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钱 三、四——筱崎一夜

绫濑苍白着脸色,再次拿起话筒。
仍然是一成不变的电话声,让绫濑咬住唇。电话有响,就是没人来接。
就在绫濑准备放弃,而放下电话时,不料电话铃声突然乍响。
「…啊……」
一时出不了声的绫濑,对方可能有所发觉。先是摒着气,然后再吐着气微笑着说。
「是绫濑吗?你有什么事?」
听到话筒传来的声音,绫濑就感到莫名的安心。
那是令人全身舒爽的狩纳的声音。绫濑想哭出来般的吐息说。
「太好了……」
对这长长的叹息,让狩纳早已唤出有所不寻常。对很关心问他的狩纳,绫濑则用摇头回他说没什么。
这种状况,究竟要从何说起?
绫濑拼命在寻找他的词汇。
「其实我人……现在在久原。」
这话让电话那端的人有半晌的停顿。接着下一瞬间,便听到狩纳惊奇的大叫声。
「你在久原?是发生什么事?你怎么会在久原?」
绫濑明知狩纳一定会暴怒,他还是紧张的缩紧喉咙。
「请见谅……我擅自跑出来……因为我的伯父病倒了。」
绫濑说话的声音,带着抖动。
未等狩纳开口,绫濑又接着说下去。
「狩纳先生离开公司后,我的伯母也同时找到我。我现在人在久原,替伯父拿换洗衣物,然后就要去医院……」
「你在说什么鬼扯的话!」
听着狩纳的怒斥,绫濑浑身哆嗦。
透过电话,男人的怒吼声仍令他汗毛悚立的感到害怕。全身似乎都僵住,后背冒冷汗。
「你听我说,我的伯父住院,所以我……」
只要了解真相,狩纳一定会谅解。
本来是这么相信的,可是对不听一切解释的狩纳的态度,不免令他有些不安。
「你怎么会相信这档事?」
绫濑被他反问得唇不停地抖着。
「……咦?」
「这种在小学也教过吧?即使被人告知父亲出车祸或意外,也不可随便听信陌生人的话呀!」
狩纳说完,还在电话中咒骂一声他妈的狗屎。
时,下巴挟着电话,露出门牙的狩纳的模样儿便浮现在脑际;宛如斥喝小孩,不肯听信的狩纳,绫濑的声调变高亢起来,对他道。
「她并不是什么陌生人!她是我的伯母!」
「那才更糟糕!你说的伯母,就是石井铁夫的母亲吧?」
果然,被狩纳大声吆喝,绫濑就不作声了。
没错,利佳子便是铁夫的母亲,难道连利佳子有向自己扯谎的理由吗?对利佳子来说,绫濑也是她小叔的小孩──她的侄子啊。
事实上,过去绫濑就听说过,伯父以前便有因心脏恶化而服药的事。虽然伯父生病不是什么好事,那她更没有骗绫濑的道理。
「你们现在在一起吗?」
绫濑反射性摇头响应狩纳。
「不,现在是在替伯父准备一些需用的东西及衣服……我是借他们的电话打给你的……」
「你听好!立刻离开那个地方!不要想太多!」
对狩纳的刚毅不决,绫濑无奈的又大声说了。
「你别这样,是真的!我伯父住院!而且住院费还不够,所以才……」
一听到绫濑提及住院费,狩纳就不应声。
绫濑可以敏感嗅出对方怒火冲天的气息,让他的皮肤都起了鸡皮疙瘩。
「需要钱吗?」
狩纳冷冷的声音,带着愠火。
这种不含嘲笑意味的发火,就已是够让绫濑禁若寒。
对于伯父住院费不够而不安的话,是到久原之前的车上,听利佳子说的。
长年被病魔拖累母亲的面容,及为挣得昂贵的母亲的医疗费,可说鞠躬尽瘁的父亲的背影,截至今日仍让绫濑一思及便如鲠在喉。
被病魔夺走家人的痛苦煎熬,及为筹钱疲于奔命的父亲,是多么不幸的遭遇。
「这种事……又不能向狩纳先生求情……」
虽然有健康保险,可是一旦住院,就需付更多的费用。就算有政府的补助,但也不表示家人就不用负担。只要接受特殊的检查或开刀,钱总也会在瞬间有不够用或缓不清楚的现象。
对小声述说的绫濑,狩纳却很不以为然反驳他。
「绫濑,你显然是不相信,人为了钱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这和亲戚不一定有关,你的伯母这位女人也是一样。在银座经营自己的店,生意做的很不错的家伙,也会打电话到公司调头寸……」
「打电话……?」
听到狩纳的责备,绫濑又低声重复。
「对呀!最近每天都打来!且还要胁我……」
绫濑的肺好象被揪起,脖子附近汗毛都倒立起来。
「真的有打电话吗?……我伯母打去的……?」
原来伯母说她有打过几次电话,是真的。
而狩纳并未叫自己去接,这让绫濑说不出话。
「为什么你没对我提起过?你伯父在生病的事?」
「她儿子干的勾当已经过了二个月,这期间,她都没来看过你一次!现在她先生病倒了才刻意连络,这不是存心耍你吗?」
被狩纳愈说,绫濑就愈感到痛苦不已。
「……」
那一涌而出的感情,不知如何抑制;绫濑只有握紧住发颤的拳头。
「……因为狩纳先生又不是一家人,才会……」
拼命忍住泪水,绫濑哀叫着。
他本来是不该说出这种话的。
但维护自己微弱的感情,让绫濑说出如此尖锐的话。且还不听使唤的大声顶狩纳。
「所以你才会说出这种话!……如果伯父是真的……」
说到最后,他已发不出声,也说不下去。
电话那端,有着令人可怕的沉默。
绫濑如此凄厉的怒气,是他绝望的写照。
「绫……」
「……我才不回去……!」
不等狩纳说话,绫濑就先吼出来。
高昂的情绪与恐惧感在内心交战着,让绫濑想大哭一场,在他真想嚎啕大哭时,整个头就快要爆裂一样。
「在确定伯父的病情之前,我……」
在等待狩纳说出下一句话的恐惧中,绫濑急促的站起来,而张开的嘴却停顿不动了。
伯母不知何时,已拿着手提包站在门口。
狩纳可能也透过话筒察觉到绫濑的动静,但绫濑又马上对着话筒说。
「那我们再连络。」
用着微抖的声音对狩纳说后,就挂断电话。
至于狩纳对他莫名其妙挂断电话,会有什么想法,则已无暇顾及。
「……啊……」
绫濑胡乱的擦干眼角,用湿湿的眼神想瞒过伯母。
「你是打电话回公寓去吗?」
经过短暂的沉默,绫濑才有些怯怯的点他的头。
「我是想问问可否借到伯父的住院费……」
听到绫濑这些话,伯母的表情才松弛下来。
「对不起……本来想向他借一点……可能有困难……」
「不会的!没关系!这件事你就不用担心!」
坐近沙发的利佳子,忽然握住绫濑的手。
伯母的手的温暖,刺痛绫濑的鼻腔内。
为何狩纳会说伯母的话是在说谎?
狩纳也知道石井家是绫濑唯一的亲戚,伯父住院又不是通知狩纳,对这一点,绫濑真的不能理解。
想要哭的冲动又涌了上来。
但隔壁就坐着利佳子,绫濑非得把这股冲劲控制住。他真的不想再给利佳子添任何麻烦。
「你不是要带我去伯父性的医院吗……?」
绫濑这下才把刚才用力握住话筒的手,慢慢放松开。等红灯而停的汽车,缓缓的开动着。
眼里掠过已渐渐微暗的夜晚街头,绫濑焦急的把两手指尖交叉互扣。朝伯父所住的医院,已开了将近二十分钟路程。
「至于雪弥君你以后要睡的房间……」
绫濑对这句突然冒出来的话,讶讶然望着手握方向盘的伯母。
伯母憔悴的容颜,在街灯透过车窗的折射下,显得特别的虚弱。
绫濑并未马上回复,只是紧握指尖。
就算他已和狩纳一起生活,自己过去住的小房子也没有退租啊。
搬离小房子,绫濑搬至狩纳的公寓,可是自己却不能自由作主。
不仅如此,等有一天,狩纳对自己产生反感,必须回到公寓过以前孤独一个人的生活,所以绫濑早已作好最坏的打算。
「啊……小房子还是解约比较好……」
伯母听到绫濑说后,就点点头,说。
「对,把二楼的六个榻榻米整理干净,我想你就可以睡那里。」
绫濑愈听愈胡涂了,他锁紧眉头微倾着头。
「妳说什么二楼?」
「你一个人生活,或许会比较舒服……可是我们就怕会再发生像这次的事……」
利佳子说着,用侧眼看看绫濑。
难道伯母要他搬出小房子,住在久原的家吗?
这是绫濑始料未及的事,他不由得张着大大的双眼。
「我们已是一家人,所以以后我们会保护你。如果那男的还要找你麻烦,我们会请律师……」
「慢着!伯母!」
绫濑在迷惑中,只是慌张的否定。
「我刚才说过,狩纳先生并没有威胁我,他甚至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
伯母仍然认为,绫濑不会回到狩纳的身边。
这种非比寻常的状况,直叫绫濑方寸大乱。
侄子突然与别的男人同居,身为保护人的他们自是不能接受,何况对方又是与绫濑之间毫无共通点,是两个世界的男人。
「今后的事,我们一定要好好做个沟通。不过,今天先去看你伯父,然后再回公寓去,至于你住的房子的房租……」
利佳子瞄瞄绫濑的眼尾,慢慢把车开至路肩。
当车子停在豪华餐厅林立的一角时,绫濑讶异的望着车窗外。
「……雪弥君,你不会不喜欢和我们住吧?」
绫濑茫茫然的摇摇他的头。
苗条纤瘦,自我主张很淡然的伯母,却用很认真的眼光看着绫濑。
也许利佳子是真心要和绫濑住吧?
如果说绫濑从未想过与石井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也不尽然。
相反的,当他在奶奶的丧礼上,看到石井家人的状况后,他就对他们抱着一份向往。
就如同久原家的祖母抚育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伯父,是否也能接受自己。
只是抱着期待并没用,可是,绫濑是真的在内心的某处,期盼石井家会向他伸出友善的手。
如果这句话在三年前提出来,自己又将是什么景象?
别说三年,就这二个月之前,自己的答案或许会不一样。
「你不会不喜欢吧?而且……我们也不能没有你。」
「……伯母……」
留下绫濑,利佳子把车门打开。
「要下车吗?这里又不是医院……」
在慌忙解开安全带的绫濑眼前,利佳子已经下了车。
对突然走到巷子的利佳子的举止有些费解,绫濑不知自己是否也该下车。
也许这附近,就是利佳子开的店……。
刚才好象经过有乐町的车站,这里是离银座过来一点。与站前灿烂多彩的霓虹灯有别,这里是很稳重外观的大楼。
车内弥漫微微的烟味,绫濑眺望着四周的环境。
这和狩纳的车不一样。
而且让孤独的自己有些害怕,绫濑垂下他琥珀色的睫毛。
他在此时此刻,才充份体会到,现在在他的生活中,狩纳的存在份量之大。
「狩纳先生一定很生气……」
回想到刚才胡乱切了狩纳的电话,绫濑有些过意不去。
这即使是情非得已,也是很没礼貌的行为。
一天天对狩纳变本加厉的依赖,也逐渐缩短了自己内心所建立的距离。
对于自己一个人住时,从来不曾产生过的感情,绫濑还真不明白如何表现出来。
要让狩纳喜欢铁夫他们一家人,显有困难。不过,绫濑对铁夫的父母,却从来没有恨与怨。
面对亲人的石井家与狩纳,他不知道该选择哪一方。因为对于伯父他们的关心,及自己也不愿让狩纳讨厌他──这些欲念,让绫濑痛至心肺。
绫濑百无聊赖正想下车时,忽然听到有人敲着车窗。绫濑原以为是利佳子回到车上来了。
当他的视线看往窗外时,绫濑不禁愕然。
「……啊……」
时,他发不出声音。
绫濑快速的吞了口口水,两眼鼓得似铜铃。把锁打开,用手一按,车门便弹开。
「铁夫……你……」
在震惊之余,绫濑一边听着自己有些空洞的声音,抬头仰视站在马路上的堂哥。
堂哥用他那略带神经质的手去拨弄染了色的头发。
他可能是继承到母亲利佳子的血统──唇薄,颧骨又高的铁夫的长相,与有血缘的绫濑却一点也不像。
看来比过去还瘦的他,眼神更予人神经质印象。绫濑眼睛望着外表看来尚称健康的堂兄。
铁夫怎么也会在此处?
对这些事出突然的事,绫濑茫然的也盯着直瞧着自己的堂兄。
「……你是在搞什么名堂?雪弥!」
低头瞄着惊愕的绫濑,铁夫低声问他。
这话是绫濑要问他的才对。而从铁夫嘴里迸出的声音,听得出盛满怒意。
「你实在是太白痴了!这种地方竟然也敢来!」
「什么……?」
要归根究底的话,一切都是由铁夫引起的,为何这个堂兄此刻的态度如此盛气凌人?
他向赌场借了一屁股债,却由绫濑来替他抵债。而且,他父亲目前身体有恶化的严重性,铁夫应该也清楚才对吧?
绫濑带着怒意及不可置信,看看这个在询问自己的铁夫。
「难道是来监视店吗?」
铁夫责备着用下巴往马路斜对面的某家吃茶店示意。
「她是我老妈耶!你怎么还信不过她?」
「什么她……?你是指伯母吗……?」
铁夫听了后,更不爽的噘起了嘴。
「你以为我会说谁?当然就是那位老太婆。她……」
「你不要对自己的母亲如此没大没小!」
铁夫伸出手到愤愤不平的绫濑肩上。他用力一位绫濑的衣襟,绫濑就像要跌倒般被拉出车外。
「……啊……」
相对于因为疼痛而表情扭曲的绫濑,铁夫的怒气写满在脸上。
「我就是最受不了你这一点!这么轻易就相信一个人。你或者是有所不同,因为你需要亲情!」
高声怒骂的铁夫,话锋突然一转,又道。
「……你那个地下钱庄的人怎么样了?他会不吭一声看着你被我老妈带走吗?」
他又一次粗暴地揪住绫濑的衣襟,绫濑用力把他挥开。
「这和狩纳先生无关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说话急促的绫濑,铁夫好奇的瞄着他。他没料到绫濑会对他说出这么重的话。
「狩纳先生吗?」
模仿着绫濑的口气,铁夫不屑地大胆笑道。
「我本来还担心害怕的,偏偏你又被流氓买去了,但是看来我是杞人忧天嘛!」
听到铁夫居心叵测的话,绫濑把手撑花白色车体上作为支柱。
「接着要把你带去的那个人,看起来虽然像个白痴,可是或许还蛮值得信赖的!」
「……什么接着……?」
「你没听我老妈说过吗?」
看到哑然失色的绫濑,铁夫露出自嘲的笑。
「她……只是说……伯父……住院了……」
铁夫听了后,在暴怒中冷笑一声。
「那女人跟你说这种话?」
「伯父现在人究竟在什么地方?」
对重复着问的绫濑,铁夫正面望望他。
「已经来不及了,雪弥!别提什么堂兄,伯母的话,像我们这种只是摇尾乞怜的角色,是贼性不改的!」
听到铁夫这像似会看透自己内心的话,绫濑大大的晃着头。
「你为什么要妄自菲薄,说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