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笙歌 今宵雨落 下+番外——雾影缭篱

“走？”李谨然茫然道。

“此次一过，前朝后主李谨然已死。我给你自由。马车，行李，盘缠，你要多少都可以。去你喜欢的地方，过你喜欢的生活。”韩叶隐紧盯着他，“离开韩唯的世界。好吧，现在告诉我，你要如何选择？”

“我……”这个结果来的过于突然，让李谨然的脑子里空白成了一片。他缓缓垂下头，似是在思量。

韩叶隐也不逼他，他只是回到护栏旁，向下望去。行刑完毕，韩唯已经被拖走了，有侍卫提来两大桶清水，往地上泼去，冲淡了那些乍眼的血迹。其实，这又怎样呢？光想着补偿，也不曾亲口说出自己的想法，那么做再多，对方又能理解多少呢？

“我……”身后的李谨然忽然发出一个音，然后慢慢的拉长。韩叶隐赶忙收敛了心神，转过身。

当再次看到李谨然的时候，韩叶隐发觉他眸子中的某样东西改变了。韩叶隐忽然笑了，怕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毕竟，那是韩唯和李谨然，不是韩叶隐和齐默。

“怎么，想好了？”他微微一笑，问道。

韩唯终于知道失去意识是什么感觉了。其实并不像一般说的那样，什么都不知道。而是明明还有感觉，但是四周却陷入了一片漆黑。身体本来碰触到的东西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自己就像是跌进了一个无底的洞穴，慢慢的，慢慢的沉了下去……

把他捞上来的，是一阵剧痛。那远比挨打时还要痛，一下子将他的五感都疼了回来。他睁开眼，很没面子地哀嚎了一声。

“啊——”

“闭嘴！”身后的赵之栋用站满药膏的手不客气地拍了下他伤痕累累的屁股，然后蛮横道，“现在知道疼啦？你活该！”

韩唯这才想起来晕倒之前干了什么，他咬紧牙关，默默低下了脑袋。

“知道疼那是好事！”似乎终于察觉了自己心底那点子医者的仁慈，赵之栋放轻了动作，继续上药，“知道疼那证明你的两个蹄子还没废。伤口趁你晕倒时我都处理好了，这个药膏可是你爷爷我藏了大半辈子的灵药，便宜你小子了！”

“呃，这么会成爷爷了，怎么看你也还没我爹死的时候大……”韩唯小声嘀咕。

刚嘀咕完，就见赵之栋一个白眼甩过来，韩唯赶紧识相闭嘴。

“成了，你躺着吧，我去看看你的药熬好了没。”赵之栋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瓶瓶罐罐，然后慢悠悠溜达了出去。

那药膏甚是清凉，一股小风吹来，激得韩唯直打冷战。这个赵之栋，走了也不知道把门关好，韩唯痛苦地想回身拉个被子，牵扯到伤处却立刻疼出了一身的汗。

韩唯忍着疼，想回身看看伤处。可是他现在根本连动一根手指头都使不上力气。他咬紧牙关，低低地哼了一声。这辈子何时受过这么严重的伤？他懊恼地想骂人，却最终只能无奈叹气。

这时，一个人帮他盖上了被子。

“伤口要晾着，被蹭到的话会更疼。”那人的语气听上去很无奈，但是动作却极尽温柔，没有引起韩唯丁点的不适。

韩唯愣了愣，想回身，又被疼的直抽搐。

“醒的倒是真快，我还以为你怎么着也得过两天才能睁开眼睛呢，身体果然不错？”韩叶隐绕道韩唯不动就能看到的地方，伸手掐了掐他苍白色的脸颊，“早知道你这么抗打，我就不搞那些小动作了。”

“小动作？”韩唯一愣。

“嗯……也不算吧，不过是在行刑之前对那几个动手的侍卫们说了你的身份，然后让他们看着办。”韩叶隐望了望天，然后冲韩唯一笑，“就这样。”

韩唯顿时感到一阵冷风袭来，盖着被子都不管用！

“李谨然呢……”见到了韩叶隐，韩唯忽然激动了起来，他焦急道，“他在哪里？”

“怎么，想了？不过人家好像是一点都不想你。”韩叶隐坐在床头刚刚赵之栋坐过的椅子上，“我照你说的给了他选择，然后他就走了。”

“走了？”韩唯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真的走了？”

“嗯。不过他说他原谅你了。”韩叶隐轻轻伸手探了探韩唯的额头，有些烫。

“那他有没有来看过我？”韩唯还抱着一丝希望。

看到韩唯这样样子，韩叶隐真的不忍心说实话，可是他又不能骗他。最后，韩叶隐只好闭着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是么？”韩唯苦笑一下，慢慢折起双臂，将脸埋起来。

“小唯……”韩叶隐看着心疼，他温柔地拍拍韩唯的肩膀，似乎想安慰他。

“呐，哥……”韩唯的声音小小的，闷闷的，“我就是个大混蛋是不是？当初用尽各种手段来折辱他，差一点毁了他，让他宁愿死都要离开我。如今，却又一厢情愿的以为，耍点小心眼就会补偿了对他所做的一切，就会让他心甘情愿的留下。可是他走了……连一点机会都不给我，那是不是证明了，他真的恨我？”

恨……么？

想起李谨然哀求自己放过韩唯时的眼神，韩叶隐怎样也不能认为那是带着恨意说出来的。只是……这些他不能说。如果说了，韩唯又怎能就此放下？

他和李谨然之间，有太多的恩怨和牵绊。或许这就叫做孽缘，在鲜血编制的红线上，缀满了各种羞怯的心愿。

第七十二章

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后，韩唯终于可以下床了。

赵之栋早就给他准备了两支木头做的拐杖，倒不是因为他的伤势有多严重，而是足足三个月没下床，腿脚的肌肉久未活动，不灵便了。当韩唯拄着拐杖在屋子里面费力的挪动时，辛苦照顾了他三个月的方叔终于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老泪纵横啊。

“方叔，我想去外面走走。”韩唯看看窗外，“帮我取件外衣来吧。”

方叔应了声，回去找了件里面衬了一层绒毛的棉衣来，给韩唯穿上。然后他扶着韩唯，小心迈过了门槛，走到院子里去。

此时已是深冬。

昨晚上刚刚下了雪，除了门前的一道小径，四周都是一片素白。在阳光的照耀下，雪层上闪烁着斑斑点点的光，晃得刺眼。雪洗过的空气很干净，虽然有些冷，却能让人为之精神一振。韩唯站在门口，深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慢慢向外面走去。

九王府所有下人都在忙碌着，看到了韩唯，无一不喜形于色。韩唯一一笑着回应，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暖香阁。因为已没人居住，暖香阁并未扫路。整个院子仿佛被一张巨大的白纱蒙了，各个景物影影绰绰，白如仙境。韩唯叹了口气，慢慢挪步走了下去。方叔见没有路，怕韩唯摔着，想叫人来打扫，却被韩唯制止了。他一个人走到了院子中，然后回头看看自己留下的一串脚印，忽然笑了笑。

大家都走了，就连院子也会寂寞吧？如此美景，它的两个主人，却没有一个看到……

忽然，有东西在一旁的雪堆里滚了出来，直撞向韩唯。韩唯本在走神，加之行动不便，竟被一下子撞了个结实，直扑进了雪堆里。

“哎哟祖宗哎！”方叔吓得三两步蹦过来，小心搀扶起韩唯。心里直呼咋一个没注意就这样了捏？

还好雪积得够厚，韩唯除了被染了一身的雪以外，并没有受伤。方叔替他拍掉身上的雪，然后从一处雪团子里拎出一个小小的人来。

小优怀里抱着一只小猫咪，一大一小四只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方叔。

“那猫……”韩唯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哦，那是临夏带来的猫。后来他……走了，小猫没有人喂，小优看着可怜就自己养了。”方叔解释，“估计是玩疯了，一时没有看见少爷在……”

韩唯不说话，只是看着那一大一小，眼睛里闪过眸中狡黠的光。还没等小优反应过来，韩唯已是一个雪球砸过来，砸的小优一蒙。

方叔也吓了一跳，丢了小优，愣在那里。

小优见韩唯拐杖也丢去一边了，正在准备第二个雪球，那样子哪有一点九王爷的威严啊。一下子也乐了，扔了小猫跟韩唯打起了雪仗。

方叔在一旁看得乐呵呵，没提防，一个雪球砸过来，成了白胡子老头~

正当这三人加一只猫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一个侍卫忽然出现在门口，高声报道：“回九王爷，有消息说，怜儿小姐找到了！”

西山，是天骥帝都的一块香火之地。当初虽然韩唯虽然也曾派人来找过，可是这里总归不太好用细查，大致探探也就回去了，因为他始终不太相信，怜儿会躲藏在这里。

时隔半年后再次登山，韩唯这一次是自己来的。山路不好走，加上之前的雪融化后结成了冰，他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同时也看到了上一次没有看到过的风景。当他终于站在山顶上之后，不由得长长感慨了一下。原来人的一生如果走得太快，真的会错过很多东西。有些也许可以找回来，可是找不回来的，却将成为永远的遗憾。

“施主可是姓韩？”身后有人问道。

韩唯一回头，见是一名身穿青灰色袍子的女尼，连忙还礼道：“敝人确是姓韩，师太有何指教？”

“有个人等你很久了，请随贫尼来吧。”那女尼宣了声佛号，然后转身便走。韩唯想了想，没有多问，跟着女尼走到了一家小小的庵门前。

“施主请再次稍候片刻。”女尼略略施礼，进了门中。

韩唯只好在门口等着。

没过多久，只见庵门又一次被打开，一个青丝素挽的女子慢慢踏出一足，抬眼怯怯地看了看韩唯。

韩唯一愣。

“哥……”怜儿幽幽唤了一声，走出来，站在韩唯面前。她并没有穿袍子，而只是一身素白，这多少让韩唯放下点心。

韩唯故意板起脸，冷冷地看着怜儿。他本意不过想让怜儿知道，私自离家出走是件多严重的事。可是当怜儿看到他这副脸色的时候，忽然一撅嘴，转身要走。

“……哎？怜儿……”这下子韩唯可慌了，连忙上去一把拉住怜儿，将她转过来，老实讨饶，“对不起，哥错了……”

怜儿这才露出一个笑颜来。

两人绕着山路兜兜转转，一边随口谈着分开后的事情，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一株老松下。这老松长在了悬崖边上，再往前走十几步，就是料峭山壁。两人靠在树边，放眼望去。只见目之所及，一片银白。四周围雾霭憧憧，隐约只觉身在云间一般。

“有此番风景，难怪你不愿回去。”韩唯深吸一口气，感觉身体由里到外都舒服，“要不我也搬过来好了，陪你住。”

“别，这可是尼姑庵。”怜儿一乐，“再说你舍得你的心上人么？”

“心上人？”

“别看我在这里，消息可灵通着呢。他不是走了么，你没去找找看？”怜儿好奇的问。

韩唯诧异看她，“你不是不喜欢我跟他……嗯，那个么？怎么现在态度变这么快？”

“……不是不喜欢你跟他……嗯，那个。只是当时我以为李谨然是出卖身体才……嗯，但是如果你们是真心相爱的就不会啦！”怜儿笑。

怜儿一提起这件事情，韩唯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可是一时间脑子有点乱，他皱着眉想了想，忽然问怜儿：“当时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那个……生存之道？李谨然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啊……”怜儿想了想，道，“那个啊……其实李谨然一见到我，就知道我是装疯呢。我当时吓了一跳，本想避开他，结果他反而直接去我院子了，那会儿记得他跟我说，人活着是需要谎言的，但是却不能一直生活在谎言里。你想逃避的东西，会伤害你，但是如果你不去面对，那么这份伤害，会一直一直地持续下去，没有完结。”

“……”韩唯听了心中一颤。

“我当时听了很生气啊，这么长时间了没人这么说过我，于是我就给了他一句，好像是说装疯卖傻也比自身难保强吧？然后就看到他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摇摇头，又说了一句话。”怜儿努力回忆。

“什么？”韩唯追问。

“嗯……并非自身难保，只是想要从头开始。如果人可以为了一个理由舍弃生命的话，我想知道，是不是也会有一个理由，让我有勇气活下去。我所做的一切，是我的生存之道……”怜儿费力地一字一字转述。

“从头开始……生存之道……”韩唯愣愣地重复着两个词，忽然眼睛一亮，激动地握紧怜儿肩头，大声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第七十三章

从头开始。

李谨然虽然很弱，但是他绝对不是一个怯懦的人。如果他想要从头开始，那么只会选择两个地方。一个皇宫，一个江南。他会在这两个影响了他命运轨道的地方，重新站起来。

想到这里，韩唯当晚便收拾行李准备去江南，他没有告诉韩叶隐，也没有带上任何的随从，只身一人骑着墨雪便往江南去了。

江南四季如春。虽然北方已经冰天雪地，但是江南依旧风日晴和，足足差了一个节气。韩唯依旧找了自己当初住过的别院，草草安顿了一番，将墨雪喂饱。直到此时，他才想起自己仅凭着怜儿当初的丝丝回忆便跑来江南，根本一点线索都没有，到了之后才犯愁不知道该从何找起。不过……

他转念一想，自我安慰道：“皇天应该不会辜负苦心人的吧！大不了把江南逛一遍好了。”

溜溜达达在大街上绕了几圈以后，韩唯忽然很郁闷地发现自己肚子开始闹腾了。也是，刚刚喂饱了墨雪，忘了喂自己。他停下来四处看了看，忽然闻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像是……西湖醋鱼！

韩唯双眼放光，循着味道找了去，发现那是从湖面上的一艘画舫中传来的。画舫周围没有小船，韩唯提起一口气，借着湖中心的一根漂浮的竿子飞上了画舫。

双脚刚落地，立刻就有两个拿着棍子的仆从的走上来，喝道：“什么人？这里也敢乱闯？”

“这里？这里怎么了？不就是一艘画舫么，还不让客人上了？”韩唯觉得有些有趣。

“哈，咱这的确是画舫，不过画舫今个让人包了。你要是没有请帖的话还是乖乖下去吧！”

“请帖？上艘画舫还要请帖？难不成是办喜事的，那更要喝两杯了。”韩唯将手伸进怀中，拿出一样东西在拦他的仆从面前一晃，“请帖没有，不知道这个成不成？”

那仆从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眼睛立刻就直了。但是……他又回头看看画舫里面，为难了。里面那个也是不能得罪的主啊。

韩唯闻着那西湖醋鱼的味道闻得口水都快下来了，随手有甩出一张千两银票。两张银票贴在那仆从的两只眼睛上，他人则是大大方方走进了画舫里面。

画舫里并没有太多人，空桌还很多。只是中间有个大台子，四周挂起粉色纱幔，隐隐约约的看到里面有个人，人前面有张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