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当韩唯冲进暖香阁的时候,李谨然还在睡。
房间里点了熏香,恬淡的,有催眠的效果。临夏坐在桌旁,静静地擦拭着手中一盏精致的水晶灯。那个东西韩唯见过,似乎是杨宇泽带来的,不知为何会在临夏的手上。
临夏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韩唯的到来,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水晶灯。纤长的手指掠过每一寸晶莹的灯壁,仿佛爱抚般温柔地擦拭着。直到韩唯轻轻咳嗽了一声之后,他才仿佛大梦初醒抬起了头,一脸惶恐地站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韩唯问道。
“这……回九王爷,这里是临夏的房间……”临夏低垂着头,喃喃道。
韩唯这时才想起来,一时语塞。他慢慢绕道床边,看着李谨然的睡容。良久不再说一句话。
临夏凄凉一笑,道:“九王爷心中之人,莫非就是李谨然?”
韩唯没有说话,似是默认了。
临夏闭上了眼睛,颤抖问道:“那临夏呢?临夏在九王爷心中,可算是个替身?”
“不,你不是。”韩唯淡淡开口,“你无法做他的替身。谁也无法做他的替身。”
不等临夏再问,韩唯转过身,冷冷道:“你走吧。”
“什么?”
“银票,马匹,或者房地,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是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临夏瞪圆了眼睛,仿佛知道了什么,他面色惨白。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向韩唯爬过去,拽住了他的衣服,哀求道:“王爷,王爷,临夏错了。求王爷不要赶临夏走。临夏愿做奴才侍婢,什么都可以,只求能留在王爷身边!”
“哼!谁会在身边养一条蛇?本王知道本王对不住你,所以今日之事,本王权当没有发生。你速速收拾东西走人,否则别怪本王不客气。”韩唯一甩袖子,大踏步往外走去。
“哟,这干什么呢?一大早起来就这么激动可不好啊!”正巧进门的杨宇泽险些跟韩唯撞个满怀,见韩唯怒气冲冲,连忙侧身避过,刚好撇见屋中委顿于地的临夏。他皱起了眉头,又忽然闻见了空气中飘散的熏香味道,不由得瞪起了眼睛。
“苏葛叶?谁点的,这玩意可是慢性毒药啊!”
见韩唯不说话,又看了看临夏的表情,杨宇泽恍然大悟。他用手肘戳了戳韩唯,调侃道:“怎么着,这就争风吃醋起来了?”
韩唯黑这张脸,道:“别开玩笑了!”
杨宇泽抱头望天,道:“好歹也是个美人啊,说不要了就不要了?要不你给我吧,刚好我缺个暖床的。”
“嗯?你要?不怕半夜咬你一口?”
“没事,咬咬也是情趣嘛~”杨宇泽笑得大大咧咧。
将李谨然抱到烟珑居,小心放在床上。韩唯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他慢慢抿着茶,喝了很久,之后重重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这一声听的李谨然心中一颤,他敏锐地感觉到,韩唯在生气。
“你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韩唯忽然开口道。
原来他早知道了?李谨然无奈一声叹息,缓缓睁开了眼睛。
很久没进烟珑居了,即使摆设如常,但是在李谨然眼里,这一切依旧很陌生。他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柱上。就这一个小小的动作,惊起了他一身的冷汗。
伤痛是其次的,李谨然觉得头脑有些发胀,全身无力。昨夜果然还是受了风寒,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
韩唯完全没有看到李谨然隐忍的皱眉,他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的茶杯,冷冷说道:“现在你满意了么?”
李谨然茫然抬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明明醒着,为何还会放任临夏在你的香炉中添加苏葛叶?好吧,就当你不知道,那么为什么方才我要赶他走的时候,你还那么沉默?你当真讨厌他到如此地步?”韩唯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有些痛苦地说道,“还是说,如此手段,才是你的本性?”
李谨然的眼睛瞬间睁大,然后又慢慢地闭上。
“手段?本性?原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好吧,如果一切就像你想的那样。那么如今你已经知道我的真面目了,你又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到这里来?你说是我再耍手段赶走临夏,那么明知道我的目的的你,为何又如此痛快地顺着我的心意呢?”
这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韩唯没有想到一向淡漠的李谨然也能说出如此力道的话来,一时间竟愣在那里。他看着李谨然苍白中略带潮红的脸,以及尚未平复的胸膛,昨夜的种种竟如有生命一般,灵活在脑海里一一闪现。
他赶紧别过头去,猛灌了一大口凉茶,压住心底的蠢动。
李谨然当然不知道韩唯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某个地方很压抑,压抑的让他喘不过气。他的手在被子下越拧越紧,生生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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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该我问你才对。九王爷,你满意了么?”
沙哑的嗓音,有种小心翼翼的味道,李谨然指的是昨夜之事。在回府的路上,韩唯想象过无数遍要如何面对李谨然。可是没想到李谨然居然以如此平和的口气来跟他谈这件事。他是根本不在乎,还是事已至此,顺其自然?
韩唯没有答话,等着李谨然继续说。
“金銮殿上为什么要救我?这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然而这几个月来的相处,我才发现,原来你和你的哥哥,都是一样的。如今,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那么能不能请你……放过我?”
李谨然说完了,终于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韩唯明显感觉到了什么,可是他没有抓住。他全身的神经都绷了起来,似乎连漏进来的风声,在耳边都成了战鼓。即使很久没有上过战场,但是在战场上锻炼过的神经,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自李谨然身上散发出来的悲凉的气息。他看到李谨然的眼神不经意间会向床铺左上角瞄去,那里悬挂着他的佩剑。
“为什么让我放过你?你欠我的,岂能如此轻易便还清?”韩唯起身,慢慢向李谨然走去。
“我……我都已经……你还要怎样?如此侮辱还不够么?”李谨然忽然红了眼,半身而立。
“哼!”韩唯冷哼一声,继续向李谨然靠近,“侮辱?别再拿士可杀不可辱来撑门面了,你现在人就在我的床上,还谈什么不可辱?”
这一句话恰好踩在李谨然的痛脚上,李谨然的脑子一蒙,身体不由自主便抽出了韩唯的佩剑,明晃晃的剑尖直刺向韩唯!
可是那剑尖却在距离韩唯心口不足四指的宽度下停住了。韩唯走的时候有计算过,因此,只要李谨然不离开床,是不可能刺到他的。这一停,之间李谨然面色潮红,瞳孔微张,呼吸也时重时缓,这情况让韩唯皱紧了眉头。
长期的情绪压抑,一旦爆发若不及时排解,会使身体无法负荷。
韩唯叹了口气,默默又向前踏了一步。
剑锋划开衣衫,直刺入韩唯胸口。剑入半寸,避开了要害,但是一样的疼。韩唯的脸抽搐了一下,看着自己的血慢慢沿着剑锋流下。
刺眼的鲜红。
李谨然明显怔住了,他看看鲜血,再看看韩唯,眼中的狂乱被迷茫渐渐替代。忽然,他仿佛噩梦初醒,惊叫一声,松开了剑!
剑掉在床上,鲜红的血映在白色的床单上格外显眼。
“你……你干什么……”李谨然茫然无措地看着韩唯的伤口,双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不懂,为什么韩唯会如此甘愿受他一剑?
他这个样子反倒让韩唯忍不住乐了,他随手点了自己的穴道止血,然后慢悠悠晃到床边。
“明明是你刺我,你还问我为什么?”看着李谨然仰着头,那清澈的眼神让韩唯联想到了某种小动物。他情不自禁地想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可是还没有碰到,李谨然便向受了惊一般迅速退到了墙角。
“为什么?为什么……”李谨然记得刚刚的感觉,当剑刺进了人的身体的时候,手上残留的触感让他心惊。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杀人的欲望。
他看了眼床上的剑,忽然下定决心,扑了过去。他拿起剑,就往自己的脖颈处抹去。
韩唯先他一步夺过了剑,用力扔得远远地。然后,他霸道按住李谨然,用力地吻住了他。直到吻得李谨然渐渐安定下来,他才松开唇,直视李谨然。
“想知道为什么么?因为……我不想你死,如此而已。”
第三十九章
唇瓣上的余温犹在,李谨然看着韩唯的眼睛,不禁抿了抿唇,似在回味。这是第一次,同性之间的碰触,没有让他觉得反感。他反而觉得,在那种距离下感受到的呼吸,有一种莫名的亲密。
韩唯仔细琢磨着李谨然的表情,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脸颊上依然红彤彤的。经有如娇羞的女子,纤长的睫毛遮住盈动的双眸,那略带恍惚的眼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如此样子,竟是相当的……惹人怜爱。
韩唯忽然有点后悔为什么昨夜那么仓促了事,看来这这家伙虽然嘴上不认,但还是很有当受的潜质。他轻轻蹭了蹭李谨然的额头,坏坏一笑。
李谨然全身都是一紧,双手不由得扯住了领口。
“怎么?怕我?”韩唯笑着靠近李谨然,细细闻他身上的薄荷草问道,“也难怪。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所以粗鲁了点,放心,我不会了。”
“你……”李谨然涨红了脸,扬起手挥向韩唯。
韩唯轻松地捉住他的手,慢动作地舔了舔李谨然的唇,惹到李谨然一个劲地躲闪,却是憋得说不出话来。
“哗啦!”
正当韩唯想更进一步的时候,忽然传来了破碎的声音。两人连忙向门口望去,发现怜儿正呆呆站在门口,满脸惊诧。
糟了,一时大意,竟没有察觉到怜儿是什么时候来的。韩唯赶忙从李谨然身上起来,顺手撤了外衣遮住伤口。他边走边笑着问:“怜儿,你怎么来了?也不出个声……”
才说两句,韩唯就忽然停住了。
今天的怜儿很奇怪,和往常大不相同。韩唯发现怜儿的眼神不再那么空洞,表情也不迷茫了。顺着怜儿的视线望去,韩唯发现怜儿在看着床上的李谨然。
李谨然缩在帐子后,看不清楚。
怜儿忽然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得韩唯发冷。从没有想过,原来怜儿也可以发出这种声音。只听怜儿冷冷地道:“你说你有你的生存之道。这就是你的生存之道吗?”
“怜儿,你说什么呢?”韩唯有些摸不着头脑。
怜儿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跑走了。
“怜儿!”韩唯追上去,刚追了几步,去忽然停了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压低了声音,沉沉地问。
床上没有回应。
“我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韩唯大步走回床前,掀起帘帐。
只见李谨然不知道何时已经将自己团缩在角落里,他环抱着双膝,面色煞白。
韩叶隐睡着了。
一下了早朝,韩叶隐原本打算批改今天呈上来的奏折,可是刚翻开第一份,就觉得眼前一片昏眩。他无奈地揉揉太阳穴,准备伏在桌案上歇一会。这刚一趴在桌子上,他就睡着了。
听着韩叶隐微微的鼾声传来,齐默叹了口气,轻轻取了披风盖在他身上。
“齐总管,齐总管……”
忽然,御书房的大门被开了一道小缝。一个小太监缩在门口小声地叫道。齐默看了眼韩叶隐,确认他睡得正熟,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什么事?”齐默将小太监带到一旁,压低声音问。
“齐总管,九王爷有事找您。九王爷看上去很着急,不停地在您的房间里打转呢!”
“九王?那他为何不直接过来?”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但是九王爷刻意叮嘱,绝对不能让皇上知道。”
不能让皇上知道?
齐默想了想,忽然自唇角扯出一抹笑容来。
对着门口的侍卫们好好叮嘱一番,齐默慢悠悠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他不急,他要给自己一点时间想清楚。
今天天气很好,顺着走廊而去,看着呈方块形的天空,是那般的蔚蓝。他出神凝望,让自己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刚走到自家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了细碎而沉重的步子声。像是韩唯在不停兜圈子吧?齐默挥挥手,示意那小太监离开,然后他整了整衣衫,这才缓缓推门而入。
“齐默,你终于来了!”还没等齐默开口问号,韩唯便焦急地一把把齐默按在椅子上,一脸的迫切,“我问你,当年我爹的案子,你清楚么?”
“你爹?是韩冀大人?”韩唯的手劲有点过大了,肩膀被他按得生痛,齐默不由得皱了皱眉。
“你知道?”韩唯心里猛然多了几分希望,他紧盯着齐默,恨不得将话直接从齐默的口中掏出来。
“嗯……”齐默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告诉我!”韩唯大喜,忙道。
可是齐默却缓缓摇了摇头,有些歉疚地别过头,道:“对不起,九王爷。这件事,恕我不能告诉你。”
韩唯一愣,问:“为什么?”
齐默不语。他低垂下眼眸,目光闪了闪。
“这么说,当年的事情果然有问题是么?”韩唯的目光骤然变的冰冷起来,他用力,手指深深陷进了齐默的颈窝。
那个地方原本就很敏感,韩唯刻意用了力,使得锁骨四周有如断裂一般的疼痛。齐默的脸狠抽了一下,他立刻咬住唇,没让自己轻呼出声。他缓了有一会,才颤抖着说:“九王爷,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了,是是非非,你又何必仍如此介怀?”
“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韩唯坚决道。
“……好吧,我告诉你……”齐默吐出一口气,终于点了点头。
韩唯松开了手,站在他面前,静等着他开口。
齐默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锁骨,清了清嗓子,最后一次问道:“齐默再奉劝一句,逝者已矣,生者仍生。九王真的要听取当年的真相,不怕日后后悔?”
韩唯戚起眉头,不耐烦道:“要说就快说,本王即使后悔也不用你担心!”
“九王爷可曾还记得当年惹祸的那两句诗词?”齐默忽然问道。
“当然记得。”韩唯双手不禁攥紧了拳头,这个他怎么可能忘!
“想必九王是记得的。那两句诗词当时可是震惊了朝野,诸臣上书连奏呢!”齐默轻笑,“当年的成王爷文采风流,喜欢吟诗作对,常与文阁学士们共同赏月品茗,但是,九王可曾发现,成王爷的诗词里面,从不会用到‘裳’之一字?”
“嗯?”韩唯一愣,但转念一想,他小时候翻过的父亲的诗本中,却是不见“裳”字,“这是为何?”
“因为成王爷当年最爱的人,始终是当朝皇帝的母亲,李氏乐妃杨霓裳!”
此话一出,有如晴天霹雳在耳旁炸开,韩唯瞪圆了眼睛,向后踉跄了两步。
“你……你胡说!”
“九王想知道,齐默就如实告诉,此话胡说不得。”齐默淡淡摇头。
“那……父亲从不用裳字作诗,那么那首诗词……”