徒烨,若你他妈还要挑衅纠缠下去,今日便在此把一切恩怨了结吧。
司徒烨看着如此冷漠决绝的他,再想到祁连山的他,黑眸中杀意弥漫,阴冷的声音徐徐飘出:“朕竟不知,你还留着这一手,先北冥后东璃,现在还来个南楚,沈君言,朕当真是小瞧了你。”
姬一臣眉梢淡淡扬起,转过身望着司徒烨,不以为意道:“那麻烦冥帝以后多多高瞧在下,毕竟在下的本事,冥帝再清楚不过。”
司徒烨现在周身就如染了层寒冰,盯着姬一臣腹部的目光毒而狠,说出口的话更是阴毒霸道:“沈君言,没有以后了,朕不允许你再见那人,这辈子你就是死,也得死朕的身边,朕要你做一辈子禁脔,直到死。”
到了此时此刻,如果还能忍下去,那就不是姬一臣了。
只是相较于司徒烨的满身杀气,姬一臣此刻的面色更阴,更戾,更嗜血。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司徒烨,然后嘴角微勾,有些邪气,有些冷冽,下刻,只见他身影一动,一脚利落的踢向司徒烨。
司徒烨快速闪身避开这脚,如姬一臣所说他的本事,他再清楚不过,自然不敢轻视半分。只不过,他怎么都没想到二人再次见面,还是会落得这样的绝地,他的心里岂不悲凉,更何况,他是在乎他的啊。
那个冷漠俊美甘愿为他做任何事的男子,真的不见了,那个说有生之年定会助他完成一切心愿的男子,不会再回来了。
而这一切皆因为那个人的出现,他恨,他恼,他怒。
如果姬一臣知他是这样的想法,只怕是一刀刀将他凌迟,都不能解心头之恨。
人贱,则无敌。
人渣,则无耻。
姬一臣脚步一移,如影随形,紧追其上,出招快速,招招狠辣,专攻司徒烨身上的要害。
他的每招看似简单实则诡异莫测,需要集中全部精神,以最快速的反应来躲避他的攻击,司徒烨左躲右闪,身上多处被匕首划过的伤痕,不深却刺痛不已,明显感觉到鲜血正在缓缓流出。
长此下去,等待司徒烨的就是血尽人亡。
司徒烨终于变了脸色,手在腰间一按,手中立即多出一柄软剑。
剑长四尺,宽约两指,薄如蝉翼的剑身寒光闪烁,正是云光。
姬一臣黑眸一沉,他知道云光被灌入内力后,将变为无坚不摧的杀人利器,剑身柔软轻盈,攻击时能随意改变方向,变化莫测,剑身能伸能缩,可翻卷可缠绕,总之一旦被缠上,招招皆可取人性命。
但,今日不是他死就是自己死,岂有怕了之理。
手中匕首闪着寒芒,犹如鬼魅的身影,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不给司徒烨丝毫喘息的机会,脚下踩的步伐奇异且快速,这是沈家祖辈们闯出的步伐,是战场杀将专用。
如果说司徒烨的剑法变化莫测,令人难以捉摸,那姬一臣此刻的步伐就是神妙诡异,让人根本捉摸不透。
神箭沈家,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杀敌无形。
这种步伐是沈家根据沈家箭法配合瞬息万变的战场所创出,踩着这种步伐宛如蝴蝶穿花般,穿梭在战场上,以守为准后攻的原则,配上沈家自制弩弓和精准射击,每射出一箭之后,马上再度转移方向,达到杀敌于无形中的效果。
姬一臣的箭法虽不精湛,但这步伐却是学了个十足十,只是他毕竟有孕在身,动作大不如从前,仅仅这一会儿,腹中就传来阵阵疼痛,动作不禁迟缓下来。
司徒烨趁着这个空机,手中长剑翻飞,剑光闪烁,挽出朵朵剑花,直逼姬一臣退后数米,他却倏地一个跃身,离开了姬一臣的范围。
然而这边姬一臣还没喘过气,便感觉到身后杀气再度袭来,他忙深吸口气压下阵阵疼痛,脚下的步伐迅速一转。
结果,仍然慢了半拍。
毫不留情的一掌,直接击在姬一臣的胸口。
瞬间,姬一臣淬不及防的朝后退去,随即吐出一大口鲜血来,殷红地鲜血落在白裘上,立即印出艳丽而妖冶的朵朵血花。
这一掌,虽说司徒烨没用全力,但也足够让姬一臣难受许久。
姬一臣稳住身形,微微喘息着,一手护在腹部,一手随意的拭去嘴角,看着迎面而来司徒烨淡淡的笑了,笑容有些讥讽,有些不明。
四目相对,司徒烨衣袖的手紧握,朝着他一步一步地缓缓走去,一字一顿地说道:“沈君言,朕再说一次,跟朕回去。”
姬一臣黑眸晦暗,冷冷一笑:“那要你看有没有这个本事带走我了。”
司徒烨微微眯起眼,怒意再度泛起,这次不待他反应过来,便闪身一把夺过他的匕首,紧接着手指在他身上轻轻一点。
姬一臣脸色难看至极,这样的自己,真的是一个字,弱。
下刻,只见他就身子一软,倒在了司徒烨的怀中。
也就在这个时候,天空忽然飘起片片雪花,刮起寒风,这寒风不同于往日的寒风,却更似从极寒冰地吹来,侵肌又入骨,还带着一丝冷冽的杀气。
抬眼看着飘落的雪花,姬一臣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闻着雪的气息,柔软,清冽,洁净,这感觉就如姬碧妃在他身边。
突然,手腕上的那对金铃自己摇晃起来,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声接一声,一声大过一声。
姬一臣蓦地瞪大眼,望着漫天飞雪的天空……
司徒烨也注意到这变动,黑眸立即盯向他的手腕,面容愈发沉凝,若他没记错,这个是那人的。
不做多想,搂住姬一臣的腰,轻轻一跃,便飞身离开了沈府。
然而,也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含怒的声音遥遥传来:“司徒烨,放下他。”
话落,只见漫天的雪花中,一抹白色身影翩然而来,墨色长发迎风飞扬,绣着曼珠沙华的白色袍子,随着腰间那条红色绸带在空中翻飞。
眨眼间,那抹身影已来到司徒烨眼前,手中玉箫毫不犹豫的击上司徒烨搂着姬一臣的手,司徒烨反应迅疾,立即松开手,避开那只玉箫。
这一攻一避间,只得松开了姬一臣。
姬碧妃眉宇一凛,另只手牵上姬一臣的手,轻轻一拉便将人带入了自己的怀中,旋即,足尖轻点,二人已退至到数丈之外。
等司徒烨再回过神时,抬头望去,只看到姬碧妃抱着姬一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司徒烨紧抿双唇一个跃身,紧追其上,内力灌入剑身,凌厉的朝二人直袭而去。
姬碧妃抱住姬一臣翩然后退,避开司徒烨的袭击,不紧不慢道:“眼下大会在即,冥帝真打算要在此时与本宫一战?”
司徒烨手中剑一顿,停下攻击,与姬碧妃对峙而立,目光却望向姬一臣,面冷声更冷的说道:“沈君言,你忘记你答应过朕什么吗?朕再说一次,过来!”
刚才受下那掌,估计动了胎气,现在腹中小家伙闹腾的厉害,姬一臣是虚弱无力,双目微闭的缩在姬碧妃怀里,而在听到司徒烨的话后,面色不禁微微沉凝,却没开口说什么,他们之间的恩怨真不是三言两语道得清。
姬碧妃瞥了眼那裘衣上的血花,目光幽深莫测:“冥帝,本宫之人何时轮到你来命令,如若冥帝想要叙旧,麻烦亲自来别院,本宫随时奉陪。”话音落下,抱住姬一臣,不再看司徒烨一眼,飞身离去。
司徒烨这次没有再阻拦,只是看着离去的二人,垂于身侧的手,慢慢地紧握成拳,神色冷漠如冰,阴戾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